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德国教育史学的民族传统*
2011-04-08周采
周 采
(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南京 210097)
论德国教育史学的民族传统*
周 采
(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南京 210097)
19世纪被称为“历史学的世纪”,历史学成为大学的一门专业性学科,以兰克为代表的“科学的历史学”的学术研究方法得到全世界的极大尊重。但19世纪德国历史学家对现代德国历史命运负有的不可推卸的责任及其对德国教育史学科的影响在我国尚未引起足够注意。本文从19世纪德国经历的深刻思想变迁、近代德国历史学的民族特征、1945年以来德国历史学界的反思以及对德国教育史和德国教育史学史研究的启示几个方面进行了论述,尤其重视德国教育史研究的政治语境,期盼引起教育史同行的关注和讨论。
德国教育史学;民族传统;政治语境
现代历史研究首先是在德国被职业化的。19世纪在德国大学中所实行的学术研究方法,在历史研究成为一门专业性学科的任何地方都得到极大尊重,成为对历史进行科学而客观的研究的一个范例。一般认为,19世纪德国历史学家兰克(Leopold von Ranke,1795-1886)是“科学的历史学之父”,其对于德国历史研究的主要贡献有两个方面,一是对史料的新的批判考察,二是把讲习班制度引入历史教育之中。
但美国当代著名历史学家伊格尔斯(Geory G.Iggers,1929-)对此持怀疑态度。他坚持认为德国的历史学家们对现代德国的历史命运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在1938年秋逃离德国,侥幸躲过了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在成长为一名历史学家之后,伊格尔斯越来越意识到:“德国这一历史思想和历史研究的民族传统对于反民主思想难辞其咎。这并不是说它就是直接导向了纳粹主义,而是说,它在很重要的方面为1933年彻底抛弃民主制和确立权威主义恐怖扫清了道路。”①现代没有几个国家的职业历史学家曾像19世纪和20世纪的德国历史学家那样在自己的研究中有意识地受一种历史观的引导,他们的历史研究绝非所声称的那样科学和客观,而是高度意识形态化的;对史料的批判性分析的强调与一种特定的高度意识形态化的历史哲学结合在一起。
法国著名历史学家基扬(Antione Guilland,1844-1912)指出:“在法国,很早以来,我们都认为德国历史学家是最公正的。但是,我们错了,他们的学术欺骗了我们。”②研究德国统一历程的学者都对历史学家们在这一过程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印象深刻:他们是民族自由主义政策的推动者,以其学说来塑造德意志民族,并使上述政策成为可能;稍后,他们又成为德国公众舆论的指路人。没有历史学家们的合作,帝国绝不可能找到它的立足点。是德国的历史学家将历史和民族命运联系到一起,并使历史具有在法国之外所不具有的影响力;他们用历史营造了比法律还强大的舆论。
19世纪的德国历史主义在某种程度上已成为历史,但这种学说的某些核心意识仍以变形的方式隐藏在今天世界范围内的思想论争中。对于历史学者来说,德国历史主义还直接涉及史学研究的道德立场问题。因此,研究近代德国历史学思想的民族传统对于我们更加深入研究德国教育史和德国教育史学史显然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理论价值。
一、19世纪德国经历的深刻思想变迁
德国政治现代化进程与西方英、法、美等国家相比有其“独特”性。德国缺乏像法国、英国或荷兰那样能产生一定政治影响的从事商业或是金融的大资产阶级家族。在重商主义时代出现的工厂,其国有化比例远远高于西方。土地贵族所具有的起支配作用的社会与经济地位在各邦没有改变。19世纪以来,德国现代化道路的最主要特征在于政治与经济的不同步发展,政治长期滞后于经济。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当德国在经济上已发展成为欧洲第一、世界第二的资本主义工业强国时,政治上却是传统容客阶级占主导地位,资产阶级只是通过没有实权的帝国会议在“参与”意义上加入统治阶级行列,这一时期的德国因此被称为经济巨人和政治侏儒。19世纪末20世纪初,德国在经济上已成为强大工业国家时,政治上“却受着封建骑士的子孙和教士的统治”。③在民主选举出来的法兰克福议会未能于1848年统一德国之后,德国中产阶级的主体部分转而指望普鲁士王朝以武力手段,用俾斯麦的话来说就是以‘铁和血’来完成统一使命。西欧、北欧以及美国经济上的现代化伴随着议会民主制的发展,而在德国,尽管工业化取得长足进展,民主化却被延宕下来。教养良好而拥有财产的中产阶级的主体部分转向霍亨索伦王朝,后者提供了他们在经济领域内所企盼的很多东西,还呼应了中产阶级对于成为世界强国的渴望,同时颁布了一部宪法,保留了土地贵族、军人和君主的诸多特权,并试图将方兴未艾的产业工人阶级摒除在政治过程之外。
在上述政治背景下,19世纪的德国经历了一场深刻的思想变迁。启蒙时代理想主义的、世界主义的和康德的德国变成了一个讲求实际、甚至为了实际目标而不择手段的德国,俾斯麦就是这个新德国最完美的化身。德国的知识分子,首先是历史学家们积极投身最为广阔和现实的政治生活。
德国浪漫派对德意志民族主义有重要影响。普鲁士走上“自上而下”道路与普鲁士启蒙运动的特点有关。赫尔德(Johann Gottfried Herder,1744-1803)是18世纪德国浪漫主义和民族主义之父,开创了浪漫主义历史新观念,集中清算了启蒙思想家的理性主义历史观,强调每一种文化都具有不可取代的珍贵价值。在他看来,历史并非统一固定的,而是由时空上相互交替的各个不同民族,依靠他们各自毫无关联的想象力和激情力量所诗性地创造出来的产物。因此,在人类历史的总体中,每一个时代和每一个民族的文化,各自都有其无可替代的存在和繁荣的理由。赫尔德坚决打破了启蒙运动分析性思维和同一性原理的硬壳,驱逐了启蒙运动理性主义历史观赋予历史的同一性幻觉,体现了蕴涵在德国浪漫主义哲学中的辩证法。④
拿破仑战争中法军的胜利以及拿破仑对德国的统治唤醒了德国人沉睡的民族意识,引发了德国的民族主义运动。一方面,施太因等人试图通过改革振兴德意志“祖国”;另一方面,费希特等人为代表的德国知识分子尤其是历史学家则通过演说和充满激情的诗篇等形式掀起德意志民族主义运动的文化波涛。到19世纪中期,虽然民族统一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但民族主义作为一股强大思潮和运动已极大震撼着德国,为德国统一奠定了思想基础。在政治观念中,法国人的爱国主义是普世的,而德国人的爱国主义是个别化的,源自某种自卑情结,是在外来压迫下催生的,尤其在同法国的对抗中得到发展。曾十分贴近于法国人思想观念的莱布尼茨和康德的理想主义已被黑格尔主义取代,历史学家们在聚贝尔(Heinrich von Sybel,1817-1895)和特赖奇克(Heinrich von Treitschke,1834-1896)的带领下,为民族统一和反对法国而斗争。从思想根源上说,法国的理想和德国的理想是不可调和的。前者尊奉理性主义,倾向于否认各民族之间的特殊差异;后者是浪漫主义的,它植根于原始的、不可遏制的日耳曼特性之上。
晚年的兰克曾说过,拿破仑时代以后的复辟运动是德国现代历史学的奠基者。“历史研究正是在反对拿破仑的专断统治中发展起来的”,“个别形态的生活是普遍支配权的反命题”。⑤德国的历史学是对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征服的回应。基扬认为,从政治上说,德意志历史学派是保守的,即使兰克本人的政治立场也绝非中立。在19世纪那样一个思想斗争激烈、民族思潮兴起以致泛滥的年代,那些认为兰克史学乃至德国史家客观公正的看法未免太牵强。如果说兰克罕见的平和与冷静能掩盖自己的政治色彩的话,特赖奇克则很清楚自己工作的性质,那就是从历史中创造出一个德意志民族,在现实中则要为普鲁士制度和“德意志使命”及其强权政策辩护。1843年,德国民族主义历史学家创办《民族历史评论》,兰克是三位发起人之一。他们在发刊词中说:“历史尽管是个有限的学科,但它比任何学科都有助于全体德国人民的统一。我们希望以一种一致的原则来培育这一学科,那就是它要与政治紧密联系在一起:实际上,历史是政治的母亲和老师。也许它至少能向我们证明,在历史领域,德国人民没有深刻的分歧,来自东南西北的努力都不能造成不可调和的对立。”⑥从那时起,所有历史学家都试图用自己的著作教育人们理解祖国和热爱祖国,并希望有助于当代政治问题之解决。
二、近代德国历史学的民族特征
伊格尔斯认为,德国民族主义运动“在其早期阶段所宣扬的是自由主义的、在一定程度上甚而是民主的和世界主义的层面,而在19世纪的进程中,它却越来越被赋予了权威主义和侵略性的沙文主义形式。”⑦他非常关注的是使德国民族主义的反民主特征得以合法化的历史观,而不是德国在政治层面上未完成民主化。这种观念被称为“历史主义”,其要旨在于拒斥启蒙运动的理性和人道主义观念。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以后,上述观点得以延续,并在很大程度上导致对于魏玛共和的拒斥。在纳粹时期,许多年轻历史学家将民族认同观念从以国家为取向转变为以种族为取向,为在东方对非日耳曼人(包括犹太人)的种族清算进行辩护。甚至到1945年以后,许多传统观点仍得以保留。德国历史研究中保留的贵族倾向在时间上也比西方国家长得多,绝大多数都是狭隘的政治意义上的历史,注重叙述政治家、将军和外交家的活动,几乎完全不考虑这些决定被做出时的制度和物质框架。
民族主义历史学家们的第一个要素是德意志爱国主义情绪,尤其在耶拿战役以后,他们立刻变成狂热的爱国者。曾被视为解放者的拿破仑一夜之间就成了“难以驯服的暴君”。对这个民族来说,耶拿战役之后,拿破仑给普鲁士套上了枷锁,比此前任何外来奴役都要沉重。普鲁士的命运似乎到了尽头,但它的历史可以成为力量的源泉。基扬详细研究了德意志历史学派中最为知名的两位先行者——尼布尔(George Niebuhr,1776-1831)和兰克,认为他们为后来者奠定了方法,开辟了道路;然后是1848年一代的两位伟大的自由主义历史学家——蒙森(Theodore Mommsen,1817-1903)和聚贝尔;最后是特赖奇克——“帝国主义的领军人物”。
与德意志爱国主义情绪相联系的是“国家崇拜”。伊格尔斯在其名著《德国的历史观》中指出:“三组思想在本书所涉及的德国历史研究的民族传统的理论立场中占据了核心地位:国家概念、价值哲学和知识理论。虽然这三个概念中没有一个完全为德国历史研究所特有,但是它们都在德国历史思想中得到了最为极端的阐述。”⑧基扬也认为:“德国的思想家和历史学家们不喜欢契约论的国家学说,他们笔下的国家、首先是普鲁士国家,更像是道德主体,甚至是神物。”⑨黑格尔要求人们必须崇敬国家,把它看作地上的神物。这种国家观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德国历史学家们的研究取向。
再次,新教对近代德国的历史研究有重要影响。军国主义的普鲁士尊奉严格的新教原则。新教在近现代德国文化中有重要影响。在柏林大学,费希特和施莱尔马赫讲授的是新教理性主义。近代德国历史学派纯粹是亲普鲁士的,反对天主教的大德意志代表的是一个有限的德意志联盟。从性质上说,该学派是新教的和自由主义的,是普鲁士式的自由主义,将经济和思想自由与政治自由混为一谈,或者说,只要能享有前一种自由,就不在乎后一种自由。在伊格尔斯看来,包括兰克和绝大多数普鲁士历史学家在内的很多人都坚守路德派宗教信仰。由于这一信仰所具有的乐观主义,导致对政治制度滥用权力的习性缺乏深刻认识。
又次,德国近代历史学具有社会达尔文主义特征。一些崭露头角的新学者开始援引达尔文理论支持他们的绝对主义学说,将德国历史描述为异常巨大的生存斗争,并赤裸裸认为:“普鲁士的历史角色开始于它逐个兼并那些已然死亡的德意志邦国之时。”⑩基扬认为,德国悲剧的原因之一是德国从未发生革命,从未把民族概念和自由概念结合到一起。德意志的民族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外族入侵的结果,是19世纪德国的历史学家们创造出来的,它的基础在于语言和种族,而观念的实现靠的是历史学家们极力讴歌的王朝国家。相比之下,现代法国的民族观念最初首先是一种政治权利上的诉求。
最后,德国历史研究有加入哲学成分的悠久传统。德国当代著名历史学家约恩·吕森教授认为,不能说在历史研究中加入哲学成分是德国学术文化所特有的,在法国、意大利和东欧国家也是如此,可以说是欧洲大陆特有的。但正如卡尔·马克思所指出的,德国传统深受唯心主义影响也许是对政治落后的一种补偿。“唯心主义对德国整个学术传统,也就是对我们所谓的历史主义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直到20世纪50年代,你都能看到这种传统的力量。”[11]
赋予德国历史学以民族特点的并不是与兰克的名字紧密相连的对史料的批判分析。伊格尔斯认为,批判方法和专注于事实的准确并非兰克或19世纪德国历史学家所特有,在一定程度上是由更早一代历史学家、语言学家、古典文学艺术研究者和《圣经》学者所形成的。后来,批判方法成为各地真正历史学者的共同财富。“确切地说,使得德国历史研究主要传统中的历史学家的著作与众不同的,正是它们有关历史性质和政治权力特点的基本理论信念。”[12]这一信念不仅决定了历史实践活动,也决定了历史学家所提出的问题。总的说来,它是以大国间的冲突为中心的,这也决定了他们所采用的方法的特征:过分强调外交档案,而忽视社会史、经济史、社会学方法和统计资料。民族主义信念还赋予这些德国历史学家的研究以一种政治地位,即给予国家的中心地位和对国家之有益影响的信心。
德国历史理论的保守特征与德国大学的教授制度有重要关联。从18世纪后期开始,德意志的历史职业就以大学为中心,而在欧洲和美国,这种情况迟至19世纪才出现。在德国,历史学家是国家的雇员,是一个“国家公务员”。具有决定意义的是其学术职业的招募形式。自1810年柏林大学建立以来,德国大学体系没有根本性改革。大学教师职业仍是一个封闭等级。“正教授”不仅对其下属的教学与研究活动有极大控制权,还通过与其他同事的合作,对进入这一职业加以限制。“获取大学任教资格”有效限制了观点或是背景与学院机构不一致的历史学家的进入,这在1871年后体现得尤为明显。很多历史学家如梅尼克(Friedrich Meinecke)在自己的“正教授”解决之后才敢对主流历史观表示强烈怀疑。1906年,德国教育史家鲍尔生(Friedrich Paulsen)对德国政府控制的压力给予尖锐批评,认为政府扩大对学校的控制发端于19世纪。在19世纪以前,政府只对各地学校的设立和各地儿童入学等问题实行强迫。进入19世纪,政府进一步对学校内部活动加以控制。这是由政府的性质造成的。因为政府基本上就是司法组织和军事组织。在各项社会生活部门中,严格而统一的法令必然占至高无上的地位,而在其背后总显示有强制性。“而感到最沉重压力的还是那些最有生气和最善于独立思考的教师。”[13]
三、1945年以来德国历史学界的反思
1945年5月8日的无条件投降,不仅使“大德意志帝国”终结,传统的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教育目的也成了问题。德国学者福尔(Christoph Fuer)指出:“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为‘维护德国的教育统一’的努力暂时走到了尽头。这种努力始于18世纪末关于自由的、世界公民前景下的德国民族主义的大讨论,在19世纪愈来愈屈于日益崛起的民族主义的影响,直到后来阿道夫·希特勒企望看到把德国青年教育成为‘狂热的民族主义者’。”[14]
有学者认为,德国对历史的反思经历了曲折历程。在20世纪50年代之前是沉默和回避,6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发生了转折和突破,80年代以来,采取了全面深刻的忏悔措施。德国采取的态度是德法和解与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催化剂。有学者分析了德国历史学的反思之路:第一阶段是战后至40年代末,以梅尼克为代表的历史学家们反思很透彻;第二阶段是50年代,好了伤疤忘了痛;第三阶段是50年代末的费希尔之争,间接反思纳粹的暴行;第四阶段是70年代,以韦勒为代表的批判史学派深挖纳粹的老根,一直往前追溯腐朽的、反动的和保守的传统。德国历史学科就是通过在历史反思中扮演重要角色而完成了使命,得到国际史学界的重新认可;第五阶段是80年代伪造希特勒之争;第六阶段是围绕纳粹国防军的罪恶展览等问题的五个争论。[15]
20世纪60年代后期以来,在联邦德国的史学研究中出现了大量的重新思考。旧的传统的连续性依然存在,但众多历史学家已开始批判地思考本民族历史,在研究方法上重新定位,即从传统帝国历史研究中以人物为导向的片面研究方法转变为对政治史发生于其中的社会背景的关注。战后的德国历史学者评论说,19世纪德国那些重要的历史著作积极评价近代绝对君主专制国家,完全从国家的角度来研究政治史,在史料上十分重视政府档案,但对国家行为缺少批判精神。
伊格尔斯欣慰地看到,19世纪上半叶以来不仅主宰了历史学界也主宰了广大德国公众的那种德国历史观的支配地位终于在1945年尤其是20世纪60年代以后结束了。对于那些在纳粹垮台之后成长起来的西德新一代历史学家来说,关键问题是:纳粹主义的兴起及其种族屠杀的恐怖何以可能?许多年轻的历史学家已摒弃了德国的历史观。那些依旧占据着历史学教席的老一代人置身于历史主义传统中,强调每一历史格局的特殊性,而新的历史学家们却在社会结构和过程中寻找因果解释。相对于德国之外的社会史家,他们更加注重历史研究的政治语境。
德国汉堡大学教授汉斯-维尔纳·格茨回顾了德国历史学的发展历程:在20世纪初,德国史学界就历史应该研究政治史还是非政治史展开论战,最后以政治史的研究胜出。20世纪30年代,新宪政史学日益兴盛,强调制度史研究的重要性。20世纪60年代,随着各种社会问题的出现,社会史学兴起,开始关注对社会群体的研究。到20世纪80年代,随着人类学的兴起,心态史逐渐重要起来。德国的历史研究仍然建立在传统的基础上,只是有了新的视角和方法。格茨教授还指出了德国史学研究的优缺点,其优点是:注重对史料的批判;注重史料的广度,广泛收集史料,用各种方法进行考证,建立了各种史料库。其主要缺点是过于保守,拘泥于传统,倾向于建立大的结构;缺乏明确的指导原则。但他也指出,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正因为没有明确的指导原则,反而有利于研究的多样性。德国史学应当坚持传统的优点,同时也要与国际学术潮流融合。[16]
四、对德国教育史和德国教育史学史研究的启示
中国学者注意到马克思主义对德国民族特性的思考。马克思主义既批评了德国的狭隘民族主义、基督教以及作为社会基础的小资产阶级,又继承了德国民族的优良传统,如对哲学理论思维的爱好和对现代工业文明的批判等,它们为深入理解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当代全球化趋势以及人类文明演变的模式等提供了历史基础。近年来,中国学者对影响德国历史发展的一些重要因素进行了深入研究,十分重视对德国历史的某些重大问题进行理论思考,尤其重视研究德国历史发展的一些重要因素,包括德意志民族主义及其正反两方面作用、德国历史不同阶段中政治和经济发展由不同步和不协调到相对同步和协调发展的问题、容克贵族的强大与资产阶级的软弱问题以及二战后德国的民主改造等问题。有学者认为,19世纪与20世纪的德国史是德意志民族有关德意志独特道路、西方道路与东方道路的选择、斗争与实践的历史。德国走上独特道路的主要原因在于其半先进与半落后的中欧国家性质以及强烈的民族意识。另有学者指出,在德国历史上存在两种发展趋势,一种是狂热追逐国家性质以及强烈的民族意识,另一种是倡导人道主义和民主主义的自由的德意志,双方力量对比的消长决定着德国民主化的进程。也有学者认为,普鲁士决非只有“反动和军国主义”的特征,而是具有两面性,应将其视为矛盾的复合体。[17]
历史方法是表达民族观念的主要手段,政治史领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普鲁士的民族主义理想也最鲜明地体现在这个领域。它不仅应用于政治史,同样也牵涉学术的各个分支,包括对德国教育史和德国教育史学史的研究。因此,我们必须特别关注德国教育史和德国教育史学史研究的政治语境。19世纪德国对于历史的浓厚兴趣是与正在上升的民族主义联系在一起的。而这种民族主义是民族统一进程中的一个推动力量。兰克的保持绝对学术中立的理想已被证明是无法实现的。
基扬认为,历史是有用的,但历史的运用还须有某种道义原则,历史学家也应该有某种道德立场;每个民族在文化上都可以和应该拥有自尊和特性,但这并不必然意味着对其他民族和文化共性的排斥。伊格尔斯强调,每一种历史写作都反映了作者的道德和政治观点,但这并不等于排除了诚实的学术研究。历史学家对历史的解释有权采取不同的视角,但没有权利捏造或歪曲事实。好的历史学也不纯粹是文学幻想曲。
我们可能还需要关注民族主义及其需要制造对立面的心理根源。美国著名心理史学家兼精神分析专家洛温伯格(P.Loewenburg)探讨了与民族主义有关的心理问题,提出了两个主要观点:其一,民族主义有着深刻的心理根源,甚至说它扎根于人自幼儿时期便具有的本能也不为过。其二,民族主义由划分“我们”与“他们”而来,是相对于“他们”而存在的,因此有树立对立面的心理需要。另一方面,他认为超越狭隘民族主义,实现民族间和睦相处也是可能的,这就需要运用高度的政治智慧,需要互相协商妥协和耐心等待。[18]
注 释:
①⑦⑧[12][美]格奥尔格·G.伊格尔斯著,彭刚、顾杭译:《德国的历史观》,凤凰出版传媒集团译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1、2、5、1-2 页。
②⑤⑥⑨⑩[法]安托万·基扬著,黄艳红译:《近代德国及其历史学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5、51、17-18、51、13 页。
③邢来顺:《论德国政治现代化初期的“防御性”特征》,《史学理论研究》2006年第1期。
④王利红:《试论赫尔德浪漫主义历史哲学思想》,《史学理论研究》2008年第4期。
[11]陈新:《对历史与历史研究的思考——约恩·吕森教授访谈录》,《史学理论研究》2004年第3期。
[13][德]弗·鲍尔生著,滕大春、滕大生译:《德国教育史》,人民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第192页。
[14][德]克里斯托弗·福尔著,肖辉英、陈德兴、戴继强译:《1945年以来的德国教育:概览与问题》,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页。
[15]张文涛:《“二战后德国与日本历史反思比较学术研讨会”报道》,《史学理论研究》2010年第1期。
[16]李秉忠、贺慧霞:《汉斯-维尔纳·格茨教授在津讲学》,《史学理论研究》2005年第1期。
[17]黄正柏:《近年来国内德国史研究》,《史学理论研究》2006年第2期。
[18]彼得·洛温伯格著,罗凤礼译:《民族主义及其需要制造对立面的心理根源》,《史学理论研究》2006年第1期。
本文系教育部规划基金项目(批准号为:08JA880037)的系列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