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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晋商大院石狮造型的审美取向

2011-08-15武丽敏晋中学院美术学院山西晋中030600

大众文艺 2011年22期

武丽敏 (晋中学院美术学院 山西晋中 030600)

作为建造于清代的各个晋商大院,以其建筑雕刻的质朴、浑厚、拙雅而远近闻名。其中,石狮形象在选料、造型、技法等方面既遵循了北狮的规制,与冀、鲁、陕的造型风格同中有异,但同时又融入了南狮的特点,被赋予了多元的象征性和丰富的艺术表现力,从而折射出晋中民间工匠在方圆之中所纵情传达的文化观念和审美取向。

一、气韵形神

“气韵”是中国传统美学范畴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早在先秦时代,“孟子‘浩然之气,此‘气’是一种精神。王充讲‘人禀元气于天’,这‘元气是指天地万物产生和变化的根基,它先存在于自然,但可吸收到人身上,成为一种精神”1于是“气”又常与“力”和“生”联系在一起,意在强调生命的阳刚、劲健、发展和进取。晋商大院无处不在的石狮形象就是晋商当年为了能出人头地,自立奋强之“气”的具体承载。譬如,在正门或堡门处的大型石狮,其基本形态均为方中带圆,身体无强烈的动态,蹲坐状,挺胸而不驼背,故胸部的体积显得结实而丰满,直撑胸部的前腿直而有力,后腿盘曲蹲伏,腹部收缩,臀部贴伏地面,显示其昂扬的姿态和雄强劲健的精神面貌,体现了石刻的力度和威严感。加之石狮鼻梁均微突,眼睛圆睁,两颊鼓起,头上的鬃毛呈卷云状,胸前有项饰、响铃和缨须,这些细节造型的浑圆特征既增加了厚重感,同时又凸显了石狮的外张力。

而作为中国画灵魂的线条在石狮神韵的表现上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譬如其胸肌、背部、面部和基座上的线条,或挺括,或流畅,或顿挫,或凝重,共同构筑出独特的立体、平面以及色彩上的视觉审美,从而使石狮形象包含有神韵旷远的意境。

清人郑绩在《梦幻居画学简明•论兽畜》(卷五)载:“狮为百兽长,故谓之狮。毛色有黄有青,头大尾长,钩爪锯牙,弭耳昂鼻,目光闪电,巨口耏髯,蓬发冒面,尾上茸毛,斗大如球,周身毛长,松猱如狗。虞世南言其拉虎吞貔,裂犀分象,其猛悍如此,故画狮徒写其笑容,而不作其威势,非善画狮者也”。2清人李斗在《扬州画舫录》(卷十七)中又云“狮子分头、脸、身、腿、牙、胯、绣带、铃铛、旋螺纹、滚凿绣珠、出凿崽子”。3至此狮子的造型似乎有了标准化的程式,要不可避免地形成“千狮一面”。但就全国遗存的清代石狮,亦不可一言以蔽之。晋商大院的石狮,无论是门墩狮还是石栏望柱和柱基石上的小狮子,其造型的审美取向并非以威慑冷漠为主要目的,而是以注重人情味以及教化、娱乐为创作初衷。因此,虽是狮子形象,但其面容体态,在蹲、卧、跃及回眸转侧间,更多地传达的是人性的或童稚,或沧桑,或无奈,或滑稽等的诸多情感。尤其是母子狮的组合更具天伦意味:母狮尾巴丝丝缕缕似如意盘结,紧贴于背部;幼狮腿细头大,稚气的眼睛紧紧盯着母狮,似有企盼。石狮被工匠赋予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愫,使得这些本无生命力的冰冷的石头散发着丰富的神韵趣味。

二、意象夸张

原产于西亚和非洲的狮子进入中国始于东汉。司马彪在《续汉书》中载“条支国出狮子、犀牛。章帝章和元年,安息国遣使献狮子。”4东方朔《十洲记》曰“有师子(狮子),辟邪巨齿,天鹿长牙,铜头铁额之兽”5,显然在当时狮子已成了神异动物。加之又有“佛音狮吼”、“狮威胜虎”之说,因此对于几乎没有机会见到真狮子的古代工匠而言,他们会努力回避狮子的真实形象,凭借自由大胆的想象而极力夸大它的神异与凶猛,正如虞世南对贡狮作赋时所描写“其为状也,则筋骨纠缠,殊姿异制,钩爪锯牙,弭耳宛足,发声雷响,拉虎吞貔 ,裂犀分象,哮吼则江河振荡”于是在狮子形象的塑造上,见仁见智。

晋商大院的石狮皆是意象化的造型,即“以象寓意”,“以意构象”。而这种效果的产生离不开夸张的艺术手法。俗语道“十斤狮子九斤头,一斤尾巴掉后头,一双眼睛一张口”,此语道出民间美术中狮子造型的普遍特点。大院石狮造型的共同点表现为:头部巨大,几乎占据整个身体的三分之一,头部及颈项部毛发卷旋,似层层鳞披,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鼻子宽阔且向上隆起,硕大的方口中牙齿颗颗锋利,其口和眼睛又几乎占据了半个脸。相形之下,石狮的耳朵较小,如叶子般贴伏在头的两侧。可见,工匠们在最能体现情感和情绪的面部器官处,均做了夸张的处理。有时为了突出石狮耀武扬威、骁勇无敌的气度,便将其处理为:张口长啸,极目远放,昂首挺胸之状,甚至胸与前肢外凸的弧线夸张到能使胸脯挺举到及口、鼻垂直面的最大限度。有时则是突出头部,体腹和四肢平展有节奏,整体造型虽略显率意,但亦有“以意取象”之境。而同为率意,晋商大院石狮与陕西石狮相比还是有细腻婉约的特点,这应是地域文化、习俗、风土、人情、性格等所致。

同时,意象化的造型也融入了拟人的成分。当地有“凤喜、龙愁、狮子笑”的说法,明显减弱了狮子凶猛的一面,不仅将它“驯化”,而且还借鉴了犬、猫的特点,把能降伏一切的猛兽降伏于人。譬如石狮的眼睛有圆形,椭圆形、长方圆形及丹凤形等,两眼呈“八”字状、倒“八”字状或一字状。眉纹走向与之一致,通常由三、四条阴刻卷曲线排列,一直延伸到鬃毛耳朵处。因此整张狮面便产生了或哀、或喜、或怒等诸多表情,完全将其人性化,从而营造出各种不同的情感氛围。细细观之,慢慢品味,不由产生了人生百态之感。

由于少了皇宫王府“礼”的约束,晋商大院的石狮作为儒商庭院中的装饰,显得自然随意,生动活泼。尤其是石栏、柱基处的小狮子,更应所处位置和身量较小等原因,为工匠们提供了较为自由的创作空间。因此便形成了依石造型、因势生情、大刀阔斧、“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视觉效果。在赋予石狮以个性的同时,又不失其威猛可爱的风貌。

三、辟邪趋善

正因为狮子是百兽之王,因此无论在民间还是在官场均是祥瑞的象征,常以狮祝人,以兆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又因狮与“事”谐音,便有了“好事不断”的吉祥寓意。晋商大院的石狮会同社火表演中的狮舞,更是把现实中本是怒目张口、牙爪森森、狞厉霸悍的狮子,演绎成了既武勇刚猛,威风凛凛,又淳厚恭良,不亢不卑;既活泼风趣又稚拙可亲,且性具天伦,与人为善的浑朴圆融形象。当它被人置于府第大门两旁时,旨在于以其勇猛来驱邪镇妖,求得安康吉祥。在此,石狮俨然是一种辟邪趋善的图腾。

许多晋商并没有读过多少四书五经,但身处中原之地,文化氛围较为浓郁,出了一批儒商。他们深受中国儒家文化的熏陶,深知“仁者爱人”的道理。苏轼曾曰“夫君子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也正是这种“有所待”和“有所忍”才成就了晋商的事业和大气。这种精神在“不愿徙”的晋商所营造深宅大院的石狮身上也有所表现。尤其是重要场所的门狮,其雕刻语言十分丰富,从基础的“密不掩态,媚不胜骨”到高级的“外露柔闲,中含挺劲”收颌俯首臣子像,既包含着中国传统美学中充实与空灵之美的品质品格,又反映了宅主人对除暴安良、驱邪镇灾、吉祥瑞意的敬意与渴望,同时也是晋商在平和善良中蕴藏坚韧智慧的性格体现。

此外,晋商大院的石狮还体现了和为贵的立家伦理。“和”的哲学思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从其价值取向看,儒家的全部道德理论,都是为了追求最终的和谐。”譬如石狮通常成双出现,并符合中国传统男左女右的阴阳哲学。雄狮居左手持绣球,挺胸而立,刚健豪迈,显得威武而强壮;雌狮居右抚幼狮,体态肥满,性情温柔,象征子孙绵延。有的狮上背狮,足底踩狮,表示“子嗣昌盛”、“统一寰宇”。王家大院有一对石狮,头上卷毛螺髻纵横堆满头颈,纹路清新可辨,微微翘起的鼻孔和张开的嘴巴,颇有点类似弥勒佛的模样,其喜气形态传达的是宽容大度和一团和气。从社会学和民俗学的角度看,此处的石狮显然已被世俗化,而世俗化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肯定的积极趋向。加之大院还有相似题材如“狮子滚绣球”(“好事在后头”)、“狮子驮瓶(“财源茂盛”)”以及“狮子配绶带”(“好事不断头”)等图案的石刻和砖雕,共同营造出了一种祥和、幸福、富裕的大家庭气氛。

纵观晋商大院石狮形象,多采用“囊括万殊,裁成一相”的传统造境手法,选择其最能表情达意的元素和符号,寄寓了晋商以及授意工匠哲学层面的“由真至美”和道德或宗教层面的“善中求美”以及通脱有致、达观乐观的生活姿态。因此以“无定法”赋予石狮神态、趣态、憨态的同时,也进入了一种“拙中生美”、“藏劲于圆”、“境至静矣,而此中有人”的艺术境界。

1.霍然.《先秦美学思潮》.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2.郑绩.《梦幻居画学简明》.王伯敏、任道斌《画学集成》,河北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

3.李斗.《扬州画舫录》.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4年版.

4.转引自《太平御览》卷36.中华书局,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