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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珠的生命等式

2011-04-29郭生祥

国际人才交流 2011年7期
关键词:条条北国大雾

郭生祥

告诉你在我年少的时候,我无数次地体会到暮雾与晨露之间的生命循环过程。朝为露,晚为雾。如果你也像我一样有一位会讲西游记的二伯,他常拿个凳子坐在村子里的抽水机旁,几个乡村少年围坐在他身边,听他讲孙悟空如何过火焰山,又如何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那时候,机器的轰鸣和知了的夜歌混杂在一起,二伯居然把自己的声音盖过他们,让我们听得一字不差、如痴如醉。这个时候大雾从星星的天空上悄悄地掉在了脚边变成了水露,等我们从故事中醒过来,赤脚边早已栖息了满地的露花。

如果你站起身来,星星高高地挂在天上,而浓雾挤满了田野的四周,你觉不觉得舒展?其实夜雾与晨露都一样地洁白。只是早晚变换不同的身姿。有如今天爱美的少女,一天三变的时装。

孩时的我,放了两头牛,每当六月天,大人们要“双抢”——抢收早稻,抢插中稻,需赶在早上用牛犁地,为的是避开那盛夏中午的炎热,锄禾日当午,对于农夫们是可以忍耐的,但是对于比命还宝贵的耕牛是不能那样过于暴晒的。这样,孩童们往往很早就起床放牛。所谓放牛就是把牛赶到远方的田埂上吃新抽出来的嫩草,当太阳刚从东边露出点苗头,父母们就赶到了田间地头,从孩儿手上取走吃得饱饱的牛。这个时候,牛头上和孩儿的头上满是水露。

天边是水雾,路边却是朝露。你说那美不美?父母心里滋润不滋润?

把牛交给了父母,看着天边的日出慢慢地爬起来,大雾慢慢地被撕开一点点帷幕,阳光穿透在朝雾里,还有雨珠儿和晨起的小虫在阳光中翻滚。这个时候,你的心情由于早早地喂饱了那头水牛,自以为给父母的辛劳分了点忧,心里特别美味着呢。

故意踩走在路边的草地上,用一双赤脚向那歇息在草尖上的露珠踏去,青草尖儿扎着孩童嫩嫩的脚底,心里和整个世界都是痒痒的。

然而有一天,面对着渐渐爬上树梢的太阳,看到小水珠慢慢地消失,心里平添了些无名的惆怅,我发现了露珠的生命如此短暂,从形成到消失只不过24小时,不,是12小时。在我的爱的教育里,最早的情感之一就是吝惜与难过,因露珠的脆弱而心疼,从那时起,真的我就很少大踏步地在草地上走了,我怕踏死露珠,那个活不过一天的生命。

慢慢地长大,看到隔壁邻居娶新娘子了,可是还是要十月怀胎才能诞生新的宝宝;而村尾的老大爷去世了,可是他还是活了70多岁,算是寿终正寝的。沿着这样的逻辑,一个小男孩的情感慢慢地展开去,就渐渐成为了一个大男人了。

就这样,带着一份小心走入了城市,没有骑上那水牛,也没有再打赤脚,而是穿上姐姐纳的新鞋,乘上小镇的公共汽车开向了城里。一晃城里的生活30多年过去了。我只记得2005年去内蒙古那次,北国晚上的大雾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接我们的小车只得把雾灯全部打开,红红的颜色闪烁着,连这强烈的猩红都难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里,透出气来,弱光顶多散出百分之一米,可怜的汽车还要靠近高速路的围栏,借那白栏上微弱的一点反光来摸索着前行。速度比小脚女人还慢,不,简直就是蜗牛式的爬。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北国的雾。记忆之中,南方是没有那样大雾的。说这个话,不怕你笑话我的武断,我自以为是南方雾的兄弟,在我放牛的几年里,我与雾似乎一起上床睡觉,又与雾一起早早起来——不,很多时候我比雾起得早,我们又一同迎接太阳。

之前北国的露我是没有看到的,记得第一次上北京,早早地起来,看了天安门的升旗,也看到了广场上的大雾,但是却没有看到地上的水露。北方的水露可能没有南方的娇嫩,他们早变成了地上的水渍,湿湿地一片。

所以,我自以为我是南方雾与露的兄弟,也是南方太阳的儿子。

对比着这北国南国的雾与露,我还是觉得自己是属于江南水乡的。恰恰我生在江南,现在又定居在比江南还要江南的江南。

可我至今只以为那乡下的夜晚和早晨才是属于我自己的,那是我睡得最好的记忆,是我梦中最甜美的伴侣。每每千里迢迢回到老家的时候,偶尔睡上一觉,真如孩童时一样,进入了时光倒流的岁月。早晨不让鸡叫就爬起来,兴致来了,把城里的鞋子提在手上,打上赤脚,又踩上露珠,清脆的露珠破裂在脚下叽里呱啦地响,似乎这个时候还听得到童年的笑声。因而错觉地以为爱因斯坦弯曲的时间在我的家乡是可以凝固起来的。

难怪有的人要叶落归根。其实与落地生根一样的美呀。一个四海为家,一个大海才是故乡。

一年如果回一次故乡,那个早晨的心情和感受,会像孩儿时那样调皮,一年都难以从记忆里消失。有时候叉腰站在办公室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思绪随冒起的水雾升起,不小心也像小女人_样,闭上眼,想象着那乡下的早晨和迷雾,以及青草尖尖上的珠露。

坦白地说有时候想暮雾的时候没有想晨露的时候多,其实晨露就是暮雾的新生呀。这我知道,但是在我心里还是喜欢展露多于暮雾。

打开城里的早晨,特别是推开这异国他乡的窗扇,琐屑的生活不免让你感慨,其实人的生命也如那朝露一样的短暂和脆弱,当你紧赶慢行地穿过城市公园向那时间表上的列车招手的时候,过去的时间其实真如弹指一挥间,也如这朝露一样的短暂,还像那暮雾一样地迷惘。这让我—下子想起了生命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是在于时间,还是在于空间?

我们希望时间多多的,最好是地老天荒的,我们也希望我们的脚步迈向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最好是越远越好,这不我已经到了地球的南边,就是江南的江南。日历上的点算告诉我,在这里我几乎生活了快一半的生命。这南国的南国占去了我生命的一半时间和空间。

在这一半的一半之中,生命对于我仿佛就是南北,因为我的时间和空间一半一半地就是南北。

在这南北的生命里,有时候在这边思念着那边的北,有时候在那边思念着这边的南。

私底下其实更多的是思念那雾与露生生不息的循环。

仿佛没有人知道我这思念的秘密,我用一年又一年、一张又一张的机票架设属于我自己的南来北去的时间和空间,让自己的小小秘密在这时间和空间里豢养属于自己的生命和感知。

你不可相信,儿时的我是如何坐在牛背上设计未来的世界的,我总是想条条道路通罗马,但是对于一个水乡,道路是难以通向罗马的,但是水乡的小河却是可以的。我在地图上一遍又一遍地丈量,小河先流向那儿,再拐进那儿,最后流入长江,而长江无一不是流向大海的。然而那时侯大人只说条条河流通大海,于是我的设计中大海和罗马其实是没有区别的,那都代表了我儿时的梦想。

今天,在南国定居的所在,又是靠近一条河边,这条河却是直接通向悉尼湾的大海的,而我家乡那条河却先是通向长江边的洪湖的,那首唱遍世界的歌声里的。

江与海相连,歌与生命相伴,雾与露相随。

我的世界其实很简单,生命的等式其实并不复杂。那就是我的脚围绕我的脑子奔波构成我的空间,以及我的脑子设计我的脚精雕细琢成我的心思和时间。这二者构成了“我”全部的时间与空间,构成了像你一样同样也拥有的一个世界,以及最美好的生命。

正如条条道路通罗马,条条河流向大海一样,不知道哪一天,我不知不觉地走向了上帝的怀抱,抬头看,上帝的阳光正照耀着我,一如儿时的早晨,又如儿时的朝雾,还是那么轻盈,那么洁白,那么睡得香,起得早。

这就是我生命的等式。

我还在用脚丈量我的空间,用脑算计我的时间,我还在探索上帝给我的美妙。

多么美好,美好得最希望你也知道——像我一样地知道。

是谁说的,生命对于你我之间没有秘密。

于是唯愿你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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