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语境中的玄学爱情诗
2011-08-15王静熊伟
王静 熊伟
后现代语境中的玄学爱情诗
王静 熊伟
玄学诗歌是指英国十七世纪初出现的,既继承了伊丽莎白时代诗歌精妙的语言又摒弃了彼特拉格式诗歌故作优雅的传统文本的一条诗歌新路。玄学派的大师们擅长将看似“最不相干的观念用暴力强扭在一起”,让人耳目一新。而玄学派爱情诗作为玄学派诗歌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得到当代诗人越来越多的关注。而以传统的观点看来,玄学爱情诗与当时的主流诗歌作品大相径庭。就以现在的观点看来,这些诗歌也没有什么美感而言。其思想的超前性已经超越了司汤达以“五十年后才有人读,一百年后才有人懂”评价的《红与黑》。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将玄学爱情诗中的著名诗篇奉为经典。与此同时,玄学爱情诗也进入了英国文学史,这足可见玄学爱情诗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虽然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的认同,但是在阅读这些经典诗篇的时候,大部分读者可能还有一些疑问,此类难登大雅之堂的诗歌真的可以体现诗歌的艺术性吗?如果可以,又是以何种评价标准?应该以什么样的角度去欣赏玄学爱情诗?
首先以玄学派领军人物邓恩的《跳蚤》这一经典作品及爱情诗名篇为例,对玄学爱情诗作初步分析。在这首诗中,诗人不是传统的将爱人比作“玫瑰”等美好事物,而是在开篇就写道看见一只先后叮过诗人及其情人的跳蚤,以此寓意两个人的鲜血已经融为一体,以跳蚤寓意美好的爱情。“光看看这只跳蚤,看看在它体内,/你拒绝我的东西是多么微乎其微;/我,它先叮咬了,现在又叮咬你,/在这跳蚤肚里,我俩的血混为一体,/……/这跳蚤即是你和我,即是我们的婚床,/亦即是我们举行婚礼的大礼堂。”诗句中邓恩的跳蚤象征着诗人和情人两性结合,没有正式婚礼就已享受了肉体之欢。诗人意劝情人抛掉贞操观,勇敢接受自己的求爱。邓恩在这首诗中将传统的比喻模式推陈出新,有了新的意境。
这种劝人及时行乐的诗歌,不仅在外国诗歌中常见,在中国的诗歌中也不乏经典,如:“人生苦短,韶华易逝”,和“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诚然,许多爱情诗在思想开化的今天读起来也会让人觉得粗俗不堪,但就是这样的诗歌,现代主义诗歌运动核心人物艾略特将其奉为经典,这是为什么?这引起了人们研究玄学诗歌的热潮。秉承后现代弥足珍贵的怀疑精神,笔者对玄学爱情诗进行了分析。
一、玄学爱情诗的艺术性
对于这个问题,不得不提及“理查德·莫特案”。在人们的艺术视野越来越开放,欣赏角度也越来越多样化,越来越包容的现代社会中,法国艺术家的艺术品《喷泉》也可以成为对艺术馆的一个石破天惊的挑战,让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我们对艺术的理解。正如周宪教授所说,现在不是讨论《喷泉》到底是不是艺术品的时候,而是通过《喷泉》我们应该重新审视我们自己的审美标准,以此为契机,对传统的艺术评价标准进行反思,这也是后现代美学中应该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从传统的欣赏角度出发,人们如果仅仅是想欣赏作为艺术的诗歌的美,完全无须在爱情诗中寻找。纵观古今中外,优美的诗歌比比皆是,而诗歌中歌颂爱情的诗歌更是浩如烟海。读过传统的优美诗歌,再读爱情诗,不难品味出差别。例如埃德蒙·斯宾塞的《爱情小诗》中委婉赞美爱人的笑容和倾吐爱意的诗句:“看啊,她露出和蔼可亲的笑颜,/……/看到它,每只栖息在枝头的禽鸟,/每只逃进了自己洞穴的走兽,/都重新出来,消除了郁闷苦恼,/朝着阳光又仰起低垂的头。”
但是如果在研究玄学爱情诗的过程中仅仅是要想办法去揭示其中的艺术美,这必然与其在现代语境中崛起并在后现代语境中红火的最重要原因有些背道而驰了。在科技与艺术都快速发展的今天,现代艺术也颠覆了许多传统艺术中仅仅表现美的命题,并且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也更加多元化,不再局限于原来的“真、善、美”,恐惧、丑陋、荒诞、怪异、颓废、奇喻以及反讽等,在现代艺术领域里都有不同表现。而笔者认为以艾略特为代表的现代主义大师对玄学派诗人的青睐,正是基于玄学诗歌中的爱情诗对“美”的观念的颠覆。所以在研究玄学爱情诗是否是艺术的过程中,不应该局限在“艺术即是美”这样的观念中,而是更多地关注其对艺术理论的价值所在。它向传统的艺术与美之间的关系提出了挑战,为艺术评价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拓宽了现代美学的思考范围,可以说对艺术理论的创新颇具价值。在这样的理论背景下,我们或许理解艾略特投射给玄学派诗人那独特而赞许的目光。
二、玄学爱情诗与经典
对于所谓文学经典,在大多数读者看来它们的存在似乎是理所应当的,而对于经典何以称为经典却很少深究。因此在后现代的批判视角下很多经典被解构,突然失去了光环。诚如法国当代哲学家布尔迪厄所言:当代的许多艺术,其艺术价值并不是由艺术家创造出来的,而是由对艺术家的崇拜和信念造成的。假如没有艺术界的种种理论和历史,任何事物都不会变成艺术品。这些观点都是哲学家们在艺术经典形成过程中总结出来的。可见,艺术经典的地位是由艺术界授予的,没有艺术界的理论支撑,任何艺术品都无法称为“经典”。而玄学爱情诗中的《跳蚤》,也是由于艺术界的推荐才得以广泛地流传,并被称为经典的。不仅《跳蚤》,玄学爱情诗中的很多作品也都是因为艺术界的支撑才能堂而皇之地进入现代艺术的殿堂,得以广泛流传。
从玄学派的诗歌受推崇的过程来看,艾略特的《传统与个人才能》、《论玄学派诗人》以及《安德鲁·马韦尔》等系列评论文章俨然成为玄学派诗歌被“封圣”背后的巨大推动力。艺术家的评论有时给艺术作品带来的不仅仅是知名度,也使得作品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和研究,带来了玄学诗歌热。艾略特的评论中透露出其推崇玄学派诗歌的原因:玄学诗歌代表了一种个性,玄学派诗人在诗歌的创作过程中更加充分地发挥了自己的个性,充分体现了“个体”的特点。而玄学爱情诗中也提倡人们在生活的过程中要及时行乐,劝人们挣脱道德的束缚,追求自我的生活方式。然而,对玄学派诗歌的评价可谓毁誉参半。德莱顿指责邓恩“故弄玄学,……他用哲学的思辨迷惑了女性的头脑”。约翰逊更是斥骂玄学诗人“把杂七杂八的想法用蛮力硬凑在一起”,“千方百计炫耀他们的学识”。这些评论家认为邓恩的诗歌根本是一些杂乱无章的诗歌,是没有艺术价值的。幸运的是,玄学爱情诗在后现代的欣赏观下得以慢慢发光。
固然艺术界对经典产生的直接影响不容忽视,但是让我们从另外一个接受美学的视野来看,可以得到更有价值的启发。根据以往人们对任一文学作品的评价,可以看出,即使对同一部作品的评价,不同的人,不同的时期也都有很大的差异。按照接受美学的说法,作品的本质意义是“文学演变”通过更新形式出现,实现视野的融合与提高,才使人们得以理解先前曾被误解的形式。如果说,像《跳蚤》、《致他羞涩的情人》等诗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成为经典,在笔者看来,这种经典的意义未必就落实在玄学诗歌文本本身,或者说落实在所谓“文学性”或“思想性”。与文艺复兴时期的其他诗歌创作实践相比,玄学诗歌被经典化的独特之处就在其具有的在现代视野中作为艺术范例的潜质,而这种潜质恰巧与处在现代主义“艺术界”核心的艾略特等人产生了“视野融合”。因此,在“艺术界”和“视野融合”等合力作用下,玄学诗歌最终才得以在现代主义时期被发掘,继而经一次次的鼓吹而逐渐演化成为经典。
三、后现代语境下玄学爱情诗的价值
玄学爱情诗的艺术性并不完全体现在其对美的反映上,而是其对现代艺术欣赏提出了新的角度,使传统的“真、善、美”观点得以拓宽,让人们认识到艺术不仅是表现美的一面,对丑的、坏的东西的体现也可以视为另一种艺术,将艺术的视野也拓宽了。对艺术作品的评价,并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就如同经典作品的出现,艺术作品并不是一问世就可以成为经典的,都是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大家的认同,才慢慢地成为人们公认的经典。玄学爱情诗也经历了这个过程,从最初的被评价为油腔滑调的、没有韵律的诗歌到现在的研究热,不得不让人感叹时间的奇妙。玄学派诗人哼着调侃油滑的小调,轻松地揭了经典的底,彻底颠覆了宏大叙事的神话与权威。
玄学爱情诗人以各种粗俗的、琐碎的、无聊的、调侃的语调表达着自己深刻的思想,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鼓励大家及时行乐。这些诗歌充分抓住了当时的时代脉搏,是当时上流生活糜烂的真实写照。今天读来,这些诗歌为我们重现了当时的情景,不仅具有艺术价值,而且具有深刻的历史价值。并且诗人在作品中如此露骨地追求肉欲和享乐,还有着更深刻的寓意,即对当时人们内心深处“灵与肉的矛盾”以及“出世和入世的矛盾”的表现。如玄学爱情诗人代表马维尔在《致他羞怯的情人》中写道:“因此啊,趁那青春的光彩还留驻在你的玉肤,/像那清晨的露珠,/趁你的灵魂从你全身的毛孔还肯于喷吐热情,/像烈火的汹涌,/让我们趁此可能的时机戏耍吧,/像一对食肉的猛禽一样嬉狎,/与其受时间慢吞吞地咀嚼而枯凋,/不如把我们的时间立刻吞掉。”在这首诗反映了人们对当时政治动荡、社会不安定所采取的一种逃避的方式。
虽然用词可能在传统的审美上来说是不够精细,但是细读玄学派的诗歌,我们可以发现,玄学派诗人对传统诗歌结构的破坏、对传统诗歌叙事的颠覆,不仅仅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一种写作策略。也就是说,在玄学派诗人创作过程中的猥琐、粗俗可以称为一种“严肃而庄重”的“猥琐”,一种“刻意”的“粗俗”,不难发现其中有不少后现代表现手法的特点:从玄学派出现的时间和玄学派诗人的特点可以看出,玄学派诗人们都从骨子里对“幼稚化”、“刻板化”的传统叙事的阐述方式抱有深刻的敌意。在那个时代,玄学派诗人已经深刻理解了人们生存状况的本质的愚蠢和荒诞,所以他们拒绝简单接受关于世界的形式论、机械论和有机论等任何先进的理论。于是,玄学派爱情诗用“反讽”乃至玩世不恭的笔触再现所处时代的人物情感和事件。他们那些油滑的文本,不止于偶尔地“戏仿”,更充斥着后现代各种话语的碎片,具有强烈的“狂欢”色彩。在《致他羞涩的情人》中,马维尔“庄重”地运用了亚里士多德三段论的推理手法,将“反讽”、“戏拟”和“狂欢”这三种后现代特征推向了极致,最终得出“及时行乐”的合理性。
玄学派出现在以禁欲、节制为主旋律的时期,在那样的时代大背景中,主流的叙事都要求人们节制。而玄学派诗人在这样的主流叙事环境中,将矛头直指当时的禁欲主义,主张人们应该“解放”,“及时行乐”,脱离束缚。因此玄学派爱情诗的出现有其必然性与合理性,在思想极度被束缚的时代也许正需要这样的思想上的“狂欢”。
[1]傅浩.爱情诗与神学诗[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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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周宪.美学是什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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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佐良.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文学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6.
[7]托·斯·艾略特.艾略特文学论文集[C].李赋宁,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4.
王静(1977—),女,贵州财经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英语语言文学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及翻译理论研究。熊伟(1973—),男,南京大学文学院讲师,英语语言文学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