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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我的鲁迅研究

2011-06-22倪墨炎

上海采风月刊 2011年11期
关键词:上海人民出版社姚家鲁迅研究

文/倪墨炎

走出大学之门,我长期在上海从事出版工作。自我盘点数十年来所做的“有意义的事”,我不得不说到我的鲁迅研究。

我出生在浙江绍兴姚家埭。这是一个相当规模的农村小镇,与鲁迅外婆家安桥头相距约四五华里(如果从我家后门走田间小道去约三里)。鲁迅、周作人青少年时期都到过姚家埭。他家在姚家埭附近有亲戚。周作人去南京求学,就是与亲戚一起在姚家埭乘夜航船出发的。因而我在《中国的叛徒与隐士:周作人》一书中特地有一段文字写姚家埭,实在因为她也是我的家乡。我家在镇与农村的结合部。镇上多数人家经商,也有子女在上海、杭州做工的。我父亲在萧山一家百货店里当账房。1940年日本飞机轰炸萧山,我父亲的商店直接命中炸弹,幸亏人都在外边。父亲是空手回家的,失业了。他在自家的门口开了个杂货小店,勉强可以糊口。他几乎每天都闷闷不乐。1943年11月的一天晚饭后,他感到胸闷难过,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地走了一会以后,坐在椅子上,竟像睡着一样地去世了。母亲就继续做小买卖,养活了我、她自己和祖母一家三口。抗战胜利后1946年,我小学毕业了,母亲在万分艰难中节衣缩食,给我读初中。我永远感激母亲对我的养育。

1949年绍兴解放了。这年我正好初中毕业。我已长大了,我开始懂事,我要谋求工作,以使我祖母和母亲不再劳累地干活。1950年夏我到了上海。那时真是百废待兴,邮局招考,新华书店招考,我都去报了名,我又在报上看到“上海市立陆行中学招生”的启事,说“本校设有人民助学金”。我决定去考,录取了,邮局、书店就不去了。我写信告诉母亲,母亲复信表示同意。我就靠人民助学金读了高中、大学。高中一年级起,我开始在报刊上发表文字。稿酬是我日常零用和每年一次回家路费的唯一来源。大学毕业后,我留校工作。1960年由市委宣传部和市委组织部联合发出红头文件,把我调到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当编辑。其实我是很不愿意离开母校的,两边的工资完全一样,大学里有寒假、暑假,不坐班,大学的图书馆藏书多,借书又方便。父亲曾对我说过:“长大后要学会一种吃饭本领,吃太平饭,不要从政。”他说的当然是指旧社会的“政”。但他的话还是对我一生起了作用。我从不谋求什么官职,只想做些研究工作,争取当个教授,要实现这样的心愿,留在母校实在是很合适的。但我是党员,当然得服从组织的调配。1976年我被出版总署借调到北京参加《鲁迅全集》的编注工作。1978年回到上海,局党委把我留在机关里,后来很长时期我在主持图书处的工作,并兼职创办和主编《编辑学刊》。六十岁以后,我负责筹办成立书城杂志社并任主编,后又在韬奋纪念馆任职。六十五岁以后,我退休了,图书处又返聘我,直到现在。

早在大学里,我学中国古典文学是不差的,但我暗定主意要研究以鲁迅为核心的中国现代文学,最后要写一部颇具规模的多卷本的《大鲁迅传》。我虽长期从事出版工作,但我不放弃业余的研究。1977年我出版了《鲁迅旧诗浅说》,轰动一时,得到了许杰、臧克家、张向天、周振甫等前辈的肯定。此书一印二印三印,印数达十几万册,后增订而成《鲁迅旧诗探解》于2002年重新出版。接着我又出版了《鲁迅后期思想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鲁迅与书》(天津人民出版社)、《现代文坛偶拾》(学林出版社)、《现代文坛随录》(上海人民出版社)、《现代文坛散记》(上海三联书店)等十余种书。这些书在出版前,大部分内容在报刊上发表过。1990年出版的《中国的叛徒与隐士:周作人》(上海文艺出版社),是我国第一部周作人传记。周作人是个复杂的历史人物。对他怎样评论,文坛还有争论,因而我这本书的出版,引起社会的普遍关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解放日报、文艺报、文汇读书周报及许多杂志、学报发表了肯定性、赞誉性的评论,两年之内重印三次。胡乔木同志读了该书后,给我写来一封长信,他在信中说:“你用了很大的苦功写成的书是值得看的。你搜集的资料很丰富,我看后知道了许多过去不知道或不清楚的事。你也尽力做到有好说好,有坏说坏。你的努力没有白费。”乔木同志对书名和一些具体内容提了意见。在乔木同志逝世时,我写了篇文章在报上发表,以为悼念,并公布了他的信。此信后已编入《胡乔木书信集》。我的这本周作人传记,经增订,改书名为《苦雨斋主人周作人》,2003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重新出版。

写这本周作人传记,是我为写《大鲁迅传》作准备。我采用了周作人散文那种文体来写。这显然是合适的,是成功的。1998年,我又和陈九英合写了《鲁迅与许广平》,采用了比较轻松的有点接近讲故事的写法(且仍坚持言必有据),先是在《文汇读书周报》上连载,后有七家出版社与我联系表示愿意出版,我给了第一个与我联系的出版社。先是印了五千册,五个月后又重印六千册。经过这两本人物传记的写作,我练了笔,有了点实践经验,决定采用沉重(苦难的岁月)、凝重(深沉的思索)、壮重(衷心的景仰)的笔调写《大鲁迅传》,最短的一节六千余字,最长的一节三万余字,全书二百余万字。读者对象的文化层次可能要求更高一些,虽然我在叙述中很顾及一般的读者。有些章节朋友们看了,认为用这样的文体写,是好的。

我在2006年又出版了《鲁迅的社会活动》(上海人民出版社)。这本书的不少内容理所当然已写入《大鲁迅传》,但由于视角不同,这本书仍然有单独出版的必要。

我在搜集材料、进行研究、写作上述著作的过程中,深深感到:鲁迅确实是我国家喻户晓的伟大作家,除了还不懂事的娃娃外,谁不知道中国有一个鲁迅呢?鲁迅研究确已是我国的一门“显学”, 其“深度”真是“掘地三尺”, 大而至于其思想、作品、社会活动,小而及于其洗脚、理发、喜欢毛边书、死后有多少人抬棺,等等等等,都有人研究,还有什么事没有被研究到呢?古今中外的历史名人中,有几个会有如鲁迅这样的殊荣?然而,我又不断发现,由于他被用来“为政治服务”:为一场又一场政治运动服务,为具体的方针政策服务,他被“神化”了,许多对他的研究、宣传是弄虚作假的。他的作品被作了不合史实的注释,他的手稿被涂改后发表,他的照片被剪贴后出版,他的故居被改变后开放,关于他的不少回忆录是虚构的。古今中外的历史名人中,又有几个会有像鲁迅这样的不幸?

新世纪以来,在鲁迅身上作假,没有稍减,竟有发展,甚至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特别反映在两本书上:一是2005年版《鲁迅全集》的书信部分、旧体诗部分及部分日记的编注;二是2002年出版的《鲁迅生平疑案》。在这本鲁迅全集中,是怎样的弄虚作假的呢?如它将未经鲁迅起草、过目或事先知情的所谓“鲁迅茅盾致红军信”,即不是鲁迅的文字,强行编入,并作了绝不负责的注释;对段祺瑞政府有否通缉鲁迅这样的大事,注释中坚持违背史实的说法;将《两地书》手稿本中许广平的全部信件剔除,将鲁迅书信按时间先后分插在给其他人的信件中,这样《两地书》手稿本就消失了;许广平在鲁迅逝世后,整理鲁迅遗著是有成绩的,半个多世纪以来为广大专家和读者所赞誉,过去的三种版本的鲁迅全集都按她的整理出版,但这次她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公开点名的责难,将她所拟的五首旧体诗的题目改掉,还改掉一首鲁迅亲自定的诗题;《汉文学史纲要》是鲁迅逝世后由许广平经手出版的,竟被指责“是一个不通的书名”,“作为全书书名是不妥的”,其实这书名是鲁迅亲自定的,是正确的合适的;还有编注中的其他错误。而《鲁迅生平疑案》中硬伤性错误之多,全书十七篇文字中几乎每篇都有,有的错误简直令人拍案惊愕。作者无中生有、信口开河,没有疏解疑案反而制造了不少疑案。更令人不安的是,书中还有抄袭。可是为该书写的序却把它捧上了天,称它“显示了学术和道德的双重力量”。

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我宁可中断正在杂志上连载的《晚年周作人》的写作,宁可推迟《大鲁迅传》的写作进程,在四年时间内,愤然写了几十篇文章,摆事实讲道理,指出在鲁迅研究中存在着弄虚作假的严重事实,指出“假鲁迅”仍然在不少地方徘徊,甚至还出现了抄袭现象。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我的文章,为了有更多的人思考鲁迅研究中的问题,我将这些文章编集起来名为《真假鲁迅辨》,已于2010年9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我在该书的《自序》中认为:鲁迅研究中竟会有如此严重的弄虚作假现象,到了新世纪竟还没有纠正,原因之一,是相当长时期来,在这个领域中,存在着“假、大、空、霸”的作风、学风和文风,评论鲁迅有一套一套的套话,越雷池一步,就会有“棍子”、“帽子”飞来,谈论鲁迅的真实情况,也成了一件有政治风险的事。在这样的境况下,鲁迅研究怎么会健康地发展呢?然而终于到了可以议论鲁迅真实情况的时候了,我的这么多文章在报刊上发表了,有的文章一经发表就有不少报刊转载,我的文章又编集而出版,不少专家学者给予了肯定、赞赏的评论,网上有那么多文字反映了读者的欢迎。我深信,“假、大、空、霸”之风一定能克服,鲁迅研究一定会在我党一贯提倡的实事求是的原则下发展,一定会取得人民所满意的成果。

值得告诉大家的是:我正在把过去出版过的著作,加上近年发表的文字,整理成《倪墨炎著作集系列》,共10种,由上海人民出版社陆续出版;《大鲁迅传》共5部,第一部将在今年底明年初,也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已得到上海市文化发展基金的资助。

经过盘点,我以为,上述我所做的各项事,都是有意义的,就比较而言,我在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少游玩、少休息之下的业余鲁迅研究,是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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