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从凯：什么才是好的学习资源

远程教育和传统面授教育的最大区别是，传统面授教育是一种基于教师的教育，远程教育是一种基于资源的教育或者说学习。关于什么才是好的学习资源，我个人的几点体会是：

第一，好的资源里一定有人。我们的资源有个非常大的毛病，就是资源里面没有人。最近我们一直在汇聚资源，我所在的国家数字化学习资源中心目前通过各种渠道已经汇聚了大约一万多门课程，国外各类公开课程也汇聚了一万多门。在国内精品课程资源里，最大的一点感受是见不到人。比如说，张三李四王五老师讲的中国古代文学，我们看到的都是一样的，讲李白的诗歌艺术特征是一样的，讲李白的诗歌思想特征也是一样的。这个现象的出现实际上涉及我们对知识的理解。我们总认为知识是客观的，在这一认识前提下，老师的特色可能就没有了。因为如果我们认为知识是客观的，那么，老师的批判性思维的东西，老师的个性特色化理解的东西，甚至老师个人对知识建构的东西，就肯定会淹没在所谓的客观知识体系中。这样千篇一律的东西学生为什么要喜欢？大家最近都在看美国的网上公开课，比如哈佛桑德尔教授的“公平与正义”，大家都说好。好在什么地方？我想首先在于桑德尔教授对知识是质疑的，是带有一种批判性思维的，是带有他自己的理解和架构的。而我们的几百门哲学课，其章节结构都是一样的。千人一面，万人一说，其实是非常恐怖的。好的资源，背后最关键的要素一定是人，这个人，就是有个性的教师。同时，好的资源，一定不是所谓的技术人员，所谓的大的团队，通过工程建设出来的，而一定是在好的教师的主导下完成的。另外，好的资源，一定是以老师为主体，在竞争中形成的。假如一所学校只有一个中国古代文学的教授，我想学校投入100万做资源和投入10万做资源，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但假如一个学校有10个中国古代文学教授，那么，在竞争机制下建设出来的资源肯定是不一样的，优质资源也就容易从中产生。总之，好的资源里面一定要有人。这个人实际上是有批判性思维的、对知识带有强烈质疑的人，是一个能够自己建构知识的有个性色彩的教师。

第二，好的资源里一定有问题。我们大量的课程、资源、教学，有个非常大的缺陷是没有问题。好的资源怎样才能吸引人，或者说，凭什么吸引人呢？我想，答案就是问题。好的资源里一定要有问题。因为人是一个天生好奇的动物，每个人都有问题。什么是问题？我们常把问题分为几大类：第一类是基本问题。每个学科都有自己永恒的基本问题，这些基本问题都是非常大的问题。比如说，我们脚下的土地会增高吗？地壳是在不断地变动吗？这可能就是地理学的非常重要的基本问题；人类的历史是一部永恒进步的历史吗？这可能就是历史学的基本问题。这些基本问题没有唯一答案，很有意思，是值得我们人类永远追问的。只有对这些大的基本问题的追问，人类才能保持自己对知识的天生的欲望，才能保持知识的不断创新和更新，也才能对人类自己有信心。在这些大的基本问题下面，是第二类问题，即单元问题。要回答“人类的历史是不是进步的历史”这类大的基本问题是很难的，特别是在教学中，如果没有一个单元问题作为切入点，学生就没法学习。比如说，对于“今天的中国是不是比100年前的中国进步”这个问题，就需要拿出很多事实去进行比较、分析、研究，提出更多的问题之后，这个问题才会更有意思。但我们在教学中，常常只有客观问题、简单问题。同样，我们建设的资源里，大量的问题也都是些客观问题、简单问题。比如，“鲁迅是不是新文化运动的旗手”，面对这个问题，学生只能论证他是而不能论证他不是，否则就是错。事实上，基本问题和单元问题对培养学生的思维很重要。当我们消灭了基本问题、单元问题后，学习就变成了非常枯燥、非常无聊的应试教育，学生厌学是必然的。也就是说，当我们的资源不能满足人类的好奇心这一基本欲望时，我们的资源就不是好资源。

第三，好的资源里一定有互动。现在大家都在强调互动，但不得不承认，我们有许多低水平的互动，我们的资源里，包括我们很多的精品课程里，大量的互动是形式的互动，而不是实质的互动和教学对话。比如说，老师好，同学们好，老师这道题怎么做，老师告诉你怎么做，等等这些是互动吗？不是！问题出在哪里，还是出在资源里。实际上，好的互动一定是教学任务驱动下的互动。那么，好的教学任务是什么？第一，它一定要有目标；第二，它一定要有完成任务的条件；第三，它一定要有环境。比如说这样一个问题，是国外的一个地理学案例。老师问学生，你家后院会喷发火山吗？学生说，不会，怎么可能呢。老师接着问第二个问题，我们脚下的土地会不会增高？两个问题提出来，大家争论不休。然后老师说，这两个问题大家都讨论不清楚，这样吧，现在有个任务，有个地质勘探所，要建一所科研大楼，要满足10个条件，你们帮他们选址吧。于是学生们分头去做这件事，老师则为学生提供了很多东西，包括参考网站、百科全书等。当学生在完成这件事的时候，学生之间的许多交流，就肯定不会是“老师您好”、“老师这道题怎么回答”等等这些低层次的问题。也就是说，互动一定要有教学任务，如果没有教学任务，资源往往全是骨架，是没有生命的。

第四，好的资源一定倾注了教师一生的心血与精力。上世纪80年代，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电视大学——青年远程教育工作者的理想国》。之所以写这篇文章，是因为我当时觉得特别过瘾，我在电大，想讲什么课程就能讲什么课程，想讲多少门课程都可以，而这在其他大学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我那时的想法就是，电大真好，真是青年教师的理想国。但现在，我的这个观念变了，我觉得好的资源，一定需要教师“十年磨一剑”，倾注教师一生的心血。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对电大教师而言可能很难。无论是在中央电大还是在省级电大，每个教师其实都管很多门课程，有的教师甚至一个人要负责10门或以上的课程。这样做虽然有很多好处，但很多年之后，你回过头来会发现，自己管得太多，结果时间和精力都被分散掉了，最终自己什么也做不好，虽然身处某个学科领域，但已经不能在这个学科领域里做深入的研究了；虽然每个学科自己都能讲一点，但在每个学科自己都无法站到最前沿。从这个角度看，我认为，真正好的资源，一定是教师用一生的心血和精力完成的，这对于资源建设和教师个人发展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