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喧哗与骚动》中的意识流创作手法
2011-04-07单伟红
单伟红
(华东交通大学外语学院,江西南昌 330013)
英语意识流小说是20世纪世界各国现代主义文学中意识流创作技巧的最登峰造极的运用,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1897-1962)是美国意识流小说的先驱,他不但在美国,在整个西方也被认为是乔伊斯以后最突出的现代派小说家之一。他处在新旧文学传统交替的时代,尽管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育,却孜孜不倦地探索新的创作形式和技巧,成为英美文坛中现代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无论从福克纳表现美国南方历史现实、探索人类命运的深刻思想来看,还是从运用自如的意识流、多角度叙述等艺术技巧来看,福克纳无疑是20世纪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大家。1929年,福克纳出版了奠定他文学史上地位的重要作品《喧哗与骚动》,该作品的创作比较全面地运用了现代主义的各种写作手法和技巧,奠定了他意识流大师的地位。
威廉·福克纳是现代主义鼎盛时期的代表人物。这一期间,西方人在遭受了国际大屠杀的严峻考验之后,无论是思想上还是技术上都受到了冲击,在这一大的历史环境之下,福克纳的创作受到了欧洲多种理论和学说的熏陶和影响,无论是文艺学,还是美学与哲学,都对福克纳的写作带来了不可小视的冲击和影响。而文学艺术的发展和繁荣无疑也受益于哲学的推动。在所有的学说和理论中,来自法国的非理性主义哲学家亨利·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和心理时间学说对福克纳的现代主义思想和小说艺术产生的重要影响最为明显。纵观传统小说的写作,时间的推移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几乎是不变的创作方法。但是,依据柏格森的理论,“人的情绪、思想和意志犹如一股连绵不断的动流无时不在变化之中。这股流动包含了人在任何特定时刻内的全部意识。”[1]在柏格森看来,机械的一成不变的时间发展观念是比较死板的,不能代表真实和自然的心里想法和情感,要做到自然真实的叙说必须遵循人的心理时间。福克纳正是受到这一理论的启迪,在他的创作中,摈弃了以往常用的以时间的流逝为情节发展的叙事模式,而大胆采纳了柏格森的心理时间理论,以人的心理时间为故事情节的发展线索来安排结构,将过去、现在和未来以无形流动的方式穿插其中,互相交融,在人物的意识中体现出来。小说《喧哗与骚动》无疑是柏格森心理时间运用的典范。
《喧哗与骚动》不仅因其淡出传统小说的美学表现技巧,潜沉于人物流动着的内心世界,而被视为“纯意识流小说”,从而跻身于以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伍尔芙的《到灯塔去》等为代表的欧洲现代经典之列。《喧嚣与骚动》是福克纳第一部成熟的作品,也是作家花费心血最多、本人最喜欢的小说。这部作品以生动的创作题材和独特的艺术手法代表了他创作的最高成就。
1 对位式结构
《喧哗与骚动》在叙事上采用了异乎寻常的“对位式结构”。这种描述是由音乐的赋格曲对位手法借用而来,被认为是意识流小说的写作手法之一。作品中的4个部分分别由康普生家族最后一代3个儿子的自述和女奴为主人公的4个人物从4种不同的角度来叙述,分别揭示了这个庄园主家族的衰败过程。在创作中,作者把这4个部分完全建立在对位结构之上,通过对康普生家族成员的遭遇变故和日益颓废的精神世界的描写,呈现给读者一个美国南方庄园主贵族阶级走上末路的必然结果和传统价值观念沦丧的场景。这4个部分相互交融,彼此映照,体现了“客观世界—主观世界—主观世界—客观世界”的巧妙平衡和对称[2]。作品的第一部分“班吉的部分”,他是个白痴,一个33岁却只有3岁智力的康普生家的幼子。在他的脑子里,对一切只有模糊的感觉和印象,理性思维对他而言完全无法想象。尽管如此,在他错综复杂的思维之下,读者仍能感受到她与姐姐凯蒂之间的真挚情谊以及他在失去姐姐之后的孤独无望之情。在福克纳看来,把班吉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放在第一部分的原因是:“我先从一个白痴孩子的角度来讲这个故事,因为我觉得这个故事由一个只知其然,而不能知其所以然的人说出来,可以更加动人。”[3]由此可以看出,尽管班吉的意识流混乱不堪,但它仍然给读者呈现了一个客观的世界,也表现了康普生的衰败。小说的第二部分为“昆丁部分”,个性软弱、多愁善感的康普生家的长子昆丁是南方没落文化的继承者,这个部分通过他的见闻和回忆来思考一切发生在他生活中的事情,他的意识活动几乎被绝望占据。他无法正视一切,包括南方传统的日益沦丧和所钟爱之人的堕落。于是,最终在绝望中以自杀这种极端的方式寻求解脱。这个部分呈现给读者的是一个充满病态而绝望的主观世界。到了第三部分“杰生的部分”,此部分呈现给读者的同样是一个主观世界。康普生家的次子杰生完全背弃了南方传统道德观念,他用思路清晰、逻辑性强的述说展现给读者一个冷酷自私、残忍无情的金钱至上的小人形象。作品的最后一个部分是“迪尔西的部分”,作为康普生家历史的见证人,迪尔西是一个健康且拥有美好人性的人,在她的讲述中,读者被拉回到了现实世界中。另一方面,小说的对位结构同样体现在小说四个部分的结构中:第一部分的1928年4月7日是班吉的生日,第二部分的1910年6月2日是昆丁投水自杀的一天,而第三部分的1928年4月6日是极度耶稣受难日,第四部分的1928年4月8日这一天是复活节。这一组特定的日期因此而组成了“生—死—死—生”这种颇具象征性的对位结构。基于此,福克纳不仅成功地塑造了主人公凯蒂的形象,而且使读者真实的感受到人物流动着的内心世界和深沉思想意识。
在《喧哗与骚动》这部作品中,康普生家的3个儿子与作者的叙说事实上组成了对位结构,从主人公的意识的角度叙述了不同人物的心路历程,兼具交叉式和复合式意识流的特点,使中心人物时间得到了突出呈现,也使意识流结构发展成为多方位多角度的立体复合型,把带有独白小说特征的这几个部分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改变了作为整体的这部小说的独白特征,使它具有了复调小说的因素[3]。
2 多角度的叙事方式
福克纳有意让几个叙事者讲述同一事件,使读者从不同角度对事件进行观察和思考。福克纳小说从叙事学的角度来看,其突出特点就是小说采用了多角度的叙述方法。如此多的叙事者使得读者免受某一个叙事者的影响,而能较客观地审视人物和事件,做到旁观者清。每位叙事者都从各自的角度来叙述事件,从而构成了多声部的合唱,具有复调性质。不同的叙事者会使事件呈现出各不相同的面貌、形态,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叙事者本身所受的各种不同因素的影响,形成小说的对话。福克纳在小说中广泛使用多角度叙事,不管是人物还是事件,他从不作清晰的描述和论断。叙事者各自的叙述都有一定的意义,多角度叙事使小说失去了唯一性、确定性,而留下许多可以重新解释的空间[4]。例如:《喧哗与骚动》第二章“昆丁的部分”中,就以昆丁叙述突然中断来表明他的自杀身亡。福克纳根据不同的题材、主题,灵活地选择不同的视角方式。在表现重大的题材、对历史作纵深方面的探索时,采用零视角,可以不受视野的限制,充分发挥全知全能的作用。在对人的心灵进行刻画,探究人类的共性时,他使用内视角,因为内视角是一种有限视角,意味着叙事的非全知性,有利于人物的自我展现,读者可以直接切入人物的内心世界,有时甚至分别通过数个人的角度来讲述故事。这样的叙事能让读者从不同的角度来观察故事的发展和人物的性格,更全面、更曲折的组织时间,发展情节。
正如萨特所说:“《喧哗与骚动》的读者一开始就会对它的写作方法感到突兀,为什么福克纳要把它故事的时间打乱,把一个个片断安排得七颠八倒?”[3]事实上,任何事物之间的相互关联都少不了时间和空间,脱离了时间和空间,人们设想到的事物恐怕都是虚幻不真实的,也无法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真正了解事物的本质。在《喧哗与骚动》的四章中,福克纳让康普生家的3个儿子以第一人称讲述各自的情感和思维,而后再从第三人称的角度借迪尔西之口从全知全能的角度按时间顺序对情节进行了补充。在看似混乱不堪的表象下其实却有着内在的秩序。这4个角度讲述了康普生家的兴衰史,给读者呈现了比较丰满的画卷。幼子班吉的视角叙述的是童年的故事,长子昆丁讲述的是当时及不久前的事情,次子杰生所描述的却是家族中后来的事情,至于迪尔西,她讲述的是“当前”的事。通过阅读作品,读者在人物形象、故事发展的多重可能性背后,实现了更大的参与空间。可以把各个章节的场景和内容重新加以构图,从而让看似毫无章法的叙述结构变得完整和有条理,让读者在体会叙述者微妙的内心世界的同时逐渐转化为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喧哗与骚动》的故事构建有2个时间,即叙述者当时描述的时间和他们各自内心意识的时间。前者反映了这个家庭生活的各个方面,而后者却体现了叙述者的意识内容的时间,在这个时间序列里,一切事物的发展井然有序,娓娓道出了这个家庭30年来的历史故事,以无比自由的心理时空构建了康普生家的衰亡过程。正如福克纳自己所说的:“我可以象上帝一样,把这些人调来调去,不受空间的限制,也不受时间的限制。”[3]由于人物和叙述者的意识选择构成了空间感知的转移或跳跃,甚至出现中断,但不论从视觉角度,还是从心理角度看,空间跳跃如同时空统一都是客观存在的,符合读者心理整体性规律。《喧哗与骚动》中的形象、意念及其自由的聚散离合、无拘无束,模仿着主观意识独立于自然时空之外的存在方式。小说第一部分“班吉部分”从一个智障者的角度,通过回忆儿时的场景和故事并融入了当时的感知,从一次次场景的分割当中去发现一些生活的片段,让这个部分的描述显得更加的杂乱无章。小说第二部分“昆丁部分”中可以说有着比较明显的情节和对当时状态的描述,但福克纳此时却仍然运用了大量的场景转移手法,让意识深处的印象、意念不断的冲击、切割正在现时中延续的形象序列,可以抹灭了过去与现在的时间差异和事件与事件间的空间距离。
3 絮语不止的内心独白
内心独白几乎是意识流的代名词,它作为一种最主要的思维和表现形式,在创作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和作用。这种侧重于呈现人物意识流动的状态,往往是人物自己意识本身的过程,而不是人物思维的结果。意识流作品中,这种内心独白常常占据整片或者绝大部分的篇幅。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读者欣赏意识流小说实际上就是倾听作品中人物的内心独白。在意识流作品中的内心独白,一般情况下有2种,即直接内心独白和间接内心独白。前者用第一人称来展现人物的主观感受和意识流动状态;后者的表达方式一般采用第三人称,既描述人物的意识形态,也探求人的内心感受,虽然用的是第三人称的叙述手法,但表现的仍是主人公的内心感受及意识流动。
在《喧哗与骚动》中,福克纳在第一部分“班吉的部分”就运用了比较典型的意识流创作技巧。在描写班吉的视觉感知时,作者是这样描写他在高尔夫球场的所见的:“他们拔走了旗子,他们在击球。他们又将旗子放了回去,走向平地,他击球,他也击球。他们继续击球,我继续沿着篱笆走。他们停下了,我们停下了,通过篱笆我看到勒斯特正在草地上寻找什么。”[5]从这部分像是朦胧迷离的梦呓,又似支离破破碎的断想的描述中,读者不难发现班吉的思维虽然混乱不堪的,但却是非常的直观,因为他的智力水平无法进行理性的思维,他只能以这样的内心独白方式展现他所看到的场景。有评论家指出:“他(福克纳)是人的内心活动的挖掘者和表现者,他虽然也描绘了一些社会状况和人的外在行动,但是他最擅长并成为自己艺术特色的还是对人物内心的刻画,在很多情况下,它是通过表现人物内心活动来塑造人物与表现时代的。”[6]在福克纳所创作的意识流小说中,读者通过人物的内心独白,能够直接进入其内心世界,从而体验到人物内心活动,并从人物的思想感情上去感受和分析外部世界对人的心灵产生的影响[7]。
4 结语
总之,福克纳在意识流作品中运用了独特的叙述模式,使故事情节和人物始终处于流动不息的状态中,部分的慢慢揭开,小说的主体结构不再是一个点、一条线或一个侧面,而是由相互联系的多要素组成的,具有空间结构的整体。其作品的对位结构和同心圆结构很好地弥补了意识流小说容易散漫的缺陷,将各种因素联结成一个整体,呈现出广阔的社会历史背景,也深刻的揭露了人性的复杂。福克纳在文学创作中倾注了强烈的爱憎,他敢于吼叫,敢于呐喊,力求表现人类为了生存而付出的高昂代价和历史给予人们的重负。这样,小说就不再是作家雕塑的、供人鉴赏的陈设,而成为震撼人们心灵的史诗。他的意识流小说的叙事技巧别具一格,与其力求表现的主题相辅相成。他以锲而不舍的革新精神、独出心裁的创作风格和无与伦比的艺术才华确立了自己在美国意识流小说发展过程中的领导地位,而且也成为美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出色的小说家之一。
[1]张艳.论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中的现代主义[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6):58-60.
[2]夏妙月.福克纳两部意识流小说的叙述模式研究[J].聊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3):79-81.
[3]李宁,刘宇.开放的结构多元的意义——《喧哗与骚动》叙事中的时空艺术[J].河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1):189-192.
[4]李宁,吴敏.对福克纳《喧哗与骚动》视角的叙事分析[J].时代文学:下半月,2008(6):127-128.
[5]福克纳·威廉.喧哗与骚动[M].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
[6]何仲生,项晓敏.欧美现代文学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
[7]台园园.论威廉·福克纳《喧嚣与骚动》中班吉部分的功能与技巧[J].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08(3):1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