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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骨

2011-05-14墨夕颜

飞魔幻A 2011年9期
关键词:箫声

墨夕颜

这些夜里,我总是听见一阵阵低回缠绵的箫声自院外清晰透进来,似带着无限凉意与哀愁。没来由地心尖一颤,绕着绣线的针便绵绵地刺进了手指。

而我却并不觉得痛。听自小照顾我的霜姨说,娘亲本就身子孱弱,又因受惊而早产,以至于我从出生便患上了一种怪病,即便刀切入肤亦感受不到丝毫疼痛,麻木得如同一尊人偶。所以平日里爹娘极少让我出门,生怕我伤了碰了,自己还浑然不觉。我亦乖巧,便整日待在自己的别院里,二十年来视线里的所有景致,也不过是满园春去秋来、花谢花开。

第十日夜里,我终是忍不住出了院门,循着箫声而去。门外是一片落木萧萧的哀凉场景,月色凄迷,映出那人绝世独立的背影。

良久,他的目光才转到我面上,唇畔一挑便是绝世的风华和清俊,落拓青衫映着皎皎的月华,更显得风姿绰约、不似凡尘。

一时间我竟看得痴了,直到箫声已歇,仍久久无法回神。他的面容在视线里陡然清晰,唇边笑痕如钩,问我:“大好月色,姑娘可愿与我共赏?”

我本要拒绝,然而出口的却是一句:“也好。”手足无措间他的笑意更深,弯身道:“姑娘请。”

夜色微醺,星光散落如银,在他墨色的发间雀跃闪动,璀璨得连一天月轮都无法比拟。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许久,直到夜风寒凉,吹散了身体里最后一丝暖意,我才似倏然梦醒般顿住脚步。回身望去,灯火通明的宋家大宅竟然只剩下了一点细碎的微光,隐在斑驳的树影里,越发显得遥远缥缈,如另一重天地。

我立时惶惶不安起来,他亦看出了我的不对劲,语气殷切,神色担忧,眸底的涟漪带着醉人的温柔,令我有些怔忡:“姑娘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心里的忐忑越发强烈,终是令我神志一清,急急道:“我突然有些身子不适,只怕不能陪公子共赏月色了……还望公子见谅。”

转身的瞬间,他忽地一把握住我的袖口:“姑娘明日还会再来吗?”他的手指带着滚烫的热力,火焰一般蔓延而上,几乎灼伤了我的五脏六腑。

我却迟疑着退缩:“夜深了……公子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天寒露重,莫要伤了身子。”

我拎着裙裾转身,不知是不是幻觉,漫天星光仿佛在一瞬间彻底暗淡了下去,融进夜色里,恍如浓稠的墨。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从侧门进了别院,没有惊动任何人。幸好霜姨早早便歇下了,才没发现我深夜外出的疯狂举动,否则传到爹娘那去,免不得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直到锦被间的凝神香清晰萦上鼻端,我才慢慢放松下来,半梦半醒间仍似有呜咽般的箫声,在院外久久不散。

第二日我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悠然醒转,感觉全身都像散架般疲惫无力。霜姨进来伺候我梳洗,却在掀开帷幔、见到我的刹那低呼一声,手中的盆便哐当一声落了地,溅起无数水光。

我看向一旁的铜镜,亦是一阵愕然:镜中的人苍白如纸,唯有眉心一颗红痣鲜艳欲滴,隐隐透出诡异。我看着霜姨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停,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一把按住我的筋脉,神情凝重:“怎么会……明明昨天还安然无恙……如今竟然……”她的话声蓦地戛然而止,我却顺着她迟疑的表情猜测道:“难道是我的病……又严重了吗?”

她叹口气:“青凝,你身上……染了一重邪气。”

“邪气?”我不明所以,看着她开始四下检查所有门窗,并在东南西北方向分别祭上了四道黄符,兴师动众的模样令我也越发紧张起来。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魑魅魍魉,敢在我楚白霜的眼皮底下作祟。”霜姨周身的真气猎猎鼓舞,指尖金光迸现,耀眼璀璨,不容逼视。我这才想起爹娘说过,霜姨年轻时师从九嶷山无绝道人,曾是名震三界的一流天师。

昨夜……脑中顿时浮现出那人清俊绝世的背影,衣袂飘然,皓朗如风。难道霜姨所说的邪气……竟是指他?

思绪间霜姨已在我腕上系了一根红绳,叮嘱道:“青凝,你要记住,这根红绳万万不能摘下。你天生体弱,最易被精怪钻空子。”

之后一整天,我眼前全是那人最后的表情,他眼底的深邃,他指尖的灼热,几乎要将我逼入魔障,无路可退。眼看外面天色越暗,我索性熄了烛火宽衣上榻,想将一切抛诸脑后。

然而我辗转反侧许久,一直睡意全无,静谧如死的夜色里,只能听见我轻促的呼吸,和着低喃的风声微微起伏。

院外的箫声却始终不曾响起。

他竟没有来。

说不清为何,我心里居然生出了一丝遗憾落寞,凉透了满城月色。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不顾霜姨的担忧警告,才会不顾自己的生死安危,再一次踏出了院门。

夜色深沉,我拥紧了身上的披风,却还是有刀锋般的寒气一重重渗透进来,冻得我一阵瑟缩。果然,院外只有一片苍凉光景,再没有绝世的背影持箫而立,潇洒宛如画中人。

“我早知道,你一定会来。”就在我准备失望而回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魅的声线。我转头望去,只见他斜倚着一株海棠而坐,盯住我的表情专注且笃定。

我敛下眼睑慢慢走近,他温尔一笑,声音显得有些疲惫:“抱歉……只怕今夜不能为姑娘吹奏一曲了。”

借着月色,我居然看见他身前的整片衣襟都已被血染透,暗红的色泽触目惊心。

我心下震惊,惊骇莫名,几步扑倒在他身边:“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会重伤至此?”

“没什么……都是小伤而已……至少还能在死前见你一面……也便值了。”

我怔了一下,从袖子里抽出一方锦帕摁住他的伤口:“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面色一顿,对上我怀疑的眼神,缓缓道:“只要我说,你就会相信吗……宋青凝?”

我倏然睁大了眼眸。

“觉得惊讶吗?我不仅知道你是宋家唯一的小姐青凝,我还知道你罹患奇症,没有痛感……其实你早就见过我,只是你忘记了而已。”他眼底满是我看不懂的流转神采,勾勒出一段被时光掩藏的过往,“你可记得七年之前,你们全家远上归碧山朝佛,途经灵霄谷,还在谷中借宿一晚的事?”

记忆里似有什么一闪而逝,一张清隽的面容在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使我不禁脱口道:“你是……谷里那个少年,灵霄真君的徒弟?”

他清浅而笑,如涟漪层层漫开:“好久不见了……青凝。”

我却看着他身前纵横交错的伤口,思忖片刻道:“你伤得这样重,若再不医治的话……”瞥一眼宁静无声的别院,我咬了咬唇道,“你随我进去吧……我房里有药。”

悄无声息地进门之后,他四下打量了一番道:“原来早有高人在你房内布下了太乙天罗阵,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话声戛然而止,我却从他话中嗅出一丝玄机,挑眉问道:“你何必怎样?”心念骤转,我正在替他上药的手一顿,“难道……跟你身上的伤有关?”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轻按住我的手道:“青凝,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那些东西就没法伤你分毫。”

“那些东西……居然如此厉害?竟能将你伤成这样……难怪连霜姨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四目交错的瞬间,我反握住他的手,唤出一个几乎已经被我遗忘了的名字,“夏君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哪怕你我早就认识,却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泛泛之交而已……”

他笑,洇出一大口血来:“于你而言是萍水之交,对我来说,却是一场无法忘怀的美梦。青凝……自你走后,我在谷中整整闭关了七年,却还是无法潜心向道,师父体恤,准我出谷来见你一面,以偿多年夙愿。”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贸然前来已是莽撞,自是不敢直接去找你。只得日日守在你家院外,希望你能听见箫声,出来与我一见。但不知为何,今夜却有大批阴界孤魂聚集在此,法力强大,极难对付……着实费了我一番心力……青凝,你以后定要万分小心。”

我对夏君离的记忆很是模糊,隐约只记得灵霄谷中眉目如画的少年,谦和有礼、温润如玉。

那时我们全家远上归碧山朝佛,途径一处幽静山谷时天色已暗,便在谷中歇息了一晚。偌大的山谷中屋宇连绵,却只住了师徒二人,显得很是空旷寂寞。

之后的事我便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而这么多年爹娘亦没再提过,宛如一场瑰丽的梦境,须臾即散,再不复寻。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时隔这么久以后他竟会来找我,还为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差点丢了性命。

盯着他起伏有致的侧脸,我只觉得心乱如麻。

夏君离的伤还未痊愈,但他坚持每夜等在院外,箫声也越发千回百转,仿如夹杂着三生三世的相思与等待,一点一点摧毁我最后的惶恐和抵抗。

心底似有一处慢慢灼热发烫,我想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终是跋山涉水、披星戴月,来到了我身边。

思绪至此,我终于决心不再闪躲逃避,蓦地起身,穿过高墙夜色,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他脸上并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而是了然一笑,伸手将我拥入怀中:“青凝,如果你不来,我会一直等下去。”

“真傻……”我在他怀里低泣如雨,“夏君离……你这个傻瓜。”

“我愿意。”他的声音宛如世上最刃的刀锋,轻易洞穿我的耳膜和心脏,令我永生难忘,“为了你,就算让我做天底下最傻最癫最痴最狂的人,又有何妨?青凝……我愿为你不顾一切,也能为你粉身碎骨。”

之后许久,我再也不复从前的郁郁寡欢,而是常常带着明媚的笑意,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爹娘乐见于我的转变,眼角眉梢俱是喜色,长久以来的心结亦随之而解。

只有霜姨看我时的神色越发担忧不安,仿佛藏着无限心事。只是我满副心思全都遗落在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身上,全然听不进霜姨的半分叮咛劝告。

如同入了魔、噬了骨,我的眼里,从此再也容不得其他。

但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家人,就算我百般遮掩、无比小心,霜姨还是发现了我的秘密。

那晚我仍是等到所有人都歇下后才踏着月色离开,然而视线里刚刚映出那道清逸如风的身影时,身后却响起了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将我整个人都生生定在原地:“青凝……你太令我失望了。”

我回身,清冷如银的月光下,霜姨正死死盯着我身后,眼神凌厉,面容凝重,身侧五指已然扣起,好似随时便要扬手挥出!

她眸色一转,开口道:“好重的邪气……难怪你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今夜,我定要替天行道!”闻言我大惊失色,连忙张开双臂拦在霜姨身前哀求道:“不要……他与您一样都是修道之人,绝非妖邪之辈……求您放过他吧……”

“青凝,你还要骗我……我一生斩妖除魔无数,难道连邪气都辨认不出吗?你再执迷不悟下去,迟早会被他害死的!”

“我还一直在想,能在青凝房中布下太乙天罗阵的人究竟是哪位世外高人……不想竟是大名鼎鼎的九嶷山楚前辈……真是失敬啊……”弹指间夏君离已到了我身后,单手揽住我的肩头,神色挑衅,令我诧异。

看清他面容的一瞬,素来淡定如水的霜姨竟如遭雷击、面色遽变,许久才一字一句冷笑道:“夏君离……竟然是你?”

在我尚未反应过来时,霜姨已一把扯过我,继而双手齐齐挥出,数道金光璀璨如织,向他当空劈下!

“君离!”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掣肘得向一旁倒去,再抬眼时他们两人已然缠斗于一处,风声猎猎,直贯长空。霜姨的每招每式都带着凛冽的杀气,雷霆万钧,几乎用上了平生之所学,誓要将他斩于手下。

而我心底却有太多的疑问。七年前霜姨并没有随我们一同上归碧山朝佛,她怎会认得君离?且还带着如此深重的恨意?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竟不惜以命相搏?

我被这些疑问驱使着发疯般冲上前去,将两人的杀招生生逼停,扬声道:“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你们都是我在乎的人……为何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霜姨眉心仍旧紧皱,伸在半空的手却慢慢收了回去,望着我道:“青凝……若你肯发誓今生今世不再见他一面,今天我便饶他不死。”

我一时语塞。

霜姨重重叹息一声:“他身上邪气太重,你若执意跟他在一起,必然活不过十日。”

“楚前辈纵横三界多年,早已有了通鬼彻神的本事,为何偏偏治不好青凝的病呢?”他在我身侧淡然一笑,眼底却依旧漆黑如墨,直直逼视着霜姨,“还是,你分明就藏着什么秘密……不便启齿呢?青凝她……其实……”

“住口!”霜姨的声音陡然凉了几分,“不管你千方百计地来到青凝身边究竟有什么目的……但你现在最好马上消失……否则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我从没有见过霜姨如此动怒,她陪在我身边多年,一直都是慈眉善目的模样,甚至比娘亲待我还要细心周到几分。

“目的?我的目的就是为了给青凝一个最好的归宿。天上地下,我独独为她一人而来。”他的专注和深情像是口温柔的井,几乎要将我溺毙在其中。

怔忡间,他已持箫在手,苍凉幽怨的曲声随之倾泻而下。一刹那间,天地辟易,风云变色, 我耳边全是涌动的风声,带着诡异的戾气呼啸而来。霜姨神情一顿,低呼道:“那是……不好……青凝,快跟我走。”她伸手来拉我,却抓了个空——我被君离揽在怀里急退数步,我只看见他唇边的笑意一闪而逝,凛冽如刀的风便已然逼近了身侧!

半空里,无数尖厉的嘶吼和桀笑声交织成一道墨色的巨网,将霜姨团团围在当中。

腐败腥臭的气息飘近了我的鼻端,使我一个激灵,顿时明白过来——那漫天涌动的黑色根本不是云,而是无数飞舞着的阴魂!密密匝匝,潮水般袭来,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霜姨……小心!”话刚出口,我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旋即失去了意识。

我竟梦见霜姨浑身是伤地躺在我面前。她的身体裂开许多血口,将身下整片地都染得鲜红!

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道:“青凝……原谅我……原谅我……”

我挣扎着醒来,冷汗早已浸透了层层衣襟,胸口剧烈起伏,宛如擂鼓。我转头四望,自己竟是置身在一张宽阔的石台之上,寂寥空旷的黑夜中燃满了数支火把,火舌吞吐,发出诡异而刺耳的噼啪声。

万点火光间,一张清逸出尘的面庞若隐若现。我失声道:“君离?”

他自暗影中走出,停在石台外十步的地方,脸上看不出表情,声音也淡漠到没有一丝温度:“你醒了?那我们的仪式……便开始吧。”

我心底忽然一阵恐慌:“仪式?什么仪式……”

他凝视着我,嘴角微微一挑:“青凝……我曾承诺过,要给你一个最好的归宿。现在……我便要兑现我的承诺。”他的十指凌空一握,便有四面无形的墙从天而降,阻断了我所有的退路。我死命拍打挣扎,越发不安起来:“君离……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放我出去!你快放我出去!”他慢慢靠近,俯下身来无比忧伤地望着我,柔声道:“青凝,你醒醒吧。你早就死了。”

他的话宛如天雷降落,在我耳旁轰然作响,带出霍霍的回音。

“谁早就死了?夏君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说你——宋家唯一的小姐宋青凝,早在三年前便已死了……若不是楚白霜一直拿术法镇着你的生魂,你早已消弭在天地间了。”

我顿时乱了心神,“你胡说……我明明活得好好的……”

“难道你从未怀疑过,自己为何没有半分痛觉吗?因为你早已不是人了……自然不会有人的感受……还有我每夜吹奏的箫声,是专门搜集生魂的锁魂音,若你没死,那么整个宋家上下,为何只有你一个人能听到?这些年来你爹娘访遍天下名医,就是为了让你起死回生,可惜他们用尽了办法,也只能堪堪保全你的尸身而已……”

我怔怔着,许久难以成言。竟是如此吗?怪不得爹娘平日里不让我出门,怪不得霜姨每日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怪不得即便刀切入肤,我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可是现在,心底那似要将我撕裂洞穿的感觉……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滚烫的触觉蔓延而下,几乎灼伤了我冰凉的脸颊。“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什么身受重伤,什么山盟海誓,原来都是一出出已然乱真的戏码。

他的眼神复又柔和下来,凝眸浅对,竟让我生出幻觉,以为那是不舍和眷恋。他嘴角微动,轻声道:“青凝……不要再留恋人世浮华了……你不是很想永远跟我在一起吗?那么从今以后……你便做我的鬼奴吧……”那一刻,我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邪气,层层氤氲如雾,阻隔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牵绊。“把你的灵魂交给我……从此天地三界,唯有我,才是你的主人。”

我却幽幽地笑了:“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天生的阴寅之命……早已超脱了六道之外,没有轮回,亦没有来世。青凝……你甘心吗?一旦你生魂散了,你便会彻底消散于无形。但是,只要你肯为我所用,我便会给你无比强大的法力,以及永生不死的岁月……青凝,这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窒息般的沉默过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烟花逸散:“夏君离,我只问你一句……你对我,可曾有半分真心?”

记得霜姨曾告诉过我,魔道之中,唯有驭鬼师最为血腥恐怖。他们抓取本该转世的魂魄,鬼气稍强的制成鬼奴,终生为其效命、助其修炼更为强大的邪术,而鬼气较弱的则直接生吞入腹,手段之残忍,令人闻之变色。

而我万万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超凡出尘、一心向道的少年,最后竟会步入歧途,成了天人共愤的驭鬼师。

当他手中的箫再次奏出勾魂摄魄的乐声时,我竟看见漫天星辰倏然寂灭。黑色的光芒自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出,铺天盖地逼近了我的身前。光影明灭中,我看见他的表情有片刻的迟疑:“对不起。”

不爱就是不爱,在这场无关真心的阴谋里,他连骗我,都觉得费力。

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我倾尽一生等来的,不过是一场旖旎的惊世美梦。梦醒以后,便是永恒的幻灭。

万千黑芒落下来的时候,我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痛。额心那颗红痣迸然裂开,似有什么东西汹涌注入了我的体内。

然而疼痛却只有一瞬。明亮的红光霍然而起,溅染九天,如同碎落的朝霞,竟将一天黑芒抵消得彻彻底底,再不复寻。我诧异至极,睁眼望去——却是那根霜姨系在我腕间的红绳。

石台四壁无形的墙顺势而碎,夏君离指间的箫亦寸寸断裂,他踉跄几步,呕出一大口血来:“怎么会……怎么会……”他盯着我腕间熠熠璀璨的红绳,不可置信道,“喀喀……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居然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那里面凝聚了我大半的修为……对付你这般的邪魔,已是绰绰有余。”一道清亮的声音远远而来,我循声望去,竟是浑身浴血的霜姨!

“霜姨!”我低呼一声,立刻飞奔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眼泪坠落如雨,“您怎么样了?都怪我……都怪我没有听您的劝告……才将您害成这般模样……”

霜姨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罢了……青凝,或许这就是你的命。”她的视线缓缓落在夏君离身上,深深叹息,“三年前,你便是为他而死。”她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坠落在我耳边,“是我在镇住你的生魂时,一并封印了你大部分的记忆。然后告诉你,你是自小得了怪病,才会与常人有所不同……但如今看来,我竟还是错了……”霜姨看定他,眼中火光明灭,似要将他撕成碎片,“我现在最后悔的事……便是三年前没能亲手杀了他……像他这般薄情寡义的人,就算死上千次万次,亦难赎其罪!”

我诧异抬眸,与他目光交错,却发现他眼中亦满是不解神色。

霜姨冷笑如刀:“夏君离……难道你也忘记了吗?你面前的这个女子……是你曾许下诺言、永生不弃的人……可你看看你都对她做了些什么!是我当初瞎了眼,竟将青凝的终身托付于你……那些血一般的过去,你怎能忘记?!三年前你私自修炼驭鬼术走火入魔,被体内的阴魂反噬。是青凝为你舍身,将那些阴魂渡进自己体内,任由那些阴魂吸尽了全身鲜血而亡。你害她身死,如今又想将她炼制为鬼奴,替你抓捕阴魂,永世不得解脱……难道你的心,也早已被那些阴魂啃噬干净了吗?!”

霜姨的声音宛如一道惊雷在我耳边轰然作响,带出铮铮凛冽的回音。少年或微笑或宁静的面庞在我眼前渐次变幻,青衣如画,宛如一曲隽永的箫音。他字字声声皆是情深无悔:“青凝……你定要等我。等我修道成为一流天师的时候,便去娶你。”前尘种种纷至沓来,我看见自己将他沉寂如死的身体抱在怀里,灰白的死气在他面上迅速蔓延,片刻间便已凝聚成网,彻底覆盖了他紧闭的眉眼。几乎不带任何迟疑,我一口咬破自己的舌尖,然后俯下身去,贴上了他冰冷苍白的嘴唇。

下一瞬,我的身体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刻骨的疼痛覆盖了我每一寸皮肤,恍惚里我竟看见漫天阴魂咆哮着穿透我的身体,直到再没有一滴血流出。

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霜姨执意要封印我的记忆——那般深切入骨的疼痛,

他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望过来的时候,我已然轻喃出口:“我一定等你。今生今世……我只做你夏君离的妻。”

他的瞳孔蓦然瑟缩了一下。

七年前灵霄谷一遇,并非如我记忆中那般,仅仅是擦身而过,萍水相逢而已。那时惊鸿一瞥的少年,只一眼便在我心底扎了根,从此成了我世界里唯一的风景。

而那时他也信誓旦旦,说今后一定会来娶我。只可惜到头来我等到的,竟是他昏迷濒死的消息。

当我不远千里赶到灵霄谷的时候,灵霄真君几乎已经耗尽了一身修为,却还是没能救回他。

“君离天资聪慧,生性纯良……我万万没有料到,他竟会背着我偷偷修炼如此阴邪残忍的术法……”他眼底满是痛心,勉力按住心口道,“那些阴魂的反噬力实在太过强大,除非有人能代替他以自身鲜血喂饲……否则……”

话声未竟,我却已经俯下身去,将那些阴魂悉数渡进了我的体内。君离,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你可知,我才是那个愿为你不顾一切。

虽死,无怨。

只是我没想到,霜姨竟不惜逆天改命,将我强行留于人世。而他也因走火入魔而遗失了那段过往。从此天各一方,相逢陌路。但命运有时就是这般残酷,无论再如何兜转,如何寰转,仍会回到相逢的起点。

那个瞬间,我居然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絮絮地念我的名字,如同隔绝了几世轮回:“青凝……青凝……青凝……竟是如此吗!我跋涉千里,居然是来要你的命?哈哈……真是可笑至极!”

漫天纷乱中,他眼底神色瞬息万变,最后竟低低笑了起来,口中鲜血成串滴落,如雨飞扬:“是……我没有心……我早就没有心了……否则我怎会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而死……青凝,就让所有我欠你的,全都在这一刻终结吧……”他蓦地扣起手指,深涩的咒语随风飘摇,无数灰色的影子自他体内汹涌而出,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叫,挣扎着冲向半空。

霜姨看着他诡异的举动,眉心一皱,脱口道:“难道他竟要和这些阴魂同归于尽吗……”

话未说完,他忽地向前几步,伸出手来,想要靠近我的脸侧:“青凝……是我错了……修道之路何其漫长,而驭鬼术便是最快的办法……我以为,我很快就可以娶你了……”他微笑着,一如多年前灵霄谷中清雅脱俗的少年,绵绵地说着天长地久的情话,“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便是遇见你,而最不幸的事,则是让你遇见我……从此以后,这些阴魂再也无法伤你分毫了……”

下一刻,他的身体轰然碎裂,连同漫天挣扎呼啸的阴魂一起,顷刻间消散为一片云烟。我怔怔着伸出手去,却只接住了一滴灼热又冰凉的泪。

远处飘来的风里,似乎传来温柔且残酷的低语:“青凝……这一次,不要再等我了……”

纵然仰着头,我的眼泪却仍旧滂沱如雨。

君已离去,相见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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