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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小说《天根》的生态思想研究

2011-08-15关晓红

山花 2011年22期
关键词:中心主义大象人类

关晓红

近半个世纪以来,欧美生态文学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繁荣,使生态思想深入人心,直接推动了世界范围内的生态思潮和环保运动的发生发展,同时也开启了作家们大规模的自觉创作生态文学作品的时代[2]。而1956年由著名作家罗曼·加里创作、获得法国文学界最负盛名的龚古尔文学奖的法国第一部生态小说《天根》则可谓该时期欧美生态文学的先驱作品。

《天根》讲述的是20世纪50年代发生在法属赤道非洲的反猎象故事。这部长篇小说共分三篇四十节,通过对主人公法国人莫雷尔在非洲乍得开展保护大自然的运动及其间所遇各色人等的经历、思想和言行的描述,展示出法属赤道非洲的一幅广阔的社会生活画卷,展现了以反猎象为中心的保护大自然运动的全部复杂性。小说通过莫雷尔及其支持者的行动,直面急须善待大自然、挽救物种、保持生态平衡这个严峻的课题,向人类发出了严重的警告:与动物和谐相处,保护环境,保护天根,就是保护生命之树,人类赖以生存之根[1]。

《天根》在1956年问世时被誉为“二十世纪法国第一部生态小说,是为拯救受到威胁的生物圈而发出的第一声呐喊[1]”。小说虽已问世半个多世纪,但其提出的生态危机和人类生存危机问题却更尖锐地摆在人类面前。正如作者在1980年新版序言中所言:当年(1956年)我没有估计到,正在进行的破坏规模如此之大,危险如此之深[1]。

若将该小说置于生态文学视野蠡测,实为一部闪耀着生态思想光辉的杰作,其中蕴涵的生态整体主义、欲望动力批判及生态正义等生态思想彰显了对人类生存前景的终极关怀。在当今愈演愈烈之生态危机语境中对其生态思想进行深入剖析对于我们理性思考生态危机根源、树立正确生态观、解决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问题仍具重要的现实意义。

《天根》的生态整体主义思想与人类中心主义、征服自然批判

对于当今世界日趋严重的生态危机,众多生态思想家已达成共识:生态危机最主要的根源就是支配了人类意识和行为的占统治地位的人类中心主义及其衍生的征服统治自然观。

自笛卡尔时代始,人类就形成了以自我为中心与自然发生关系的思维定势,自然被物化地视为被人认识、利用和征服的客体对象。而随着科技的发展、工业文明的推进,人类的自我中心意识越发膨胀。人类中心主义认为,人类是生物圈的中心,是唯一具有内在价值的存在物,是一切价值的尺度,其他存在物只有工具价值。因此,人类所有活动的出发点与归宿只能是也应当是人类的利益;同时人是万物之主宰,自然界的一切——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动物、植物、矿物——都是专门为人类创造的,人完全可以征服和统治自然。在这种世界观的指导下,人类疯狂地对自然进行掠夺、改造与征服。但由此导致的生态失衡、资源短缺,甚至战争杀戮等全球性问题反过来也日益严重地威胁着人类自身的生存。正如托夫勒所言“由于人类贪欲或疏忽,整个空间可以一夜之间从地球上消失”。

加里在《天根》中对人类中心主义和征服自然观进行了严厉的批判,认为人类目前所走的这条通过征服自然来发展文明的道路是一条绝路。“目前威胁这群动物的不仅仅是猎人——还有树木被伐光、耕地的增多,一句话,人类的进步!”“人类已同空间、大地,甚至他所赖以生存的空气发生冲突……自然的地盘越来越少。”“当我们还在杀害身边这些最美好、最高贵的生命时,我们有什么资格侈谈人类的进步?……难道我们真的再也不能尊重大自然、尊重生机勃勃的自由了吗?……只讲求实用的文明,到头来总是要走到绝路上去!”因此,只有摒弃人类中心主义,才能摆脱全球生态危机。

《天根》对于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体现了科学的生态整体主义思想。生态整体主义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它认为自然是个整体,人只是自然整体的一部分,而非凌驾于整体之上,整体内所有物种都具有自身存在的价值并且互相依存、休戚相关。因此,生态整体主义不以人类利益,而以是否有利于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为出发点和价值判断标准,即“当一个事物有助于保护生物共同体的和谐、稳定和魅力的时候,它就是正确的,当它走向反面时,就是错误的”。[3]生态灾难的恶果和生态危机的现实使我们认识到,只有把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作为根本前提,人类才有可能真正有效地消除生态危机,而凡是有利于生态系统整体利益的,最终也一定有利于人类的长远利益或根本利益。人类唯有与自然和谐相处,以自然整体的利益为重,才能确保人类安全、健康、长久地生存。

《天根》的欲望动力批判

欲望主要是指人对物质财富、功名地位的强烈需求和生理上的种种需要。古往今来,许多思想家认为它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动力。被誉为“18世纪伟大生态思想家”的卢梭亦认为欲望是人格的一种自然倾向,是人类“保持生存的主要工具”。但他所认可的欲望是有限的自然欲望,而绝不是消费社会所诱发的无限的奢侈享受的欲望。

20世纪的生态思想对奢侈欲望推动社会进步的论调进行了长期不断的批评,因为人类无限欲望的每一次膨胀都会导致人类疯狂地掠夺自然,是对于地球上的其他物种和自然生态平衡的一种杀伤性威胁。正如巴赞在《绿色教会》中指出的:人类就像奔跑在“欲望膨胀—消费占有—欲望再膨胀—更多地消费占有的盘旋上升的不归路上,终点就是万丈深渊,而且已清晰可见”。[3]

加里在《天根》中通过对人类追求奢侈生活欲望所引发的虐杀大象、掠夺大自然的触目惊心的场景的详细描写,揭露了猎象者残忍可恶的行径和人类在欲望驱使下的残酷心灵,对导致人类美好天性丧失与生态危机的恶性欲望膨胀进行了强烈的批判。小说中所谓的“制革专家”把大象膝盖以下的部分砍下,经过各种工艺加工成工艺品。“一头小象侧卧在那里,长鼻子软绵绵地拖在地上,望着你,这时,在这双眼睛里,人类那些备受赞扬的优点好像都躲了起来,其中的浓厚人情味也消失殆尽”。而人类如此残酷的虐杀完全不是为了人的基本生存,只是为了满足庸俗的时尚和奢侈需要!正如佩西指出,“那些主要建立在掠取越来越多的自己并非真正需要的东西基础上的消费社会,已在大规模建立和推广一种捏造的价值观,其影响如此之大,以致发展中国家的少数积极分子正在模仿这些价值观念”。[3]

《天根》对世人发出警告:大自然是人类生存之根,是所有生命的根,伊斯兰教徒把它称为天根……然而,天根已被严重砍伤,而且就要被砍断了!亦如佩西断言:“人类已奔向灾难的道路。必须找到办法使它停止前进,改变方向。”

生态文学家们一直在不断寻求人类自我拯救的新路,就如舒马赫在《小是美好的》一书中探讨的限制人们欲望的办法:“或许是我们自身大大减少贪婪与嫉妒;或许是抵制把我们的奢侈品变为必需品的诱惑…… ”[3]生态文学家眼中的新路标志就是:勇敢承担起人类的生态责任或使命,追求尽可能简单化的物质生活和无限丰富的精神生活,重返人与自然的和谐[3]。人类只有勇敢地承担起保护和重建生态系统平衡的责任,才能成为地球上最高贵、最有价值的生命,而实际上,也只有人类才可以完成将地球及其所有物种从生态危机中解救出来的伟大使命。人类无论如何也不能以任何理由来开脱自己的责任,无论如何也不能以任何理由放弃必须履行的义务。人类如果像猪羊那样只为满足自己的欲望而生存,那才是对人类最大的不敬。[3]

《天根》的生态正义思想

加里在《天根》中不仅对人类中心主义导致的征服自然观和欲望动力观进行了批判,更体现了深刻的人文关怀与生态正义思想。

小说主人公莫雷尔在争取一位年长黑人教师的支持时,黑人教师说:“你的大象纯粹是吃饱了的欧洲人的心血来潮,完全是吃饱了的有产者的空想。对我们来说,大象就是站着的肉——等你们给我们提供的牛肉够吃时,再谈这件事吧……”而美国记者费尔兹在就猎杀大象与莫雷尔谈话时指出:“您似乎尤其指责欧洲的猎人。但……我以为捕杀大象的主要是土著”,莫雷尔点头表示同意:“不过,黑人们有特别好的理由:他们吃不饱,需要肉食……必须给他们足够的蛋白质,他们才会破例爱惜大象……说到底……要提高非洲黑人的生活水平。这自动地成为保护大自然的一部分……给他们足够的东西吃,然后就能向他们解释其他的事了……如果想要大象留在地球上……首先得阻止人饿死……这是相互关联的,是一个尊严的问题。”[1]而小说中另一个人物瓦伊塔在内心里对于莫雷尔的追求是这样分析的:“这样的确方便:以进步的名义要求禁止猎象,然后温存地欣赏天边的大象……远离行动,躲在姿态中,这是西方理想主义者的经典态度……但对非洲人来说,首先是吃饱肚子的尊严……非洲人吃饱的时候,说不定也会从审美的角度来关心大象,愉快地思索自然界总体的美。目前,自然界劝他们破开大象的肚子,大口地咬,狠命地吃,因为他们不知道下一块肉将从哪儿来。”[1]

小说这种相当深刻与实际的分析蕴藏了非常浓厚的生态正义思想。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正义观认为:“要真正有效地消除生态危机,就必须解决人与人、制度与制度、社会与社会、民族与民族、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矛盾。而要解决这些矛盾,就必须做到公平、公正以及责任与利益的平衡。”[3]一方面,保护生态平衡、摆脱生态危机是关乎人类整体福祉和个体自身利益的系统工程,是所有国家与个体义不容辞的共同责任,需要各方共同努力方可达成。但另一方面,不同国家、地区的生态责任应是有所区别的。发达国家是最大的生态受益者,同时也是生态环境最大的破坏者和不可再生资源最大的消费者,因此理应担起与其生态受益相称的生态责任,承担比发展中国家更多的生态义务。而贫困国家工业化水平较低,生态债务与发达国家有所不同,因此若用同一标准衡量其所承担的生态责任显然有失公允。因此,“要真正缓解发展中国家的生态危机,批判的矛头和抗议的对象绝对不是发展中国家本身,而应当是从生态整体主义和人类同舟共济原则的高度,把主要努力集中在迫使发达国家为保护发展中国家的生态做出更大的、确有实效的付出甚至牺牲”。[3]

然而目前在世界环境保护和资源共享领域,不公正的现象十分明显。但这绝不能成为发展中国家忽视生态保护和放任环境污染的挡箭牌。有人认为当今社会的现实是许多贫困人口连起码的生存问题都无法得到妥善解决,在这种情况下又何谈保护生态整体和谐呢?但罗尔斯顿对此明确指出:“解决温饱问题的一个方法是重新分配,而不是继续蹂躏奄奄一息的大地。”罗尔斯顿对于生态公正的认识是非常深刻的:生态保护离不开社会公正的追求,决不能以维持或维护现存的社会不公正为理由反对或拒绝生态保护。[3]

社会公正是一项需要长期努力方能成功的事业,而生态危机却需要整个人类——无论贫穷或富有——立刻行动起来。因此,在实现公正的同时开展生态保护是所有国家刻不容缓的责任。唯其如此,人类才能有效遏制生态危机、共享生态利益,从而更健康而长久地存在。

结语

问世已半个世纪之久的法国小说《天根》中提出的生态危机和人类生存危机的问题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与进步非但未被解决,反而更尖锐地摆在了世人面前:气候变暖、冰川融化、洪水泛滥、土地荒漠化、人口大爆炸、生物大灭绝、生态环境恶化、生态难民涌现、水资源短缺、粮食短缺、能源短缺……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人类面临的生存危机的严重性和紧迫性。[1]《天根》所表达的对自然界及其所有生命之命运的深切忧虑感将促使人们以理性的生态思辨透析自然生态危机与人类生存危机的现状、根源及其解决之道,并以高度的责任感与使命感去保护与拯救我们赖以生存的大自然——人类的天根。

[1]﹝法国﹞罗曼·加里著.王文融译.天根[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1,261,6.

[2]﹝法国﹞罗曼·加里著.宋维洲译.天根[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125,46,74,76,77,211,196,57,58,51,71,117.

[3]王诺.欧美生态文学[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4]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M].上海:华东大学出版社,2006.

[5]刘青.欧洲文学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6]Romain Gary.Les Racines du Ciel[M]. Editeur: Gallimard,Edition: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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