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批评理论视角下的《呼啸山庄》
2011-08-15
出版于1847年的《呼啸山庄》是艾米莉·勃朗特在她极其短暂的一生中唯一的小说。然而,这部小说却是迄今为止最畅销的英语小说之一,小说巨大的文学价值为艾米莉·勃朗特奠定了英国文学史以及世界文学史上不可替代的地位。小说写作风格部分基于18世纪晚期的哥特式传统写作风格:超自然对抗、彻底毁灭、无月的夜晚以及怪诞的意象。所有这些营造了神秘、恐怖的小说氛围。然则,小说超越了世俗的观察和唯美定论。学者们不厌其烦地从他们所能想及的批评视角来探究这部不朽之作:从精神分析和女性批评到马克思主义和文化批评。诸多争议聚焦于艾米莉·勃朗特的视野:小说价值趋向于精神的和神的,还是社会的和历史的。
姐姐夏洛蒂·勃朗特的作品直指现实问题:妇女教育、教堂政治、工人运动以及罢工等。比起姐姐的作品,妹妹艾米莉·勃朗特的作品历史意义显然略少。但是,《呼啸山庄》仍植根于历史背景中。小说故事发生于1801年某天,Q.D.Leavis认为勃朗特选择的这一日子是因为她想“把幸福凝聚在这一刻——当基于家族式生活的古老粗俗的农耕文化因社会和文化的变化而受到挑战、驯服和控制时。当然,这种变化注定萌发维多利亚阶级意识和对上流社会的虚构之想” 。公元1801年,工业革命处于萌芽阶段。而勃朗特创作小说的1847年,工业革命却主导着英国的经济和社会并使新的财富快速增长,一批积极向上的中产阶层正在瓦解传统的社会关系。绅士的评判标准已经由往昔的个性、教育、家庭转变为财富的多少。如果贵族有头衔,他们的社会地位是正式而且不可更改的。而如果贵族没有头衔,他们的地位容易变更。这种社会经济现状给小说故事发生铺垫了背景。
对《呼啸山庄》的批评历来都是对19世纪中叶社会、政治和经济的诠释,而今应该从马克思主义批评角度出发,探讨诞生在19世纪中叶欧洲的勃朗特小说和马克思主义著作。两位作家都经历并且对工业资本主义作出了反应:勃朗特的出生地约克郡,工人运动如火如荼。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呼啸山庄》诞生了。而出生于德国的马克思经受了同样的经历,他在移居英国后写出《资本论》。即使勃朗特未能结识马克思并且拜读他的著作,但是她的小说却表露了旧势力地主贵族和新工业资产阶级不同价值观的紧张局面。作为文学分析的一种手段,马克思主义批评认为文本不能与它诞生时的文化现状脱钩。显然,研究文学作品势必要研究它诞生时的社会背景。这种关系苛求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方法不能和其他的文学批评方法一样只局限于研究文本主题、风格、情节、人物性格、人物语言等,并且它研究的焦点不应该是虚幻的小说世界而应是真正的现实社会。马克思主义批评通常聚焦于阶级斗争、无产阶级革命、社会结构、自然与文化的冲突以及其他社会问题。如教育、家庭、婚姻和性。
《呼啸山庄》主要讲述希思克利夫的故事。希思克利夫是利物浦街头无家可归的弃儿,在小说中显得尤其重要。19世纪40年代,英国的经济极端萧条。工业地区,诸如,利物浦,工人的生活状况十分恶劣,以致上层阶级和中产阶级害怕工人暴力起义。因此,社会上一些比较富有的人带着同情和恐惧的心情注视着这些受苦受难的劳苦人民。希思克利夫被认为是才能和危险的化身。恩肖先生首先对他的描述就让这点非常明确:“看这里,亲爱的,我从来都未曾这样被打动过,你必须把他当做是上帝的恩赐,即使他看上去很黑,就像从地狱里来的一样。” 鉴于这种非同寻常的历史背景,希思克利夫标志着上层阶级和中产阶级对工人阶级的焦虑。因此,当孩童时的他无依无靠被亨德雷虐待时,读者很容易就表示同情。但是,读者也同时容易产生憎恨和恐惧情绪,当他为了获取权利而成为恶棍回归呼啸山庄时。虽然,此时的他已经拥有财富并且具有绅士的外表。这符合上层阶级对低层阶级的矛盾心理——当低层人民生活极度贫困时,上层阶级对他们有怜悯之冲动,但是他们又恐惧低层阶级一旦努力从困境中脱逃渴求政治、社会、文化和经济权利。
希思克利夫和恩肖家族的冲突根深蒂固。作为流浪儿和孤儿,希思克利夫是这个亲密相见家族的异类。他的到来打破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家族的平衡状况,也挑起了呼啸山庄居住者之间的矛盾。这些矛盾都源于对他的不同态度。保姆雷莉憎恨他,把他像狗一样放在地上,希望他明天早上就死去。恩肖先生宠他、娇惯他。这就造成了家庭等级中的新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是亨德雷恨的根源。作为呼啸山庄的继承人,亨德雷认为他的社会角色被希思克利夫的侵入完全颠覆了,这完全是在预料之外的。亨德雷视他为篡权者,随着他的出现,亨德雷的痛苦与日俱增。因此,当老恩肖一逝去,亨德雷就将他贬谪为仆人,而且只要有机会就羞辱他。这一切不慎为将来的仇恨播下了种子。恩肖夫人宠爱自己的儿子,不喜欢这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脏孩子。因此,她鼓励儿子不公平地对待希思克利夫。只有凯瑟琳欢迎希思克利夫的到来。与亨德雷不同,她无缘继承遗产。当时,在家族中,女儿没有继承权。因此,她对希思克利夫的到来会颠覆她在家庭中的地位既不感到危险也不感到恐惧。她对希思克利夫的爱中和了亨德雷的恨。在老恩肖先生去世后,希思克利夫像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此时她成为了他的精神寄托。俩人在野外荒原上奔跑,青梅竹马。因为深爱希思克利夫,凯瑟琳远离尘嚣,完全把自己置于另外一个王国——大自然。
希思克利夫和凯瑟琳坚贞不屈的爱情没有让他们终生幸福,因为现实是残酷的。埃德加的高贵身份和富有战胜了希思克利夫对凯瑟琳的激情。小说最主要的矛盾就是凯瑟琳选择希思克利夫还是埃德加。选择是小说中最重要的情节,也是剧情悲剧发生的催化剂。背负着背叛和不忠,凯瑟琳拒绝了希思克利夫的求婚,因为他的各种条件都不如林顿。由此开始,一连串的毁灭相继而至。凯瑟琳背叛自我追求至高社会地位让她放弃了希思克利夫,这给希思克利夫造成了致命的打击:“你让我知道你是多么的残酷和虚伪。你为什么轻视我?你为什么要背叛你的心,亲爱的?我没有一丝同情的言语给你。你自作自受。是你害了你自己。你可以吻我,也可以哭泣,这让我也想亲你也为你流泪。但是亲吻和眼泪也将摧毁你、诅咒你。你爱我,那么你有什么权利弃我而去?为什么?因为你爱林顿?穷苦、地位、死亡,甚至是上帝或者撒旦都不能让我们分开,但是你自己却这样做了。我没有伤你的心,是你伤了我的心。在你刺伤我的时侯,我彻底绝望了。”凯瑟琳力求两种生活:她希望融入社会,随波逐流。但是事实证明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在等级森严、性别歧视的现实面前,凯瑟琳被迫在自己所爱的男人和能给予她及她的后代财富保障的男人面前作出选择。但是,在希思克利夫消失的事实面前,她没有选择,只有嫁给林顿。她不但背叛了希思克利夫,而且也背叛了自己。希思克利夫也是如此:他的离开是为了追求足够的资本和社会地位来与埃德加抗衡。但是,后来,当他成为有钱人归来时,他不但未能与凯瑟琳结婚,而且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冷血,复仇心切。正如Terry Eagleton所说:“《呼啸山庄》中的人物被迫在情欲和物质,正直和社会习俗,激情和财富,生活和生存之间作出抉择。在呼啸山庄这个小天地中不可能在获得文化资本的同时又保持人格正直。
关于希思克利夫的社会地位有诸多争议。一些批评家认为他是无产阶级。例如,在《英语小说入门》一书中,Arnold Kettle说:“希思克利夫的叛逆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叛逆。在维多利亚时代,工人阶级生活境况窘迫,社会地位低下,他们的身心深受伤害。工人阶级希思克利夫的叛逆慢慢滋生,与日俱增。”在Kettle看来,艾米莉·勃朗特的作品艺术性地隐含了这种思想:人们应该同情希思克利夫,即使他的行为是极端而且致命的。希思克利夫是“道德的化身”,他体现了资本家,如埃德加·林顿和亨德雷·恩肖,有限的人道主义。
Kettle的观点是合情合理的,但是一些批评家不完全赞同他的观点。在Terry Eagleton的著作《权利的秘密:〈呼啸山庄〉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中,作者对希思克利夫这个人物的性格作了更加深入的分析,最后总结人物是盛行于那个时代的工业资本家势力的象征。他认为希思克利夫是“矛盾的化身”,既超前又落后。希思克利夫既不完全属于呼啸山庄也不完全属于画眉田庄。如果成年后的剥削家希思克利夫因为经济原因属于画眉田庄(资本主义的象征),那么从人文角度分析,此时的他又和传统的呼啸山庄是如此的接近。他将呼啸山庄的暴力和画眉田庄的文明相结合而赢得财产和权利,这意味着他经济上是进步的但是文化上却是落后的。反对自由民和农业资本主义,希思克利夫间接代表了艾米莉·勃朗特所处时代激进的工业资本家——社会地位既不像无产阶级又不像资本主义,但是财富却可与资本家相媲美。
Eagleton认同画眉田庄最终兴旺发达,但是指出艾米莉·勃朗特还是同情更加民主、温馨的呼啸山庄。约瑟夫喜爱的醋粟灌木丛被凯瑟琳的花取代标志着资本家战胜了自由民。因为在马克思主义术语中凯瑟琳的花是“剩余价值”。希思克利夫的死也许是一种遗憾,但是他又必须逝去,因为,未来需要上层阶级和中产阶级融合而不是继续斗争。
Kettle和 Eagleton都讨论无产阶级、资产阶级以及资本主义,这说明两位作者都运用马克思主义批评理论解释小说中的各种冲突。但是,他们的结论又是不一样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解释文本没有特定的标准。希思克利夫和呼啸山庄、画眉田庄的关系以及他的社会地位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亟待进一步研究。总之,希思克利夫是小说的中心人物。他是小说各种冲突的起源:家族不平衡的冲突、不同社会阶层间的冲突、真实自我和社会权利的冲突、自然和文化的冲突等。人们可以用任何的批评理论来正确解读《呼啸山庄》,但是只有马克思主义批评理论才能让我们清晰地看清各种各样的冲突。
[1]Kettle, Arnold. An Introduction to the English Novel:Defoe to the Present. New York:Harper, 1968.
[2]Bressler, Charles.E. Literary Criticism: an Introduction to Theory and Practice.Beijing: Higher Education Press, 2004.
[3]Brontë, Emily. Wuthering Heights. Ed. Linda H.Peterson. Boston: Bedford Books of St. Martin’s Press, 1992.
[4]Eagleton, Terry. Myths of Power: a Marxist Study of the Brontës. London: Macmillan,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