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壮的青春
——论《黄金时代》中的荒诞艺术
2011-08-15张文婧江西省景德镇陶瓷学院江西景德镇333403
⊙张文婧[江西省景德镇陶瓷学院, 江西 景德镇 333403]
悲壮的青春
——论《黄金时代》中的荒诞艺术
⊙张文婧[江西省景德镇陶瓷学院, 江西 景德镇 333403]
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的知识分子在所谓的政治运动中,被莫名其妙地戴上了许多荒诞离奇、匪夷所思的帽子,他们无法为自由而呐喊,无法为真理而呼唤。《黄金时代》作者王小波的青年时代就是在这样的文化废墟中度过的。《黄金时代》以理性的反讽为基调,以语言的戏谑为表征,通过逻辑上的荒谬,再现了知识青年的悲壮青春与另类生活方式,从而引发人们对生活原本意义的思考以及理性生活的全面阐释。
《黄金时代》 荒诞艺术 黑色幽默 王小波
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文坛因为有了王小波的横空出世而增添了几份靓丽的色彩,他在作品中为我们呈现了特定时代背景下荒诞离奇、尴尬残酷的社会生活以及生命的顽强。《黄金时代》是王小波“时代三部曲”之一,作品以“文革时代”为背景,叙述了男主人公王二在特定历史阶段的遭遇。小说摆脱了通常文人型作家那种忧国忧民的使命感和教化民众的救世情怀,远离道德教化的领域,以反讽思维为基调,从容述说了游离在时代边缘的人们生存状况的荒谬,为知青文学从主流倾向到非主流倾向的审美提供了典型性范本。
一、有关《黄金时代》的理性反讽
《黄金时代》以倒叙的方式,追录那段充满了异端体验的岁月。小说叙事自由,无拘无束,打破了时间上的跨度;事件线索交错进行,用喜剧精神和幽默风格述说人类生存状况的荒谬故事。解读小说《黄金时代》的关键在于读懂贯穿始终的一条几近荒谬的逻辑,即“既然证明不了自己的无辜,那就证明不了自己的不无辜”。荒诞的世界里,越是逻辑的就越是虚假的,在这种悖论中,个体的生命对抗逻辑世界的自救便成为了唯一的道路。
作品开篇王二和陈清扬的相识缘于陈想让王证明她不是破鞋,王二却说由于陈清扬缺少寡居女人应具备的生理特点,因而必须承认自己是破鞋。他认为寡居女人必是一副萎靡之态,如若有人寡居而青春不减必是背地里偷情。这种逻辑当然不是王二本人的,而是代表世俗的观点。王二的论调貌似与世俗妥协,其实是明察世事之后的生存之道。王二终不能为她证明什么,原因很简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于是陈清扬莫名其妙就成为了“破鞋”,这是没有道理的;可是在众人看来大家说你是破鞋,你就是破鞋,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这本身就是一种荒诞,但它却真实地存在。陈清扬在没有偷汉的情况下被人指称为“破鞋”,但当她承认了她和王二所谓的“搞破鞋”问题时,反而没有人再叫她“破鞋”。同样王二在无休止地写材料交代问题的过程中,并没有按照政治意识形态去检讨自己的错误,而是以一种娱乐心态,在交代材料的书写中展示自己的写作天赋,作者这种反讽式的处理,极大地消解了政治权力的权威性,同时也显示了历史的荒诞不经,表现了在特定环境下的生存的无奈。
关注和阅读过王小波作品的读者,都不难看出作为新时代历史小说的代表,《黄金时代》不同于“伤痕”、“反思”文学的根本点就是站在理性的立场上冷静地调侃历史,超越历史。作品对王、陈二人在出逃、批斗、被监禁、写检讨过程中的性描写也是基于这种反讽的需要。作品主人公以既然我们是破鞋,我们就破鞋到底的态度面对人生的种种遭遇,并且每次出完斗争差性欲都特别强,以对伟大的友谊的放纵表达他们对军代表、人保组、团领导等当权者的辛辣嘲讽,揭示其人性深处的虚伪和邪恶。作品对人性自由欲求的肯定,无疑也是一种深刻的理性认识,以此反讽现实的荒诞不经,即性成为了对自由解脱的抗争,成为超越政治斗争的一种方式。
应该看到《黄金时代》中王二、陈清扬之所以对强加给他们的不公逆来顺受,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对社会清醒而无奈的认识,但这种清醒既是深刻的,也是痛苦的,由此可见作者的睿智和冷峻。整篇小说作品的基本思路就是:既然历史是荒谬的,那么就以反抗讽刺荒谬,以性爱对抗虚构,以此烛照这非人间。作品的题目“黄金时代”,意味深刻,同样也是在反讽,这种思维方式在内容的表达上比比皆是。当愚昧荒诞成为时代的主流,并且被当权者以暴力形式施之于每一个个体时,能够与之抗衡的就只有理性精神。
二、荒诞幽默的语言艺术
王小波在小说界的贡献,主要是他的“时代三部曲”,即《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这些小说的主人公都叫王二,但并非一个人的故事,虽然“王二”不断变化,但他总是一个非英雄的小人物。这些小说始终以“文革”这一动乱年代作为基本的叙事母题,不动声色地还原了那个时代的荒谬,但他的荒谬并非西方现代派作品中的无理性荒谬,而是理性十足,所有的荒谬背后都蕴藏着一整套那一时期的逻辑推理。
概括说来,《黄金时代》是以逻辑的推理,演示生存境遇里实在与虚拟相交织的荒诞现实。通过理性的反讽将这种另类的自由追求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样与理性反讽紧密相承的是作者语言的戏谑、调侃和幽默。《黄金时代》中的语言是通过王二、陈清扬一本正经的态度,对政治权力话语进行扭曲变形,从而取得认识陌生化的艺术效果。
王小波自己也曾说过:优秀文体之动人之处,在于对韵律和节奏的控制。《黄金时代》的语言正是充满了机智趣味,又不乏反讽味道。例如: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破鞋”。“破鞋”一词在小说第一章第一段就反复出现了七次,作者是有深意的。什么叫“破鞋”呢?《现代汉语词典》解释道:破鞋,指乱搞男女关系的女人。显然这是一个很不雅的词,而且带有贬义。陈清扬被所有的人称为破鞋,从一开始就处于被动和不利的局面,但在王小波的笔下,不仅将贬义色彩删掉,王二和陈清扬还一本正经地讨论“破鞋”的问题:“有一天她(指陈清扬)从山上下来,和我讨论她不是破鞋的问题。”在此,中性词的“讨论”与贬义色彩极浓的“破鞋”相搭配,便使其贬义性消解了。作者有意将“破鞋”作为一种社会关系,不去计较庸众加之于其上的道德批判,从而轻松解构掉凝聚在这个文化符号上的沉重历史负担。而且,陈清扬这一当事人对破鞋的态度是与常人相悖的。“据她观察,破鞋都很善良,很乐于助人,而且不乐意让人失望,因此她对‘破鞋’还有一点钦佩。”两个人对“破鞋”的讨论越是一本正经,越能形成对历史意识的消解。
小说里还有关于王二和陈清扬“出斗争差”的描写:“等了好半天,听了好几篇批判稿,才轮到我们王、陈二犯。原来我们的问题是思想淫乱,作风腐败,为了逃避思想改造,逃到深山里去。后来在党的政策感召下,下山弃暗投明。听了这样的评价,我们心情激动,和大家一起振臂高呼:打倒王二,打倒陈清扬!”出这样的“斗争差”,犯罪主人公自己却不知道所斗为何。到了后来,才一恍然大悟,原来问题是“思想淫乱,作风腐败”,在批斗的现场,犯罪主人公也竟然高喊:“打倒王二,打倒陈清扬!”试想一下,一个人边叫骂自己,边自己抽耳光的样子是多么滑稽与荒诞!
《黄金时代》虽然是以“文革”时期为写作背景的,但却没有直接用语言描写社会的动荡不安,而是有意地回避了这个事实。作者语言幽默、夸张,力图通过和谐、欢愉的性爱描写折射出人与人之间的恶劣关系。应该说王小波是个会说俏皮话的高手: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破鞋”,犯罪意味极强的“作案”以及多次光明正大的理由“敦伟大的友谊”,作者都赋予另类涵义,以喜剧、幽默的形式进行超越和反思。正是由于小说很多地方的黑色幽默,大胆夸张的性描写,使小说在出版的过程中备受责难,但这并没有改变作者不屈不挠的意志和积极的生活态度,一如他作品中的人物。
三、荒诞戏谑背后的反思
《黄金时代》的写作背景是“文革”时期,文革给人们造成的伤痕是刻骨铭心的,但也是滋生讽刺夸张型幽默的历史机缘,在一个本身荒诞的时代氛围中,发生任何荒诞的事都不足为奇,在那样的生存环境中,王二和陈清扬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显示着生命的生猛,昭示着不屈和反抗。尽管从实践上来说,二人的反抗与颠覆是不可能成功的,但王小波以独特的方式揭示了面对人生障碍时知识青年的另类精神取向。
当然,在作品反讽荒诞现实的背后,我们却又分明看到了王二和陈清扬两人之间存在的沟壑,王二说:“我们处处都不一样。”“陈清扬处处与人合作,苦就吃得少些”,而王二却固执得一如他不回头的背影,很大程度上,王二的身上寄托了王小波自身的人生态度和价值取向。他推崇一个自由的、开放的多元社会,认同罗素所说的“参差多态是幸福的本源,把什么都规定就无幸福可言”。
总的来说,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既有悲壮和荒诞,又闪耀着人性之光和诗意之美,使两者有机结合的是作者对那个时代悲壮青春的反诘与生存底蕴的思考。王小波的戏谑是冷酷而尖锐的,是出于对人世悲凉的深刻了解和荒诞现实的清醒观察。无论是语言的荒诞,还是感情背后彰显的诗意,它们都是人的生存状态不可回避的一部分。在触手可及的黑色幽默背后,也是作者对另类知青生活的思考。
[1]王小波:《王小波经典作品》之《黄金时代》,当代世界出版社2005年版。
[2] 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园》,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年版。
[3] 吕文静、肖丹:《由关联理论看反讽言语》,《重庆工学院学报》2007年第1期。
[4] 吴炫:《新时期文学热点作品讲演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5]李银河:《浪漫骑士·行吟诗人·自由思想家——悼王小波》,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年版。
作 者:张文婧,江西省景德镇陶瓷学院助教,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研究。
编 辑: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