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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自己的方式彰显一种能量——简析毛尖散文

2011-08-15

山花 2011年22期
关键词:毛尖散文现实

在现时充满娱乐、游戏、快餐、喧哗的文化氛围里,既往的文学传统、文人价值观念、知识分子的角色与声音都在受到挑战,旧有的话语方式、价值体系在新的时代大潮中翻滚洗刷,文学创新的本能也在驱动新一代的文学创作者们开足马力、释放出最充足的能量,以追赶新鲜活泼、摇曳多姿的生命情怀。毛尖,这个自谓“人生的光荣与梦想,我还会继续用写作来表达”[1]的写作者,其近期的散文创作,形成了颇为原创性的语言、行文风格,为当下的华语专栏写作、女性散文、现代散文等诸多板块的散文写作视角,增添了若干独异的风味情调与范例样式,显示了不俗的实力与魅力。

孙甘露曾言“写毛尖很难”,毛尖也笑谑自己的文章是“乱来”。事实上,毛尖的文章的确很乱很杂,她可以高雅于电影文学博物馆,市井于保安保姆发廊姑娘,可以揶揄张爱玲、奥运会、世界杯,也能够惊艳于出租车司机、变形金刚、茶叶蛋,而其文中所用语词、修辞与行文风格也时常在错乱缤纷中见特立独行。毛文似乎就在这样的杂乱、杂糅的特质中自然、自由而率性地游走于广场与民间、现代与后现代、女性与男性、普罗草根与知识精英的中间地带,而且获得特殊的平衡,达致别样的和谐。

率性、幽默与狂欢

捧读毛尖散文,首先强烈感受到的应该是作者那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率性、智慧与灵巧。率性、幽默与狂欢的气息弥漫于毛尖散文的字里行间,传统现代女性散文写作的那种抒情、温柔、贤淑、典雅、端庄的“淑女气”、“女人味”有些微弱、稀薄,文章更多展现出一种集豪迈、率性、自由、冷静于一体的野气、稚气、鬼气、丈夫气。她十分擅长以浮想联翩的想象、精巧细致的观察、丰富的知识储备,独异的智性感悟,向我们展示一个现代知识女性收放自如的智慧与洒脱。

我们从散文的标题中即可看到毛尖独具匠心的语言修辞的追求,《和兔子一切完蛋》、《越来越痒》、《他妈的和操蛋》、《后来呢》、《离了再结,结了再离》、《谋杀春天》、《一夜情和超短裙》、《或者庙宇,或者妓院》、《哈根达斯出事了》、《杜拉,或说品牌生活》、《不要穿吊带衫》……这些标题均致力于打通雅俗之隔,注重偶然性、边缘性、个性感、细节感,力避崇高庄重、严谨肃穆,造成一种让人感到熟悉而新颖,既拉近又隔离的话语效果,令人莞尔一笑又颇有新鲜感、亲切感,极具当下消费时代里的文章那种“语不惊人(娱人)死不休”的时尚新奇效应,在极尽拼贴、嬉戏、戏仿、零散化的修辞努力中,表现出强烈的“去中心化”的后现代特征,同时也给文章定下了率性、嘲讽、嬉戏、调侃的基调。

而在文中,率性而为的幽默与讽刺则随处生发,而且“打击面”颇广,政治、体育、艺术、街头、校园、爱情、金钱,毛尖娴熟地运用自己尖锐的调侃、挖苦的语言,以尖刻嘲讽的姿态,解构、消解着现实中若干看似高高在上的权威与幻象,“在冠冕堂皇的高头讲章里发现荒谬可笑之处”,[2]表达出作者对于艺术、现实、人生独特而深邃的直觉力、洞察力与理解力。《年轻才是硬道理》是揭露、讽刺好莱坞以及电影业中“年轻就是爱情的最大语法”的本质;《我不做大哥很久了》嘲讽当下的当红作家余华及其新作《兄弟》;《答应我》嘲讽“人世的无厘头,莫过于大片了”;《一次一个头》嘲讽当下各行业各地区种种可笑的文件、规章、规定。在嘲讽世界、解构权威的同时总不忘自我反观与嘲讽,例如《千年月色》里,她诙谐地写道:“我以前写作文,喜欢描写父亲眷恋母亲,母亲崇拜父亲的情景,觉得那样很罗曼蒂克,当然,更主要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这样。”……这些文章里的讽刺、幽默的方式往往从生活的平常小事入手,有些闪现于灵动的记叙与描述中的,也有包裹于精彩、透辟、诡谲的议论里的,例如《可以不跨坎》中说,“道路千万条,可以选择不跨坎,用苏格拉底的话说,哪一个更好,只有神知道。”其幽默语言的表达质朴、干练、简洁、内敛、硬朗,一个冷静、知性、智慧的知识女性主体在毛尖散文中熠熠生辉。

在这些率性、幽默的特质之中,毛尖的散文时常会散发出某种特殊的民间话语的“狂欢”气息。首先,毛尖散文里有着来自“普罗”、民间、大众的“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3]各种声音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换言之,毛尖散文里不存在一个至高无上的统一意识,她尊重各种来自底层的各种声音,并使之具有了独立意识,使其作品由各具完整价值的多重声音组成,而同时与这些声音展开平等对话,并在记录与对话中,获得一种特殊的诙谐、幽默感。例如《哈根达斯出事了》,一开始就幽默地记录了保姆的仇富心态:“‘哈根达斯出事了’,一整天,她都喜洋洋,一边给宝宝喂奶,一边自娱自乐:‘叫你们有钱,有钱去吃一百块的冰激凌,现在开学喽,冰激凌有毒’!”《跳呀跳呀》:“车子路过南丹路的时候,就堵住了,司机骂了一句:‘妈的,到现在还没跳下来!神经病!’”……各行各业、各种各类的底层的声音的汇集,构成了毛尖散文的无等级的热闹喧哗的景观,同时也宣泄着民间的各种心理重负。通过这些热闹喧哗,她尖刻讥讽着现实中的各种不公、规范与特权,这使其作品具有了某种与官方严肃文化相对立的民间诙谐文化方向。毛尖很喜欢在行文的过程中将若干幽默性场景叠加铺张、大加渲染,如在《谋杀春天》里,她夸张幽默地描摹着:“深更半夜一起看黄色影碟的几个农民工,因为一声‘警察来了’夺路逃跑,跌入粪池几命呜呼。……还有,前两天,乘车路经思南路,刚好碰到上海文史馆起火,车厢里那个乐呀,司机公然叫,烧,给我烧,烧得好!” 随即大胆地议论:“没错,我们老百姓都心理变态,心理阴暗,然而,我们乐得起来吗?”接着引用教育部发言人的言辞,引导读者思考其中原委,更为犀利泼辣地揭露现实病态景观。这些场景的描绘,表面上是对现代草根某些病态心态的集中表现,实际更是为草根、大众代言,成为一段草根病态行为、大众阴暗心理的狂欢仪式,将现代普罗大众的真实心态真实展露出来。同时,这些集中的幽默场景的描写,打破了以往现实的正统秩序及等级。在此,自我、大众对于现实的种种怀疑、愤慨、无奈、忧伤,种种心灵之伤痛,通过这些狂欢式的嬉笑怒骂,得以酣畅淋漓地释放。

总之,在毛尖的散文世界中,现实生活与自我天地中种种可笑、可叹、可悲之处尽收法眼,娓娓道出,在奚落、挖苦、嘲弄中,她大胆地触碰了现实的疼痛,同时也运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舒缓着生存的压抑,成为社会生活中一道颇有滋味的文化佳肴。

怀旧、感伤与抒情

在某种程度上,幽默、嘲讽、调侃、嬉戏、狂欢的叙写策略、语言方式,打破了现实与自我心灵的隔膜,打开了通向疼痛世界的一扇门窗,有助于“在一个四散的物的世界里聚合起一个精神的整体,在一个缺乏意义和表达的方式的条件下说出话来,保持思想的活力”。[5]然而,作为一个“从小受正统教育,五讲四美三热爱,听到‘东方红’的曲调,总有体温上升的感觉”[6]的作者,毛尖的作品中的声音尽管看似吸取展现了多元化、非中心化、消解权威、游戏化等后现代的价值,但是,拨开嬉戏洒脱、任性而为、解构叛逆的面纱,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作者叙写中的某种潜伏着的“元叙事”,某种较为核心、稳定的价值取向与理想追求。换言之,毛尖的散文写作,始终无法做到彻底地玩笑一切、冲涮一切、削平一切、消解一切,一种传统的、怀旧的、感伤的抒情格调,总会时隐时现、缠绵纠结于她的嬉笑怒骂之余。毛文这种“复调”性,常常会让我们在消解嘲讽现实的纷乱、矛盾、芜杂、粗糙之后去追思倾慕往昔的清纯、静穆、和谐与雅致,让我们看到一个知识阶层在普罗立场与精英趣味的摇摆、穿梭;同时,也感受到作者在现实混杂中,所承受着的消解与重建、小我与大我、嬉戏与庄严、普罗与精英之间的重重矛盾与选择。

《表弟》是一篇纪念性的记叙散文,表达的是作者对逝去表弟的深情怀念。文章主要记叙了二人少年时一起阅读武侠小说的愉快回忆,记叙了表弟醉心于武侠的种种幼稚痴情的行为,让人捧腹又令人感慨。当表弟不幸逝去后,毛尖无限神伤:“多么孤独的夜啊,单纯的八十年代已经走远,心头的江湖亦已凋零,像我表弟那样痴迷的读者渐渐绝迹,少年时代最灿烂的理想熄灭了。金庸老了,我们大了,是分手的时候了。”“不过,或许我倒可以庆幸,表弟选择那个明媚的夏日午后离开,心中一定还有大梦与大爱,因为那时,他身后的世界还熠熠生辉,有青山翠谷,有侠客,有神。”毛尖在文中呈现了浓稠深重的怀旧情怀,对往昔岁月的留恋,尤其对往昔岁月中那些纯净、高尚、追求理想的美好精神的肯定与向往,令毛文与单纯的平面化、碎片化的时尚文风划开了一道裂纹。

《香》是毛尖叙写推荐另一作家孟晖的作品,文章对孟晖所细致地记录的古典时期的精致、贵族、典雅、美好的日常生活赞不绝口。“暮春四月,花盛之时,将那刚刚盛开过、尚未凋谢的藤萝花与玫瑰花剪下,将花瓣洗净,加白糖、脂油丁拌匀,蒸成千层糕。”“冒襄饮完酒,董小宛端出几十只小白瓷碗,都是她亲手制的饴糖凝露,有秋海棠、梅花、野蔷薇、玫瑰、桂花、菊花……”这些精致的生活细节,“它提醒我们曾经多么隆重地生活多么热烈地相爱多么诗意地栖居”,[7]文章以对古典精雅生活的追忆,来对比现实生活的粗糙,其间体现出作为精英知识者对于古典的高雅的生活情趣的某种追求与向往。

与此相类似的还有《人头马的七十年代》、《二十年感情备忘录》、《年货》、《千年月色》、《跳啊跳啊》、《谁玩老鹰捉小鸡》、《一间自己的浴室》、《踏了这些铁蒺藜向前进》、《地下室中的张中行》、《说起朱天文,我们没志气》等诸多文章,这些文章的内核都蕴含着作者对于七八十年代甚至更为古典的那些英雄的、集体的、精英的、浪漫的、典雅的生活情趣与价值体系的追慕。这些文章使我们看到毛尖在文化心态上呈现出较为明显的怀旧、保守姿态,同时也感受到其内在的精英立场的秉承与坚守;这些文章的气息,看似与前面的比较时尚新潮的嬉戏、率意、充满解构颠覆气质的文风颇有些矛盾,但在根本上,二者则和谐自然。如果说,前者是以率性、嬉笑、狂欢的姿态表达对于现实的嬉笑怒骂,对于普罗草根的关切同情,舒缓现实的压力;那么,怀旧、感伤与抒情则让毛尖调制一种可心的精神氛围,满足因为现实失落而导致的心理缺失,通过个体心理影像的重建与重构,表达自我心理的拟想,缓解现实的焦虑。而在其中,我们看到了毛尖作为知识分子的一种特殊力量,“知识分子代表的不是塑像般的偶像,而是一项个人的行业,一种能量,一股顽强的力量,以语言和社会中明确、献身的声音对诸多议题加以讨论,所有这些到头来都与启蒙和解放或自由有关。”[8]的确,在毛尖散文中,一种感伤、怀旧、抒情的成分同一种不安分的、嘲讽的倾向始终纠缠着,一种建构、启蒙、呼吁的企图是毛尖散文在嬉笑、游戏之外的一首重要的旋律,二者共同构成了毛尖散文世界的独特神韵。

事实上,中国知识分子身份与角色自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来一直处于一种比较尴尬的状态中,在大众话语与官方话语的冲击下,精英知识者丧失其传统“智者”与“启蒙者”的身份走向边缘,在现实的庞杂、异质、难以归一的混乱之中,精英知识者已经无力单语独白。传统启蒙精神已经开始有了衰弱、分化的趋势,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多元、互渗、杂语喧哗的文化形态。[9]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毛尖依然坚守其独立文化立场,在沟通与对话之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张扬人文精神,呼唤社会的良知。

结语

在一定意义上,毛尖散文的写作,也是知识分子在中国当今信仰系统较为紊乱、价值多元的文化氛围中以独特的文学审美身份,加入其中的一种话语实践。在毛尖散文中看,我们感受到了时代、现实的若干荒谬、非理性,同时表达出作者的种种矛盾、无序、戏谑、骚乱。焦虑时常出现,但其精神内质并未真正失控、失序,更为深层的价值整合、呼唤的愿望在文章中时有展现。

[1]毛尖.这些年[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0.248.

[2]毛尖.乱来[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9.3.

[3]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61.

[4]朱立元.当代西方美学史[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931.

[5]〔德国〕本雅明著.张旭东,魏文生译.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M].北京:三联书店,1992.24.

[6]毛尖.乱来[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9.260.

[7]文中所引原文引自毛尖散文集《乱来》、《这些年》.

[8]〔美国〕爱德华·W.萨义德著.单德兴译.知识分子论.北京:三联书店,2007.65.

[9]王一川.修辞论美学.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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