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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利哥”的文化政治

2011-08-15吴宝林

文学与文化 2011年2期
关键词:阶级逻辑时尚

吴宝林

主持人语:这一组文章出自“当代中国及东亚:文化的生产和消费”国际青年研讨会。作者或启用文化“文本”、时尚的阶级视野和传播政治经济学视角,深入挖掘“犀利哥”事件背后隐藏的复杂文化政治意蕴;或通过大众话题“女博士婚恋难”三种生产方式的具体辨析,揭示其文化想象的虚妄本质;或把脉《德川家康》等日本战国题材小说的“中国热”现象,反思中国的经济、文化诉求;或捕捉新世纪类型化小说的正反“经验”,以期唤起创作、批评界的重视和导引。虽不无稚嫩,却均能暗合现当代文学研究趋势,以在当代文化生产机制、当代文化症候和文化与意识形态想象等方面的学术“扩容”,尝试提供新的学术生长点。(罗振亚)

“犀利哥”(英译Brother Sharp)这一案例堪称“完美”——从一个外来打工者到被动成为“去阶级化”的时尚达人再又回到打工者,在当代中国涵盖着特殊的政治、经济、文化特征,同时在全球化和互联网的前提下,又具备深入剖析全球(符号、价值、消费)权力运作的一整套流程(从服装营销到电影拍摄)的特征。本文力图超越泛道德论和社会心理学的一般认识,不仅将这一事件本身当作“文化研究”意义上的“文本”(text)去探讨主体对文本的接受及其意识形态,更将这一文本语境化(contextualizing),放在社会政治经济层面,从时尚的阶级视野和“传播政治经济学”角度对“文本的诠释”进行诠释,试图揭示出背后隐藏的社会权力关系、资本逻辑运行和延续的机制和结构性因素。

西美尔在《时尚的哲学》中对时尚的社会功能和起源有着较为启发性的论述。在他看来,时尚是阶级分野的产物,有着既使既定的社会各界和谐共处,又使他们相互分离的双重作用。统合和分化是时尚的基本功能。而真正的时尚中心总是在上层阶级。较低的社会阶层总是挪用他们的风格。

依据上述西美尔的理论表述,似乎可以从一位网友的诠释中得到验证。如其关键词“欧美线条”、“日本混搭风格”、“日本最流行的牛郎发型”,诠释的逻辑很明显:犀利哥模仿、挪用了国际最流行的时尚风格。那么的确是下层阶级对上层阶级时尚的模仿了,而反差只是在于身份的颠倒:犀利哥是一个乞丐和流浪者。但在这个逻辑中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方面,即“藤原浩之流”的时尚领导者与犀利哥的相似性。再比如英国《独立报》将犀利哥与英国明星做了对比,认为两者很相似。

只要把逻辑倒转过来,西美尔的时尚阶级分野的理论表述就要得到修正。比如,一个翻转逻辑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两者的相似性仅仅表明较低阶层对上层社会的时尚模仿,而不是上层社会对较低阶层的挪用?为什么较低的阶层没有“时尚”?犀利哥与时尚领导者的相似性是否讽刺了时尚本身以及领导者?这些问题的理论预设在于,需要对作为结果的时尚进行“图绘”(mapping),以揭示究竟是何种力量造成这样的结果和认识(意识形态)。如下面这个场景(《犀利哥正传》)就很有代表性,可以对上述问题进行侧面的回答。

程国胜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后来从记者口中才知道,哥哥出名是因为他“犀利”的眼神和“前卫”的“混搭”。

在重复这几个拗口名词时,程国胜显得不是那么流利,一直在吃瓜子的年轻男人给大家翻译,“就是说他人很精神,穿得又时髦。”

男男女女们更好奇了——

“乞丐还有钱穿得时髦?”

“听说城里人觉得他那根系裤子的红布条最时髦了……”

“但农村人不都经常用布条系裤子吗?那我们也赶了时髦咯?”

人群中迸发出一阵爆笑。某位网友说犀利哥的“腰带绝对是画龙点睛之笔”,也就是说,农民的红布条裤腰在时尚的逻辑里带成了一种时尚标志。“时尚总是具有等级性,社会较高阶层的时尚把他们自己和较低阶层区分开来,而当较低阶层开始模仿较高阶层的时尚时,较高阶层就会抛弃这种时尚,重新制造另外的时尚。”西美尔的时尚理论显然只注意到权力的单向流动,即从上向下流动,而忽视了上述关系的复杂之处。也就是说,西美尔将时尚本质化、功能化了,没有追溯其“何以如此”。

“各种社会机构、惯例可以被看作调和性的力量,它们使两种持续不断斗争的原则在表面上以合作的形式出现。”时尚被看成一种社会力量相互博弈的过程,最后达到一种平衡,而较高阶层为了保持与其他阶级的区别,又开始制造新的时尚。这其中起主导性的力量是什么呢?从社会化生产与“非物质劳动”的角度看,时尚是一种社会关系和社会生活模式(社会想象)的再生产,它得以延续的直接动力在于不断“创造”,而创造的对象就是异己阶级的生活方式(同阶级的生活方式同质化而没有生产动力)。就犀利哥事件而言,其最值得阐释的意义不在于他无意识的对上层时尚风格的模仿,而在于他无意识的对上层时尚风格的创造。借用西美尔的话讲,“常常是真实的个人与群体之间的关系也适用于他(个性的人):领导者实际上就是被领导者”。反过来讲,犀利哥的“文化政治”的意义在于,“创造”恰恰是因为他的无意识而将时尚的生产机制和时尚的区隔作用暴露无遗。在这里,区隔不再是“通过将聚光灯投射在精英身上,使普通民众隐身在暗影之中”,而是相反,通过将聚光灯投射在打工者程国荣身上,使时尚的领导者们暴露在太阳下面——相似即讽刺。如果说“时尚携带了价值观念”,那么这种价值观念也在犀利哥的无意识中彻底瓦解了。可笑的不是犀利哥,而是犀利哥模仿和创造的对象本身。犀利哥的轻微精神疾患使他的创造暴露出支配性权力的危机。这种危机即后工业时代资本生产方式对人类基本价值和道德领域的整合/占有/生产。在中国这样的环境里,除了关注政治权力对人的扭曲,还要关注资本权力对人的另一种扭曲。也就是说要关注权力的多主体性。

整个事件发展过程中,程国荣家人的态度在新闻媒体报道中的变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在早期,即程国荣与家人见面时,家庭情感成为主要被表述的对象。起变化是他们回家之后的事情,不断接到各种老板的电话。在这里,始终有一个沉默的主体,即程国荣。他的家人某种意义上成为他的代理人(agent)。其中一个基本逻辑是让程国荣重新“回到社会”,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资本的逻辑似乎已经侵入到这个家庭的情感与伦理中去。消失在社会的打工者,被要求重新回到社会,以实现自我价值,什么价值?即作为自由劳动者的价值。对于程国荣而言,人生充满了讽刺和戏剧,似乎绕一个圈又回去了。

“犀利哥”事件目前的阶段虽在进行中,却是整个资本生产积累环节中的核心。巨星影业总裁邓建国策划、杭州巨星影业公司董事长、年仅26岁的亿万富姐杨媚媚担任制片人,投资7千万拍摄《犀利哥传奇》(已正式更名为《潮人》),“演绎中国版蓝色生死恋”。显然已进入到艺术生产阶段。生产的对象是什么?不是犀利哥本身,而是犀利哥的“成长经历”,即生活模式。电影创意的源泉即是人们的生活模式,从新闻报道中可以看出,这种生活模式同时又嫁接在中产阶级的生活想象上,从而歪曲和偏离了犀利哥所代表的阶级的生活模式,从而再生产出一种新的社会想象。目的是什么?当然资本要延续和增殖。而事件整个流程被一个主线串联起来:电影拍摄。从因果逻辑上看,似乎是先有犀利哥在网上火了起来,才有电影创意产生,然后拍摄出来给消费者给消费。但将其放在整个社会的经济运转的背景下看,恰恰是电影工业对创意的需求产生了“犀利哥事件”,而那些制造“犀利哥事件”的网友正是资本延续和增殖过程中的产物。因此,“物质性是把人们联系在一起的社会生产和消费过程的属性”。

“他们把个体看作是由社会权力安排所决定的群体中的成员,在此基础上探讨个体所处的被支配地位和他们的抗争”。对于这一事件的主体犀利哥程国荣而言,“抗争”的方式非常特殊。由于有自闭症的精神疾患,犀利哥的反抗和顺从都是如此沉默。但恰恰由于他的社会关系为“零”,他对资本逻辑的一窍不通,他的反抗就非常有意思。在各种新闻报道中,犀利哥面对人群都是很紧张,紧闭双眼,只有在家人的“鼓励”下才可以缓和情绪。从理论上讲,资本的逻辑要进入到一个人的意识中,必然要生产出这样的意识形态及其环境,或者推向极端,资本的逻辑要生产的最终产品就是“观众”。用传播政治经济学学者史麦兹的理论讲就是“受众商品理论”,即“垄断和消费资本主义阶段的大众媒体如何将受众制造成为商品”。而犀利哥由于自闭症,不懂这一套规则,所以他的“反抗”方式本身就是对上述新权力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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