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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基督教文化视角解读《未央歌》的精神世界

2011-08-15

山花 2011年24期
关键词:未央基督博爱

刘 华

鹿桥(1919—2002),原名吴讷孙,出生于北京,曾就读于西南联合大学。其写于1945年的长篇名著《未央歌》是一部以抗战时代的西南联大为背景并且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未央歌》文笔清新自然,人物形象鲜明,洋溢着乐观向上的青春诗意,充满着爱心和幻想的少年情怀,可以说是一部“爱与美”的青春小说,一部“以情调风格来谈人生理想的书”,集中探讨了一个人在大学时代如何追求人格完备和完善的问题。

这部近60万字的作品自新中国建立后在大陆一直寂然无声,在海外影响却非同一般,成为现代中文小说中的一个异数,数十年声名不堕。文学史家司马长风将此书与巴金的《人间三部曲》、沈从文的《长河》、无名氏的《无名书》合称为抗日战争和战后时期长篇小说的“四大巨峰”,并称《未央歌》“尤使人神往”。

对于司马长风的这个评价是否恰当姑且不论,但是毋庸置疑,《未央歌》在中国的现代文学史上有其独特的位置,是一部有思想内蕴、值得我们去细读去开掘的书,而目前的大陆学界对于《未央歌》的研究显然是不够的。

把《未央歌》放在同一时期的小说中来看,它无疑是很特别的,作品自然而然地呈现出一种月朗风清的美学风格,与战时大部分人记忆中和文章中的血雨腥风截然不同。作者鹿桥先生曾一再表示,《未央歌》是一部“以情调风格来谈人生理想的书”,这无疑是给读者与研究者提供了解读《未央歌》的钥匙:作者的兴趣不在对现实生活作忠实的描摹,他意在通过艺术的想象、升华,营造一个独特的“艺术世界”,这个世界是充满了美和善的,而“情调”正是他刻意追求的中心,因此,理解全书的情绪及其营造出来的精神世界,是理解《未央歌》的关键。

不能忽略的是,《未央歌》全书充满了浓郁的宗教情怀,曾有研究者认为,“鹿桥的《未央歌》试图以四个人物——余孟勤、伍宝笙、童孝贤、蔺燕梅来象征四种东西哲学——儒、道、禅和基督教教义,表现它们相互融合的可能性及其意义限度。”[1]这种说法是否确切姑且不管,但无疑是看到了宗教文化对于《未央歌》创作的影响。本文正是试图从基督教文化这个典型的宗教文化角度对《未央歌》的精神世界进行解读的。

基督教文化不仅是西方文化的总背景,也是西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对20世纪中国文学造成深远影响。20世纪中国文学的诞生与成长是与欧风美雨的吹拂浸润密切相关的,其中基督教文化的影响尤其不能忽略。作为“五四”一代青年作家的鹿桥,在创作《未央歌》时显然受到了基督教文化的极大影响。在阅读《未央歌》的过程中,我们不难感受到贯穿全书的宗教思想和宗教情怀,究其原因,是因为作者“在面对纷扰的外部世界、动荡的人生经历时,选择了对基督教进行超越现实的意义追索,在对动乱的现实的体味中进行了生命意义的追寻”[2]。

1920年陈独秀在《基督教与中国人》中,将耶稣的人格情感概括为:“崇高的牺牲精神”、“伟大的宽恕精神”和“平等的博爱精神”[3],并将这三点视为基督教的根本教义。本文拟从崇高的牺牲精神、伟大的宽恕精神和平等的博爱精神这三个基督教文化的角度对《未央歌》的精神世界进行解读。

平等的博爱精神

在基督教的伦理价值观念中,有这样一条核心律令:“你应当全心全意地爱上帝,爱你的邻人,犹如爱你自己。”这条律令不仅清楚地说明基督教是一种爱的宗教,而且将三种爱融于一体,也说明基督教的爱不是一种偏执的爱、狭窄的爱与相对的爱,而是一种普世的爱,一种超越一切种类属性区别的广博的爱。英国学者詹姆斯·里德认为:“基督教精神最根本的标志是爱——一种无私地关怀他人的积极行动。这种爱不只是关怀爱我们的人,也关怀不爱我们的人。”[4]这就细致地阐释了基督的爱人如己的博爱精神。

受基督教博爱精神的影响,在《未央歌》中鹿桥将“爱”看作调和人生苦闷、转化灰色人生的必要条件,用爱来打破人之间的隔膜。在《未央歌》中,处处洋溢着人与人、甚至人对于自然界各种动植物的爱,从这个意义上说,《未央歌》绝对算得上是一部极具博爱精神的小说。

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余孟勤、小童他们一帮穷学生去和校门口的小贩“米线大王”一家一起吃年夜饭的这段故事。在小说中,余孟勤、小童一帮学生因为囊中羞涩面临大年夜无处可去的窘境,作为小商贩的“米线大王”却毫无商人重利轻义的特性,极其热情地用丰盛的年夜饭款待了这帮学生。文中极力地渲染了一种对别人的无私之爱,试看这段文字,“小童被老婆婆(“米线大王”的母亲)叫去坐在身边,他的碟里各种菜肴,鸡,鸭,鱼,肉,堆得小山似的,他忙喊:‘别再堆了,救命!我全看不见对面的人啦!’”[5]这段文字以一种不动声色的夸张笔法,将这种对邻人的爱渲染得十分动人,描绘了一幅以基督般的爱构成的神妙境界。

在鹿桥的笔下,母亲的形象时常带着圣母玛利亚的神采,她们常以温柔的母爱普照平凡苦难的人生。“米线大王”和宿舍管理员大姐对学生们的那种超乎寻常的爱,蔺燕梅的母亲蔺太太由对蔺燕梅扩及到对一群学生的和蔼亲切的爱,甚至伍宝笙因为年长一岁的原因而对身边的人也表现出一种类似圣母般的爱,处处为他人着想,包容他人,关心他人,毫无保留地为他人付出。

《未央歌》全书所体现的博爱精神是无处不在的,无论是后文中学生以蛋糕回馈对“米线大王”的爱,还是童孝贤对于小动物的那种天真无邪的爱,特别是贯穿全书的伍宝笙、蔺燕梅之间近乎泛滥的姐妹之爱,虽然一定程度上有悖写实的原则,但是却很好地体现了作者的态度意识,即对基督教精神般的无私之爱的崇尚。五四时期陈独秀就说过:“我以为基督教是爱的宗教。”[6]当时甚至有人将“五四”新文化运动和基督的博爱精神等同起来,认为“这文化运动的内容,当然是要提倡耶稣所教给我们的人格,一句话包括,便是热烈的博爱精神”[7]。基督教的博爱精神中充满了人性的暖流,鹿桥小说中蕴涵的基督的博爱精神,体现了作家渴望出现一个可以互相了解、互相慰悦、互相亲爱,团众心而为大心的爱的世界。

伟大的宽恕精神

基督教提倡以善心扶助弱小、以慈爱回报无情的宽恕精神,耶稣告诫世人:“不要报复无礼对待过你的人,假如有人打你的右脸,你就把左脸也让他打。”“要爱你们的仇敌,并为那些迫害你的人祈祷,这样做了,你们才会成为天父的儿女。”(《马太福音》)在基督教文化中,之所以确立了“宽恕”(或称“饶恕”)的原则,既是基于人类“原罪”前提,又是基于上帝要救赎、拯救人类的目的。

在基督教精神看来,“人生而有罪”,这就决定了基督徒从生命有自我反省意识的开始就要寻求宽恕。宽恕意味着对于人性和人生的不完满,甚至是罪恶的一种包容和理解的态度,这种包容和理解又是以感化和皈依上帝为目的的。人生而需要宽恕,无论罪大罪小,人皆生而有罪,只有在自我宽恕和宽恕他人中,在耶稣基督指引下,才能剔除内心的罪恶,改善人性与人生的灰暗。

在《未央歌》的叙事中,宽恕的主题也不难发现。最有代表性的一则例子就是“梦吻”事件了,范宽湖在蔺燕梅的睡梦中侵犯了她,而蔺燕梅在睡梦中误以为是自己的心上人从而热烈回应,这个行动无疑鼓舞了范宽湖的大胆行为,却也加剧了悲剧的酿成,这段故事是整个小说最后的情节爆发点,而如何处理这个故事的走向则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将直接影响到整部小说的收尾,同时也将表明作者本人的价值判断。在处理这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时,作者鹿桥自然而然地运用了基督教文化中的宽恕精神,蔺燕梅在经历了痛苦的忏悔和濒临崩溃的反思之后,选择了自我宽恕和宽恕他人(范宽湖),达成了整个故事最后完满的结局。这种宽恕完全是西方式、基督式的宽恕,而不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饶恕或宽容,是在基督思想的感召下产生的,这种感召又是以伍宝笙这个纯洁无暇的圣母形象实施的。选择宽恕的不仅是蔺燕梅,更典型的是体现在伍宝笙这个人物中,无论是对于范宽湖还是余孟勤,她没有一丝怨恨,以包容之心宽恕一切,透露出浓郁的基督的宽恕精神,这样的结尾充满了基督教的美满的圣德气息。

崇高的牺牲精神

“十字架上的基督是一个为拯救世人而献身的受难者形象,他以自己的受难拯救万民于疾苦,以自己的牺牲赦免众人的罪孽,背着十字架的牺牲精神成为基督性格的主要特质之一。”[8]。《马太福音》第十章第三十八节中,耶稣直截了当地告诫人们:“不背他的十字架随我的人,不配做我的门徒。”

五四时期,新文学作家自觉地将拯救民族苦难的历史重任担在肩上,在他们的笔下,为着国家前途民族命运而苦苦探索,不惜为此而受苦受难,这种牺牲自我积极入世的精神,固然有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儒家传统色彩,但相当程度上汲取融入了基督的牺牲精神。

基督文化的这种牺牲精神在《未央歌》中也处处可见。从小处来看,蔺燕梅为了和余孟勤在一起,为了能够走入对方余孟勤的精神世界,可谓完全牺牲了自我,没有了自己和朋友在一起的时间,没有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也没有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当然了,这种为爱牺牲小我的例子在五四以来的现代文学中还是比较多见的。

从大处来看,这种基督教的牺牲精神体现在文中最有力的部分就是战争爆发后,众学生为了慷慨赴国难而牺牲了自己的爱情和学业毅然奔赴前线。在这个过程里,一帮热血青年毫无抱怨地投身到国家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在国难面前,个人的所得所失显然已不重要。这种为拯救民众而牺牲自我的思想显然是受到基督教精神的影响,呈现出一种高尚的、无畏的大爱之美,具有宗教式的圣洁之感。

从以上三个方面的分析中我们不难看出,《未央歌》中蕴含着浓重的基督教思想精神,基督教文化对于《未央歌》创作的影响已经远远不是文本间随处可见的上帝、天使、修女等基督形象系列和伊甸园、还乡等基督教故事母题,而是深入到了《未央歌》的精神世界之中。可以说,基督教文化中的博爱、宽恕、牺牲精神参与了整部小说的精神世界的建构与价值生成,使得整部小说呈现出一种非常明显的西方式的人道主义情怀。

鹿桥在谈到《未央歌》的意义时,曾经很简单地概括为“只有爱没有恨,只有美没有丑”。的确是这样,《未央歌》的故事性不强,最耐读的是书中俯拾皆是的思辨成分,这是他对于理想人生和人性的期望。同时由于基督教宗教情感和价值观的介入,整部小说在对人的生存现状、对人格完善的探讨、对人类心灵痛苦的揭示和展现、对人生艰辛的浩叹,都进入到一个较深的层次。《未央歌》所秉持的是一种融汇了基督教精神的人文视角,即从文化哲学的角度,考察基督教对于人生尤其是中国人的人生的价值意义。可以说,基督教文化不仅构成了以鹿桥为代表的中国现代作家的重要精神资源,与此同时,基督教文化在以《未央歌》为代表的作品中获得了一种中国化的新生,具有永恒的审美价值。

[1]王本朝.20世纪中国文学与基督教文化[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2]张萍萍.20世纪40年代文学中的“文化宗教精神”[J].文史哲,2002,(03).

[3][6]陈独秀.基督教与中国人[J].新青年,1920,(03).

[4]﹝美国﹞詹姆斯·里德著.蒋庆译.基督的人生观[M].上海:三联书店,1989.

[5]鹿桥.未央歌[M]. 合肥:黄山书社,2008.

[7]包世杰.基督教问题[J].新青年,1920,(05).

[8]杨剑龙.旷野的呼声——中国现代作家与基督教文化[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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