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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萧红小说中的女性宿命观

2011-08-15陈莉娟

关键词:男权萧红

陈莉娟

(徐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论萧红小说中的女性宿命观

陈莉娟

(徐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萧红的一生颠沛流离,深深体味了女性生存的艰辛与苦涩。在其小说中,她描述了旧时代女性宿命般的生存苦难:刑罚般的生产、爱与尊严的缺失、心态的麻木与奴化等等;并在旧时代女性生存悲剧的描述中,控诉了以捍卫男性霸权地位为核心的封建宗法制度对女性的戕害。

萧红;小说;女性宿命;奴化;男权

萧红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伟大的女性作家,她在短暂的一生中创作了大量的作品。萧红一生颠沛流离,饱受遭人白眼的苦涩和屈辱,其曲折痛苦的生活经历,影响了她的写作视野和审美态度。她以荒凉淡漠的笔触、平静客观的叙述,表现了女性生存状态的悲凉和荒芜,揭示出女性心灵的麻木与奴化。萧红在其作品中含泪控诉和批判了以男性霸权为核心的封建宗法制度对女性的奴役与戕害。自身经历的坎坷让萧红深知女性的屈辱与苦难,尤其是生活在旧中国农村的女人们,她们更是过着一种连奴隶都不如的生活。因此萧红往往将视野投向广大的旧中国农村,关注乡村女性的生存状态和生命价值,为她们谱写下一曲曲饱含血泪的悲歌,并在这些卑微的女性身上寄托自己的无限哀思。

一、女性生命的卑微

身为一名女性,萧红满怀着对自身遭遇的不甘和怜悯,满怀着对这个男权社会的控诉和愤恨,满腹的心酸与愤恨化成了她手中的笔、化成了书中的文字。其笔下的女性无一例外都有悲惨的境遇和命运,特别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劳动妇女,生存更是成了一种无异于动物的自然需求,活着和死亡都呈现出一种盲目性、动物性。这些可悲的女人们毫无尊严地活在男性霸权社会,麻木地充当他们的奴隶和泄欲的工具。

1.刑罚般的生产

生育,对于女人来说原本是一件缔造生命的神圣行为。自古以来,男性作家都喜欢以一种褒扬的态度来讴歌生命诞生的神圣、母性的伟大。然而女性作家萧红却跳出了旁观者的囿限,以局内人的身份,用犀利的笔触对男性话语进行了无情的解构。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女人的身体是决定女性在世界上的处境的重要因素。女人的生理特征决定了她必须担起生育这个责无旁贷的义务。孕育生命是一件自然的行为,同时也是一件肉体承受痛苦的行为。在《生死场》第六章中,萧红用了整整一章的篇幅去反映女人如刑罚般的生产:除承受肉体的痛苦外,更致命的是精神上的折磨。在生产过程中,因为怕弄脏了席子,五姑姑的姐姐在仅有柴草的土炕上痛苦地爬行。又因为接生婆的“压柴,压柴,不能发财”的禁忌,仅有的柴草也被婆婆撤去。于是产妇就只能像条鱼似地光着身子,在扬起灰尘的土炕上爬行、挣扎,直到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女人在所谓为男人延续生命、传承子嗣的工作中奋力挣扎着,而此时那个男人——她的丈夫却“拿起身边的长烟袋来投向那个死尸”。肉体上已经遭受着刑罚般痛苦的女人不仅没有得到丈夫的疼爱和怜惜,还在精神上遭受着煎熬,此时她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遭来男人的打骂。耗尽女人全部精力的刑罚般的生育行为根本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保护。这是作者以其亲身体验,融进自己的情感积淀,为女性谱写出来的一曲血泪悲歌。然而更可悲的是,人类的生产和动物的生产竟是如此的相似。萧红在作品中用了一些动物生产的意象,大狗忙着生产,“四肢在颤动,全身抖擞着”,也有母猪“肚子那样大,走路时快要接触着地面”,来比喻女人的生产行为。女人和动物沦为一类,女性和动物的生育呈现出同质性,女性生命的诞生抑或逝去都无异于动物,这是多么大的讽刺!作者用看似淡漠的笔触、平静的叙述,把人和动物的生产活动相互交叉着呈现,用一种类似蒙太奇的电影剪辑手法,向我们揭示了女性的悲惨境遇。

2.爱情和尊严的缺失

不拥有爱情这种情感因素的男女只是呈现出像动物一般的本能,而男人则更是充斥着这种原始欲望的自然人,女人对他们来讲只是奴隶和泄欲的工具。《生死场》里金枝的遭遇惨痛地向我们揭示了这一点。那个让她迷迷荡荡、魂不守舍的男人——成业追求她的根源便是本能的驱动。“发育完全的青年的汉子,带着姑娘,像猎犬带着捕捉物似的,又走下高粱地去”,用猎犬比喻成业,形象地把他那种贪欲揭露无疑。成业对金枝没有怜惜、没有爱,就是在她生病的时候,他仍是“用腕力掳住病的姑娘”,“把她压在墙角的灰堆上”,“他只是被本能支使着想要动作一切”。作品中的男人是粗鲁的,是自然性的,他们只有性的需求。年轻不更事的金枝根本没有认清男人的本性,最终落入成业温柔的情网中。她出嫁后就发现了成业的真面目,“还不到四个月,就渐渐会诅咒丈夫,渐渐感到男人是炎凉的人类”。而作为过来人,成业的婶婶早已明了女人的宿命。她听说成业要娶金枝后,悲伤地说:“等你娶过来,她会变样,她不和原来一样,她的脸是青色的,你再也不把她放在心上,你会打骂她呀”。这是女人在历经人世沧桑后渐趋炎凉的人生态度,亦是一种悲叹女性宿命的无可奈何。她们惧怕男人,就像父权下的孩子惧怕他们的父亲一样。成业的婶婶在谈笑间本想“过去拉着福发的手臂,去抚媚他,但是没有动,她感到男人的笑脸不是从前的笑脸”,于是“她笑一下赶忙又把笑脸收了回去,她怕笑得时间长,会更要挨骂”。女人是如此的谦恭,如此的卑微,卑微到笑容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另外,打鱼村最美丽的女人月英本来是全村小伙子都追求的对象,月英的丈夫也因为能娶到她而特别自豪。可当月英患病久治不愈后,丈夫对她表现得极其冷酷。他不给月英被子盖,只用砖倚住她。他从城里卖完青菜回来烧饭自己吃,吃完便睡下,从来不管月英的死活。在男人的内心深处,女人便是他们花钱买回来的物品、奴仆,要充分发挥她们的功效,为自己服务。而这种工具无法发挥功效时,丈夫就将她像一件废弃的东西一样扔掉,毫不怜惜。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没有独立的生存意义和价值,享受不到爱和尊严,永远只是男人的附属品。

二、女性宿命的根源

中国的历史就是一部封建史,而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归根结底是以男权为中心的不平等社会。男权统治下的女人遭受着被统治、被压迫的命运,她们是男人的附属品。乡村妇女的悲惨遭遇更是令人触目惊心,她们的可悲之处不仅在于肉体遭受他人的欺凌,更在于她们的心灵完全被毒化、被麻木化。一种无法抗拒的规则从内心深处支配着她们,成为所有苦难的根源。萧红以局内人的切身感受,用犀利的笔触揭示了造成妇女悲剧的根源——以男权为核心的封建专制和封建礼教。

1.封建宗法制度的压迫

拥有几千年历史的中国一直是以男性为中心的,男权、父权占据统领的地位。男性为了巩固他们的霸权地位,制定了一套套维护男权的规章制度。就像萧红自己说的:“在文明社会,男子处处站在优越地位,社会上的一切法律权力都掌握在男子手中,女子全处于被动地位”[1]62。在中国几千年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妇女被定义为传承子嗣的工具,男人们的附属物。妇女要尽好自己的本分,以男人为天,服从男人的意志,遵从传统礼教。而传统礼教要求女人要温顺,要逆来顺受,要夫唱妇随,要从一而终。萧红对中国女性的悲剧的揭示是深刻的。《生死场》中,男人是地主阶级的奴隶,而他们的女人便是奴隶的奴隶,她们处在社会的最底层,饱尝着不尽的苦痛。在《呼兰河传》中,作者借寺庙里的神灵心酸地揭示了这样一个事实:“可见男人打女人是天理应该,神鬼齐一。怪不得那娘娘庙里的娘娘特别温顺,原来是常常挨打的缘故。”连神界都免不了要重男轻女,都要维护男人的利益,更何况人间呢?作者以一种看似轻松、调侃的态度揭示了女性的低贱地位、失语的生存状态,并控诉了以捍卫男权为宗旨的封建宗法制度对女性的身心压迫。塑造娘娘像的是男人,他之所以把女子的形象塑造得很温顺,就是要告诉人们:“温顺的就是老实的,老实的就是好欺负的,告诉人们快来欺负她们吧”。在封建社会中,女性形象也只能由男人来塑造,她们没有独立的生存意义和价值。更加可恶的是,男人们把那些符合传统礼教的,具有“优良品德”的女性的事迹告知天下,将这种美德发扬光大。节烈观是男权文化给女人设置的“温柔陷阱”,让女人满足于充当一位“完美女人”的幻觉之中,忘记自己的人格、尊严和权利。萧红在《呼兰河传》中这样写道:“那么节妇坊上为什么没写着赞美女子跳井跳得勇敢的赞词?那是修节妇坊的人故意给删去的。因为修节妇坊的,多半是男人……女人也去跳下井,留下来一大群孩子可怎么办?于是一律不写。只写温文尔雅,孝顺公婆……”作者仍旧以一种幽默的笔调诙谐地道出女性的失语地位:连女性的“美德”也只能由男性来宣扬,女性完全处于一种任由他人主宰的境地。萧红从社会机制的层面分析了造成妇女悲剧命运的因素,即以捍卫男性霸权地位为核心的封建宗法制度。

2.奴性心态的形成

女人的可悲之处不仅在于处于被压迫的最底层,不仅在于在男人面前毫无尊严可言,更在于她们对这种境遇的无动于衷,甚至于不自觉地成为封建礼教的帮凶,不自觉地改造压迫那些更加无辜的“异类”。她们从内心深处毫无疑义地遵守着几千年来的传统礼教,浑浑噩噩地成为男性的附属品。麻木地接受着压迫,义不容辞地去修正那些大胆、不合规矩的女性,已成为她们的集体无意识。鲁迅先生曾说:“他们是可怜人,不幸上了历史和数目的无意识的圈套,做了无主名的牺牲。”[2]47《呼兰河传》则从社会文化层面凸显出无主名无意识杀人集团的根深蒂固。女人除了要受家庭中来自男人的折磨、压迫外,还要承受舆论的压力和谣言的迫害。小团圆媳妇本是一个健康、开朗、纯真的孩子,是一条还不晓得人情世故,还不曾接受过改造的鲜活的生命。然而到婆家后,众人都用自己的病态心理去衡量小团圆媳妇。她们许是受尽了欺凌和压迫,所以见不得整天笑呵呵、无忧无虑的小团圆媳妇。她们觉得活得要像自己一样那才正常,于是对她百般挑剔,说她“太大方了”,“一点也不知羞”,更有甚者还对她“头一天来婆家吃饭就吃三碗”表示不满。于是婆婆觉得要“严加管教她,给她一个下马威”,她用各种残酷的办法来折磨小团圆媳妇,甚至用烧红的铁烙她的脚。要改造这样的不守妇道的媳妇不仅是婆婆的任务,而且也成为了所有“热心”妇女们关注的问题。在看客们的“热情关注”下,老胡家三次用滚烫的开水烫小团圆媳妇,美其名曰“治病”,小团圆媳妇带着无法言说的屈辱悲惨地死去,成为杀人集团的一个祭奠品。《呼兰河传》第七章中出现的王大姐也遭遇类似的经历。在她没有出嫁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她称赞有加。可当王大姐没有通过正当途径却和冯歪嘴子走到一起,触犯了几千年来的传统礼教的时候,人们立即用另外一副嘴脸来对待她,认为她伤风败俗,用最恶毒的话语来诋毁她,甚至于冒着风雪守候在她的窗下窥视其行迹,搜集她“不是个好东西”的证据。人们竟然期待着他们死去,期待着无辜的孩子被冻死。最后,饥寒交迫的王大姐只能在绝望中孤寂地死去。这群乡村妇女只是按照公众的标准,按照既定的礼数来评论他人的是非,却以一种众口铄金的力量杀王大姐于无形。

这些可怜又可恨的女人日复一日地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奴性思想已深入她们的骨髓。她们不自觉地奉行着做奴隶的准则,心甘情愿地被杀或者杀人。这种内在化了的奴性心态是造成女性悲剧命运的另一个根源。

作家的人生体验或多或少都会对作家的创作产生影响。“人生体验的有效性原则表明,文学创作最需要的是那种深彻到作家生命记忆和原初感动的人生经验的积累,这是文学作品之所以感人、之所以恒久的重要原因。”[3]158-159萧红是一位感性的作家,她对女性悲剧命运的认知和自身经历是分不开的。特殊的人生体验升华为一种情感沉淀,所以她才对女性的生命价值、悲剧命运有那么深沉的思索和同情。萧红是受五四思想影响的新女性,她努力去追求自身的独立与幸福,渴望得到丈夫平等的关爱与呵护。但是,她一生的追求与抗争始终没有能够让她拥有幸福,她一生颠沛流离,屡遭男人的抛弃。悲凉苦痛的一生,让她深深感受到以男性霸权为核心的封建宗法制度是那么的强大,是那么的难以撼动。历经磨难和苦痛的她,只能在文字中书写人生的无奈,悲叹身为女人的宿命。

[1] 萧红.萧红全集[G].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1991.

[2] 鲁迅.坟·我之节烈观[G]//鲁迅文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3] 朱寿桐.文学与人生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 冯自变】

2011-01-09

陈莉娟(1987-),女,江苏南通人,徐州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

1672-2035(2011)02-0099-03

I2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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