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千寻
2011-05-14麦九
麦九
歌名:《千百度》
歌手:许嵩
歌词:
关外野店 烟火绝 客怎眠
寒来袖间 谁为我 添两件
三四更雪 风不减 吹袭一夜
只是可怜 瘦马未得好歇
怅然入梦 梦几月 醒几年
往事凄艳 用情浅 两手缘
鹧鸪清怨 听得见 飞不回堂前
旧楹联红褪墨残谁来揭
我寻你千百度 日出到迟暮
一瓢江湖我沉浮
我寻你千百度 又一岁荣枯
可你从不在 灯火阑珊处
自我推荐:我寻你千百度,一岁一荣枯,我寻你千百度,日出到迟暮。很美的词,很美的情,于是便有了这篇文。剧情要说挺老套的,但情是真的,就像这首《千百度》,动人。情短忘却长,而寻回一个人,又是那么悲伤却美好的感觉。
小邪推荐:文章短小精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作者的感情描写很到位,以情动人。
阿秀牵着匹老马,走在城中。
老马太老又太瘦,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一命呜呼。看得阿秀十分心疼,连骑都舍不得骑,歇脚的时候,就附在它耳边,轻声抚慰,会找到的,下个城一定会见到琴文。
这已经是第几年了?
阿秀不记得,她只记得,已经好久没见到琴文。
那年,过完春节,闹过元宵,苏琴文便起程到关外,他本也是书香门第,可家道中落,不得不到关外进些稀罕玩物来卖,好养家糊口。离开那天,阿秀从村头送到村尾,他又从村尾送到村头,红墙绿瓦,阿秀眸里盈泪,琴文红了眼圈。
阿秀,等我回来娶你过门。
她用力点头,两个月后,收到琴文托人寄回的喜联,熟悉的字迹,书着百年好合。阿秀红着脸把它藏到箱底,却又不时拿出来细看。又三个月,同去关外的人都回来了,阿秀跑去问。
琴文呢?
不知道,丢了。
乡亲们笑成一团,笑阿秀是个恨嫁的姑娘。年末的时候,琴文还没回来,阿秀把大红喜联帖在苏家堂前,在雪中站了一夜,寒气入侵,她烧得糊里糊涂,爹娘趁机给她许了一门亲事。
阿秀没有大吵大闹,她看着一屋子喜气的大红色。那边是个大方的人,聘礼下得很足,却重不过琴文的一副喜联。是夜,阿秀牵着家里的小马驹走了,离开前,她去看那副百年好合,偷偷笑了,等琴文回来,再写副新的。
她要去找琴文。
如今小马驹变成老马,阿秀仍没找到琴文。
她走过关外的很多城池,每到一处,便逮着人问,你见过琴文吗?瘦高个,眼睛很大,爱笑,笑起来右脸颊有个酒窝,可好看了……
城里人看她蓬头垢面,疯疯癫癫,去去去,赶苍蝇似的。
阿秀弯下嘴角,原来你不认识琴文呀。她小小地失望了一下,又锲而不舍,继续寻问。要遇上下雪天,冷风呼呼地往袖子里刮,路人哪会理她,她缩成一团,被冻得瑟瑟发抖,半清醒半迷糊还想着,天这么冷,不知道琴文懂得添一两件衣服吗。
唉,怎么能让人放心,她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喊着,琴文,琴文。
夜间,她躲在破庙里,和老马偎依在一起,那只讨厌的鹧鸪又飞进来,伏在自己身边,怪难看的羽毛,丑丑的,偏偏爱跟着她。这只鹧鸪莫名其妙地跟了她好久,阿秀不待见它,家乡人说,鹧鸪是邪门的东西,她不喜欢。
她喜欢像喜鹊、百灵这样的鸟儿,多喜气吉祥呀,平时阿秀总会赶它,今儿实在没力气了,连生把火取暖都懒得。她沉沉睡去,文琴又入梦找她了,仿若梦几月醒几年,梦里,琴文拉着她的手,流着泪求她,阿秀,不要再找了,你找不到我的。
阿秀拼命摇头,琴文生气了,用力甩开阿秀,灯火阑珊,他又不见了,阿秀手忙脚乱追过去,突然下起好大的雪,好冷好冷,天地间,空无一人。
阿秀是被冻醒的,醒来发现,老马死了。
她伏在老马身上呜呜地哭,这么多年,都是老马陪着她,可现在,连它也走了。鹧鸪讨好地用羽毛去蹭她的脸。阿秀愤怒地赶它,走开,你这个扫把星。
鹧鸪有些委屈,两只黑豆子的小眼睛看了阿秀一眼,耷拉着小脑袋,缩到一旁的角落。它很安静,安静得近乎安分,这也是阿秀一直无法真正赶它的原因。
阿秀想把老马葬了,她向路过的农夫借铲子,农夫问她用处,听到是葬马,脸就变了,嚷嚷着这马瘦是瘦了,也实在老,看起来不好吃,可好歹有几斤肉,说着就要来抢马。阿秀敌不过,摔在地上吃了一嘴泥,她爬起来,看到那只小小的鹧鸪正奋力地同农夫搏斗着,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勇猛和狠厉。
农夫被抓了一脸血落荒而逃,鹧鸪也好不到哪里去,翅膀断了,羽毛落了大半,参差不齐,本来就难看,现在更丑得不成鸟样。阿秀小心把它捧起来,它费力地用头蹭蹭阿秀的手心,小黑眼亮晶晶,很湿润。
鸟会笑吗?阿秀觉得它在笑。
傻瓜,阿秀摸摸它柔软的羽毛,也笑了。
这之后,鹧鸪就代替老马陪着阿秀。
琴文依旧找不到,日渐一日,阿秀不知疲倦地找着,她有些老了,关外风沙大,她又不敢蒙住脸,万一琴文认不自己怎么办?
她并不是个千金小姐,会些琴棋书画什么的,只能单凭口中描述寻找他。也攒过钱,请过画师,但画出来的阿秀都不满意,气嘟嘟的,你把琴文画丑了!
这之后,阿秀就再也没找过画师,她的琴文,岂是别人可以描画的。
琴文在阿秀心中,总是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明朗,但永远是那么清俊的人,薄脸皮,爱笑,一笑露出个酒窝。阿秀头重脚轻地走着,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她想琴文了,她想琴文的情怎么这么浅,说不见就不见了,是不是两人没有缘分?
她倚着墙喘气,把鹧鸪捧到面前,说,在哪儿呀!
她给鹧鸪取了个名字叫“在哪儿”,她断断续续地说,你帮我飞到家乡的苏家堂前看看,那对喜联褪红了没,墨残了吗,有没有人揭了换新的?记住,是那对,百年好合……
她唠叨着说着什么,迷蒙中看到她的琴文,从远处走来,轻轻地笑了,阿秀也笑了,笑得很甜。不远处有人在唱曲儿,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阿秀听不大懂,隐隐觉得很美好,那回眸一顾,那寻你千百度。
她笑着笑着,头就歪下来,身子软在墙角,仿若只是睡着了,唯有那只鹧鸪,仍不鸣不叫,缩在她颈边,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三四更,下了一场雪,把阿秀的身体掩埋起来,连着那只傻乎乎的在哪儿。
它张开羽翼趴在她心口,仿若这样便可温暖她一点。
雪停了。
那唱小曲的走过来,是个眉清目秀的白衣公子,手一扬,雪堆轰然倒塌,那雪中竟是早已腐化成只剩白骨的骨架,那只鹧鸪也不见了。
白衣公子抬头,不远处,阿秀牵着那匹老马,仍在锲而不舍地问着。依然是这雪,这城,这人,那只鹧鸪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三更雪,风不减,依旧是这关外野店,烟火绝,客无眠。
那日,琴文经过这城,轻信山里的毛皮商人,说有物美价廉的好货,便离了乡人,独自跟人去拿货。一路上他兴奋地合计着,有了钱,就可以到阿秀家下聘礼,不能太寒酸,定要让阿秀也风风光光地嫁人。
他与阿秀自小有婚约,苏家败落,读书人反而做了商贩子,少不了受到各种冷嘲热讽,唯有阿秀,待他不同,甚至没过门就常来苏家帮忙。村人闲言碎语,恨不得戳断阿秀的脊梁骨。琴文看得难受,阿秀却笑,傻瓜,我心疼你呀。
她知道,她是怕他太辛苦,这是他们说过最直白的甜言蜜语。琴文甜甜地想着,毛皮商回头给他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怔怔地看着毛皮商翻他的衣服,没找到财物,失望地又踩了他几脚,扬长而去。
他太大意了,遇上杀人夺财的骗子。
琴文坐在身体面前发呆,有人要押他去地府,他恍然大悟,他死了,他跪在黑白无常面前,给他们磕头,求求你,我要去找阿秀。
阿秀仍在问,你见过琴文吗?
白衣公子叹,这又是何苦呢?
我却甚是羡慕。黑衣公子不知何时出现,淡淡道。
他们违不得地府的规定,又想试试世间是否有深情几许,便把琴文变成不鸣不语的鹧鸪。阿秀千寻万找的琴文其实就在身边。
只是她寻他千百度,他却不在灯火阑珊处。
阿秀仍在描述着,瘦高个,眼睛很大,爱笑,笑起来右脸颊有个酒窝,可好看了……
没人理她,阿秀走过来,看到白衣公子,又问了一次,他摇头,阿秀失望地走了,那鹧鸪紧跟在身后,经过两人,微微一滞,又追上去。
凡人是看不到黑白神君的,他们两个早都死了。可怜阿秀寻了一世,累死在路上却不知,死后仍在这城徘徊着,可怜他就在身边,却不能说尽一切,只能留在她身边,一瓢江湖任沉浮,无休无止,无怨无悔。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有些心酸。
白衣公子垂下眼睑,黑衣公子抱胸叹气,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
鬼有鬼法,不能点悟。他们可以放任他们做成孤魂野鬼,却救不了这几世孤苦,万般重复。
那边,阿秀趴在老马身上呜呜地哭,走开,你这个扫把星。
那鹧鸪委屈地缩到一旁,往事凄艳,不是情浅,是他飞不到堂前。
只是可怜,寻你千百度,日出到迟暮。
不过多一岁荣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