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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全景敞视监视的进化与演变:从《一九八四》的监狱社会到《黑客帝国》的窥探社会

2011-08-15张丽华湖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浙江湖州313000

名作欣赏 2011年30期
关键词:监督者黑客帝国全景

⊙张丽华[湖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边沁于1791年首次倡导的圆形监狱,即全景敞视监狱,其基本结构:监狱的四周是一个环行建筑,监狱中心是一座眺望塔。眺望塔的塔墙上安有一圈对着环行建筑的大窗户,环行建筑则被分成许多小囚室,每个囚室都贯穿建筑物的横切面。每个囚室都有两个窗户,一个对着中心眺望塔,与狱墙上的窗户相对;另一个对着外面,能使光亮从囚室的一端照到另一端。在这样的圆形监狱中,中心控制塔只需安排极少数的监督人,甚至可以只安排一个人。因为通过逆光效果,这个监视者可以从眺望塔内与光源恰好相反的角度观察四周囚室里被囚禁者的小人影。在圆形监狱的环行边缘,被监视者是彻底被观看的,但他不能观看到监视者;同理,在中心眺望塔,监视者能观看一切,但是不会被观看到。罪犯因此而惶惶不可终日,不敢造次。这样的监狱结构,既可以起到有效的监视作用,也能够让监视人完全处于隐蔽而安全的境地。在福柯看来,这种圆形监狱的设计结构及理念不仅适用于监狱,而且可以推广到其他领域。福柯将其视为现代约束技术的典型,它体现了权力与知识的结合,并形成一种新的监视机制:不仅牢房里的犯人被监视,而且看守们以及可以暗中监视所有下属雇员的总管也同时被监视和观察。由于全景敞视建筑的可视性,使得监视者可以辨别出哪些行为需要得到矫正,并根据所观察的结果制定纪律。这样,它无须使用暴力就能自动地使其对象产生一种真实的驯服,因为被监视者在无时不在的注视中,将权力压制自动地施加于自己身上,使之成为征服与约束自我的本原。

这种全景敞视的权力运行机制和权力管理系统,对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在其代表作《一九八四》中得到全面细致的再现,以至于这部政治讽喻小说被称为“对全景式监督社会准确真实的再现”①。

边沁的全景敞视监狱,是一种监控和权力的制度化,即“权力不再体现在某个人身上,而是体现在对于肉体、表面、光线、目光的某种统一分配上,体现在一种安排上,这种安排的内在机制能够产生制约每个人的关系”②。它有三大特点,即无处不在的敞视监督;观察者的隐秘;监控的制度化。乔治·奥威尔笔下的大洋国,更是将其中的特点发扬光大,利用体制设计和高科技辅助,把敞视监督的范围和角度加以延伸,使之遍布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但从实质上来说,仍然属于传统全景监控理论的变体和延伸。

在《一九八四》中,最能体现监督无处不在的监控工具,无疑就是那块神奇的“电幕”了。这种现代监测器广泛被安装于住宅、工作单位、公共场所,只能调低音量,却不能完全关上。监控者通过电幕,不仅能监控人们的外部言行,还能通过人们脸部的细微表情甚至呼吸的轻重,从而侦测被监控者的心理活动,以确认其是否在犯“思想罪”。而且,电幕并非仅仅单纯的接收,而且还能放送,当人的行为不符合规范或者仅仅只是心不在焉走神时,电幕中可能就会突然出现一个粗暴或者泼悍的声音加以提醒。书中的主人公温斯顿在做体操时走神了,电幕中的女教练 (思想警察)就马上提醒道:“6027号史密斯!不错,就是你!再弯低些!你试试看。再低些!现在好多了,同志,现在站着,全组的人都看着你。”③

电幕只是监控者的工具,而无所不在的“老大哥”,却是在心灵上控制着人们的一切。显然,老大哥是被神化为一种权力的符号,只有对老大哥无限的爱和对统治者无限的忠诚,才是思想正确的唯一准则。在这个准则下面,处于等级结构底层的人互相监督,互相告发,即使在家庭内部,也是子女监督父母,妻子监督丈夫,使得居于其上的统治者基础无比稳固,无比安全。书中主人公的朋友派逊斯,虽然无比忠诚老大哥,却在睡梦中不知怎么说了句“打倒老大哥”,结果被七岁的女儿告发而被拘捕。可悲的是,这时候的派逊斯,沮丧之余反而为女儿的行为自豪:“她在门缝里偷听到我的话,就去报告了巡逻队。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够聪明的,是不是?我不恨她反而为她觉得骄傲。”④

确实,全景敞视监视要依靠监视者的隐蔽性,但更需要依靠被监视者之间的隔离。在边沁的设计中,被监督者是被置于封闭隔离的牢房,使之无法产生接触。而大洋国则通过巧妙的分隔监督机制,让被监督者之间产生疑惧而不敢交流,温斯顿自以为从同事奥布林的眼神对视中找到了某种微妙的心照不宣,他太渴望这种异端思想的交流,最终却误入秘密警察的圈套。在这种彼此提防与不信任的环境中,被监督者之间由于缺乏信息交流而变得孤立,因而更容易被监督体制所劫持。当他们习惯并依赖劫持者提供的信息时,他们也就安于劫持者给他们提供的环境。这是人本能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即将不良刺激转化为良性刺激,具体表现为自欺欺人、选择性遗忘、合理化,尤其多见的是将自己的境遇合理化,甚至依赖与热爱这种剥夺自己自由的体制。巨大的剥夺与渺小的赐予虽然不成比例,但当人开始熟悉甚至依赖体制化的时候,个人也就丧失了存在的意义。于是,当英社党秉持“谁能控制过去就能控制未来,谁能控制现在就能控制过去”的原则,从思想上将被监督者劫为人质时,那些被监督者,在丧失自由思考能力的同时,自身也就成为了奴役者的帮凶。

与乔治·奥尼尔全景敞视监督社会不同的是,电影《黑客帝国》却是构建了一个全景敞视的窥探式社会。这个社会真实与虚幻并存,窥视无所不在。黑客帝国是什么呢?它是母体,是矩阵,是系统,是控制。它是敌人,人们置身其中,四处可以见到的官员、商人、教师、律师、木匠以及其他芸芸众生,都有黑客帝国的身影如影随形;而当人们置身办公室、课堂、会场、股市、网络、厕所以及睡梦中,它也会无处不在,跟踪他们,控制他们。同时,黑客帝国又是朋友,人们一旦与它链接,就不愿断开,许多人已然适应而且上瘾,离不开这个系统,转而会捍卫它。在那个奇妙的世界,我们可能既是受监视者又是监视者,既是受虐者又是施虐者,既是人质又是绑匪,既是自己又是自己的敌人。

黑客帝国的社会无疑要比大洋国单纯的警察社会复杂得多。大洋国的监督者是让被监督者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怖中,在朝不保夕的恐怖心态中麻醉自己,从而对体制产生某种认同和依赖。而黑客帝国则是让被监督者生活在自我想象的虚幻空间,真实与虚幻之间无从分辨也无须分辨,就像婴儿对母体的子宫一样无从分离;大洋国是一个毁损型的社会,多余的社会生产力必须通过战争或者其他手段予以摧毁,使广大民众保持贫困,防止人们学会独立思考,维护等级社会的基础。权力不是为了增加社会福祉,仅仅是为了维系权力本身。黑客帝国的社会则是一个系统的社会,系统自我建构、自我描述、自我调节、自我维持、自我操作、自我创生;它是沟通的建造物,是代码区分的二元世界。有了君子与小人、信徒与异端、人民与敌人、合法与非法之别,控制就会变得简单,规制就来得方便。大洋国抹杀思想存在的意义,通过双重思想和语言的改造 (即新语),使之无法负荷复杂的思维。即使出现自相矛盾的现象,在双重思想面前,任何不合理的事物都能够自动被人忽略或忘却。黑客帝国的社会却在客观上抹杀个体存在的意义,任何复杂的事物都能变成可以用代码阐述的方程,个体更是简化成为系统的一个数字代码。在这个世界,系统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却又是无影无形、有所为有所不为。人们无从反抗,甚至无从感觉系统的存在。只是在冥冥中,系统的“滤坝”不断升级,随时过滤杂音,删除乱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洋国式的极权社会,其最大的优点也就是其最大的缺点——即监督者与被监督者之间信息不对称状态的维系取决于外部环境的制约。监督者利用监督的隐蔽性,使被监督者始终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既无法确定监督者的身份,也无法与其他被监督者产生联系。然而,当这种信息不对称的情况因偶然事件而改变,如温斯顿之类的思想异端分子取得了某种联系,从小水滴慢慢聚拢成河流、海洋,当他们彼此异端思想的交流形成的秘密渠道无处不在,再也无法为监督者所掌控,甚或监督者自身都产生了动摇与怀疑,那么这个社会的末日也就为期不远了。然而,黑客帝国的社会则复杂得多,人们即便能够发现其源代码,返回源代码并根本改变它也几无可能。充其量Matrix系统自我死机,让系统里的人类自行选择发展方向,但时机一变,就又回复原状,重新掌控一切。这就不难理解,任何推翻过去压迫的尝试,都没有带来解放的现实,任何翻转现实统治的超越,都打造了另一种未来的统治现实。解决问题的方案有时会造成更多的问题,就如医治病人的疗方常常会带来更多的病症。完美的世界如同完人,只存在于幻想之中,却不可能存在现实世界。高明完美如黑客帝国,也会出现先知这样的变异程序,出现尼奥这样无法去除的变异代码,更何况作为芸芸众生的代码本身,除了以病毒复制的形式颠覆系统,又能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作为呢?而在这个时候,身为救世主的变异代码尼奥,除了协同系统删除病毒以维护系统的完整,根本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据报道,英国目前有450万个监控摄像头日夜监视着普通人的生活,甚至连偏僻的乡下小村庄都不例外,一个伦敦人平均每人每天都会被监控镜头拍到约300次。⑤不断增加的摄像头在打击犯罪的同时,已经让公民隐私组织越来越感到不安。确实,只要将摄像头窥视的范围扩展到私人空间,再辅以一套黑客帝国式的过滤和分析系统,现代社会与黑客帝国的虚拟世界也就是一步之差。六十多年前,乔治·奥威尔以先知般的眼光,预言了极权政体监控下人类失去自由的悲惨境遇,但他不可能预想到,当信息技术的发达把社会各个层面网络化之后,个人作为活跃又孤立的代码,在这个窥探与被窥探并举的世界,又该如何保证其自我和自由。

① 李锋:《从全景式监狱结构看〈一九八四〉的心理操控》,《外国文学》2008年第6期,第67页。

② 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山、刘远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226-227页。

③④ 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中国戏剧出版社2002年版,第18页,第148页。

⑤ 《英禁止监控探头装窃听器》,《青年时报》2008年1月29日,A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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