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理查德·杰弗里斯《捡橡果的孩子》中的社会状况和人性悲剧
2011-08-15魏丽娟蔡其伦
魏丽娟 蔡其伦
论理查德·杰弗里斯《捡橡果的孩子》中的社会状况和人性悲剧
魏丽娟 蔡其伦
英国作家理查德·杰弗里斯以擅长描写自然和乡村生活而闻名英国文坛。他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后期的重要作家,他的作品充满着真实的情感,主要描写自然风光以及乡村生活,他有着敏锐的观察力,笔触细腻,可以同哈达的小说相媲美。《捡橡果的孩子》一文讲述的故事发生在维多利亚时代后期,英国正从传统的农村产业向工业化过渡,乡村处于“农业产量上升与广泛的失业及深刻的贫困化并存的矛盾之中”。(Raymond,1995)他的作品中一方面充满了对大自然的热爱,另一方面又描写了残酷的人类社会,两者形成了强烈对比。故事描写了一个乡村小男孩的不幸遭遇和悲惨的一生。文中生动地再现了英国乡村当时贫穷的生存状况、无所不在宗教的影响,批判了人性的冷漠和残忍。本文作者旨在探索小说中所体现的社会状况和人性悲剧。
当时乡村的生活很贫困。“他的衣服不比麻布片好多少,但缝补洗涮得干净整洁”,“她一身整洁,拿劳动妇女来说也算得上穿着体面。她面色严峻,带着比大多数她那一类人优越而又难以说清的气质”,“这柴捆扛了四分之一英里路”,小男孩的衣服尽管经过认真修补,仍然很破旧,而外婆的衣服相对于劳动妇女还算体面,相对于其他人来说,还是很寒碜的,由此可以推断,他们的生活还是贫穷的。他们赖以谋生的手段还是比较低级的,“在后院里有一个带锁的小棚子,平时都用来堆放庄稼或者木柴。”作为劳动妇女,外婆唯一的经济来源应该就是土地和自身的劳动吧。小男孩大约就是十多岁的样子,以此推断,外婆应该至少五十岁,以此高龄,依靠自身劳动,养活自己和外孙两个人可想是很艰辛的。此外,从邻居的话中可以得知小男孩并不识字,外婆没有把他送到学校或者聘请家庭教师,这个家庭的窘况可见一斑。“男人是个酒鬼,姑娘死了,据说是活活饿死的。”小男孩的母亲正当妙龄,竟然被活活饿死,由此可见她和她的丈夫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这不是这一个家庭的悲剧,而是当时农村生活的真实写照。“小男孩是一群贫穷人家孩子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当时的农村正处于失业和贫困的苦难之中。小说中提到了几个职业。第一个是一个小贩,他在运河旁边的地里有一笔买卖。他所谓的买卖只是一头牛,第二个是开船的舵手,第三个仍然是个劳动者,由此可见,当时农村的工业化已经初露端倪,但是还没有形成大的规模。这正是维多利亚后期农村现状的真实写照。农村的生活仍然简朴,工业化的进程已经开始,必将给农村带来巨大的变化,农民的生存状态必将恶化而人性和道德也必将发生异化。
宗教对人们思想意识状态的影响是全面的,它控制着人思想和行为的各个方面。贫穷愚昧的人们对宗教盲目信仰和遵从,造成了多少人间悲剧。《捡橡果的孩子》中处处可见宗教对无辜民众的迫害。“宗教信仰使她凌驾于他人之上,我敢肯定她的信仰绝对名副其实。她甚至愿意带着那张严厉的面孔,穿着这身布衣衫舍身殉教。”“在她的农舍里,一周举行两次祷告会,她在他们中间大声做祈祷,是这个宗教小团体的主要成员。”外婆以宗教为生,宗教给她信心、希望和优越感。现实中的她,生活贫困,又因为女儿的私奔,而受到众人的鄙视与排挤,还要照顾身为私生子的外孙,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只有在宗教的幻想中,她才能寄予希望,但是她盲目信仰宗教,达到了可笑和虚伪的地步,并且对她自己的孙子进行了无意识的迫害,实在是可悲可叹。她唯一的女儿死于饥饿,可是她却袖手旁观,只因为女儿与人私奔,违背宗教教条。她每天抽打自己的外孙,只是因为他是个私生子。“出于习惯要揍他一顿,就像汲水灌壶一样,已成为家常事了”,“这柴捆扛了四分之一英里路……使老太太两次得手,狠狠治了他一下。”她甚至不远千里地跑去只为揍她捡橡果的外孙一顿,她的性格已经在宗教和生存的压力下发生了异化。在她的生活中,似乎只有两件事,一件事就是宗教,另一件事就是外孙。对宗教,她无比信仰;对外孙,她无休止地毒打,只为他是私生子,给她蒙羞。从某个方面来说,她的一生只剩下宗教,成为牺牲品和行尸走肉。
村民的自私、残酷在小说中主要体现在他们对小男孩生前以及小男孩死后的态度上。小男孩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并非天生的害人精或罪人,“小男孩只是一群贫苦人家孩子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唯一不同的是他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展不开的皱纹像橡树上的裂痕。”他的衣服整洁,这不但是外婆的功劳,他自己肯定也是爱整洁的,不然不会在走了很远的路,捡了很多橡果以后,衣服仍然是干净的,他也有自己的长处呀,只是没有人肯留意罢了,这样的一个小男孩,如果施以爱心和教导的话,必定是一个聪明、快乐、善良的孩子。“哪个好心人也许会在他紧捏的手中塞进三便士,然后发出一声叹息。”这样的一个小孩子,即使是陌生人都会产生同情,然而村民和外婆不但不加以同情,反而进行了无意识的迫害。村民对外婆和小男孩鄙视和排斥,致使外婆和男孩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去教堂,仅仅是由于小男孩是个私生子。尽管小男孩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他人有害的事情,村里也没有孩子愿意和小男孩玩,小男孩没有玩伴,不管是捡橡果、受罚,还是出门办事,总是独自一人,他是被孤立的。有一天,男孩被派去干点活,但是一直没有回来,“没有人想到要去跟踪他的脚步去找找看,那得走过铁路,布鲁克斯和运河。他已经跑了,他可能半截溜掉了,那时是美丽的夏天的天气,在外面玩一星期没什么害处。”这里的“没有人”可能指的是他朝夕相处的外婆,别忘了,很可能是她派孩子去干活的;“没有人”也可能指的是他血脉最亲的父亲,他可是孩子的亲生父亲。“没有人”也可能指的是一般的村民,孩子毕竟是村庄的一员。然而所有人在对待小男孩失踪的事情上展示的只有冷漠,每个人都在逃避自己的责任。“有一个商人在运河边办事,觉着他确实在水中看到了什么,但不想惹麻烦,也的确不知道有人失踪了,很可能是一条死狗;于是他转过身,继续前去看那头他打算买下的奶牛。”如果他当时停住脚步,去河里仔细看看也许还能挽救这个可怜的孩子。但是他嫌麻烦,忙着买头奶牛。这个商人的脑子里钱比什么都重要,他是农村工业化的产物,他的人性已经逐渐丧失。“一条船从这里经过,嘴里叼着烟斗的女舵手看见有东西翻滚了一下,船身驶过后,在船舵下浮起来。她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她想早点到达码头,上岸去喝一大杯啤酒。捞起来有什么用?没有奖励,只会弄脏甲板。”她看见了那个男孩的尸体,但是视而不见,只是因为捞起来也没有什么报酬,她判断的标准是“有用性”,只有有用、有利益的事情她才会去做。这个男孩的奶奶没什么钱,男孩的爸爸是个酒鬼,捞起小男孩的尸体得不到任何报酬,这样的赔本买卖她根本不会去做。世人是多么的自私、冷漠和残酷!在工业化的进程中,人们已经逐渐丧失理智,追求利益,人性被异化。最后,只有一个“劳动者”施以援手,把孩子捞了上来。劳动者仍然是作者颂扬的对象。当最后村民们得知孩子不幸死去的消息后,不是懊悔和同情,而是对他横加指责和批判,正如小说中所描述的“这就是他的归宿;也没有人再想起他。人们把射杀的乌鸦吊起来吓唬鸟雀,谁会为死乌鸦感到悲伤?这个孩子曾被人谈起过,一辈子被拿来当做警戒,警告别人。他死了,一切到此为止。至于外婆,她不感到问心有愧,她已尽心。”孩子的淹死是偶然,但孩子的死是个必然,他根本就是这个村庄、这个社会害死的啊,可以说,悲剧是他们一手造成的。此外,男孩的妈妈也是被活活饿死的。小说中作者用了“活活饿死”的字样,不是正在向大家暗示悲剧其实正是人们的冷漠和残忍所造成的吗?
人性的悲剧在外婆和小男孩的形象塑造和心理描写中也得到了深刻的体现。外界压力、内部压力和目标压力常常引发人的动机,而人的动机是为了实现某种需要,人的需要有五种类型,由低到高分别为: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马斯洛,2003)外婆的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已经基本满足,然而,她的社交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均没有得到满足,所以她的行为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她所做的不可理喻的事情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社会需要。首先,她是一个虔诚的宗教教徒。她的宗教信仰使她凌驾于他人之上。在她的农舍里,每周举行祷告会,她每次都大声作祈祷。她的亲生女儿与人私奔,她采取的态度非常坚决,致使女儿活活饿死。她有责任养活小外孙,于是她给他饭吃,给他衣穿,并以她自己的方式教导他——毒打。她对宗教的信仰其实是盲目、片面的。其次,她是一个自卑的人,因此迫切地想要被村庄主流认可和尊重。她自己和孩子穿的衣服都很整洁,为了让别人看得起,祷告时她的声音尤其高;为了让孩子学好,她狠狠地教训他;她故意让不识字的孩子在人人经过的路边读《圣经》;所有这些都是想要告诉村民,她是虔诚、正直、高尚的人,值得人们的尊重,她已经尽了全力来教育这个孩子。最后,她是一个饱受重压的人。她的女儿和一个男人跑了,还生了一个孩子。这给她带来了莫大的耻辱,毁了她的自尊心和人生。她恨女儿,也恨这个孩子。她打他常常并不是为了教育他,“久而久之,她不再因为一时的某种怒气,而出于习惯要揍他一顿”,她的性格已经被异化。她所受的教育很少,因此不知道如何教育孩子。“这是毫无用处;他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她简单粗鲁的责骂和体罚只能使得孩子越来越反叛。她甚至不远千里地跑去只为揍她捡橡果的外孙一顿,她的性格已经在宗教和生存的压力下发生了异化。外婆的心理刻画具有现代主义文学的特点——异化感、焦虑感和绝望感。(李维屏,1997)她是英国乡村广大劳动者的写照,她没有受过教育,盲目信仰宗教,成为社会的受害者但同时也成为其他弱势群体的迫害者。
人性的悲剧在小说中通过各种对照冲突得到了深化。冲突是两极对立因素的相互对比,在其他许多条件都相同的情况下,对照越鲜明尖锐,对人物的刻画、主题的体现越有利,最终达到反讽的效果,使赞誉背后隐藏了讽刺,颂扬应当解说为挖苦,佩服或恭维的言辞表示了莫大的轻蔑。(南帆,1995)首先,本文最重要的对照体现在自然的优美和人性的残酷上。文章的开始部分,阳光灿烂、鸟鸣阵阵、小溪潺潺,人们仿佛能全身心地感受到大自然的恩赐和人生的美好,可是睡在树下的小男孩总是眉头紧锁,人生为大自然的一部分,为什么这么不和谐呢?这个时候一切是那么的恬静,小男孩也暂时在睡梦中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可是突然一个老妇人出现并毫不留情地抽打睡梦中的小男孩,自然的和谐被打破了,自然的恬静和人类的鞭打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照,更反映出人类的可憎。小男孩被打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只有棍子打在身上的啪啪声,似乎连乌鸦也看不下去了,它们都发出呱呱的叫声,仿佛是在替孩子鸣不平。这里孩子的沉默,棍子的敲打声,和乌鸦的叫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人类社会和大自然的对比,描绘出了一幕人间惨剧。然后,文中的对照也体现在其他方面,在文中男孩失踪之后,有一个商人看到水里有东西,但是他怕麻烦不想去看一看;船上的女船主看见了男孩的尸体,想当然地以为已经死了没必要捞上来,在他们的眼里,都不愿意仔细看一看、想一想能否解救,帮助自己的同类——一个孩子。而在当一个劳动者把男孩尸体捞上来时,作者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上面缠着一团钓鱼绳,而钩子上面的鱼饵还在呢。由此可以推测,小男孩落水的时间还不够长,如果前面发现的人能够停下来,做一些努力,男孩的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在此,作者通过村民的态度和男孩死亡的事实进行对照,人性的悲剧和人生的残酷被揭示得淋漓尽致。
可怜的男孩虽然是小说的标题,但小说的主人公其实是他的外婆,因而评论家往往把中心放在外婆身上,忽略了对男孩的研究。理查德·杰弗里斯对男孩的描写其实是很细腻的。通过对男孩的性格塑造和心理分析,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小说中的人性悲剧。男孩生来无辜,但他有时候甚至不能吃饱穿暖,不能得到任何爱与尊敬,外婆有一天甚至大早上把他关起来关了一天不给吃喝。他连最基本的生理需要都不能够得到满足。他以自己的方式来对抗这种不公平的命运,变得越来越悖逆,“眉头紧锁,展不开的皱纹像橡树皮上的裂缝”。他悲伤的原因作者也进行了间接的解释,“最快乐的要数吃橡果的乌鸦了,但快乐的不是在吃橡果的时候,而是找到橡果以后:乌鸦们飞上飞下,从一个枝头到另一个枝头,尤其是当乌鸦嬉戏的时候。”孩子是能够从外婆那里吃上饭,但是他还需要社交、尊重和自由,然而短暂的一生他没有得到丝毫的怜悯。他没有一个朋友,即使在死后,也没有得到自由和他人的同情。人们反而把他当做警戒来警告别人。他悲剧的一生让人唏嘘。
故事中小男孩被淹死过程的悲剧似乎没有目击者,其实不然,大自然把一切尽收眼底。在文章最后,一只小泽鸡藏在水草后面,目睹了这一切。它代表的正是大自然,作者似乎是在告诉我们,总有一天人们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捡橡果的孩子》是对英国乡村生活的鲜明写照,渗透着作者对乡村劳动者的同情。它从不同的侧面为我们展示了英国乡村贫穷的生活状态、落后的宗教观念和谬误的社会价值观念,并通过人物的塑造,揭示了人性的悲剧。小说以一个小男孩的悲惨的生和凄凉的死展示了人类社会生存的残酷,发人深省,引发读者对社会现象的思考,具有普遍的意义。
[1]Raymond Williams.The Country and the Cit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
[2]李维屏.流变与褒贬:对英国小说人物的反思.外国文学研究,2005(5).
[3]马斯洛·亚伯拉罕.马斯洛人本哲学.北京:九州出版社,2003.
[4]南帆.反讽:结构与语境.小说评论,1995(5).
[5]虞建华.英国散文名篇欣赏.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5.
魏丽娟(1978—),女,邯郸学院外国语学院商务英语系副主任,讲师,硕士,在读博士。研究方向:语言学,教师教育。蔡其伦(1979—),男,邯郸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翻译,教师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