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组诗）

赵 昕

那一年（组诗）

赵 昕

那一年，我顶着日头坐在家门口

只为让炫耀一直跟到

我屁股下的石头

生命到此

岁岁除旧

那一年，我把集市当作天堂

只为让脚丫悄悄落在

传说中的目光

生命到此

倾听无常

那一年，我抱着一个磁性写字板

只为让笔画撕了阳光冻住

我肺腔里的呐喊

生命到此

童年残喘

那一年，我快乐地忘记那是家门口

只为让自己的梦陪我到

可以想起的时候

生命到此

拧了乡愁

看 见

脑壳裂开一道缝

飘出了一缕炊烟

让我看见

五岁那年

含着半块掰开的糖

溶了村后那一洼沙漠

让我看见

金黄的广博

像见到阿里山，我

褪掉鞋子把

滚烫的沙刀刺进纠葛一生的缠绵

让我看见

流浪的彼岸

脑壳裂开一道缝

露出村庄诞生时的乳白

让我看见

牵牛花开

年复一年，温暖年复一年

记得二十一年前

这是我出生的起点

六道轮回

甘愿到此把一生走完

记得外公给了我

快乐的一元钱

揣来揣去

最后香椿树下为泥土做了祭奠

记得那张能睡上十人的火炕

外婆用大手

捂走了

我年幼的孤单

记得那年冬天的雪

把满院的严寒

揉成一团一团

年复一年，温暖年复一年

天蓝蓝，海蓝蓝

来自长亭的风把我送还给

芳草香的泥土

我收复了鼻翼

让它把我的祝福带给坟墓

我不知脚下

是长江走的陌路

还是黄河的柏拉图

终都没有回答我的尸骨

我问你爱天蓝还是海蓝

你却把头埋入黄土

我问我自己爱蓝天还是蓝海

也被你带入尼斯湖

来自长亭的风扰了湖中的水怪

它问我们要天还是海

我们终没有分清到底哪一个更蓝

只好对着东方送别出生命的朝拜

雨 夜

坐进雨夜

把忧怨和罪恶叠在烟雨间

用睫毛赶它退潮

一澜又一澜

眉目已冻得生锈

嘴唇也含了一梦历史

而夜晚的黑

依旧把心搅碎

如果眼泪剥了一层又一层

还能剩下什么样的空白

那么

任浪子炼瘦我双目的光明

也要还给

水

谁

回忆把我扔进了酒缸

我游啊游

张不开口去呼救

纵双手掐着苍山的咽喉

纵双脚蹬着洱海的头

也浮不出乡愁

是谁在那连环的悬崖上

把我推向了水远山长

是谁在万万尺冰谷里

摆上了一坛酒

是谁让青烟缠住了躯体

让太阳破碎

到底那个谁在哪里

到底是不是我自己

还是在谁眼里的哭泣

山不知

一座大山沉沉地睡在了

黄土的肩上

把鼾声一起一落给

沙粒的惆怅

一株小草甜甜地夹在

石墩的脸庞

把润粉的娇羞点缀

化了山石的冰凉

山醒了

被麻酥着扭身遥望

找不到，找不到

那颗小小草，绿飘带的手掌

草依旧睡着

她要把梦中的露水匀给

梦中的牵挂

哪怕躺在的是火山上的天涯

这样

过了多久？

多久

天下雨了

山知道这是秋洒出的最后一盆瓢泼

可他老了

再也看不清细细的雨落

草以为这是爱错开出了厌烦的花朵

她坚持着，坚持着

终于随了天意

于山，先走了

山用一辈子都没能完成找寻

却用撕裂的身体为她留着一个伤疤

但是山不知

那颗小草已把根留在了

他的脚下

四季带走了小草

让她埋葬了对山等待一生的矮小

但是山不知

草在弃了娇羞昂起头望向山的怀抱

已剩不下几秒

山不知，不知

草在轮回的瞬间

已断了前世的福因

来生只做一墩石

伴山一生一世

思 念

就像那时候的思念

把纷飞成碎片的我

拼凑成一点一点

然后，再为灵魂画个平安

就像这时候的思念

沉了一条冬天的木船

落到江底去约会

水手在贝壳边

就像一辈子的思念

说不清前世今生

也把梵呗唱不明

只为，摇醒少年琵琶声

半 球

北半球，能有几条河？

那些河，能有几只鱼？

那些鱼，能有几片鳞？

那些鳞，能把北半球闪几分？

河啊河，你告诉鱼了吗？

鱼啊鱼，你知道我在问鳞吗？

南半球，会有几片森林？

那些森林，会有几只萤火虫？

那些萤火虫，会梦见城里的几盏灯？

那些灯，会懂自然的几句语言？

森林啊森林啊，你怀上萤火虫了吗？

萤火虫啊萤火虫，我已等你二十年

为什么，游鱼一定在水中？

为什么，鳞片能保护鱼的一生？

为什么，萤火虫只是森林的标本？

为什么，城市的灯永远都比不过森林中的萤火虫？

南半球啊，风把答案带来了吗？

北半球啊，雨把我的问题送到了吗？

一滩河，算不算鱼的祖国？

一片鳞，算不算死亡的沉沦？

一座森林，是不是能教会萤火虫什么是清晨？

一盏灯，可不可以点燃永恒？

半球啊，半球啊

球啊球

天 莲

天上开了一朵莲

那是云彩为太阳种下的蓝

小松鼠跳上房檐

只为让松果跳入莲的花盘

松果不高兴了

拽着太阳说她吃醋了

云彩见松果的手中握了太阳

哭走了松鼠

松果在颠簸中笑了

云拉着太阳说去小人国

松果和太阳一同看了一眼莲

那是天上的花朵

自 由

远方卧着一座山

我爬啊爬，滚啊滚

嘴里叼着泥巴看到它化成了一排云

再怎样，也化不出我的涅槃

山的凹凸填补着我的孤独

却把坑坑洼洼留给了它皮肤上的大树

那是它的汗毛

是它用长眠捧接的神仙的白露

山躺在那里

像一条没有包扎的铁路

又像一个等待超生的湖

其实

其实

它只是我的大陆

仅仅只是

已足够

足够

把我的魂葬在

自由的头颅！

幻 想

我猜想面包房藏着一头大象

每天

他都用长鼻卷曲

椰蓉果酱

那是我五年级时的猜想

过了一年后

那个面包房开始流浪

把我的大象

拉到一个凄凉的厂房

然后背着我

用十条鞭子

剐进它的脊梁

那曾是驮过我的地方

却用对我的付出

带它走进了

人类的肮脏！

石 匠

这年的秋天

山上

住进了三个石匠

统一松果的皮肤 冰川的白发

他们说这骨架是大山攥的

手中的斧头每凿一下

都有山神锐利的旨意

他们说从不会疲惫

叮当地凿击 无论何时

都不会惊扰一生的伤痕累累

他们说山上的猫长着血红的翅膀

比雄鹰还崇拜飞翔

他们说他们饿了吃石头

渴了喝石头

他们说 石头在他们心中

自 杀

传说山尖辟邪

一年步一个台阶

我终于比过了那年长的梧桐

与霸下遥遥相望

人们说他是龙之三子

我狂喜

是不是说

我也不问红尘事 负重于此？

我伸出手 接着云端够到了天河

狂风打向每一片叶子的经络

沸腾开整座大山

我展开双臂

一下扎进密丛树网

就像种在山上的哈达

飘向洁白的布达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