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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蝴蝶飞翔在湛蓝的瓦尔登湖畔
——从《庄子》与《瓦尔登湖》看庄子和梭罗的精神链接

2011-04-08汪愫苇张慧荣

关键词:瓦尔登湖梭罗庄子

汪愫苇,张慧荣

(安徽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安徽凤阳 233100)

翩翩蝴蝶飞翔在湛蓝的瓦尔登湖畔
——从《庄子》与《瓦尔登湖》看庄子和梭罗的精神链接

汪愫苇,张慧荣

(安徽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安徽凤阳 233100)

《瓦尔登湖》中显示出的东方文化色彩主要表现为梭罗对庄子思想的体悟、认同与阐发,具体表现为:《瓦尔登湖》与《庄子》在创作风格的形、神之似,在“回归自然”、“天人合一”观念指导下对生存本质、人性解放的执着追问与追求,以及二人在精神追求、理想追求、人格追求诸境界的高度一致,使得他们在其著作中达成的心灵追求、人格魅力以至世界影响的相同相近。

《庄子》与《瓦尔登湖》;创作风格;关注生命;心灵追求;精神交融

一、引言

近年来,大量的研究文章已然证明:美国超验主义思想家、作家亨利·戴维·梭罗大量吸收、借鉴了中国古典文化并充实完善了自身的哲学体系。正如林语堂先生所说:“梭罗的人生观,在所有美国作家中最富中国人的色彩,将梭罗的文章译为中文,人们会视之为中国诗人的原创而不会提出任何质疑”[1]。而在具体论证中,大量文章或论证梭罗总体上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或以为只受儒家思想影响,或以为只受道家思想影响,或以为佛心道骨,或以为儒道兼收,或以为只受道家老子的影响,或以为只受道家庄子的影响,或以为明儒暗道,或以为对儒家经典曲解误用……

从总体上说,在多数西方学者的心中,作为一种哲学,道家代表着精神自由、自然主义、简单纯朴,精神上追求自然的和谐与和平,而庄子则是道家的代表。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自古以来“儒道互补”已成共识——如李泽厚先生认为:“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作为儒家的对立面,相反相成地在塑造中国人的世界观、人生观、文化心理结构、艺术理想和审美兴趣上,与儒家一道,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庄子对自然生命抱有珍贵爱惜的态度,这使他的泛神论的哲学思想和对待人的审美态度充满了感情的光辉,恰恰可以补充加深儒家而与儒家一致”[2]49。李泽厚还认为:“老子讲权术,重理智,确乎不动感情;庄子则道是无情却有情,外表上讲了许多超脱、冷酷的话,实际里却深深透露出对人生、生命、感情的眷恋和爱护。”[3]190所以,更多地倾向于庄子,颇为自然。

美国学者爱莲心在其专著《向往心灵转化的庄子·序》(中译本)中说:“像《庄子》这样的经典可以对来自另一种文化的人产生影响,并从而表明《庄子》拥有普遍的价值”[4]4。该书“导言”结语道:“庄子将被看作是一个主要的哲学家,这与他的著作在多个世纪所具有的历史魅力和影响相一致。”[4]9美国学者南乐山为该书作序时称赞作者:“他把对庄子的讨论带向现代西方哲学的中心。”[4]1

梭罗说:“古代的哲学家们,有中国的、印度的……他们的外在生活贫穷得无人可比,而内心生活的富有谁也难敌。我们对他们理解得并不透彻,但很明显,我们对他们的生平却知之甚多。”[5]9更何况“梭罗与庄子在生活的坎坷、坚强和对个人主义的渴盼上都特别相似呢!”[6]当然,以上的“论证”也只能说是推论,所以,最重要的还是研读文本。让我们仰望历史的天空,跨越浩淼的大洋,透过两部伟大的著作,去欣赏东方的梦中蝴蝶与瓦尔登湖畔那蓝色的精灵怎样实现精神交融吧!

二、创作风格的形、神之似

从二书的创作风格可以探讨其内在的联系。

第一,它们的结构线索都较为模糊隐秘,但这并不意味着文章的结构缺乏内在联系,而是把他们深邃的思想和浓郁的情感灌注于行为之中,形成一条纽带,把看似断断续续的孤立的片段与片段、寓言与寓言联接在一起,融为一个有机体。正如爱莲心所说:“《庄子》没有明显的线性发展的哲学思辨。内部很多段落相互之间似乎是不依据前提的推理……但我们事实上却能够发现这样一部《庄子》:它一步又一步地展示由精致的技巧组成的首尾一致的论辩结构,以引起读者觉悟的转化。”[4]1-2《瓦尔登湖》章节之间看似相对独立,偶或一显草蛇灰线 (比方时序)也深掩于叙述抒情议论之中,至于曲终奏雅,一篇“终结的尾声”,也还恰如一部《庄子》开篇《逍遥游》在全书所处的位置、作用和价值,稍一比对便见端的,此不拟展开。

第二,从全书的语言表达看,《庄子》中的语言表达如行云流水,汪洋恣肆,跌宕跳跃,节奏鲜明,音调和谐,具有诗歌的特点。句式错综复杂,富于变化。《庄子》中喜用极端之词,有意追求尖新奇特,如《齐物论》中写大风:“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陵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栟,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者,叱者,吸者,叫者,嚎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7]33再如《逍遥游》末段的文字简直就是抒情诗:“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7]30全然不带论述的痕迹。总之,庄子以他超迈的风度描绘他自己的语言风格,同时,也正是借助这魔力般的语言,临照出世俗的萎顿,扶摇托举他归返宇宙人生“真境”的精神,同他的哲学、人生观天然地凝合为一体。《瓦尔登湖》译者戴欢在“致读者”中说:“该书语言生动,字里行间不时闪现出哲理的灵光,颇有高山流水的味道。它的许多章节都需要反复诵读才能体味,而且感觉常读常新。我们完全可以通过他的甘醇、悠扬的文辞重返自然,进入澄清之境。”评论家保罗·谢尔曼认为:“梭罗是一位有经验的诗人,他熟知想象力与艺术技巧的运用”,林语堂先生也说梭罗与庄子的人生遭际极为相似。那么,从语言的亲和性角度而言,梭罗大概也是庄子正在寻找的能与之谈论“得意而忘言”①《庄子·外物》: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之人吧!

第三,它们的表现形式都是通过大量的寓言故事,以超常的想象力,创造出奇特的形象世界,用以象征暗示博大精深、玄奥莫测的哲学思想。比如“作为隐喻的怪物以象征自然和自由”的“子舆”的形象和《瓦尔登湖》中那个“天真未凿的人”[4]57。《庄子·大宗师》说子舆自认为:“曲偻发被,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7]189梭罗说:“他到底是像莎士比亚一样聪慧呢,还是如婴儿般未被启蒙;到底是他的言语具有诗意呢,还是笨蛋一个……”[5]94又如:《瓦尔登湖》全书结尾处那即将展开艳丽的翅膀从无价值的家具里跳出来,享受那美妙夏季生活的每一天的小精灵与庄子梦中的蝴蝶也多么相似,加上随之而至的全书结束语:“所谓明天,即使时间终止也永远不会来临。使我们视而不见的光亮,对于我们就是黑暗。但我们清醒时,曙光才会破晓。来日方长,太阳只是启明星。”——这不就是 2000多年前庄子讲话的架势么?再如《庄子》里的“蜗角之战”,则与《瓦尔登湖》中“蚂蚁之战”[5]147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仅形象地表达了他们深邃的哲学思想,也反映了他们对社会的共同认识,充满了批判精神。此外,诸如“夸夸其谈的家伙”[5]158、“空心无仁的坚果”[5]171、“鲈鱼与狗鱼”[5]182、“推销大脑的哲人”[5]171,都与庄子的大量寓言相同或相似。这些寓言看似胡言乱说,骨子里却尽有份数,是他们哲学思想的反映,同时也是他们深沉情感迂回曲折的流露。

第四,两部伟大的哲学著作都以对理性分析的拒绝而旗帜鲜明地区别于他们同时代几乎所有的哲学家。尽管他们各自的著作中似乎随意地集合社会、生活、文学轶事,说法常常含义隐晦,且在隐秘的暗指的外表之下存在着一个深度的认知策略,但无法回避一个共同的体认 ——人们总是习惯于首先把他们当作文学作家、文学史家、文学评论家,也决不把他们摒除于自己的视界之外!二书多数篇章由寓言、比喻和抒情议论有机组合而成。它们互为补充,相得益彰。其寓言和比喻使议论的事理更富有形象性,浅易显明;而抒情议论又使寓言比喻更加深刻透辟、严密有力。同时,两部哲学著作中强烈的现实批判精神洋溢出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即从形象塑造而言——广义的“神”的形象、被人格化了的动植物形象、经过作者改造了的社会历史人物形象、现实生活创造的劳动者形象 (尤其是作者本人的形象),这在先秦诸子中是独一无二的,且在书中径直标出“庄子”,而梭罗则说:“大多数书中,对‘我’这个第一人称都是略去不用的。而在这本书中,‘我’字当头,有点自吹自擂之嫌,这是与众不同的主要特色。”[5]1——也无不透露着梭罗与庄子的“心有灵犀”!

第五,上述各项也都同时源自庄子与梭罗所处的时代背景与共同的思想认识和人格追求:他们都处于新旧交替、残酷的新制度已经来临的时代,物质文明迅速发展,历史在大踏步前进,生产、消费大规模扩大,财富、享受、欲望不断积累和增加,赤裸裸的剥削、掠夺、压迫日益剧烈……文明进步带来的罪恶和苦难怵目惊心,人在日益被“物”所统治,被自己造成的财富、权势、野心、贪欲所统治,它们已经成为巨大的异己力量,主宰、支配、控制着人们的身心。于是,庄子发出了强烈的抗议:他抗议“人为物役”,他要求“不物于物”,要求恢复和回到人的“本性”——这很可能是世界思想史上最早反异化的呼声,它产生在文明的发轫期。《庄子·天地》有一故事: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愲愲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仰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8]318可见早在当时,庄子即已意识到技术进步的悖反必然。2000多年后,梭罗遥遥呼应庄子发出了同样强烈的抗议:“我们没有驾驭火车,而是火车驾驭了我们”[5]59。“大部分人陷入了一个怪圈,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魔鬼所赐,还是上帝所赐……”[5]381“田园美景已被一道令人羡慕的篱笆圈护起来,挤出了它的牛奶,将撇清的奶油全都带走,留给农夫的只是撇去奶油的奶水而已……”[5]52“可是什么也吓不住一位诗人,因为他是为天真的爱欲所驱使的!”[5]171是的,所以上帝促使他们写出了《庄子》和《瓦尔登湖》!

三、回到自然:最彻底地解放“人性”

为诸多论文以为共识且备加肯定的是,梭罗对中国古代文化中“回归自然”、“天人合一”自然观的吸收和借鉴,可以作为今天保护自然、关注生态的理论先导。当然这本无不妥之处,但尚须深入全面探讨。况且儒、道也有不同,老庄也有不同,即庄子本人亦可从不同角度、不同层次解读,因此,若纵论梭罗与庄子,泛泛而谈,匆匆做结,则不仅模糊了庄子,也误解了梭罗,更无益于读者判断。

梁启超先生以《庄子·应帝王》中“混沌之死”的寓言为例,认为:“道家以为‘自然’为绝对的美,绝对的善,故其持论正如欧洲 19世纪末卢梭一派所绝叫的‘复归自然’,其哲学上根本观念既如此,故其论人生亦‘复归于自然’的状态也”,“道家以为必然在绝对放任之下,社会乃能复归于自然,故其对政治极力地排斥干涉主义。”[9]准此,庄子对“自然”、“人生”及二者之关系,已然十分清楚。

李泽厚先生对此也有更详细的论述:“庄子和道家哲学很强调‘自然’。‘自然’有两种含义:一种是自自然然,即不事人为造作;另一种是自然环境、山水花鸟。这两种含义也可以统一在一起,你看那大自然,不需任何人工而多美丽!从而,如何理解和对待自然便成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环节……(与孔子不同)庄子‘天地有大美尔不言’,自然优于人为,天地长于人世。庄子的理想人格不是知识的人、事功的人、伦理的人,而是与天地宇宙相同一的自然的人。”“儒家讲‘天人合一’,常常是用自然来比拟人事、迁就人事、服从人事;庄子的‘天人合一’则是要求彻底舍弃人事来与自然合一。儒家从人际关系中来确定个体的价值,庄子则从摆脱人际关系中来寻求‘个体的价值’”,“道家和庄子提出了‘人的自然化’,恰恰与孔子的仁学强调的‘自然化的人’既对立又补充。庄子认为人必须舍弃其社会性,使其自然性不受污染,并扩而为与宇宙同构才能是真正的人,只有这种人才是自由的人、快乐的人,他完全失去了自己,以有限的存在,成为与自然、宇宙相同的‘至人’、‘神人’和‘圣人’”[2]280-281。“庄子与老子大不相同的地方,在于他第一次突出了个体的存在。他基本上是从人的个体角度来执行这种批判的。关心的不是伦理、政治问题,而是个体存在的身心问题,才是庄子思想的实质”,所以,“庄子谈‘春’、说‘情’、重‘和’,都意味着并不把自然、世界、人生、生活看作完全虚妄和荒谬。相反,仍然执着于它们的存在,只是要求一种‘我与万物合而为一’的人格观念。庄子对大自然的极力铺陈描述,他那许多瑰丽奇异的寓言故事,甚至他那汪洋自恣的文体,也表现出这一点。”[3]181比起从卢梭到现代浪漫派都喜欢美化和夸张自然——无论生理的自然还是生活的自然,认为“回到自然”才是恢复或解放“人性”——庄子应该是最早、最彻底的一位。

以上大量引证只是为了说明庄子的自然观与老子、与儒家相较,有着他自己鲜明的个性,尤其在“人如何理解和对待自然”、“人的自然化”、“个体生命存在”等重大话题上,庄子是独特的首席发言人,恰恰在这些重大的话题上,2000年后的梭罗喊出了与庄子相同的声音,请读《瓦尔登湖》:“大自然是人类之母”,“大地并不是一块顽石,而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活体,与其内在生命相比,所有动物和植物的生命只是一种寄生”,“我们常常习惯于将冬日描绘成粗暴成性,残虐冷酷的君主,实际上它正以情人般的温馨之手为夏天的树林精巧梳妆”,“人是什么?不就是一团融化了的泥土?”[5]196-197“一个湖是自然风光中最美妙、生动的所在。它是大的眸子,凝望它的人可以反省自我天性的深度”[5]118。“上天的玄机常在这片湖水中泄露无遗,它不断从上天接受新的灵气和旨意。就其本质而言,它是上天和尘世的灵媒。大地上草木因风而舞,湖水因风而动。我从粼粼水纹或片片波光中知晓轻风的一举一动”[5]120,“假如大块草地全都返回自然生态,假如人类开始警醒而有这样的结果,那我会感到无比欢欣。一个人无需在研读历史后,方知什么东西最适合自己的文化”[5]132,“我突然发现,自己正在与鸟雀为邻;我不是捕捉一只飞鸟将它囚进笼中,而是将我关进它们的一只笼子里”[5]54。“我在追求一种更高尚的生活或者说是在探索本能的精神生活,但我却另外还有一种追求返朴归真和野性生活的本能,这两者我都十分崇敬。我爱善良,但更爱野性。”[5]135“世上惟有自由自在地欣赏地平线的人,才是快乐忘忧的。”[5]56“在一个夏季里,我不需用那么多的苦力来播种豆子和玉米,我要匀出精力,用来播种——如真诚、真理、朴实、纯真等等,假如这样的种子还没有丢失的话”[5]113,“我在大自然里以飘逸的姿态逍遥来去,已与她化为一体……”[5]83

不仅整本《瓦尔登湖》的内容如此,单就梭罗“对大自然的极力铺陈描述,他那许多瑰丽奇异的寓言故事,甚至他那汪洋自恣的文体”(上引李泽厚语)不也同样与《庄子》极为相近么!是的,梭罗在书中多处引用了《易》、《论》、《孟》,但与庄、梭二人的心神交应、相得契合相比较,那只是行文中的穿插,信笔映证罢了,甚至梭罗在《瓦尔登湖》中自谦语言不足,“在某些没有条条框框的地方讲话”,“主要把事实与寓言联系起来”,这又与庄子“得意忘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何其相似!

总之,庄子对自然有自己独特的看法,这源于他对生存本质的洞察、对生命的关注以及对人类生存状态的忧虑,梭罗遥遥呼应庄子,呼吁人们重视自然的独立价值,重建人的存在价值,并将其全部思考融入《瓦尔登湖》。今天,人们探讨梭罗对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回归自然”的吸收借鉴,将其坐实在主要是对《庄子》其书与庄子其人的理解、仿效、表述,应该说并不过分。

四、回到自己的“内心”

庄、梭二人相似之处主要源于他们心灵相通,诚如李泽厚所说:“个体存在的形 (身)神 (心)问题最终归结为人格独立和精神自由——这构成了庄子哲学的核心!”[3]183梭罗去到瓦尔登湖畔生活并创作了《瓦尔登湖》,可以证明他最为关注的是人的精神和内心世界,他从自然中悟到的最重要的道理就是要注重他所谓的“真正的生活”!他之亲近自然是为了净化心灵、恢复天性。事实上,《瓦尔登湖》不过就是作者以亲身经历为例,鼓励启发人们怎样作为人而明智、鲜活地“生活着”。概括地说,《庄子》与《瓦尔登湖》最神似、最有价值之处就是展示了他们共同的人生观:庄子“向往心灵的转化”,梭罗去到“内心探险”!

蔡元培先生说:“庄子之人生观亦以反本复始为主义。而所以达此主义者,则在虚静恬淡,摒绝一切矫揉造作之为,而悉委之自然。其修为之法,合而言之,则先去物欲而任自然之谓也。”[10]以此对照、检视《瓦尔登湖》,则若合符契:面对着“人类已经变成了自己工具的工具”[5]23的现实,甚至已经不是“人类放牧牲畜,而是牲畜放牧人”[5]34,梭罗表示:“但求身心从容无忧,……要去过好每一天。我们为什么要去随波逐流呢?”[5]61“难道我们就不能将这个充满是非的社会抛开一会儿——让我们自己的思想来激励我们?……我能坦然地在远处遥看自己如同旁观别人一样”[5]86,“我担忧,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生命的自身就是我们的耻辱——心无杂念的,多么欢畅,让内心的欲望安息静止”[5]141。“……让他的心智降入他体内去解救他,然后以与日俱增的敬意来对待他自己!”[5]143“倘若人类或感受到春中之春的轻拂而被唤醒,他们必定会跃升至更高级、更美妙的人生中去的!”[5]26

他们在精神追求的过程中自觉消解由物质生命带来的负累,不断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在接受、面对真实生活的同时,调整身心,超越俗世,解脱烦恼,从有限进入无限之域,做精神上的逍遥之游,即心灵自由之游,从而达到精神的超越与心灵的升华,在自然无为之中求得游心之乐,以超脱、超验的生活态度达到完美的人生境界!所以庄子提出理想化人格的标准“真人、至人、神人、圣人”与梭罗的“播种真诚、真理、纯真、信心”,都具有超越、逍遥、放达、解脱的秉性,实际上都是一种精神上的自由、无穷、无限的境界,表达了人类崇高的理想追求与向往。这种自然无为、逍遥无放之境,看似玄秘莫测,但实际上并不脱离现实生活。每一时代的人 (尤其是个体的人),虽生活在俗世、现实之中,总要追求一种超脱俗世和现实的理想胜境,即空灵净洁的世界。任何现实的人都有理想,都有真、善、美的追求,而庄子与梭罗的理想境界,就是至真、至善、至美合一之境!在《庄子》与《瓦尔登湖》中,那翩翩飞舞的蝴蝶与瓦尔登湖畔那自由翱翔的精灵,既可作为他们人生追求和回到内心的心灵化身,也是他们获得自由的标志,达到至乐境界的标志!更为可贵的是,他们在申说自己的哲学沉思时,敞开心胸,各自捧出了他们的赤子心灵!

于是,奇迹也便随之出现:两部著作从开篇开始就展现出来的大量神话、故事、诗歌,像双面问题一样,又具有了双面功能:把成人的批评心关掉,但又不把人的整个心灵一起关掉。它们又打开激发读者的赤子之心,“并且预备它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欣赏和理解随之而来的东西。”[4]29“我们会被告知:如果我们保持我们的童真心灵,我们或许能够理解一些我们试图直接将我们被告知的东西转化成批评智性的范畴而不能理解的东西。”[5]28所以说庄子与梭罗各自拥有大量历久不衰的“粉丝”,《庄子》与《瓦尔登湖》拥有无尽的读者,且成为各自民族的圣书,且影响面之大,影响力之强,跨越时空,惟他们的心灵追求、人格魅力及由此产生的书写风格有以致之。这在他们各自国度的哲学界、思想界、文学界都是不多见的。当然,两位思想大师之承继关系越来越引起世人瞩目,也应当与此有关。

如今,当人们也面临比他们当年更加数字化、人的精神更加荒漠化、科技水平与物质水平大提高带来诸多无法回避的大“毁灭”的时候,让大家再倾听他们当年的心声吧!庄子说:“……方跐黄泉而登大黄,无南无北,奭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8]435“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8]465,“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7]88,“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7]92梭罗说:“我以为在内心猎杀自己将会是更为高尚的运动——将你的目光扫视内心,会发现你心中有 1 000个未知的地方,那就去周游吧,成为内在宇宙的地理学家……就让你成为探索自己心灵的江河、湖海的……探险家吧,去发现你心海里的新大陆和新天地……同样,在我们内心里留下了心路历程……我不愿坐在船舱里,宁愿伫立在世界甲板的桅杆前,因为在此,我能仰视群峰中的明月。我再也不愿到舱底去了。”[5]204-205总而言之,其目的都在强调把一切为仁为义为名为利所奴役所支配所束缚的“假我”、“非我”统统舍弃掉,才能达到或取得“真我”。而两部著作中所描述和追求的,“只是具有这种心理——精神的理想人格”!

五、最独特的魅力,最厚重的遗产

《庄子》以其深厚的思想内涵和文化意蕴,确定了庄子的人格理想和作品的审美风范,同时,成为中国古代文学的基石,作为说理散文,无论是表述对自然和人生的理性认识,还是阐发政治主张和学术观点,都不依凭推理和思辨,而更多的是诉诸浓烈的情感和生动的感性形象,使之具有了文学意味,于是对此后中国历代的哲理论文、文学艺术创作都产生广泛而深刻的影响。当然,他首先是一个思想家,正如爱莲心所说:“《庄子》会位于一流的哲学杰作之列,庄子将被看作是一个主要的哲学家——这种看法与他的著作在多个世纪所具有的历史魅力和影响相一致。”[4]9《庄子》一书所蕴涵的“对人生、生命、自然、感性的情趣和肯定,并表现出直观领悟高于推理的特征,应该成为中华民族以它富有生命力的健康精神和聪明敏锐的优秀头脑踏入世界文化作出自己贡献时倍加珍惜的一份传统遗产!”[3]219近代 (尤其现代以来)人们曾轻慢过庄子,也曾遗忘过世界,但世界却未因此而遗忘中国——大洋彼岸的梭罗,以他对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思想的全面认同、体悟,以他与庄子人生际遇、人格追求、情操修养、价值取舍、自然观念、文学风格诸多方面极为近似,用生命的力量创作出了极具文学色彩的哲学巨著《瓦尔登湖》,使之成为构成美国人性格、塑造美国读者的圣书,影响了托尔斯泰、甘地等伟人。从《瓦尔登湖》一书,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庄子》的影响,从梭罗身上,可以依稀看到庄子的身影!

庄子与梭罗都是幸运的,都是幸福的!作为后人,如何从他们的两部伟大著作中汲取营养,从他们的承继关系学会继承人类的伟大精神遗产,应该成为重要课题。同时,重读庄子与梭罗的作品,深入探讨他们的自然观和人生观,对于人们认识和理解自然与社会,认识和评价自身,找回现代文明中失落的自我,寻求一种健康向上的精神生活,也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庄子说:“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7]14梭罗说:“一个纯朴而不羁的心灵是断然不会屈从帝王的驱使而去甘当苦力的”[5]34,“我已暗下决心,决不卑躬屈膝去作魔鬼的代言人。我要竭力为真理而呼号!”[5]31

梭罗与庄子以两部伟大的著作实现了他们跨越时空的心灵交应,也给后人留下一笔厚重的思想文化遗产。为了更好地继承和发掘二书深藏的内蕴,研究庄子与梭罗其人,领略其超然的人格,感悟其间诸多异中之同,同时,也要以更为审慎严谨的态度去细心探求二者的同中之异——因为他们毕竟处于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文化传统,虽然他们的追求目标总体相同,但在具体层次上必然存在差异,在人生追求过程中的各自心态与表现形式等也自有其特点……本文限于篇幅,仅就“异中之同”作初步的探讨,并以求证于方家。

[1]L IN Yu-tang.The Importance ofLiving[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1998:125.

[2]李泽厚.美学三书[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

[3]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4]爱莲心.向往心灵转化的庄子[M].周炽成,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

[5]梭罗.瓦尔登湖[M].戴欢,译.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6.

[6]L IN Yu-tang.TheW isdom ofLaotse[M].New York:theModern Library,1948:7-8.

[7]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上卷[M].北京:中华书局,2006.

[8]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中卷[M].北京:中华书局,2006.

[9]梁启超.梁启超学术论著[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105.

[10]蔡元培.蔡元培学术论著[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105.

[责任编辑:吴晓珉 ]

Abstract:The oriental culture inW aldenis expressed by Thoreau’s appreciation,agreement and explication on Chuang Tzu’s thoughts,which is concretely embodied as follows:W aldenandChuang Tzuhave the s imilarities in writing style;both of them persist in inquiring and pursuing nature of human existence and liberation of humanities under the guide of“return of nature”and“harmony between heaven and human being”;Chuang Tzu and Thoreau have a high degree of consensus in their spiritual,idealistic and personality pursuit.All above makes possible the achievement of the s imilarities in their spiritual pursuit and force of personality in the works,and even their influence on the world.

Key words:Chuang TzuandW alden;writing style;concern about life;spiritual pursuit;spiritual harmony

A Flutter ing Butterfly Fly ing beside the AzureWalden——The SpiritBond Between Chuang Tzu and Thoreau inChuang TzuandW alden

WANG Su-wei,ZHANG Hui-rong

(Foreign Languages School,Anhui Science and TechnologyUniversity,Fengyang 233100,China)

I0-03

A

1004-1710(2011)02-0102-06

2010-09-20

安徽省教育厅项目 (2009sk429);安徽科技学院青年基金项目 (SRC2011267)

汪愫苇 (1978-),女,安徽霍邱人,安徽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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