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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1912~1949)川西北商业及城镇的发展与布局述论

2011-06-07张保见

关键词:康定民国城镇

张保见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本文所指的川西北地区包括今甘孜藏族自治州(康属)和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地处青藏高原的东南缘边地带,居民以藏族、羌族等少数民族为主体。民国是川西北地区商业和城镇发展的重要时期,其布局基本奠定了现代川西北商业和城镇布局的基础,此一问题已引起了学术界的相应关注。杨明注意到民主改革前川西北草地牧区的寺院经济[1]。贾大泉、陈一石论述的是四川茶叶通史,近代甘孜州的茶叶贸易略有涉及[2]。黄鸿等人在讨论抗战时期西南的贸易发展时涉及有少量甘孜州内容[3]。盛明考察了川藏边茶贸易沿革、边茶源地、交易地点及规模等情况[4]。甘青川康边藏区是与内地贸易较为活跃的藏族地区,马平考察了近代甘青川康边藏区的商贸情况,认为回族商人起着中间商的作用[5]。刘君考索档案材料后指出近代四川藏区鸦片贸易猖獗,社会危害严重[6]。黄天华回顾西康建省历程时,偶有论及民国时期西康发展经济采取的一些措施[7]。吴彦勤的文章重点讨论的是川藏关系,经济发展为附带论及[8]。张践则全面讨论了抗战时期西康的经济建设成就。[9]

尽管民国时期川西北商业和城镇研究取得了一些成绩,但现有成果存在的缺陷也颇为明显:一是多通史通论性研究,缺乏专门的民国断代研究,对民国时期川西北商业和城镇的发展多语焉不详;再者这些成果的研究视角以历史考察为主,基本没有注意到历史时期经济发展的空间因素,忽视了对经济生产格局的讨论;此外研究成果多附带于其它区域或领域研究之中,对于川西北商业和城镇来说显得较为零碎、不成体系。也正是这些不足,为进一步研究留下了较为广阔的空间。

一、民国时期川西北商业与城镇发展的特点

川西北的商业严重受制于自然条件和本身农牧业以及近代工业、手工业的发展,进出口贸易的商品构成基本上反映了其工农业发展的水平和状况,是川西北商业发展的第一个特点。出口商品主要有牲畜及皮毛等畜产品、狩猎所得之野牲皮毛产品、金沙等矿产品、木材及药材等。显而易见,这种出口商品的构成表明川西北的出口以原材料为主,对自然存在较大的依赖性,与其自身农牧业生产和近代工业、手工业的发展水平和状况较为符合。对外贸易以灌县、康定为首要出口,其次为拉卜塄、玉树等地。皮毛、药材对外贸依赖过于严重,交易起伏较大。20年代中期以后,随着鸦片的广泛种植,鸦片成为一种重要的输出物资,部分区域诸如理县等地粮食进口规模逐渐加大。进口主要为茶,丝、麻、毛、棉织品,日常生活所需杂货等物。这种进口商品的构成使我们认识到民国时期川西北不仅在出口方面处于低端状态,进口也处于低端状态,所需商品仍以满足生活所需的日常杂货等用品为主,而对于近代化较为重要的机器和工业设备等缺乏热情,既是川西北已有生产能力的写照,也是其工业近代化较为滞后的原因之一。

尽管对外贸易处于严重的不均衡状态,出口全是原材料,进口多为制成品,从进出口商品的构成来看川西北处于不利地位,对外贸易价格的剪刀差较大,但是由于人口较少和自然经济的较强自给性,川西北的对外贸易却常常处于出超地位,成为本区商业发展的一个特点。以甘孜州为例,民国19年统计,经由康定运至藏区的商品约值银元2144000元,沙金除外,运往内地的土特产品约值银元2406700元。[10]206

商业发展坎坷,起伏较大是又一特点。清末民初战乱使甘孜州商业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民国24~25年红军过境,整个川西北商业遭受重创,直至抗战时期才逐渐恢复。30年代以后,随着不断恶化的区内、外局势和商业环境,阿坝州商业贸易逐渐开始衰落。

受商业、手工业发展的限制,川西北绝大多数城镇居民少,规模小,以县乡驻地或喇嘛寺为中心,仅三两条街道或仅一条街道。民国19年所见,雅江县治仅有商店十余户,大都贩卖日用品及饮食之类[11]。1949年,有街道三条,小巷4条,居民不到100户[12]。一些较大城镇,喇嘛比重较高。如德格、甘孜、理化等,喇嘛人口往往占总人口的2/3以上[13]。城镇居民大多以经商、务工为生,部分居民仍然经营农牧业生产。手工业、商业规模较小,从业人员有限。据1951年统计,全阿坝州城镇私营工商业共1600户,仅有资金710万元。[14]205

面对较大困难,部分城镇建设仍然有所进展,奠定了川西北城镇发展的基础。民国初期,甘孜州城镇受战乱影响较深,商业倒退,发展缓慢。西康建省委员会成立后,局势渐稳,商业贸易相对通畅。一些处于交通要冲的县治和商业重镇建设受到重视,城镇发展有了简单的规划,真正意义上的城镇建设才开始出现。以泰宁为例,清代较为繁华,有街市一条。此后,历经陈步三之乱和盗匪洗劫,很快衰落。民国26年新修两条街市,街道增至三条;民国27年,还修成通往八美长约20里的马路一条[15]。德格县治原无街市,民国27年筑成公路街道,两旁界以阴沟,建筑公共体育场,开办公园[16],城镇规模初具。

二、民国时期川西北商业发展的空间特色

首先,商业格局在地域上出现了一些变化,区域性商业中心得到建设与发展,商业网点布局渐趋合理,是民国时期川西北商业布局发生的一个重要转变。阿坝州传统的商业中心和商业网点基本上集中在松潘至灌县大道沿线的城镇,黄胜关外草地地区无商业集市。如茂县,因所处地理位置优越而成为松潘商品进出的转运站,民初,每年运出的麝香达50~100公斤,值白银二吨多[14]37。民国32年,茂县县城有商店39家[17]。30年代以后,阿坝和马尔康两个固定集市的兴起填补了草地商业的空白,阿坝州的贸易版图发生了较大变化,以银元为媒介的交易范围扩大,草地商贸出现了新局面。这是一个不小的进步。由此,阿坝州商业网点的布局渐趋合理。这种变化代表了阿坝州商业未来的发展趋势,既是红军过境战乱之后,原有商业体系受到重创,暂时无法正常运行,为新商业中心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较为宽松的外部环境而导致的结果,也是川西北近代商业逐渐向草地深入,草地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结果。此外,阿坝、马尔康商业的兴起还与其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当地土司所采取的开明商业政策及手段有很大关系。

甘孜州商业集市在民国时期发展较快,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原来没有集市的地区,新出现了一些。如钅虑霍,民初无集市,30年代形成了县城、朱倭、虾拉沱三处集市;得荣原无市场,民国27年夏,驻军派人于中甸、奔子栏等场采办货物回得荣置摊销售,直至冬季,驻军将街房建筑完成,形成市场。[18]

一是原有的集市,除个别,如巴安,呈衰落之势外,皆发展壮大得较为迅速。巴安的衰落使甘孜州商业中心的格局发生变化,清末形成的康定—甘孜—巴安旧三角格局逐渐被康定—甘孜—理化的新三角格局所取代。康定为全康商业总汇,又为康藏与内地的贸易窗口,商业一向较为发达。民国时期,甘孜州政治中心内移,康定商业中心的地位有所加强。巴安、理化为瞻化及定乡、得荣、稻城等地的区域商贸中心,贸易也较为发达。巴安在清末民初曾计划定为拟设的西康省省会,商业盛极一时,民国后渐衰。民国28年调查,巴安有汉商26家、藏商13家,汉商资本7000余元、藏商9000余元,仅藏商有驮畜195头[19]。在巴安渐趋衰落之际,理化的商业得到了快速发展,逐渐取代巴安成为康南商贸中心。民国31年统计,理化年黄金交易一万二三十两,药材120万元,皮革80万元,羊毛50万元,鸦片800万元有奇[20]。甘孜历来为康北商业重镇。民国28年调查,甘孜有汉商17家、藏商16家,汉商资本8万、藏商17万,汉商自备驼马54头、藏商1200头。[19]

笔者认为,理化取代巴安成为康南的商业中心,是民国时期甘孜州的实际政治状况在商业发展方面的反映,也是当时商业发展需要的结果。民国7年以后,巴安地处形势极其不稳定的康藏交界之处,地理位置过于偏僻,商业覆盖面过窄,周旋空间不大,对经济发展不利。而理化稍近内地,位置较巴安更为适中,是稻城、定乡、得荣、义敦、白玉、瞻化各县的物资中转站,商业发展空间远大于巴安,致使在康定营业的巨商皆于理化设有分号,逐渐取代巴安,成为康南商业中心,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其次,川西北为内地与西藏和青海、甘南藏区的主要贸易通道,转口贸易特色鲜明。以甘孜州为例,康定居于贸易链的汇集点,甘孜居于康北贸易的中心,理化为康南贸易的中转站。转售内地的物资主要有西藏及青南的羊毛、药材、食盐、硼砂及部分手工产品、英印进口工业品等,以羊毛及毛织物最为重要。转销西藏、青南的以茶叶、布匹、绸缎、食品、副食品、杂货为主,其中茶叶占主导地位。

边茶贸易的兴衰是川西北转口贸易的一个缩影。对藏茶叶贸易为传统商业,历史上曾形成著名的茶马贸易。民国时期,转销青、藏的茶叶多为雅安一带生产制造,贸易量由政府控制,向经营商发放茶引进行贸易。茶引民国初年定额为十万引,每引重百斤,“当时销路甚畅,年达七十余万包,额引不足,常发余票”[21]。在边茶业盛时,康定经营边茶业之锅庄一度达38家之多。民国7年川边有事,康藏边销茶税收转归川边镇守使,增引8000道,民国10年又增2000引,“合前额为十一万引”[22]。但实际销售额却开始衰落。此后,印度茶叶销藏增加,又经历红军过境的战乱,边茶衰落更甚。

民国25年西康建省委员会迁至康定,将引额减至69420引。为重新振兴边茶业,民国28年合并原有私商茶叶公司组建康藏茶叶公司,将资本由100万元增至300万元,后又增至1000万元。茶叶数量复增至11万引,康藏茶叶公司认领全部茶引[23]。由西康省政府实施监督,政府垄断经营,弊端更大,亏损严重。民国32年不得不废除引票制度,茶商得以自由贸易。但销售衰落之势始终无力挽回。到1949年,边茶产量下跌至20万包。[10]80

松潘商业贸易的发展历程是川西北转口贸易的另一个体现。贸易覆盖面广是松潘商业的突出特点,松潘商贸覆盖全部草地及周边的平武、北川、安县、文县、绵竹,触角远达灌县、崇庆、成都等地,从外部运来的茶、布、盐、粮、杂货等物资往往先集中于松潘县城,然后分销草地各处,阿坝、马尔康兴起后,草地商贸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外输的牲畜及畜产品、药材等物,一般由商人在杂谷脑、松潘、茂县、两河口等处收购,或直接由小商贩在牧民手中收购,转运灌县出口。由于一些商品交易的季节性强,大概六七月皮毛登市,八九月药材、皮毛登市,十月以后羊毛登市,在不同产品上市季节,松潘出现了不同的市期,如“皮毛市”、“药材市”等。

清末至民国24年为松潘商业发展较快的时期,松潘成为川西北的商业重镇。在商业经营中,寺庙商、藏商人数众多,资本雄厚,势力较大,以漳腊、松潘附近较为集中。当时松潘城内拥有大小坐商100余户,流动行商、商贩1200余家,资本最大为40万两银元,年进出物资总额达3537600银元[24]。民国24~25年战乱对松潘商业冲击较大,此后青海马氏官僚资本介入,垄断了茶叶、药材、皮毛交易,民族商业受到严重冲击。加上战乱频繁,对外交通条件恶化,草地部分物资转往它处交易,松潘商业开始衰落。如抗战期间,阿坝全区年输出羊毛约2000驮,羊皮约1000驮,羊肠500驮[25],均自临潭、西宁、康定而非松潘销往外地。

第三,民国时期川西北内部商业发展存在较大的空间差异。定期集市密度由邻近内地的东南部地区向西北部地区渐减。在甘孜州,东南部较为接近内地的地区,集市较为密集。泸定地近内地,集市最为密集,除县城、冷碛、化林坪有常设集市外,烹坝、加郡、咱里、瓦斯沟、龙巴铺、磨西、咱威均有定期集市[26]。县、乡等区域性小集市主要集中在交通干线沿线。汉人聚居区和大喇嘛寺附近多有集市。如丹巴县城、林卡、东谷、巴旺,道孚县治,泰宁,甘孜绒坝岔,雅江县治及卧龙石、八角楼等。关于阿坝州,我们则可以通过汶川与茂县的比较加以说明。汶川除定期小集市外,还有威州、绵虒、龙溪、三江、漩口、映秀等常设集市。新中国成立初,汶川全县有私商319户,20个行业,从业人员480人[27]。民国24年调查,茂县仅县治为常设集市,周围的白什、马槽、大坝、兴隆、东兴、太平等地有一些定期小集市。[28]

集会和庙会在牧区贸易中地位较为重要,大规模的贸易活动一般集中在秋季,组成集团到农区的集镇进行交易。以货币为媒介的商品交易发生在商业中心地带及东南部农业区;游牧部落和偏西北的农村地区,仍然采取以物易物的贸易方式。以甘孜州为例,货币交易局限于城镇和康定入藏通道南北线、康定经丹巴到懋功线沿线,币制混乱,藏洋较为通用,间杂有以物易物交易,其余地区盛行以物易物,偶尔有银元的使用。

此外,与同时期青藏高原区其它次级区域,诸如青海、西藏、甘南地区等相比较,川西北商业具有民族资本、寺庙商业和官僚资本等多种经营方式并存的特点。藏商,包括土司商和寺庙商资本雄厚,交易规模大,基本垄断着康藏间的贸易往来,控制着甘孜州商业经营的命脉。除泸定外,甘孜州其余地区均有寺庙商业机构,较大的寺庙,如甘孜寺、理塘寺、大金寺等,商业都很闻名。据统计,民国28年和35年,藏商商业资本占甘孜州总资本的60%~70%,又以寺庙商为最;寺庙在甘孜州盛时有548座,其中经商约占一半,僧商1.4万余人,占僧众的20%左右,投入商业资本1000多万大洋;藏商在康定互市者约百余家[29]。相对而言,内地商人资本较少,贸易规模较小,但经营方式却更为灵活,商业覆盖面更为广泛。一般在康定、甘孜、道孚、巴安、理化、丹巴等地设公司经营点,作为长期经营的立足之处,在药材、畜产品上市时,即分派店伙深入农牧区进行入户上门交易。官僚资本则依靠政府特权,多在关键性行业,诸如茶叶贩卖业等方面,采取垄断经营的方式,牟取暴利以生存。30年代以后,官僚资本,尤其是外来官僚资本,如青海马氏官僚资本,逐渐取得了阿坝州部分商品贸易的支配地位。

三、民国时期川西北城镇发展的空间特点

川西北城镇发展受商业贸易、农业发展和交通条件的影响较大,农业区和交通沿线城镇较多,商业对交通线型城镇的发展起着决定作用。东南部邻近内地的农耕区和内地移民农耕区城镇较多,以泸定、汶川为最。西北部地区仅县城略具城镇雏形而已。泸定城镇以县城、冷碛最盛,化林坪、兴隆场、磨西亦有相当规模。民国19年化林坪居民约百户,除开栈房外,多业小贩;冷碛镇有居民200余户;泸定居民400余户[30]。民国20年泸定县城有商店30余家,冷碛20余家[31]。民国28年,“市街马路,已筑成者,有冷碛、磨西、新兴、德威四地”。[32]

阿坝州城镇大多居于南坪—松潘—灌县、汶川—理县—懋功—靖化两条主要交通线左右,如南坪、漳腊、松潘、镇江关、叠溪、茂县、汶川、绵虒、映秀、漩口、龙溪、通化、理县、杂谷脑、懋功、靖化等,城镇规模相对较大,商贸活跃。其余少量城镇分布在次要的交通沿线,如茂县通往北川线上的土门、平武与松潘间粮食输送线上的小河营、汶川之三江等,规模一般较小,为小区域的政治经济中心。具体发展情形,笔者拟以杂谷脑为例加以简要探讨。

杂谷脑位于懋功、靖化、松潘草地及茂县、汶川之中,为山地、草地药材、皮毛等物资的集散地,又是内地商人与草地贸易的前沿。每日均有午市,商业发达,街市发展兴旺。汉人几乎全部营商为生,少数民族仍有经营农牧业的。贸易盛时“每年经由杂谷脑销售的茶叶在三百万元左右;布匹约值五六十万元;粮食多则值二十余万元,少也数万元;杂货至少在五六十万元。每年经由杂谷脑输出的药材有五六十种,价值大致与茶叶相当;皮毛价值大致与布匹相当;鸦片用来交换枪械”[33]。民国24~25年红军过境,杂谷脑商业受到冲击,大宗皮毛贸易消失。此后,治安混乱,交通不畅,政府对商业的垄断加强,加上黑水等地民族冲突不断,杂谷脑贸易渐趋衰落,城镇随之衰败,人口减少。民国28年杂谷脑镇内有商店200余家[34]。民国34年,全镇居民300户1000余人。[35]

甘孜州城镇大多分布于甘孜州主要的交通线康藏线的南、北线两侧及康定—丹巴一线。此外,只有瞻化、得荣等几个县治驻地小城镇。以瞻化为例,商业不兴,多为小本经营,本地驻军及政府公务员、教师等亦偶尔参与经商,最盛时,年商品交易总额不超藏洋二十万元,销售从业人员27人;1949年,住户百余,由上、下街组成。[36]

交通商贸而外,矿业开采地,尤其是金矿采挖地,带来人口的增加和商业的发展,对个别城镇发展影响巨大,以漳腊、金川、道孚最为典型。漳腊清代为驻军地,民初发现金矿后,人口迅速增加。民22年金工达数千人,设有邮政办事处及电话与松潘联系[37]。民国33年,金夫外常住居民约三百余,颇为繁盛。[38]

清末,金川镇为山货、药材、雪梨等农副产品的集散地。民初,开采金矿的绰凯、裕华二公司兼营商业、金融,金夫常有四五千人,金川镇得到很大发展,原来的三条正街和箭道子,扩展到上至僧咯尔泥下至江家湾。民国6年,绰斯甲、二凯地区藏民用武力赶走了裕华公司在二地的矿工,大部分矿工被解雇外迁,只留五六百人在大金川沿河两岸采金,金川经济渐衰。民国8年,小金川发生战乱,裕华公司等商人尽迁,金川经济更显萧条。此后,鸦片交易盛行,手工业生产和作坊、商铺又相继出现,金川镇经济渐有起色。据统计,民国29~33年间,金川镇有茶铺(兼赌场)二家、餐馆二家、旅店五家、酱园铺二家、小吃摊二家、百货日杂铺十六家。[39]

道孚县城民初始为集市,民国后本地采金业有很大进展,加上地处康藏交通干线沿线,带动了商业的快速发展。民国28年道孚有汉商8家、藏商8家,汉商资本7000余元、藏商14000余元[19]。民国30年商号多达29家,年交易量为黄金7100余两,羊毛1700余驮,酥油6000余斤,药材、皮革共计80余万元。[40]

此外,受商业发展等因素的影响,民国时期川西北城镇分布格局出现了一些变化。30年代前,阿坝州城镇完全分布于南坪—漳腊—松潘—理县—懋功—靖化一线以东以南地区,以北、以西为城镇空白区。以汶川城镇最多,茂县、理县、松潘、懋功、靖化等依次减少,以茂县治、杂谷脑、新街子、松潘县城为大,其中松潘地处农牧分界点,理县、茂县皆为藏民、羌民与汉民贸易临界处和杂居处。民国24~25年红军过境,川西北城镇遭受重创。其后,草地迅速兴起阿坝、马尔康两个商业城镇,城镇分布格局发生变化,较前趋于合理。

30年代初,阿坝土官在麦桑格尔底寺的塔洼划出一片土地,低价租赁给来经商的外地人,阿坝集市形成。至30年代末,有店铺数十家[41]。民国31年,划市街之北面为常设集市,大力发展商业,常住居民已有百余户,其中回民约40余户,汉民约20户,均经营商业;藏民约40户,农商兼营[42]。城镇之型初具。解放前夕,已经有了三条市街,坐商发展到一百多户,阿坝“成了方圆数千里的贸易中心,物资集散地”。[43]

30年代后期,卓克基土司在马尔康开设贸易市场,很快成了川西北鸦片烟集散地,年成交达数十万两[35]。从民国32年开始,“松岗、大藏、查铺河、四大坝、党坝和梭磨等地种烟户也赶来马尔康出售鸦片。有些烟贩子也到小金、黑水、卓斯甲、来苏沟、草登和理县等地去贩运鸦片到马尔康出售。因此吸引了西北的大烟帮。当时青海马爷(马步芳的代表)一次带来数千两黄金(每两黄金可换十两烟)、大量的银元和大米麦面(十五两银元一两烟、20斤白面或十斤大米换一两烟)。甘肃的贡唐喇嘛也是大的烟帮。零星的甘肃烟帮,四川烟帮和青海烟帮都云集马尔康。他们带来的枪弹、黄金、银元、油粮和布匹以及各种货物,丰富了整个马尔康市场,在这狭长的坝子上搭满了帐房,整日挤满了用烟土、枪弹等交易的人群。马尔康附近藏民口粮全在马尔康烟市场购买。”[44]民国35年以后,常有青海、甘肃的马帮来这里摆摊售货,遂成为一个季节性的市场。商人最多的时候,撑有上百顶帐篷,成了帐篷街[14]30。1950年,马尔康已经有三条帐房街,各种商店和藏汉人开设的缝纫店、理发店、修枪店、中医诊所、西医诊所及妓院等,坐商以百货布匹经营为主,已发展到一二百家。[45]

清末民初,巴安、康定、甘孜为甘孜州三大重镇。民国后,康藏南路交通屡屡受阻,商业衰落,加上政治中心东移,巴安逐渐被地理位置更为优越的理化取代。甘孜州城镇形成了新的三足鼎立之势。康定居贸易通道之中,又为政治中心,最为繁荣。清末民初商业较盛,曾开办有华华、川边等百货公司[46]。当时城内屋宇卑陋,仅陕西街路面铺有石板,稍为整齐,余皆土道难行。杂草乱石遍布,畜粪沿街皆是,污秽不堪。陈步三乱后,经历任官吏提倡整治,加以规划,城镇面貌为之一新。民国23年康定县治“临炉河岸,民户千五百余家,汉藏杂处,街道清洁,有电灯”[47]。其措施主要为平理城中街道,力求平坦通畅;于各街道修理沟渠以除积水;建置水柜以备消防;设置清洁工巡街打扫卫生;禁止驮畜入城;城镇设备力求近代化。

康定城的兴衰与政治和贸易关系密切。从其收入情形来看,民初,藏商来贩茶,每年运藏银百余驮。尹昌衡开府康定后,四川每年接济康属边款约300万两白银,内地商人来康经商年输入资本达20万两左右[48]。是时,康定城家给人足,商业兴隆。民国6以后,四川边款停发。西藏地方政府禁止藏银外运,输至康定者亦渐减,民国26年基本停滞。以原来对藏商贸易为主的中介机构——锅庄为例,最盛时达48家。民国后亦逐渐减少,保留原貌者仅20余家,其它的有的住驮脚,有的出租给客户居住[10]74-76,蜕化成了旅店一类实体。民国14年后,税收加重,甘孜州地方军阀常武力借贷于商民发军饷,药材、皮毛等商旅改途。加之康藏争端再起,红军过境,康定商业渐衰。既使处于衰落期,康定城区商业在青藏高原区仍不容忽视。民国24年调查可见民国时期康定商业之一斑,具体见下表。抗战时期,康定成为经云南、西藏物资的内运通道,商业再度兴旺。

红军过境后,康定城镇发展速度加快,城镇机构增多,功能渐趋完善,人口也逐渐增加。清末民初康定仅有五六千人;红军过境前,康定城区约有人口万余[49]。民国28年康定城区人口达到38012[50]。民国24年,军工修筑了二道桥段公路。民国31年西康省政府在旧城外东边兴建新市前、后街,城区范围进一步扩大。城内有二道桥温泉浴室,集沐浴、饮食、休闲为一身;裕边实业公司经营建筑材料及房屋修筑。传教士建有真源堂、修道院、安息会、福音堂、天主堂,其中法国修道院及美国安息会设有医院。民国35~36年,康定南门曾修有康乐电影院,后毁于火灾。1950年,康定有私营工商户616家,摊贩278家,包括20个行业。[51]

民国24年市政公所调查康定城区商业统计(单位:资本,万元大洋;职工,人)

资料来源:边政设计委员会《川康边政资料辑要》册12《康定县》,页55,民29年铅印本。

理化逐渐取代巴安成为康南经济中心。巴安清末鼎盛,民国趋于衰落。民国21年后康、滇交通梗阻,商业衰落更甚。民国32年仅“有川陕商数家,经营小本生意,最大者资本不过万元”[52]。理化商业清末亦兴盛,“内地坐商约有一二百家之多”[53]。民国动乱,内地商人大多撤资迁移,商业转为喇嘛商控制。民国19年理化“内地商人较大者约有十余家,资本在千元至四千元不等”。喇嘛商和土司商规模较大,仅“土司商一家资本即约十万元”[54]。巴安的衰落,使地理位置更为优越的理化成为土货与外来杂货集散地,是邻近的康南八县的第一商业交易场。民国21年盐井并入西藏后,巴安与理化差距更大。民国32年理化县城有“内地商二十六家,康商八十八家”[55]。理化旧街北起理塘寺,南接驻军营地。民国32~33年,招民建房,修成新街一条,与旧街相连。每年农历7月15日和岁末年初的两次庙会在贸易中仍居重要地位。

甘孜号称康北巨市,清末设置集市,为康藏贸易通道的重要集散转卖点。改土归流后“有汉商四十余家、康商百余家”;城内老街及打金滩为较固定的商品交易市场;民国18年有陕商8家,川商7家,西宁商1家,夷商3家,喇嘛商7家,土司商2家,资本均在千两以上[56]。民国23年,甘孜城区居民500余户[57]。经康藏争端、诺那之乱及红军过境后,内地商人逃离,商业受损较大。民国27年仅有陕商5家,“实有资本不上五万元”;喇嘛寺商十余家,“实有资本十余万元”[46]。1950年城内有藏、陕、川、青商32家,经营药材、皮革、川茶、丝绸、盐、畜产品和金银首饰,贸易范围广及滇、川、青、藏。[58]

结语

民国时期,川西北商业格局总体上具有较强的承继性,仍然以农业区和邻近内地的地区比较发达,商业中心主要集中在农业区、农牧结合处和交通沿线。与外部贸易往来幅度加大,商品种类增多,商品数量加大。工业和手工业的落后,致使本区在对外贸易中居于弱势地位,外运大多为原材料,进口大多为制成品。由于自给自足性较高,对外贸易基本能保持出超。

贸易量的加大及新的政治经济形势,使商业格局发生了一些变化。藏商,包括土司、寺庙商,势力较为庞大,在对西藏贸易中居于主导地位,其次为民族资本经营的私商,政府一度采取垄断经营,很快以失败而告终,因此,本区的官僚资本作用不甚突出。除自身贸易外,本区承继了历史上作为内地与藏区贸易通道的职能,具有较强的转口贸易特色。但也正是这种对转口贸易太强的依赖性,使本区的商业贸易受外部形势影响易于出现严重波动。以康定为例,民25年前后,英印方面通往西藏的交通条件得到较大改善,国内平绥路、陇海路相继通车,导致西藏、青海贸易转向,康定商业一度衰落,直到抗战时期才再度兴起。旧有集市贸易基本上能够延续,且大多有所发展,并且出现了一批新兴城镇与集市,商业网点的分布更趋合理。

民国时期是川西北城镇向近代化发展的一个重要时期。尽管政治对城镇发展的作用很大,政权组织和相应的公共机构与设施对扩大城市规模意义重大,但城镇发展已经摆脱作为军事据点的功能,向商业和手工业中心迈进。同时,农业发展成为城镇得以存在的基础,为城镇的发展提供了可能的物质保障。商业贸易和交通条件对城镇发展的影响巨大,城镇发展基本上与商业发展同步,有常设集市的地点逐步发展为城镇。政治中心的确立和交通线路的转移成为城镇兴衰的主要因素,矿业开发在城镇发展中也起着不容忽视的作用。城镇发展坎坷,起伏较大,呈现出兴旺—衰落—恢复—兴旺—衰落的发展态势。

在农业开发得以实现的基础上,30年代,草地出现了阿坝与马尔康两个商业城镇,是川西北城镇发展的亮点。由此,城镇集中在农耕区,牧区没有城镇的旧有城镇分布格局被打破,城镇分布趋向合理。这种新兴城镇由农区转向牧区的发展模式,仍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

城镇发展存在明显不足:城镇规模较小,拥有三两条街道已算较大城镇。一般人口较少,上万人口的城镇稀少,以上千人口的城镇较为平常,少数城镇人口只有数百。较大城镇除为政治经济中心外,往往依附于较大的寺庙附近,寺庙人口占城镇人口比重较高。一般城镇职能多不健全,医院、学校、公共娱乐与健身等设施难以齐备。尽管部分城镇已经注意规划发展,但为数极少。城镇的发展与分布特点基本上体现了民国时期川西北地区仍然以农业社会自然经济为主体,近代化开始萌芽并得到初步发展的社会经济发展状况。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使城镇的分布逐渐趋于合理,但城镇的发展对自然条件仍然具有某些依赖成分。

我们还要看到,城镇尽管是商业交易的中心,在商业发展中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但是由于规模较小,功能不健全,并且处于民国时期交通困难的具体环境中,对于经济发展的带动能力小,吸纳和辐射作用差。但是考虑到不利于农耕的恶劣气候条件及交通困难、人口稀疏的实际情况,在川西北地区发展特大型城镇缺乏必要的农业支持和经济条件,因此民国时期川西北这种一个小区域只有一两个中心城镇、区域性小城镇星罗棋布的分布格局有其合理之处。难能可贵的是这种城镇分布格局是川西北地区经济发展自身选择的结果,与强制性的人为因素关系不大,它反映出了川西北地区的实际发展状况和经济情形。因此,笔者认为这种城镇布局模式对于今天川西北地区制定城镇发展规划仍然具有借鉴意义。

(附注:感谢暨南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郭声波教授在笔者写作本文时给予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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