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发展历程中的呐喊
2011-04-08姜利标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北京100872
姜利标,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北京 100872
社会学发展历程中的呐喊
姜利标,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北京 100872
社会学的产生,经历了一段从无到有的学科诞生过程。传统之后的承继者,在不断地谱写社会学的发展繁荣史时,也使学科陷入了发展的困境。随后他们发起了对社会学知识进行修订和完善的呼唤,掀起了学科发展历程中的三次代表性呐喊。其中不论是社会学的危机、社会学的新启蒙还是社会学的理论自觉,它们都是社会学作为一门学科发展历程的必然要求和自身知识创新的内在需求。社会学发展历程中的呐喊,也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在自身的体系内形成话语共识,并促进这门学科的成长。
社会学的呐喊;社会学的危机;社会学的新启蒙;理论自觉
中国在上个世纪初期内忧外患的情境下,经历了一段惨痛的历史。在这段历史的记忆里,鲁迅针对当时的社会现实谱写了振聋发聩的《呐喊》文集。其实他当时的真正用意,并不在于结成一本小册子讥讽社会中的世生百态或嘲弄社会的陈规旧俗,而深层的用意却在于震撼下整个中华民族的心灵,唤醒他们麻木的心智。以致他在自序中暗含地叙到:有时自己的呐喊未免势单力薄,但这种方式也是一种时代文明精神延续的支柱[1]3-4。
社会学在发展的历程中经历了从无到有的过程,其中既有自身得意的繁荣史,也有自身发展辛酸的困境史。我们既不可否认它的存在形态,也无可回避它的曲折性问题,而学科如何度过这种难以逃脱的客观发展现实困境?为社会学的发展而殚精竭虑的“战斗士们”,用他们的行动传达着学科的延续和创新精神,为学科能够谱写延续的发展方案而呐喊。它的真实目的不在于一场口号的空宣传,而是希望能够唤醒被学科发展所蒙蔽的心智,形成共同体的凝聚意识,从而更好地为社会学的发展谋划清晰的蓝图。其中的社会学危机、社会学新启蒙和社会学理论自觉,都是一场场赋有代表性的启发性呐喊,它们承载着学科连续的发展未来。
一、社会学的危机
社会学在19世纪30年代以前,就根本没有被列入到传统的学科设置里。即使一些学者在前代思想家的论述中不断地挖掘和探索出具有社会学类似的话语和体系,他们也只能算是社会学的先驱或社会的思想家。如我们耳熟能详的孟德斯鸠、维科、托克维尔等,他们的思想只能说是带有社会理论的不同味道。而创始这门学科的鼻祖孔德,才真正地开启了社会学的传统之旅,掀起了社会学的发展篇章。随后,社会学在发展历程中所呈现的形态也相应地步入了我们的知识传统。因此,社会学在发展中所经历的现实与困境,以及随后承继者所掀起的呐喊,首先得根源于这门学科传统的确立。
1.社会学传统的奠立
在社会学传统的奠立期间,我们或许可以说有两个主要的议题困扰着古典的社会学家:首先就是关于社会学作为一门学科的存在性问题,即存在之合理性的论证;其次就是如何为学科的发展树立传统,即存在之权威性论证问题。
在关于社会学存在之合理性问题上,孔德从人类智识的进化以及科学的发展等级次序上推断出社会学的诞生是知识发展的必然结果。他认为人类智识的发展经过三个阶段,即神学阶段、形而上学阶段和实证主义阶段。现在的历史已经走到了实证主义阶段,从而人类未来的生活将以科学实证精神作为智识增长的准绳。在为科学寻找到合理的现实依据之后,孔德进而构造出科学的等级次序发展图,给社会学的存在找到了另外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在他看来,实证主义智识最早产生在数学领域,随后拓展到天文学、物理学、化学和生物学,但这些学科都无疑是自然科学中的实证主义。由于人类社会与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存在着差异,因此社会学的诞生,可以弥补实证主义智识对社会生活忽视的缺憾。虽然孔德这种解释和论证方式有些勉强,但他确实为当时的社会学存在,寻找到了相对合理的理由,为它作为一门学科的奠立铺平了道路。但他在社会学存在之权威性上却没有给人留下令人信服的论证。
真正使社会学具备存在之权威性则得益于三大传统的奠立,即实证主义传统、人文主义传统和批判主义传统。社会学与其他学科区分开来并拥有自身存在之权威性,主要体现在两个层面上:一是拥有了学科的研究对象;二是拥有了学科研究的方法论。通过这两个方面的确立,社会学才正式地形成了自身的古典传统。虽然在以后的学科智识发展过程中,后来的承继者不断地对学科知识进行修订或建构,但他们仍无法抹去经典传统的烙印,只不过是在继续将这种传统有效地传承下去。
首先在关于研究对象的论述上,社会学的三大家都进行过精辟的论述。他们都从各自源流所代表的传统进行论述,殊途同归于社会学的对象界定上。其中历数迪尔凯姆的定义和区分最为明确。迪尔凯姆将社会学的研究对象界定为社会事实、一种外在于人类具有客观性和制约性的现象。他还通过客观、详细的观察和论证,使社会学摆脱了当时心理学、历史学的嘲讽,为它拥有自身的研究对象留下了深远的影响。在实证主义传统采取严密论证的背后,韦伯则采取相反的立场进行相关的论述。他开创性地提出了“社会学是一门致力于解释性地理解社会行动并通过理解对社会行动的过程和影响做出因果说明的科学”[2]33。为了能与行为主义的行为概念区分开来,韦伯更注重的是行动者的主观意义,以及关涉他人行为的意义。与实证主义的严格、客观科学态度和人文主义的细致、主观阐释原则大相径庭的就在于批判主义传统。由于马克思最早开始决定与孔德所创建的“维护和改良”性质的资产阶级学科拉开距离,并致力于一门“批判与建设”型的思想之时,他就没有采用“社会学”这一概念来定位自身的思想。但我们还是可以从他丰富的著述中窥见其端倪,那就是人类生活的实践。一般意义上的实践更多地带有某种哲学的韵味,但马克思的生活实践更愿意从整个社会的领域,尤其是政治实践构想层面上来展开对生活的反思和重建。
社会学传统奠立的另外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学科方法论的形成。在实证主义传统的方法论中,他们主张外在于主观思维的客观事实可以被人们认识和了解。在人类的思维世界里,客观性才是研究者真正所要致力的真理。同时,他们也主张社会学可以跟自然科学一样,采取纯粹的观察、实验以及比较的具体方法进行量化和分析研究。而人文主义传统在研究的取向上,不像实证主义传统那样纯粹地偏执于客观主义。他们认为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最大不同在于:社会科学中的许多现象是由具有主观意识的行动者催生的结果,人们在认识事物和发现真理的过程中,总是掺杂着自身的某种动机和偏好,从而无法做到像自然科学那样纯粹的客观和公正。因此人文主义传统的方法论主张,现实的本质总是情境的和相对的,它需要研究者不断地去解释和理解才能形成推演性的结论。研究者在解释和理解的过程中,总是会不可避免地加入些自身的研究价值和主观认识。因此社会真理能够被发现的最好途径,就是采取人文关怀性的理解和阐释。而马克思所奠定的批判主义传统方法论,则更愿意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来认识社会现象。他认为社会中的现实既需要我们采取历史唯物主义的客观认识取向,也需要我们辩证地看待社会现象、充分发挥认识的主观能动性。马克思所奠定的传统,既不在于过分追求实证主义传统的精致和客观性,也不同于人文主义传统的细微挖掘和局部琐细,它真实的意图就在于从一种宏观的角度去倡导人类生活的真正自由。这种传统的方法论,既主张批判和颠覆,也主张解放和建设,这就是马克思在创立批判主义传统的时候,不愿同孔德合流的真正意图。它也是不同于后期法兰克福学派的无情批判而不注重生活实质性建设的根本。至此,古典社会学家通过对社会学存在的两大问题的解决,正式地奠定了社会学的独立地位。
2.社会学危机的形成与启示
传统的三种格局并存,形成了社会学的不同研究路径。通过“社会秩序如何可能”这一核心命题,以综合传统见长的帕森斯,颇费心力地建构出了宏大的结构功能理论,暂时性地缓解了初期社会学传统之间的争议,形成了结构功能论一统的局面。在这种形势下,米尔斯最先捕捉到了这种“共识”背后的危机。他在批判帕森斯为主流的结构功能论的基础上,看到了社会学发展的三种着魔倾向:第一,倾向于将社会学发展成为一种历史理论;第二,倾向于成为研究“人与社会本质”的系统性理论;第三,倾向于对当代社会事实和问题的经验研究[3]21-22。米尔斯认为:我们要恢复社会学的生机,不仅要摆脱在社会科学领域中占支配地位的宏大理论以及过于抽象的经验主义之外,还需要舍弃两种常见的实用性①其一就是科层制体系下的保守主义实用性。这种研究的实用性容易导致社会科学的唯政治意识取向,缺乏研究的自主性和创新性;其次就是道德多元的自由主义实用性。虽然道德多元主义的自由主义实用性,注重了米尔斯所谓的关注个人困扰问题,但这些个人的困扰在很大程度上不能仅仅当作困扰解决,它还需要从历史性和公共性的角度进行理解才有意义。,增强在研究过程中的政治和道德自主权,充分发挥研究者的社会学想象力。他的这种敏感危机意识,在“后帕森斯时代”理论和实证狂欢的境遇下,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重视。
这种对社会学未来发展担忧的意识,直到1970年古尔德纳在其著作《正在到来的西方社会学危机》一书中明确使用“社会学的危机”概念时,社会学危机的呐喊才正式地发挥了它的作用,从而正式地引起了共同体内知识分子的共识和担忧。古尔德纳认为,由于三大传统关于个人与社会不同立场的假定,才造成了当时的社会学理论多元并存以至理论分裂状态。因此,在他的呐喊行动里,他倡导建立一种反身社会学来取代传统社会学,借此摆脱西方社会学正在到来的危机。
虽然古尔德纳从社会学知识自身存在的张力提出危机的存在和化解途径,但他却忽略了危机的另一种根源;而斯蒂芬·科尔却延续了社会学危机认识的呐喊。他主要从两个层面来揭示社会学令人担忧的现状,即制度和智识。制度方面主要包括社会学系和研究机构的经费来源、研究人员的素质以及学科的社会公认度等外在体制性建设方面的问题;而智识更多涉及的是作为一门学科自身知识财富积淀的问题[4]129-131。因此,科尔主张社会学的发展必须同时注重这两个齐头并进的层面,才能焕发生机。吴小英在科尔的基础上,进一步从文化阐释的路径高举危机的呐喊旗帜[5]50-56。他认为社会学关于危机的解释和争论,基本上都是围绕着方法论的内在分裂和研究认识的客观陷阱而进行的讨论,社会学的危机是科学自身文化积淀的结果。科学在对自然不断解蔽的同时,又使自身蒙上了种种困惑的阴影。关于社会学方法论的争执以及对客观性的追求都是人们在必然的历史文化范围内所形成的认识。虽然这种解释给我们带来了关于危机的全新认识,但它也赋予了我们一种悲观的论调。
我们不管学界出于社会学危机的何种解释路径,但社会学在发展的过程中确实存在着不可避免的麻烦。学界共同体已经在这场危机呐喊的背后,意识到社会学知识陷入了困境。这场危机的呐喊,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的内容上:在学科自身的进展突破上,存在着内在危机;其他社会科学对社会学的外部学科的态度危机;还有就是整个社会环境对社会学的认同危机。事实上,社会学的危机并不是肇始于现代学者所拥有的这种意识以及呐喊行动上,其实危机的种子早已深埋在社会学的诞生之初。社会学作为一门成长的学科,时时刻刻都在撰写着这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是它自身的危机,是一门学科的自身发展以及被社会公认和接受的危机。而对社会学危机所进行的呐喊,只不过是将这种现象更加明了地揭示了出来。
对于这场呐喊的响应,有些学者却更愿意用社会学的终结来代替危机的话语。S·塞德曼认为社会学已经走上了歧途,失去了它自身关于社会和知识的重要性。要使社会学重新恢复活力,传统的社会学理论必须终结,社会学理论只有变成社会理论才有出路。社会学的希望在于,我们从后现代主义的立场,对社会学理论以及对带有道德内容和政治意识形态的社会理论进行批判[6]119-137。实际上社会学的危机呐喊与S.塞德曼的社会学终结呐喊有着本质的区别:所谓的终结意味着某种历史任务宿命的结束或已经完成;危机则表明的是种困惑,它有可能终结同时也有可能化解危机并渡过难关继续前行。而现实中的社会情境,对于我们社会学的期待远未处于终结状态,它有许多值得我们承继者继续关注的话题。吉登斯也认为,社会学并没有刻意地去迎合那些不善思考、仅凭直觉就去捍卫某些观点的公众,社会学的发展应该以一种乐观的态度去面对[7]25-27。这才是社会学危机呐喊背后我们承继者所汲取的积极心态和精神,也是我们所继承的呐喊背后的实质。
二、社会学的新启蒙
在社会学的危机呐喊兴起之后,忧虑的氛围时常萦绕在学科共同体智识圈内。如何使学科的发展摆脱他们所谓的危机,才是社会学知识增长的出路。因此一些具有敏感意识的学者,已经就社会学自身的知识进行了反思,并试图超越现实的发展困境。而其中最具颠覆力、最具彻底性的反思,则在于重新思考这门学科的新启蒙呐喊,它可以说是一场对社会学功效的再认识运动。因此顾名思义,它是以先前的社会学启蒙理念为参照标准所进行的反思。而诞生于西方社会的启蒙运动,它不仅影响着人类社会的文明进程,同时也引导着社会学作为一门学科的发展。
1.从康德的启蒙到社会学的启蒙
17、18世纪西方思想家所掀起的启蒙运动,给历处宗教统治几个世纪的欧洲带来了光明,从而将人类的生活秩序拉进了理想的彼岸。启蒙运动首先兴起于思想领域,随后席卷到整个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它的宗旨就是洗涤去传统社会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束缚,为资本主义的自由发展铺垫道路,开启了人类现代性的大门。作为一门学科的启蒙,我们不可绕过康德的启蒙概念。康德对启蒙做的论述:
启蒙就是人们走出由他自己所招致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对于不由别人引导而运用自己的知性无能为力。如果不成熟状态的原因不在于缺乏知性,而在于缺乏不由别人引导而运用自己知性的决心和勇气,这种不成熟的状态就是自己招致的。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知性!这就是启蒙的箴言。[8]22
康德所定义的启蒙实际上包含着两个方面的涵义:其一就是人类摆脱不成熟状态;其二就是这种不成熟状态是他自己招致的,而非生理上的不成熟。邓晓芒在解读康德的启蒙概念时,认为它实际上包含有三个方面的特性:启蒙的自由精神是有节制的,它的目的不在于破坏社会秩序而在于维护现存的社会稳定;启蒙自由精神的实现不应采取过激方式,相反应是一个长期、渐进的逐步过程;它能对社会造成普遍的影响,同时推进社会的进步[9]11。康德的纯思自省式启蒙一直受到非议,但它却深深地影响着作为学科思想的发展。而后来者更多地认为康德的“学术个体自省式启蒙”是一种人生的理想,而启蒙的理念(如自由、平等和摆脱宗教的束缚等)已经严重脱离了现实中的行动者,无法唤醒他们麻木的心灵。
社会学在诞生之初就曾试图摆脱传统学科的限制,将自身的发展置放在现实的社会情境中。它所承载的使命,就是不断地在现代性的领域内纠结[10]2-12,为人类的美好未来勾勒图景。当时康德的学术启蒙理念深深地渗透在社会学领域里,并影响着随后的继承者。虽然它的启蒙方式是从纯学术的启蒙拓展到整个社会自我理性的启蒙,但社会现实的制约使这种启蒙的方式只能理想化,而真实的社会个体理性意识和认知却无法得到提升。因此,康德的启蒙理念便被融进了当时作为一门新生的社会学领域里。
社会学家所继承的启蒙,不再是康德的“学术个体自省式启蒙”,而是将启蒙的目标投向了社会情境的个人与社会的元关系中。社会学遂将康德的学术启蒙转化为一种“全景行动式启蒙”。这种启蒙从一开始就在不断地给“个人与社会”的基本关系诊断症兆和开出治疗药方,将社会学谱写成一门集诊断学和治疗学于一体的新型科学。它的理念一直贯穿在传统理论家的思想中,甚至延续到当代承继者的终身抱负中[11]13。社会学的“全景行动式启蒙”有三个大的取向:社会学的启蒙在于作为社会整体的启蒙,而不再是康德所谓的个体自省推广式启蒙;社会学的启蒙在于为生存的个体谋求启蒙的环境。这就导致社会学不断地对社会情境进行诊断和治疗,寻找合适的医治方案;社会学的启蒙赋予在场者行动的力量,让他们将启蒙的目标融进启蒙的实践中,增强自身的理性意识。这种启蒙价值和取向需要我们不断地与现实融合,将启蒙的理念贯彻到日常生活实践中。
社会学从一开始就以一门治疗学或者诊断学的姿态出现,它在给社会现象和社会未来做出诊断和规划时,又不可避免地陷进自身编织的怪圈中。社会学知识在不断内嵌的过程中,虚化了社会学启蒙的最初使命,同时也虚化了社会学的扎根基础——社会。在这种方式指引下的社会学发展前景却无法转化为现实的有效动力。这场社会学的启蒙,虽然是集思想和行动相结合的启蒙,但它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进入启蒙的死胡同,社会学的“全景行动式启蒙”注定逃脱不了启蒙的困境。那就是社会学俨然将自己扮成了拯救个人和社会的救世主,陷入了“自身理念上万能的疗效和实际中爱莫能助”的矛盾中。在危机呐喊爆发之后的反思环境里,共同体内更加明确社会学的启蒙理念出了问题。因此社会学的活力,就在于重新反思原来的启蒙理念。这就是为什么社会学危机之后所发起的“新启蒙”呐喊原因。
2.如何书写社会学的新启蒙
在这场呐喊的背后,新启蒙阵营也着手去设想社会学的发展理念。他们认为社会学需要一场新的启蒙才能挽救它那虚弱的发展脉搏。所谓新启蒙就是指,针对社会学在启蒙的过程中所出现的困境提出的化解之路。
肖瑛认为社会学在发展过程中的启蒙理念逐渐抛弃了社会,因此主张重新回到社会的“社会学”路径中来。他进而从四个方面去阐述回归之路:首先就是张扬社会学的想象力,从而实现研究对象与认识论、方法论在社会学的统一;其次就是建立社会学的结构性互动关系,从而摒弃传统的二元分割观点;再次就是回到所谓相对的、历史性和地方性的知识体系中,祛除社会学为自身营造的空头话语;最后就是将所有社会学关注的对象移驾到日常的生活中[12]27-45。针对肖瑛的新启蒙回归之路,郭强却认为社会学在启蒙的过程中,首先“被社会抛弃了,所以无社会的社会学也就造就了无社会学的社会”[13]22。社会学已然成为人类学科发展过程中的空壳,启蒙的图景荡然无存。他进一步阐释到,社会学作为一门反思性的学科所出现的困境,关键在于它不断地内嵌在自身生产的知识里。社会学不仅抛弃了社会,同时社会也抛弃了社会学。其中主要表现在这几个方面:社会学在不断地给社会制造麻烦,并且通过自身的话语体系揭露了一些不该呈现的事实和行为动机;社会学在完善知识大厦的过程中日渐远离了世俗的生活世界,现实生活需要的不是抽象和晦涩的知识。它在知识再生产的过程中也不断地悬置自身;社会的变迁造成了社会学的不适应,社会学自身更新的努力正在逐渐失效。在郭强呈现给我们的消极社会学启蒙之路中,我们更多看到的是社会与社会学的交织关系。
而社会学并没有出现令人忧心的终结,那么我们是消极地等待社会学与社会双重抛弃后的沦陷或消失?还是去重新书写社会学的启蒙理念呢?由于以往的社会学启蒙过于看重社会学的万能疗效,将凡是贴上社会标签的社会现象都囊括在社会学的诊断和治疗方案里。因此社会学的新启蒙承接了两个主要的使命:首先就是在形形色色的后现代思潮喧哗吵嚷之中,开启现代性方案之弊端的揭示和反思;其次就是承接社会学启蒙运动的核心理念,并以“反身性”和“自我对质”来对待自身。如果说社会学启蒙的重心就在于改善人们的启蒙环境的话,那么新启蒙就是对这种改善环境的自我反思和自我对质。
虽然新启蒙诞生在危机呐喊之后,但学者们更愿意将它的谱系追溯到具有颠覆效应的尼采身上,并且也包括在社会学启蒙理念上做出巨大建树的学者。成伯清认为“凡是关注启蒙辩证法及社会后果的探索皆属此列,不论其追求的是宏大理论的颠覆,还是对日常社会生活的创造性阐释”。在此,他在汉密尔顿的启蒙思想对照中整理出社会学新启蒙的十大理念呐喊①具体可以参考成伯清:《走出现代性——当代西方社会学理论的重新定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256-261页。他在重新思考和对照启蒙运动中的“理性、经验主义、科学、普遍主义、进步、个体主义、宽容、自由、人性的一致性、世俗主义”理念上,来寻找社会学重新走出现代性困境的光明。。我们可以从主体、知识以及理想三个层面上进行概括。在主体层面上,我们需要在政治和社会伦理上重新思索自身的实践理性和个体主义原则;作为知识的社会学传统,我们还需要重新思考它的科学、经验主义、普遍主义的价值基础;在以往社会学启蒙追求的理想中,自由和进步不再是美好的神话,代替它的将是我们尊重人性差异以及世俗主义的发展潮流。
实际上,社会学的新启蒙只不过是一种批判中的对照和修正,它需要启发主体的自由和宽容精神,而且还需要我们摆脱启蒙时代的绝对知识信仰理念,重新审视人类进步过程中的抉择多样性。由于社会学新启蒙的呐喊,更多的是一种哲学层面上的初步思索,它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价值多元的新理念,从而又将我们社会学的信仰再次抛进了一个以相对主义占支配主流的茫然口号里。因此,在社会学危机呐喊的背后,社会学的新启蒙也只能无功而返。社会学的未来,却被随后的碎片化知识所充斥着。学科再也无法有效地发挥起启蒙的功效,甚至激发起当年知识积累的“帕森斯勇气”。
三、社会学的理论自觉
虽然危机唤起了随后的共同体对社会学的重新认识和改造,但这门学科内的知识共同体却失去了昔日传统的雄心和抱负。他们在面对快速变迁的社会现实时,却将性情放在泛滥的数据收集堆里或零碎的微观事实海洋里。虽然继新启蒙呐喊之后的20世纪80年代里,一些以综合见长的理论家在融合传统和现实元素里创作出了具有影响力的当代理论,但社会学的知识增长仍让人觉得慢于现实的节奏。这其中的缘由归因于快速变迁的社会现实压力。
1.全球化与本土化的两大进程
社会学在新的时期,外在的压力以及发展的机遇主要表现在当前结构的两大维度上:即全球化的长波进程和本土社会转型的特殊脉动上[14]109。全球化以不可避免的趋势席卷了整个世界生活的每寸角落,而本土化的内在要求也不断地在这种情境下进行适应和抗争,引领区域变革或转型的新方向。在这里,不论是全球化还是本土化,社会学都难以逃脱自现代性开启以来的历史宿命。虽然不少学者在积极地提倡后现代性、后社会学、新社会学等提法,但在现代性的使命还没完成的情况下,我们人类该如何面对这种突变性的威胁和挑战?在此,我们宁可信奉哈贝马斯的现代性未竟事业、贝克的自反性现代性以及吉登斯的晚期现代性宣言,也难以对一些时尚社会学的提法进行认同。正如吉登斯所言:后现代主义只发生在建筑、艺术、文学和诗歌中的变化;而后现代性应更多地指涉当今世界的制度性变化。社会学应该关注的是制度问题,从而避免少用一些“后”或“新”的术语[15]249。
全球化和本土化的相互交织,使原本一些属于地方性的常规问题转化为复杂的全球问题,同时也将复杂性问题简化为简单问题。从社会学的危机到社会学的新启蒙,后继者们并没有准确地概括出这个时代的整体轮廓和特性,那么我们该如何去描述这种动荡和波动的社会变迁呢?“实践结构论”在这方面的阐释具有很大的启发意义。它从八种趋势描述了现代社会的新变迁:
当代科学技术引领的社会信息化、符码化、数字化和网络化特性,使失谐因素被激活并易形成社会矛盾,引发社会动荡;社会的“去集体化”和“去组织化”对社会分化形成了催化作用;劳动与资本的传统关系的破裂导致新的二元分化现象;有形劳动的形式变迁形成了社会分层的消极动力;经济活动性质的转变促生了社会风险,对社会的安全基础形成了极大的销蚀;财富分配和风险分配使得社会矛盾的根源更为深刻、复杂;生活世界与系统世界的不平衡关系对社会信念和价值观造成了深度腐蚀;各种因素和传统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不断助推社会生活中的一些复杂症候。[16]3
全球化在不断地深化和拓展的同时,将现代社会拉进了发展的漩涡中。社会情境也出现了一些我们难以预料和控制的事件。未来难以预测的宿命,推动着地域本土化的深刻反省和变革。但总的来说,地域本土化仍然逃避不了人类要面临的这几方面挑战:在市场经济陌生人的世界建立社会共同体的挑战;在价值观开放多元的时代促进意义共同性的挑战;在社会分化加剧的形势下落实公平正义的挑战;在社会重心下移的情况下大力改善民生的挑战;在发展主体总体布局上理顺三大部门关系的挑战[17]17-18①郑杭生针对中国现实所论述的五大挑战,我们实际上也可以将它推广在不同的国家共同体内。它们都必须在全球化的视野内发展谋求自身的发展之路。。虽然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发展差别,但地域共同体所不可避免地就是如何致力为人类最终的善,“增促社会进步,减缩社会代价”。
2.理论自觉的昭唤
两次呐喊之后,社会学发展不变的主题仍然还在于理论的创新,而理论的创新却不是一蹴而就的过程。在强调知识适用性和有效性的背景下,社会学的发展必须拥有某种程度的理论意识才能突破学科的发展瓶颈、迎来光明。理论的适用性不在于对现实的合理解释,它更趋向的是作为一种人类生活的精神财富和现实经验行动的实践。如果社会学危机是让知识共同体认识到学科发展存在的问题的话,那么新启蒙则在于重新认识和摆脱学科发展的困境;从而社会学的理论自觉可以说是对新启蒙后的社会学发展乏力所做的呐喊。
其实关于理论自觉[18]70-71这种意识,我们可以在不同的学科领域内看到相应的呼唤,郑杭生则是第一个从社会学的角度,进行系统、全面论述这个概念并形成“理论自觉”呐喊体系的学者。他在重新审视人类社会以及反思社会学的发展现实时认为,社会学发展的最佳方式就在于运用建设性的反思批判精神,方能“跳出历史的弯道、进入康庄大道”②建设性反思批判精神是指我们社会学对社会现象的分析研究要有一种精神和态度,即通过反思批判理性思维活动,实事求是地肯定该肯定的东西,否定该否定的东西,并根据这种根系提出积极的建设性的改进意见和方案,以增促社会进步,减缩社会代价。它是肯定和否定精神的辩证统一。具体可参见郑杭生:《论建》。。我们不仅需要认识19世纪大写建构的人、理性、历史以及意识形态的局限性,还需要鉴别地对待20世纪大写解构的极端性。从而,主张我们在面对传统的理论遗产和新时期的社会情境时,需要一场“理论自觉”行动的呐喊。社会学的发展不再是作为一门纯思的学术而被继承和发扬,它更大的责任就是如何谱写人类的自由。
郑杭生在系统地反思传统和现代的境遇之后,以“增促进步”和“减缩代价”作为人类自由发展的基石,辩证地为社会学之思提出了新的呐喊精神。他在中国呼吁出来的理论自觉口号,也一样地符合当今世界社会学发展的整体现实。随着全球化的不断推进,社会学在不同的国度都相应地需要“理论自觉”的感召力。即使这种理论自觉的昭示产生在中国,它也可以超越地域界限,形成社会学发展历程的第三次呐喊高潮。在此,我们可以就郑杭生的理论自觉体系进一步拓展为世界性的社会学呐喊。
“理论自觉”从五个方面着重论述了它涵盖的内容,即含义、使命、目标、艰巨性和途径[19]1-7。首先在关于理论自觉的含义界定上,它主要启发于费孝通先生晚年所浓缩的文化自觉概念。“理论自觉”就是指从事社会学教学研究的人对其所教学和研究的社会学理论有“自知之明”,即要明白它们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的发展趋向,分清楚哪些是我们创造的,哪些是汲取西方的。而将理论自觉的含义推向世界时,我们只需要各个不同地域的研究者能够立基于自身的社会学发展现状,把握自知之明,清楚和明晰社会学的发展动向。其次在关于理论自觉的使命上,它的双重使命就是:一要努力创造自己的有中国风格的理论,二要正确地对待其他各种理论,特别是外来的理论。面向世界时,作为世界社会学创造主体的国家,也应积极创造自身特性的理论,并与外来理论对话。理论自觉的目标就是把握住两个自主。在社会学发展过程中加强自己在理论转型中的自主能力,并取得社会学学科为适应新情况而进行的理论选择、理论创造的自主地位。在面向世界的时候,实际上这点与社会学者对学科的期待要求相符,就是把握自身社会学的自主能力和自主地位。在理论自觉的使命和目标之后,我们相应地也拥有理论自觉的艰巨性,那就是我们在社会学发展的过程中,所遭遇的西方强势学科压力以及自身的边陲思维。它在面向世界的时候,也同样要求我们必须面对他人的强势学科,增强主体意识。最后就是关于理论自觉地途径。中国社会学的“理论自觉”必须面对人类生活的困境和挑战做出积极地回应。社会学的内在要求也同样地需要我们在面向未来的时候,对人类生活的现实做出回应和阐释,对人生的未来憧憬做出规划和谋略。
这种推理面向的适用性并不是一种简单思维逻辑的套用,而是一门学科发展对话的必然要求[20]57-59,也是对作为社会学主体创造知识的内在要求。它既是一种呐喊,同时也是一种智识觉醒的行动体系。当今社会学知识的多元化,使一些共同的人类议题都无法形成对话。同时,社会学的发展不应只停留在表象的现状描述上,而应着眼于新的浓缩性、代表性和概括性的理论建构上。理论自觉的呐喊也许能够唤醒知识共同体的主体意识,让他们发挥自我的责任并形成对话,从而更好地致力于人类美好的社会。它既是对摆脱社会学危机的回应,同时也是对社会学双重启蒙(即全景式启蒙和学术反省式启蒙)的反馈。它的催生和拓展应用,可以让我们在以后的社会学建设发展上,更加清晰自身所从事的使命和目标,这就是它可推性的真实意图。
结语
社会学从它存在的那天开始,就不可避免地要面临着发展的抉择。可以说最初诞生的社会学的危机,就是这种发展形态的必然之势。在危机与终结的抑郁话语对质中,社会学是重新发扬昔日现代性的启蒙方案并以新的姿态再次面向未来,还是重蹈历史发展的“存在—灭亡”之理?这是我们在学科发展抉择过程中所面临的一大严峻挑战。在新的形势下,社会学面临的困境,并没有扑灭我们内心中的信仰,它要求我们重新审视和继承启蒙的使命,继续在挫折中寻找出路。但本着某种具象和相对主义的新启蒙理念,社会学不足以在未来的发展中谋求发展。因此在快速、虚拟和更新的时代,社会学要求我们具有的一种全新的发展意识和思维敏感力,这也是理论自觉呐喊的内在需求。社会学的三次呐喊是学科发展历程中必经的阶段。甚至于他日,社会学的发展还需要新的呐喊口号和精神寄托,才能继续前行经典传统的魅力。
[1]鲁迅:《呐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
[2](德)马克斯·韦伯:《经济与社会(上卷)》,林荣运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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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洪大用:《理论自觉的必要性及其意涵》,载《学海》2010年第2期。
Scream in the History of Sociology
JIANG Li-biao
(School of Social and Population,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100872,China)
In the course of its development,Sociology not only has experienced growth and also is facing difficulties.After the tradition,successors who constantly wrote the prosperity history of the sociology,made the discipline into a development dilemma,.Then they revised or improved sociology and also uttered scream in the sociology history for three times.The crisis of sociological,the new enlightenment of sociology and the self-consciousness of sociological theory,all of these are the necessary requirement for the development of sociology and its internal requirements for the main innovations of sociology.In the new period,Sociological Scream is to build the platform in which we can communicate each other and promote the discipline growth in the self-system.
sociological scream;sociological crisis;the new enlightenment of sociology;the self-consciousness of sociological theory
C91-0
A
1671-7023(2011)05-0070-08
姜利标(1985-),男,湖北黄石人,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生,研究方向为社会学理论。
2011-05-30
责任编辑丘斯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