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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入君心

2011-05-14芙暖

飞魔幻B 2011年2期
关键词:丫鬟

芙暖

“小醉——”

小醉此刻正站在后院的葡萄架下,盯着那间老旧的石屋。那是章府关押奴才的地方,那石屋无一扇窗,仅有的门也密不透风,关入其中的滋味可想而知。她深吸一口气,半天才挪开步子。这时天色渐晚,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那黑黢黢的屋子更显出几分阴沉来。

“小醉,少奶奶叫你过去。”

小醉回头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里的那东西。嘴上一边答应着,一边匆匆朝少奶奶秀娥的房里走去。

天黑得特别早,到了掌灯时分,小醉匆匆回了自己的房。可没多久,就见章府上下都乱了起来。她急急地跑出来看,只看见来来往往许多人,都朝姨奶奶宝臻的屋里去。

“这是怎么了?”小醉拉住—个过路的丫鬟。

“哎哟,不得了了,把老夫人都惊动了。姨奶奶忽然就发了狂!“小丫鬟皱着小脸,双手比画了一下,“拿着刀要砍人,把自己都给弄伤了!”

“这是怎么说?请大夫瞧了吗?”小醉想不通。

“请倒是请了,只不过……“小丫鬟迟疑了一下,见四下无人,才附到小醉的耳边悄声说,“几个妈妈都说姨奶奶这不是病,只怕是中了邪……”

小丫鬟已经走了很远,可小醉却仍旧在回廊里愣了老半天。踌躇良久之后,她终于忍不住随着人潮去了姨奶奶的房里,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到房内有人大声嚷嚷。

“这可不就是符咒!亏得搜出来才没事。”

“谁这么歹毒,竟不知什么时候掖在了姨奶奶的被褥里!”

“只怕有些名堂……”

“老夫人,你可要为我家奶奶做主!害我家奶奶的人就是东边那屋里的!”一个尖厉的声音冲破了这嗡嗡的议论声,出声的是宝臻房里的贴身丫鬟翠兰。晚风凉飕飕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吹过来,小醉冷得直发抖。

画了符咒的黄纸,朱砂,剪子,都从东边屋里很快被搜了出来。少奶奶秀娥脸色铁青,却一直不肯松口。

“这绝不是我干的!”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老夫人神情不定,语气也是淡淡的,“等明日西翎回来再彻查此事。”

仿佛得到了大赦一般,小醉慌慌地就跟着人群走。背后早已冒出许多冷汗。不知是小醉太多心,她总觉得秀娥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来。

无边的黑,仿佛永夜。

看不见,听不到倒可声音,她甚至失去所有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这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除了黑暗,她感觉不到其他。一种浸入骨髓的恐惧很快蔓延至她的全身。她似乎感觉到周遭有不知名的虫蚁在爬,但静下去听,又没了动静。

轰隆

黑色的世界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撕裂,远远的,有一束刺眼的白光狠狠地扎了过来。随着这光,原本失去知觉的她发现那些痛苦、压抑、绝望的感觉一下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终于从喉咙深处发出惨烈的尖叫。

小醉从梦中惊醒,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她猛地回头,桌上还摆着那几两碎银子,那是翠兰在昨天半夜里偷偷摸摸送过来的,还丢下了三个字。

“做得好。”

在箱子里翻了半天,忽然看见一角红色,那还是少奶奶前几天赏给她的旧衣裳。小醉思索了一番,挑出来穿上。

后院里的海棠花开得挺欢,红艳艳的煞是招人喜欢。小醉手里揪着一朵刚采的花,忍不住戴在了鬓角。她的肤色本就极白嫩,站在亮处更显出一种仿若霜雪般的晶莹剔透。等她从梯子上下来,才发现有—个人站在廊下,似乎盯着她瞧了许久。是刚回章府的少爷,章西翎。

“少爷。”

小醉有些慌乱,她想起什么似的,飞快地把鬓角的海棠花取了下来扔在地上。

“扔了怪可惜的。”章西翎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走到小醉面前。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朵被弃的花,又仔细打量了面前的小醉。她穿着红衣裳,面上是淡淡的绯色,映衬得甚是动人,仿佛自身就是一朵娇艳的花儿。

“我知道了,是这朵花不够好。”章西翎思忖着点头,竟白顾白地爬上了梯子,选了一朵更大更艳的花。小醉呆呆地看着他,半天都没有动弹。

“怎么哭了?”他温柔地替她簪花,眼神落在她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睛上,那里似乎还有一点微弱的泪光。

“做了噩梦。”小醉吸吸鼻子。

“去忙吧。”章西翎的眼神温润如玉。

小醉先是低了头,缩了缩身子,才转身离开。她走出几步远,忽然又停了下来,伸手小心地去触碰那鬓角的海棠花。

身后的人把这些都收入眼底,笑意更深。

可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喊了一声:“小醉。”

“你是秀娥房里的贴身丫头,你给我说说,前一晚闹出来的符咒是怎么回事?”

章西翎回了府,可符咒的事情却不了了之。阖府上下都议论纷纷,猜测着是否是章西翎有意护着少奶奶秀娥。姨奶奶宝臻这几日里则一直又哭又闹,非得到老夫人跟前要闹个说法。

又过了好一段日子,大家都渐渐淡忘了符咒的事,背地里偶然提起,说上几句就绕开了。

而小醉也不再做那个黑黢黢的梦。但只要想到那包画了符咒的黄纸,她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想着想着就分了神,手里拿着水壶浇花的小醉,把水都洒在了空地上。

“小醉,我有事跟你说。”

水壶颤抖得更厉害了。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宝臻房里的翠兰。

天阴阴的,好像快要下雨了。

小醉把院子里晒的衣服都收进了屋子。东厢房里,秀娥已经坐在桌旁喝了一下午的茶,她眼神缥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又似乎把一切都收入眼底。

“小醉,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秀娥开了口。

她算不上漂亮的女人,也许是因为本身就生得不够美,抑或是这宅子消磨掉了她最好的时光。但好在她一向待人和蔼,性情尚算温柔可亲。

小醉犹豫了,但很快,她就下定了决心:“姨奶奶怀孕了。”

“什么?“秀娥的眉峰—挑,声音都高了几个调。

“翠兰告诉我的,姨奶奶怀孕了。“小醉又重复了一遍,一边看着秀娥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姨奶奶刻意压下这件事,连老夫人和少爷都瞒了。听说是怕……少奶奶你害她。”

“混账!我是这么下作的人?”秀娥脸上满是怒气。

小醉吓得低了头,她从未见过少奶奶的脸色这么难看。屋外的雨下个不停,滴滴答答的声音惹得人心烦,天色阴沉沉的。看样子,这雨恐怕要下上好几天。

那天半夜里,小醉刚睡下,就听见屋外有人拍门。竟是个值夜的小丫头,说是少奶奶有急事,非让她去一趟不可。小醉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小醉,小醉……这可怎么办!”少奶奶秀娥脸色惨白,眼里布满血丝,样子实在骇人。看到小醉进来,仿佛见到了救星—般。

原来这天入夜之后,少奶奶秀娥终究是有些按捺不住,也没叫丫鬟跟着,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了西厢房。那屋里的灯是亮着的,可却无半点动静,秀娥哑然,又惴惴不安地转了身,准备离去。虽然一路上都有灯,回廊里却仍旧显得黑黢黢的,被雨打湿的地特别滑。

“哟,是贵客啊。”一个尖酸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冒了出来。姨奶奶宝臻斜着眼看秀娥,眼神里似乎还带着几分不屑。在秀娥看来,她这都是因着肚子里有了孩子,才如此。所以她只客气地笑笑,并不自讨没趣,转身又往前走。

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姐姐……快扶我一把!”慌乱之中,似乎听到宝臻这样喊了一句。

秀娥隘了神,立时转身把手搭了过去。出人意料的是,手上那传来的力道竟大得很,反而把她给一把扯了过去。湿漉漉的地面害得她打滑,等秀娥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倒在了宝臻的身上。宝臻的脸色白得吓人,身下有浓稠的血液汩汩而出。

“她……她晕过去了!我见四下无人,就跑了回来……”秀娥惊魂未定,一边说一边喘着粗气。

小醉立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少奶奶别害怕,让我去瞧瞧。”

漆黑的夜,风雨飘摇。几盏旧色的灯笼摇摇欲坠,更显得寂寥苍凉。

天竟已放晴,暖融融的太阳晒得人有些疲懒。可正屋里却人人屏声静气,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秀娥,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老夫人痛心疾首地叹气。

小醉忍不住瞥了一眼内屋,几个丫鬟都在里面伺候着,床上躺着的是昏迷不醒的姨奶奶宝臻。孩子当然是保不住了,可从昨夜到现在,大人也没清醒过来。

“我……我也不知是怎的,本想去扶她,可那路实在太滑,就……“秀娥伏在地上痛哭不已,“我若是有心的,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小醉又偷偷看了一眼章西翎,他的脸色很差,一言不发。进出的人多了起来,汤汤水水并一些滋补的药都送了进去。可老夫人却怒不可遏,下令把秀娥关了起来等候处置。

秀娥被拖走的时候,叫得极其惨烈。

小醉闭上眼睛,不敢去看,更不敢去听。她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可怜的少奶奶身上了。小醉急急地爬起身来,寻了个空子,落荒而逃。

那晚,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终于起了身,在后院里瞎晃了好一会儿。可一抬眼,就又看见那阴森恐怖的石屋。

“小醉?”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清冽如泉水。

“少爷。“小醉回头,这才察觉自己脸上是冰冷的泪水,就抬起手用衣袖胡乱地擦起脸来,“这么晚了,少爷还不睡吗?”

“睡不着。”章西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呢?怎么又哭了?”

“我……”小醉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借着月光,她大着胆子头一次仔仔细细地看了章西翎的脸。细长的眉眼,薄薄的唇线。小醉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她努力地笑了笑,忽然有一种错觉,觉得这世上,只有章西翎才是最懂她的人。

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温柔的夜,银盘一样的皎月挂在半空。老夫人叫她去书房里收拾,而她竟好运地得到了章西翎的夸赞。

“这丫头真聪明,懂得为我把这些账本按次序放好。可是认得字?”章西翎难得夸奖人,这么一开口,大家都留意了那个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小丫鬟。

“不认得。”小醉摇摇头,迟疑了一下又说,“只是平日里在书房伺候的时候,见了几次少爷摆放的次序,就记下了。”

从那次后,小醉总觉得章西翎看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别的含义。而现在,也是如此,他的眼神带了那种似乎是怜惜,又好像是留恋什么一样的内容。

“不管在想什么,都早点回去睡吧。”现在的章西翎与几年前相比,更多了几分成熟,也添了几分阮虑,“原本心绪不宁,可见了你,竟觉得安心多了。”

她茫然地低着头胡思乱想,突然听到这样一句意外的话,不禁心下一言,可再抬头,那人却走远了,只空留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小醉——”

小醉正愣愣地站在海棠树下发呆,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小思绪里。

“小醉,姨奶奶醒过来了,要你马上过去。”出声的是忽然出现的翠兰。

小醉有些局促不安,虽然姨奶奶宝臻赐了她坐,但她仍有些惴惴不安,只坐了小半张椅子,佝偻着背,不发一言。

“这次她还不死在我手里?”宝臻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却神采飞扬,面上看不出半点丧子之痛,“也不枉我为了除掉她,把命都赌了!”

句句狠厉,说得让人心惊肉跳。

“姨奶奶竟真舍得自己的亲子……”踌躇良久,小醉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虽然这句话,根本不该由她来说。

“舍不得又如何?”宝臻累得闭上了眼睛,“孩子虽没了,但既除掉那个秀娥,等有了正室的地位,我以后想再生—个……不,哪怕是十个又有何难?”

小醉害怕得有些颤抖。

吱呀一声响,西厢的门被推开了。门外站着脸色极其难看的章西翎。宝臻的表情立刻变得极其惊恐,她努力想要辩解什么,可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醉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章西翎,她无法解释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个地点。可是他却看也没看她就转身离开了。

半年前。

“这个没眼力的贱丫头!给我撵出去!”

“姨奶奶,小醉不敢了,求姨奶奶放过我……”小醉跪在石阶上,被狠辣的太阳晒得脊背发烫,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一颗颗滴在地上。最终还是没被撵出府去,但却要被罚在那整个章府里最可怕的地方关上一夜。小醉害怕极了,她早已听说进去那地方的人没几个不被逼疯的。

“姨奶奶,别把小醉关进那地方!姨奶奶,小醉宁可被打上几十板子……”她跪在那尖利的碎石子路上,却完全忘记了疼,只顾着死死地攥住宝臻的裙角,叫得声嘶力竭。

“别号了。”宝臻忽然回了头,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踹了她的脑袋一脚,“等你出来自然有你的好处。”

老旧的石门被重重地关上,一片漆黑。

小醉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死过一遭,可脑海里残存的那一丁点意识偏要提醒她,她还活着。

这是做给少奶奶秀娥看的一场戏。小醉原本是宝臻房里的丫鬟,可前—个月秀娥的贴身丫鬟生了急病被发落出府。显然是宝臻想将小醉安插到秀娥的身边去。

“我要你去她身边伺候。”姨奶奶宝臻笑得阴狠至极,“连西翎都说你聪明,你就替我聪明一回看看!等除掉她,少不了你的好处。”

“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醉头痛欲裂,再次被噩梦惊醒过来。

可一睁开眼睛,却瞧见—个她此刻最不愿意见的人,少奶奶秀娥。多日未见,她仍是一副温柔可亲的和善样子,眼里全是笑意。

“小醉,你可醒了,我可一直记挂着你。”似乎忘了主仆之分,伸手就用一块香手帕子细心地替小醉擦起汗来,“是不是做噩梦了?”

“少奶奶,我……”小醉竭力想要开口。

“好好休息。”秀娥打断了她的话。

书房内焚着香,章西翎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这几日里章府发生太多变故,阖府上下都笼罩着一层阴云。他紧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外面的生意已经够让他烦恼的,可偏偏家宅不宁更让人忧虑。

“少爷,喝杯热茶。”小醉端着盘子进来,把茶杯放在章西翎的身边,稍稍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说,“少爷每日做生意这么累,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章西翎点点头,并未说话。

小醉并未马上离开,她在等章西翎问她关于宝臻的事情,可他却并没有问。她想上前给章西翎捏捏肩膀,或者为他披上一件外衣,可她却不敢。原本是最普通的动作,是作为下人最基本的工作而已,她竟然一点也不敢。灯火灼灼,映得她的双颊有些泛红起来。

“这么巧,小醉也在。”这暧昧不明的气氛被一个声音打断,

来人正是少奶奶秀娥。

“你来做什么?”章西翎睁开眼睛,有一丝不悦。只要一想到是与宅院里女人们的纠葛有关,他就觉得莫名烦躁。

“老夫人叫我过来问问,要怎么处置宝臻。”虽然秀娥在人前一直是温柔和善的样子,可小醉还是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几分得意。是的,她是最后的胜利者,她当然要得意。

“你决定。”章西翎烦躁地摆了摆手。他既不想管,也懒得去了解。

秀娥满意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可走了几步之后却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灯火旁的小醉。她笑了,说起话来却波澜不惊:“既然连西翎都说小醉你是最聪明的丫头,那不如你说说看,要如何处置才好。”

小醉万万没有想到秀娥会来这么一招。但她心知肚明,在这个时候,她只能照着秀娥事先交代的话来说。

章西翎也忽然抬起眼睛,盯着她看。

“不如……不如把她关进后院的黑屋子里。”小醉咬咬牙,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章西翎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他起了身,决意去里屋睡一觉。而秀娥的笑意更深,她对这个答案实在满意得很。

小醉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房里,她隐约听到院子里吵得很,偶尔听到几声惨烈的叫声,似乎是姨奶奶宝臻发出来的。天黑得吓人,四处都静悄悄的。但不管怎么黑,都不会比后院那间石屋更黑,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屋里的油灯。

聪明?聪明,到底是谁最聪明?,小醉苦笑。

那话秀娥已经说过一次了。早在小醉刚到她身边做丫鬟的时候,她就问小醉,应该如何应对宝臻。小醉仔细思索,若是正面与她中突当然是不智之举。

“她要设计让你到我身边来陷害,不如将计就计,假装被她所害。”秀娥点头。

人一得意起来,必然忘形。这计谋固然不错,但秀娥却犹豫了起来。她不知道眼前这个聪明的丫鬟是真正被自己的银子所收服,还是变了个法子设圈套让自己往下跳。其中的利害关系,实在令人担忧。

“既然连西翎都说你是最聪明的丫头,我就信你的。”秀娥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只要能除掉那个人,试试又有何妨。人生渺渺,总得下个重的筹码。

第二日就有消息传遍了整个章府。姨奶奶宝臻被关了一夜便疯了,蓬头垢面地在院子里大喊大叫着要杀人。几个粗壮的仆人把她给绑了,送到偏僻的西苑里去关了起来。

而小醉此刻,却孤零零地躲在院子里那棵海棠树下,缩起身子,压抑着声音哭了起来。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了。小醉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犹如秋风中的一片萧索的枯叶。

章西翎看着树下那个在太阳下仍瑟瑟发抖的人,就莫名烦躁起来。这个丫头,一直在他面前是柔弱的模样,却不想有一颗狠毒的心。他终是看锚了。

他皱着眉转过头。

“以后不许在我面前哭。“这样的话他会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抱住她。他无法说出这句话,只好瞪着树下那个单薄的影子,一言不发。

“是。”小醉站起身,咬着嘴唇。可眼泪却还是止不住,掉得更厉害了。

“伤到底在哭什么?”章西翎气急,终于发作。

“小醉……害怕。”

“害怕什么?”声音变得更冷漠。

“害怕什么?害怕,什么都害怕。害怕姨奶奶让我去陷害少奶奶,也害怕少奶奶让我去陷害姨奶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小醉再也说不出口,她丢下章西翎,自顾自地往前走。因为害怕而哭泣,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锚。

可手臂却狼狠狠地抓住了。

“放开我——”这是头一次,小醉真正大声地冲章西翎吼。他完全l男住了,而她也得飞快地离开这个令她难过的地方。

那个被罚关在石屋里的一夜,小醉还有另一段不为人知晓的故事。

黑暗终于被撕裂的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活过来了。可等她慢慢适应了光亮,才发现那光来自一盏小小的红纸灯笼。灯笼之上,是一个面色慈和的女人,少奶奶秀娥,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脸:“小醉,你还活着。”

所有的知觉在那一瞬间都重新回到了小醉的身体里,她一时有些无措,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她并未完全摆脱这个噩梦。

“少奶奶——”她发出凄厉的叫声,那声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救救小醉!”

“我当然是来救你的,不过不是现在。”原来秀娥早已看透了宝臻的诡计。而她此行,则是为了收服小醉而来。

“小醉,你如此这般,等你出来自然有你的好处。要银子,要自由,我都可以给你。到时候你带着钱想去哪里都可……”

“不,我不要这些!我只要你现在放我出去!”

“这可不行。你要忍耐,难道你连银子都不要了吗?”

“我想要的怎会是这些?不……不是……我不要这些无穷无尽的……利用,摆布,冰冷,黑暗,痛苦,比死还痛苦……”她念念叨叨的,仿佛疯魔。可秀娥却什么也听不见,她的面前已经浮现宝臻跪在她面前求饶的场景。

秀娥是笑着离开的,离开的时候,她再次紧闭了那扇通往光亮处的门。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来开门,小醉几乎是半爬半滚地出了那个鬼门关一样的地方。她终于支撑下来,她既没有疯,她就再不会让自己坠入黑夜。

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少奶奶秀娥正悠然自得地饮着茶。

“小醉,西翎似乎很喜欢你。依我看,就找个好日子,把你给纳了。怎么样?”

小醉吓了一大跳,直愣愣地就跪在了地上,这听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她几乎战栗起来。她太清楚秀娥的话意味着什么。

“少奶奶,小醉只想要点微薄的银两,只愿能换回自由之身。除此之外,别无半点痴心妄想!”她狠狠地磕头,把额头都磕破了,眼泪也滚落下来。

“当真?”

“是。还请少奶奶成全。”

秀娥似乎松了一口气。她立刻差人取了小醉的卖身契,连带着几十两银子,一并塞进了小醉的怀里。“走得远远的,再回来的话……”

“就不得好死!”小醉狠狠地发下毒誓。她紧紧地攥紧手中的包袱,那就是她所剩无几的最后希望。

可小醉走得再决绝,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院子里的海棠树。没想到的是,她想见,的那个人偏偏就在那树下,直愣愣地看着她。

小醉心中一痛,踌躇万分,还是走了上去。

“少爷,小醉特来向你辞行。”她福了福身子。

“你去哪儿?”

“离开这儿。“小醉低头,努力地忍耐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哭出来。她记得他说过的,叫她不许再在他的面前哭。她记得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当初也是一样,记得他在书房里翻看过的每一本书,以及每一本书的位置。

“我没有怪过你!我知这府里的钩心斗角,知你的处处为难小心谨慎,更知你的所思所想所忧所虑!可你……你知道我吗?“这些话早在他心中思虑过千万遍,却直到此刻才忍不住脱口而出。

章西翎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恳切,更伸手拉住了小醉,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手腕。

“留下来。”

小醉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竭力抽回自己的手。章西翎叹气,他知道这是她最后的选择,可他的的确确不愿放开手。

远远的,似有—个人影,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

小醉刚走出章府的大门,就发觉自己背后跟了人。她有些莫名地回头,还未来得及大叫,顿觉眼前一黑,便什么知觉都没了。

再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亮堂堂的屋子,几个凶神恶煞的老妈子站在一边,座上是怒气冲天的少奶奶秀娥。

“给你簪花?把这乌发给我铰了!”

“说你的手生得美?把这手指都给我用竹签子插了!”

“喜欢你白净?把这狐媚子的脸给我划了!”

“聪明?我看你咽了气还怎么耍那些惑主的伎俩!”

“打!给我往死里打!”

“是你说你不得好死的!”

秀娥完完全全地丢了往日的贤淑文雅,像一只发狂的母老虎,好似要将小醉生吞活剥了—般骇人。

“我倒要看看是谁不得好死!”一个生冷的声音忽然打断了这一切,章西翎站在门口,眼神肃杀。

被几个老妈子狠狠压在地上的小醉挣脱开来,站起身来直直地冲入那个附包,终于放声大哭。她不会再害怕得一个人哭泣了。

章府很快操办了喜事,那时秀娥也已经被发落到冷清的西苑去了,与被她害了的宝臻一起,度过余下的岁月。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天,但小醉一想到那天的情形,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后怕。

“留下来。”章西翎仍在坚持。

“我不能留下来。”小醉语气决绝,“不,我甚至连这个院门都出不了,她一定会让我死,她绝不会放过我的。”

“她不会,她曾亲口说要我收了你做二房!”章西翎猜测,小醉定是太过忧心才会如此。

“那若是她真的要我死……”

“我绝不会再放过她!”昔日有情?对秀娥,他的确曾有,但那微薄的感情早已在缓慢时光中变淡,从那困扰他的钩心斗角之中变成嫌,变成厌。

小醉终于迟疑着点了点头。她的确舍不得离开,她怎舍得离开。

宅院深深中,这些女人拼谋算诡计,拼身家地位,拼子息依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她们想要的,保住她们想强留的。

可谁人都忘了,在这争斗之中决定一切的是什么。

这世上最难以得到与最难以失去的,唯有这,情之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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