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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之为启蒙的工具——伽达默尔对现代科技理性之批判

2011-04-08梅景辉南京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南京210046

关键词:伽达默尔理性人类

梅景辉,南京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南京 210046

张廷国,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湖北武汉 430074

科学之为启蒙的工具
——伽达默尔对现代科技理性之批判

梅景辉,南京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南京 210046

张廷国,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湖北武汉 430074

现代科学以启蒙的方式形成科技一体化的趋势,并对自然与社会产生新的控制。伽达默尔认为,科技发展虽然祛除了宗教的蒙昧,对现代文明的建构有着直接的贡献,但它在对文化和科学等领域的操控中规定了现代人的生活方式,甚至使现代社会处于深层的异化之中。因此,有必要通过实践理性的诉求对科技理性作内在的反思与批判。

启蒙;科技理性;实践理性;异化

当代哲学解释学的创始人伽达默尔(1900-2002)无疑是二十世纪的同时代人,在他身上体现着现代科技与人文之间的矛盾交织:作为一位化学家的儿子,却成为了坚定的人文主义者;身处于科技占统治地位的时代,却对传统的形而上学怀有深沉的信念。从所处的历史境遇来看,伽达默尔亲身经历了史无前例的两次世界大战,他在百余年的岁月中见证了现代科技的迅猛发展。而现代科技的发展令他最感忧虑的是:科学家研究出了核能,却无力对原子弹的爆炸承担任何社会责任;现代人安享科技发展的福利,却不觉已在技术化的运用中丧失了自身的理性判断。

一、科技理性对现代人生存方式之操控

正因为对于二十世纪的科技发展有着深刻的生命体验,伽达默尔致力于传统的解释学哲学的研究时,却无法对这个时代科技理性的扩张漠然视之,他说道:“我们生活于其中的工业革命时代同已形成的各种传统有一种独特的关系。极为不同的国度是在这些传统中发展起它们的文化的。在某种意义上,这一个时代是一个科学的时代,科学正把自己本身和自己的应用扩展于整个世界。但正因为如此,它也就成了这样一个时代,在这里不同种类的文化正愈来愈强烈地意识到其固有的根源和特色。”[1]1他是从科学的本性中发现了它与传统文化具有无法切断的内在关联,正是在此意义上,我们才可能运用传统的哲学思想来对当代的科技的发展予以反思、批判。

在伽达默尔看来,二十世纪传承了近代科学启蒙对于时代发展的统治,它是技术理性占据了科学发展核心的祛魅化时代,也是造成新的魔魅和危机的时代,即“二十世纪是第一个以技术起决定作用的方式重新确定的时代,并且开始使技术知识从掌握自然力量扩转为掌握社会生活,所有这一切都是成熟的标志,或者也可以说,是我们文明危机的标志”[1]63。

现代文明的成熟和危机的矛盾交织在于,人们通过技术将自身的本质力量充分对象化出来,人类已经在从听从自然到驾驭自然的道路上前进;但是,对于自然的驾驭却使人造成了更为深层的物化与异化。现代人想通过技术给自身带来自由,却给人类带来更为沉重的枷锁;想在技术的对象化中确证自身的生命本质,最终却将自身的生存根基连根拔起。

对此伽达默尔有着深刻的洞见和描述。他并不完全否认科技发展对于现代文明的建构有着直接的贡献,即“科学在我们的文化中所取得的巨大评价并不是某个人的谬误,科学是我们时代经济最巨大的生产因素;没有科学创造性的持续发展,没有科学的发现和它的技术运用,我们既不能获得当今文明,也不能企望使整个人类得到差强人意的生活条件”[2]143。

因为现代乃至整个人类历史的文明程度都与科技的发展密切相关,从原始人类向现代人生活的转变,科技的进步起了直接的作用,人们的生活福利无不与科学发明和技术创造相关联,正是在此意义上,科学技术被誉为人类历史发展的第一生产力。但问题在于,科学无论在创生的原始时期还是在迅猛发展的当代,都应该是作为人实现自身生命本质的工具和衍生物而出现,即任何科学理论的运用,技术产品的研发,都应该与人自身的实践目的相关联,人在科学的发展中应该成为主体性的力量,而不能成为其附庸和工具,人应该能够控制自身所创造出来的技术,并对其使用的后果担当社会责任。

然而,当代科技的发展却与之背道而驰。如果说古代的科学虽然进展缓慢,却还是在人类可操控的范围内得到发展,那么现代科技却是以不可阻挡的势头突飞猛进,甚至让科学家们已经无法逆料它会带来怎样的严重后果。以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科学成就原子能为例。原子能的研究无疑对人类所面临的天然能源的枯竭带来新的发展契机,但当它一旦被运用于军事战争,却会给整个世界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虽然,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原子能应用于军事研究并研制成原子弹,是当时的战争情境迫不得已的结果;但是在广岛和长崎投下的两颗原子弹固然令第二次世界大战立刻结束,它所造成的灾难性后果却拷问着现代科学的良知,对此伽达默尔说道:“自从广岛(原子弹的爆炸)折磨了研究者的良心以来,没有一种科学再会承担科学固有的社会责任,科学的理性再也不是为古典的科学实践和政治服务的理性了。”[2]58事实上,随着各个大国研制核武器的成功,人类世界已经处于随时遭受自身科技发展所带来的毁灭性的恐惧之中,这也如爱因斯坦所称,如果第三次世界大战各国使用了核武器,那么下一次战争将只会是木棒与石头之间的斗争。

核能的研究与运用最有代表性地体现着现代科技双刃剑的性质,即科技在给予人类文明无限发展契机的同时也埋下了毁灭人类文化的种子。科技与文化之间的悖谬在现代技术产品中都深层地蕴藏着,而现代人由于安于享受科技的福利几乎对此不加察觉。伽达默尔则对此有着深刻地反思。他以现代交通工具的发展为例说道:“工业化在给人以自由便利同时也给人带来更为深层的束缚。如青年人自由感的基础是拥有自己的汽车,汽车使人的交通超越了身体能力的限制,可以迅速地奔赴另一个空间。但是汽车的使用却使人受到一种巨大的依赖性的束缚,它导致一种平均主义并使每个人相互分离,在这种情况下,对以前时代那种旅行生活就几乎不可能有概念。”[2]109在一般人的理解中,现代化交通工具的发达——汽车、火车、飞机乃至载人宇宙飞船已经将人类的自由本质对象化到一个新的高度,在古代只能出现在神话和幻想中的东西如今在技术的发展中已然成了现实,人似乎已经可以超越自身肉体机能的限制而奔赴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而现代信息媒介技术和网络技术则运用电子空间将人的精神世界无限地复制和传播;在这种状况之下,人类的肉体与精神生命似乎获得了空前的自由度,人似乎已经凭借技术而超越了身体和精神的自然限制,可以与世界中的任何一个人达到自由的交往。但在伽达默尔看来,现代技术的发展使人获得外在自由的同时,实际使人丧失了生命内在的自由,在自以为成为自然的主人的同时已经沦丧为机器化的奴隶。因此他断言:“作为我们整个文化进程的结果。个人日益被限制于为职能服务,为作用着的自动化和机器服务,人类失去了支配自身能力的自由,失去了使某种意志形成为可能从而表达出自我意志的自由,他所得到的是人类一种新的普遍的奴隶化。”[2]142-143

这种人类自由的沦丧和普遍的奴隶化是现代科技迅猛发展不可避免的天命。科学在其创生之初是作为启蒙之工具而出现,它是为了澄明人与自然之间的本真关联而为人所掌握,即人为了破除自然的神话与蒙昧必须运用科学的方法与视域,以科学的求真性和务实性为人类文明的发展所服务。但当科学成为世界历史的统治核心时,人类社会与科学的关系却发生了倒转,即科学在为人类服务的名义下,却以技术的形式对人类的生活加以宰制。虽说今天的人类再也不用服务于其他的人,然而自相矛盾的是,它却必须为工业和农业生产中控制器的按钮和操纵杆服务。这种发展渐渐使人类能力整体及其在本能和理智限制性和人的自由形成能力之间保持着平衡状态并得到发展,在一定意义上,科学已经深深地规定着当今人类的生存方式。[2]143

二、文化工业的异化表征

科学在当代发展中摆脱了工具化和附庸性的地位,已然成为人类社会存在方式的规定形式。人们已经习惯于将科学的思维方式及生活方式视作了生存的前提而不是问题,诸如“我们为何要发展科学”或“人类社会是否有更为完善健全的方式来发展自身”之类的提问只能被视为无稽之谈。而实际上,人类社会以科学的方式来展现自身的自由本质的结果却导致了科学技术的自由和人自身的异化。

这种在自由的表象中所潜藏的异化已经深深地渗入人类社会基本生活之中。在文化的领域中,现代大众文化由于受到工业化和信息传媒技术的入侵,使作为启蒙的文化本身与传统的文化理解相互疏异。伽达默尔认同赫尔德对于文化与文明的区分,即文明是一种外在的、技术的生活组织,文化则是一种内在的东西,是通过语言把我们联合在一起的思想和观念。而从词源学上来说,“文化”这个词是从“农业”“播种”中延异而出,西塞罗由之引申出精神文化,他使文化这个词从原有的农业观念转而具有新的文化概念;然而文化这个词原来所表示的介于播种和收获之间的耕耘,却在文化概念上深深地烙下了印记。伽达默尔因之说道:“文化不只是自由地进行游戏的欢乐,同时也是精神的播种和收获的辛勤努力,这也正是在词和文化的本质中所表现的:人的教育。”[2]12

文化通过语言对人加以教育,它因之也与教化密切相关,即通过一种共通性的思想观念和语言经验将自然的个体性的人塑造为一个总体性的社会化人类。人类的文明与其说是通过科学而实现,毋宁说是文化在其中起着根本的作用。因而在传统的文化中,科学、艺术、哲学、宗教和道德风尚作为一种总体性的力量对人的生命本质予以提升。然而,在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过程中,艺术、哲学、宗教和道德风尚等文化因素在不同的程度上受到科技的遮蔽,以致工业化与信息传媒技术的扩张使文化与科技文明相互混同。

现代科技对于文化的侵蚀最突出的表现就是文化工业的出现与蔓延。虽然,从思想的脉络来说,是法兰克福学派而非伽达默尔最先提出了大众文化和文化工业理论,但伽达默尔无疑对此有着深刻的体验与洞见。他主要是从信息传媒技术的角度来阐发文化工业如何对人类社会生活进行干预和控制。他认为现代传媒技术(如广播、电视、网络)实质上已经造成了一种舆论和文化的压迫,它不是对个体人加以教育和教化,而是对整个社会群体强行灌输占统治地位的文化霸权话语,即“通过对公众舆论的形成加以技术化的办法,技术渗透对社会产生作用,这种作用是很危险的。今天,这也许是社会力量发挥作用中最强的新因素。现代的信息技术已造成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这些可能性使信息选择至今在想象不到的范围内也成了必要的事情。然后,任何选择意味着在别人的名义下活动,不管谁做出选择都要抑制某些东西。”[1]64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技术时代,似乎每个人都有无限的选择自己所需信息的自由,也具有无限多的接受文化教育的机会与渠道,但它实质上是通过给予充分自由的表象而剥夺了人们选择信息的权利,在多渠道传播文化的同时也在削弱人们同传统文化的关联。它所造成的结果就是,交往的现代技术导致技术化对我们头脑愈加有力的控制。人们可以有目的地把公众舆论引向某个方向,并出于某些决定的利益而对其加以影响,而大众则在文化工业的无限复制和传播中堕入了新的蒙昧之境。

在伽达默尔看来,现代文化工业是以新的修辞术在祛魅的名义下使大众产生新的蒙昧。他说道:“现代大众媒介的新修辞术丝毫不亚于公元前五世纪雅典智者派的教育;现代大众媒介通过它传播一切的技术手段甚至超过了雅典的智者学派,这种传播方式使得听众或读者不再与一个可与之对话的讲话者面面相对,这种新的修辞术与古代的一样在一切批判的思维之前发生作用,并形成一种不言而喻的力量。”[2]57我们知道,雅典智者派的修辞术是通过言语在他人的内心中产生认同和说服,它必然要通过营造一种对方所认同的生命情境和语境方能使其在内心深处听从我的话语。而现代传媒技术则以无限的复制与蔓延的方式在大众的内心产生一种单纯的认同感,即如俗语所谓:谎言说一千遍也就成为真理。一些虚假、伪劣、肤浅的信息通过文化工业的快速传播而形成强势的文化瘟疫,它如病毒一般在大众的精神世界中安身立命,以致民众都将其视为生活的前提而非问题,更不会以反思批判的眼光对之加以审视、甄别。害怕失去认同的现代人在文化工业面前不堪一击,附俗跟风的心态导致作为思想之根柢的文化已经与现代人的心灵相互疏异。

伽达默尔深切感受到现代人在文化工业的浪潮中社会认同感的追求及其沦丧的悖谬。人们以为与他人接收同样的信息,享受同样多的文化资源,就可以达到相互间的社会认同。其实这种外在的认同是建立在对于大众传媒技术的依赖性与束缚性之上,在这种表面的文化认同下,潜藏的是深层的生命孤独。如现代的电视传媒可以使全世界的人在同一时间了解到地球各个角落的动态,也可以同时观看一场奥林匹克运动会,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人都已经形成相同的文化底蕴和相互之间的认同。实际上,文化认同与社会认同只有在对话的基础上才能建立起来,电视传媒以其平面化的复制与蔓延已经扼杀了人类自由对话的根基,它所造成的是文化工业的独白和大众文化的盲从。这诚如伽达默尔所言:“虽说电视机把大家都集合在电视屏幕之前,它却用对大家都是共同的信息虚构出一个自由的、可支配的现代社会。其实电视意味着一切人的极端分离以及对话的结束,并由此造成巨大的自由丧失,这是由于我们的政治不可避免地依赖于大众媒介。同样的,那贯穿于我们整个社会生活,尤其是青年人的社会生活中的新的不受约束的自由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而同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和软弱感相关联。”[2]109-110一切人的极端分离与对话的结束也就表明大众通过传媒技术所达到的认同只是一种心灵的虚幻,由于社会认同的基础建立在技术化的依赖性之上,它即意味着现代认同感已经异化为科技一体化的附庸,由之所制造出的是一批毫无文化内涵和个性的单向度的社会群体。

三、科学启蒙之为技术理性的工具

不但在文化领域中,现代科技以“座架化”的方式深深地嵌入到人类社会生活中。即便在科学领域自身,由于技术理性及其力量的不断扩张也导致作为技术之先导的科学日益受到技术的控制,传统的科学与技术之间的关系在现代日益模糊甚至发生了倒转。如所周知,在古希腊,特别是在亚里士多德的思想中,科学与技术是严格分离开来的,科学之知是指面向永恒之物的静观与沉思而获致真理,而技术则只是运用工具对于经验事物的创作与加工。在技术中虽然也含有科学的因素,但它毕竟只是科学的形而下的运用,因此处于亚里士多德所轻视的地位。科学与技术这种主导与附庸的关系在近代科学的启蒙中仍有所体现,如伽利略是运用一种科学的思辨性研究领悟了自由落体的思想,这种思辨不受任何中介物的干扰,它是按照有关距离和时间联系的纯数学规则而形成的。

但是随着近代科学的发展及其内部分工细化,科学越来越具备技术化的功能,而且更多的与人类社会的生产实践相关联。诚如伽达默尔所言:“现代科学带来何种新奇和非凡的转折,使得实践变成了无特性的和几乎无法解释的科学应用呢?科学不再是知识的精髓和值得人们认识的东西,而是成了一种方式:一种进入和涉及到未被开发和未被掌握的领域的方式。”[1]61科学功能的转变使它原来在人的思想中完成的真理的认知转向了实验室中精密仪器的技术化操作和经验性分析,而古代手工制品与自然模型之间的关系则转变为人们按照一种科学的观念通过机器的加工而制作出超越自然模型和自然力量的设备。在此前提下,我们就不难理解科学的研究与实践必然会导致技术时代的到来。如原子弹和计算机的研制都是超越传统的科学认知方式,而通过技术化的方式研制而成,而它们实际上也造成了现代技术对于科学的操控与宰制。

现代实证物理学对于思辨物理学的统治就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不拥有自己的实验室和科学仪器的物理学家和化学家在当今科学界是难以立足的。人类社会更多地关注某一项科学研究是否能给国家带来直接的效益,而不在乎它是否在探究自然的真理。因而,科学的技术化既是科学自身发展和实践的直接结果,也是现代社会所直接追求的目标。

现代科学技术的一体化实际也是技术理性在科学旗帜下对整个自然和社会发号施令,尽管人类似乎准备以一种新的方式在日益增长的支配自然的力量中获得满足,然而人们也不能忽略这一事实,即人对人的统治并未随着对自然的支配而消除,而是同一切期望相反,这种统治变得日益强大,甚至从内部威胁着人类自由。[1]2人们以为能够通过科学技术的方式认识并支配自然,以对象化的形式展现自身生命的自由本质。但结果与目的的往往发生吊诡,技术理性却在人类的信任中渗入了社会生活领域,人在控制外部自然的迷梦中使自身的精神和生命堕入了非自然的强制。这诚如伽达默尔所言:“我们越来越多的生活领域就这样落入了自律过程的强制性结构,而人性对自己以及对处于这些精神的对象化中的人性越来越缺乏认识。”[1]13这也就是说,人类企图凭借科技为自己创造温顺万能的仆佣,结果为自己造出了暴虐严酷的主宰;企图通过技术的对象化确证自身的本质力量,结果却与自身的精神生命相互疏异。科学对于现代性的启蒙已经使现代社会沦入到技术理性的宰制之中。

四、实践理性对工具理性之批判

现代启蒙的核心问题在于,能为科学技术的发展确定目标的实践理性已经被技术理性异化为实践功利性与实践机敏性。当代人的行为准则已经从实践理性堕入技术理性与实践功利性之中。功利行为的准则不是以善为目的,而是以功利为目的。而这种实践功利性必然以某种技术理性作为自己的支撑,实现自身功利目的的技术作为工具,一方面扩展了现代生产、交往的广度与深度,另一方面却使实践理性陷入深层的物化之中。实践理性在一定程度上被实践功利性与技术理性剥离细碎,人们往往在实践理性的名义下将技术理性贯彻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之中。

而实践理性与技术理性的纠缠必然要关涉到对于二者的内在理解。如所周知,亚里士多德对科学之知、实践之知和技术之知作了根本的区分。他所说的实践之知是指一种实践的智慧,它是由实践理性(实践的逻各斯)所主导的人在政治伦理的活动中善于把握中道的道德经验和实践能力。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实践理性就作为人的一种独特的能力而与理论理性相区分。就实践追求一种规则而言,它是必须符合逻各斯的,在这一点上,理论理性比实践理性更为优越。但由于实践行为的情境性与对象性,它必然要由一种实践智慧居中发出命令。亚氏的实践智慧就是一种同善恶相关的,合乎逻各斯的求真的实践品质。他实际上将实践理性与实践智慧勾连起来,而又觉察到实践智慧并不单纯受逻各斯的主导,而与努斯(直觉理性)具有更大的关联。亚氏认为在具体的道德践履中,人们并非通过推理证明来指导自己的行为,而是在一种区别于五官感觉的共通感中直接形成实践的理解而作出道德的判断。即在实践的事务中,“努斯把握可变的事实和小前提,这些就是构成目的的始点。因为普遍的东西就出于具体,我们必定有对于这些具体事务的感觉,这种感觉也就是努斯。”[3]185亚氏通过“逻各斯”和“努斯”的协调而使实践理性具备了理论与经验的双重质素,但在实际的阐明中,他将道德的共通感和经验放在更为重要的位置,这也导致康德通过对实践理性予以新的阐释而对他的实践哲学进行全面的批判。在康德看来,亚氏所阐明的实践智慧只是实践理性的一种经验性运用,实践智慧所发出的命令只是道德主体的主观准则和假言命令,而实践理性只发出纯粹的定言命令和实践法则,他对实践的准则与法则作出了明显的区分“实践的诸原理是包含有意志的一个普遍规定的那些命题,这些普遍规定统率着多个实践的规则,如果这个条件只被主体看作对他的意志是有效的,这些原理就是主观的,或者是一些准则,但如果那个条件被认识到是客观的,即作为每个有理性的存在者的意志都是有效的,这些原理就是客观的,或者是一些实践的法则。”[4]21由于康德的实践理性是从纯粹思辨理性中演绎而来,而它又超越了思辨理性而具有优先地位。他给实践下的定义是“一切通过自由而可能的东西。”[5]608他是从亚氏的经验性实践哲学所忽略的自由意志为基点来构建新的理性实践哲学的。他将涉及具体的实践行为规则、信念的经验性的理解都清出实践理性与法则的范畴。

在对实践理性的理解上,伽达默尔将亚里士多德和康德的思想予以综合。他认为,人们不是在人自由实施自己认真考虑过的计划的意义上‘活动’,相反,实践和他人有关,并依据实践的活动共同决定着共同的利益。因此,实践不仅仅依赖于对规范的一种抽象意识,它总是已经受着具体事物的驱使,带着先入之见肯定事物,而且受到对各种先入之见进行批判的挑战。[1]74在此意义上,实践理性并非亚里士多德所讲的仅仅是导致预先设定目标的手段,毋宁是一种‘理智性’,是人的一种准则,人们来用这种准则以便把建立在共同标准中的道德和人类秩序不断地重新创新并保护下来。

在伽达默尔看来,实践理性与科学之间本有原初的关联,即政治学与伦理学在古希腊是作为实践科学被探究。实践科学以其经验性与目的性为自然科学的研究确立目标与方法。就如狄尔泰指明精神科学与自然科学的区分一样,实践科学其实也具有自身独特的领域与对象,而不能受自然科学与技术理性的宰制。但近代自然科学和技术的发展却使实践科学的合法性遭受威胁,人们要么否认实践科学具有科学性的本质,要么认为它必须运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才可能得到深入研究。这诚如伽达默尔所指出的:“正由于‘实践理性’同时是使生活充满意义的构成的具体化,所以‘实践科学’的统一才能经过一切社会关系的变化而保存下来——从古代奴隶社会到中世纪的基督教封建主义、城邦市民的行业宪法、在封建政权内部形成的现代国家以及从动物状态中最终完全解放出来。直到科学的思想开始完全从属于近代自然科学的自我理解、方法思想和证明要求时,这种‘实践科学’的知识才渐渐地失去它的合法性。”[2]52

总体而言,伽达默尔以自身深厚的哲学底蕴来审视科学时代的理性加以审视,而非跟随着科技的发展亦步亦趋。他是想在复兴古希腊实践哲学的理想的基础上对现代科技理性予以新的启蒙。从现实性来说,狄尔泰对于精神科学与自然科学的区分、胡塞尔对于近代欧洲科学危机的分析,海德格尔对于科学的沉思及现代技术本质的追问,都在他运用实践理性对于科技理性的批判中汇成一道思想的渊流。

[1]伽达默尔:《科学时代的理性》,薛华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版。

[2]伽达默尔:《赞美理论—伽达默尔选集》,夏镇平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88年版。

[3]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廖申白译注,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

[4]康德:《实践理性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5]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Science as the Tool of Enlightenment——Gadamer's Criticism of Modern Reason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MEI Jing-hui1,ZHANG Ting-guo2

(1.School of Marxism,Nanji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Nanjing210046,China; 2.Department of philosophy,HUST,Wuhan430074,China)

Modern science forms gleichschaltung tendenc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by means of enlightenment.It has caused new control to nature and society.Gadamer argues the development of technology drives out the obscuration of religion and makes direct contributions to the construction of modern civilization.But it formulates modern life style in the domination to the field of culture and science,it even leads to modern society be in the circumstance extreme alienation.Thus,we need apply practical reason to rethink and criticize the science and technology reason.

enlightenment;reason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practical reason;alienation

B089.2

A

1671-7023(2011)05-0064-06

梅景辉,男(1978-),湖北黄梅人,哲学博士,南京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马克思哲学与解释学、生存论与实践哲学;张廷国(1962-),男,河南开封人,哲学博士,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现代西方哲学与马克思哲学、现象学与伦理学。

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资助项目(09SJD710011)

2011-04-19

责任编辑吴兰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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