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的利用与新文化史研究
——以民国时期报刊文学中的“苏州评弹”为例
2011-04-02周巍
周巍
(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常熟 215500)
“文学作品”的利用与新文化史研究
——以民国时期报刊文学中的“苏州评弹”为例
周巍
(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常熟 215500)
文学作品往往都是作者根据时代风气和读者的需要来进行创作的产物,运用得当,可以充当我们研究历史的宝贵材料。民国时期报刊文学中的“苏州评弹”主题,既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性别叙事”的传统,又成功跨越了文学“虚构”与历史“真实”之间的鸿沟,均体现了小说作者对于当时“苏州评弹”的想象和认知。借助新文化史的相关理论,可以展现更多民国时期苏州评弹的侧面以及探询所隶属的文化脉络。
新文化史;苏州评弹;文学作品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文学作品曾一度被排除在史料之外,因为在历史学家看来,它们反映的不是真人真事,不足以反映历史的真实。随着社会史、新文化史研究的兴起,历史学家的史料观念发生改变,注意到了文学作品的史学价值。更有学者提出,史料“不论来自何种文献,皆可搜集起来”[1]419为历史学家所用,所以报刊中的文学作品(包括小说)自然不例外。另外,文学作品往往是作者根据时代风气和读者的需要来进行创作的产物,受制于和反映了既有的社会结构及文化脉络,可以为历史学家提供反映时代信息与人们心态世界的旁证。运用得当,一样可以充当我们研究历史的宝贵材料。①新文化史家利用文学作品,做出了不少有益的探索。彼得·盖伊曾在《历史学家的三堂小说课》中,就历史学家利用小说的立场进行了探讨,给我们以很大启发。他认为:“在虚构的故事中也许有历史存在,但在历史中却不允许有虚构这类东西存在。”参见彼得·盖伊著、刘森尧译《历史学家的三堂小说课》,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48页。本文以抗战胜利前后苏州、上海地区报刊中有关“苏州评弹”主题的小说、散文为案例,借助社会史、新文化史的相关理论,具体分析“文学作品”运用的正当性问题。这些文学作品之所以能成为史料,就在于其借助“性别叙事”的传统,成功跨越了文学“虚构”与历史“真实”之间的鸿沟,也体现了小说作者对于当时“苏州评弹”的想象和认知。
一
新文化史的出现,预示着书写形式从“分析”向“叙事”(或称讲故事)的转变,其中一个重要的叙事纬度是“性别”。新文化史家一致认为,性别是两性之间的差异,不再仅是生物特性所决定,而是为社会、文化和政治所建构的。民国时期小报文学中的“评弹主题”,带有明显的“性别叙事”特征。小说家所建构的主人翁多是女性评弹艺人,她们看似体现了自我能动性,但充其量是男性作家一种想象的产物。她们靠色相换来的物质享受,是建筑在“依附男性”的基础之上的。正如高彦颐所说,“女性从家庭生活束缚中解放出来,获取自由最大时,也正是其依靠公众领地的男性程度最高时”[2]28。不仅如此,男性作家的创作,一方面适应小报的风格;另一方面也在迎合读者的“猎奇”心理。
20世纪30年代后,苏州评弹的演出场所不再限于传统茶馆书场,而是具备了游艺场、饭店、旅馆、电台等多元化演出市场。这些演出市场的出现,既为评弹女艺人提供了演出场所,也为广大市民听众提供了娱乐之地。评弹女艺人的受众也涵盖社会的各个阶层,职员、小开、学生、报人等不一而足。借助休闲小报的推波助澜,她们摇身变成了“大众明星”,私生活频频曝光,桃色新闻接连不断。休闲小报俨然成了广大读者分享其各类资讯的文化空间。
在这样的背景下,休闲小报中出现了大量以评弹女艺人为主角的小说。这些小说以“女性叙事”为特征,极力表现抗战胜利后评弹女艺人物欲和情欲的本能冲动。她们在传统的道德规范面前,似乎变成了脱缰的野马、城市中美丽妖娆的“交际花”,游走于“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听客中。小说《春老虎》中的评弹女艺人,已经不再是书台上现身说法的“生公”,俨然成了一个赤裸裸的拜金主义者和欢场高手。她“衣裳穿的很鲜艳,手指上一只钻戒,很是耀眼,看上去足有两克拉半”,“口内有半只金牙子”。为了物质的享受,她不惜出卖身体,结交有钱有势的秦小开。[3]
无独有偶,小说《书场孝子》[4],虽然从字面上看主要写男性听客,但依然是以评弹女艺人为主角。单单从标题就能看到,小说具有强烈的“情色”意味,“小娘皮小娘皮要喜快啦”、“你是不是处女?”、“摸一摸怕啥难为情”、“开支房间住一夜吧!”。整部小说的背景主要是舞厅。民国时期,舞厅是都市中男女交往的重要空间之一,也是一个矛盾的所在,“既表征摩登、文明,又生产种种败德、腐烂气息的矛盾场所,十分适于进入各种语境中完成不同的都市想象”[5]。小说的女主角张凤君,抵制不住“物质”和“肉体”的双重诱惑,落入听客钱齐所设的陷阱中。这些都为我们提供了建构都市想象的评弹语境,也让我们深切体验到“性”主题在上海消费社会中的无所不在。正如波德里亚所说:“性欲是消费社会的‘头等大事’……一切给人看和人听的东西,都公然被谱上性的颤音,一切给人消费的东西都染上了性暴露癖。”[6]158最后,小说作者没有刻意谴责女主角,只是把她的失足归结于没有父母的提醒和保护。因为现实中,评弹女艺人的身边总是跟着“监护人”,“或为其母,或为师母嫂氏,专司杂役,并对付入座捧场、常登状阁闲谈之稔客。半为保护,半为监视,使有野心之客,知有顾忌”[7]。
较之前两部小说,《书坛风月》[8]的主角变成了男性听客、书场场东、书场堂倌,评弹女艺人、女听客则充当了他们言语之中的“欲望对象”。小说主要有两组场景描写,第一组发生在男性听客与书场场东之间,围绕评弹女艺人的“色与艺”的关系展开。“色与艺”本身是一个矛盾统一体,到底是“以色论艺”还是“以艺论色”,男性听客拥有很大的自主权。不仅小说中的女艺人,即使现实中的评弹女艺人也很难逃脱“色与艺”的评价。有些女弹词长相不好,可以靠书艺来弥补。有些评弹女艺人色“尚可派司”,但“说表平庸”[9],听客对此多有微词。第二组场景发生在两位书场堂倌之间,谈论焦点是书场中的女性听客。书场中的堂倌处于社会的底层,历史也许仅仅留下了“开书哉”、“恕不迎送,明日请早”的声音。但在小说中他们却走到历史的前台,发出自己的声音;女听客反而成了默默无闻的“客体”。《三吴春梦》中的黄太太,也扮演着这种角色。她欣赏着书台上评弹艺人演绎的才子佳人的温柔缱绻以及书台上评弹艺人的风流潇洒,而自己却成了座中男听客、堂倌眼中靓丽的“风景”:“黄太太的风度,使全场听客的视线由台上转移到她身上,她却全神贯注在台上坐在上手的一位说书先生身上。……她几次用亲善的目光向台上注视,而台上人是不是知道这一位黄太太的心意呢?”[10]
上述的几部小说,虽然间或有“真实”的社会背景描写,但大部分的情节是虚构的。只不过作者在虚构中加入了“言情”的维度,采用了“性别叙事”的方法。评弹女艺人经过小说作者的加工,通过小报这一文化空间,获得了不同于现实生活的社会性别身份。另外,小说男性作者的创作既是社会现实的想象产物,又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时代背景和读者的心理需求。一旦读者的阅读口味发生改变,这些小说也就只能保留在小报中。
二
史料的真实与虚构的问题,是历史研究所面临的一个困境。新文化史兴起后,以往所忽略甚至排除在外的史料被大量运用在历史写作中。这些史料,尤其是文学作品经常会遭受到是否具真实性、可靠性的怀疑。与评弹主题的报刊文学,游走于虚构与真实之间一样,新文化史也因其文学趣味太浓厚、作者的主观性建构太多,经常受到“客观性”的质疑。在新文化史看来,史料是否能呈现出原来那个客观的“实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史家如何去面对文本本身[11]98。这一观点,为历史研究提供了全新的视角。正如顾颉刚先生对待传说故事那样,应“不以故事的眼光看故事,而以事实的眼光看故事”[12]103。
清中叶以后,苏州评弹日益渗透到江南民众的日常生活中。“评弹热”成为江南特有的文化现象,所以民国时期的小报文学也时有涉及苏州评弹、评弹艺人的作品。民国时期的小报文学,主要包括小报散文以及小报小说。小报散文一般有杂文、闲适小品与风月散记等几种,很多带有明显的“写实主义”风格。《深巷的三弦》再现了评弹诞生地——苏州的诗意,抒发着作者无限的故土情结:“在每夜,只要是月明风静,便会听到这三弦声,我几次去寻求这奏演者,但等我出去,声音也消失了,人的踪迹也杳然了,我几乎疑惑这是诗人弄的狡狯了。有一次居然被我遇到了,我见他在路上一面弹奏,一面缓缓地走,我竟猜他不透,它究竟是个高傲的诗人,还是个悲愁的孤独者?他为什么要把三弦来点染,这深夜,我目送她的后影而入昏黑中,三弦声又在凄绝地响了。月斜了,夜的世界是永远富于美妙的诗意。”[13]
在江南,评弹的演出场所——书场多附设在茶馆中,所以《小茶馆素描》则好似一幅书场场景图。未开书前,茶馆是信息交流的公共空间,是社会各色人等汇集的所在。《小茶馆素描》里,肉店老板正与其他茶客进行着是否“爱国”的争论,丝毫未留意墙壁上“莫谈国事”的警告。评弹演员走了进来,调调三弦,弄弄琵琶,唱一支开篇。茶客变成了听客,书场里顿时安静下来,因为他们知道调弄乐器、加唱开篇是“请君安静”的信号:“忽然弦子声音叮叮咚咚地响起来了。原来说书先生已经上台,大家因为要紧听《王老虎抢亲》中周文彬在他妹子房里做些什么事,所以静得一点儿语声都没有。只是微微有些吃西瓜子的声音,与角里的蚊子叫,说书先生的弦子声应和着。”[14]
散文真实地再现了听客的感官体验,他们可以品着茶,吃着瓜子,悠闲地欣赏着才子佳人的温柔缱绻。书场中的小贩,经常与听客在彼此静默中,兜售着“糖果瓜子、绿豆糕、火腿粽子、茶叶蛋”,丝毫没有妨碍书台上的评弹艺人[15]。除此而外,还有些散文带有明显的“思乡”意味,即使远在异乡的游子,还依稀记得乡镇书场里那位“天才的弹词家”[16]。而在散文《说书人在古城》中,我们看到正是评弹艺术装点了古城苏州的文化气息[17]。
民国时期的小报小说,一般是在娱乐的前提下,“将社会现实、市民生活、世俗情感等各种经纬脉络编织而成的”[18]249。因为它的表现形态多是共时性的流行话题,所以我们可以借此“获得对那个时代活生生的语言的感受”[19]46。也就是说,小报小说除了大量的虚构情节外,还有很多社会现实、社会背景的影子。小说《十姊妹》真实地再现了“女性进书场听书”与“评弹女艺人登台表演”两个历史事实[20]。书台上的评弹女艺人叫也是娥,正在开讲《金台传》,是近代苏州评弹发展史上第一个职业女评弹家。“女性进书场听书”,也是清末民初才开始出现的新鲜事[21]106-109。
小说《百美图》则描写了评弹女艺人盛行之后的情形。盛夏时节,上海的孟家憩园里的有钱阶级们,在津津有味地谈论着评弹女艺人徐雪月的一场堂会。堂会中,徐雪月的表演和弹唱都很佳妙,尤其是她起的脚色李凤姐,给孟家的老老小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2]小说中的其他人物角色都是虚构的,但徐雪月却是真实的,并被认为是当时唯一真正的女艺人。报人一叶楼主更做诗赞叹其云:“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23]。而小说的作者张健帆,更是徐雪月的有力追捧者,被称为“书稿子老虎”,捧雪文字散布于当时众多的小报中。后来,张健帆以徐雪月个人经历为主线,创作了小说《香扇坠》,刊于《小说日报》上。[24]这部小说可以说是一部“写实”的评弹女艺人的沧桑从艺史。在她们的从艺过程中,要忍受书场场东、男性艺人的盘剥,要讨好控制“舆论导向权”的小报记者,还要经受地痞流氓和帮会的恐吓。现实中,评弹曲调“侯调”创始人侯莉君,因无法忍受师傅钱景章的威逼利诱,最后“逃离了钱家班”,结束了苦难的艺徒生涯,直到解放后才能再次登台。[25]187有时更为了能在上海滩立足,拜帮会头目、书场场东为“寄爷”。评弹女艺人朱雪琴、杜剑华、王兰香就曾拜苏州北局静园书场经理韩文忠为寄爷[26]。
由上观之,不难发现民国时期小报文学中的“评弹主题”,部分带有明显的“写实”特征,即是我们所说的历史“真实”。这些“真实”的文学虚构,都是作者共时性的生活经历和情感体验,或言之“日常所见所闻”的文学再现。通过这样的再现,我们似乎接触到了民国时期苏州评弹在江南的发展,评弹艺人的人际交往、辗转各地码头的辛酸历程。正如新文化史家所说:“文学可以让我们接触到共同的经历,否则那些经历就会丧失。它可以表达个人的经历并将它们与共同的经历连结起来。最后,它可以在某一点上超越这些经历并且触及到普遍的人类问题。”[27]报刊文学中“评弹主题”的虚构与真实,也为我们如何对待新文化史提供了诸多借鉴,即从表象史的角度关照历史,关注评弹艺人在文学作品中的形象变迁。
三
新文化史的另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就是实践与表象的有机统一,认为抽象的文化表象中的意义只有通过具体的文化实践行为才能被人解读。而其中的表象史,则更侧重对自我、民族及他人等的形象、想象及感知的历史[28]。而“表象”之于新文化史的意义,也可在彼得·伯克那里得到证实,“无论在美国还是法国,对集体表象的研究都是新文化史的中心”[19]41,与心态、意识心态、话语联系在一起。在这样的理念指引下,贺萧在研究上海娼妓问题时指出,“不断变化的妓女形象在上层人士的讨论中起了重要的意识形态表征作用”[29]8。民国时期的文人通过报刊文学的实践活动,借助“性别叙事”的方式,想象、建构着男女评弹艺人的差异形象:女性评弹艺人从属于“言情叙事”的范畴,男性“评弹艺人”的形象则与国族建构、民族主义联系在一起,成为“批判现实主义”的构成部分。
芦焚的《说书人》,是把说书人置身战争之中。他们靠着一张嘴和一些简单的道具,创造出了无穷尽的想象空间。“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魄公子中状元”,为台下的听客编织出了美好的期待。所以芦焚才会插科打诨似的写道:“说书人,一个世人特准的撒谎家!”这位说书人让台下的听客暂时忘却了战争的苦难、无奈,但是一旦行将结束,等待世人的又是无尽的苦痛:“实际上我们全被迷住了。他从傍晚说到天黑一会,定更炮响过,接着是寺院里的大钟,再接着,远远的鼓楼上的云牌。当这些声音一个跟着一个以牠们宏大的人们熟悉的声调响过之后,摊肆全被收去,庙瑞安静下来,在黑暗中只有说书人同他的听客,其实只剩下了个数百年前的大盗刘唐,或根本不曾存在过的莽夫武松。这时候,过后我们回想起来,还有甚么是比这更令我们感动的?在我们这些愚昧的心目中,一切曾使我们欢喜和曾使我们苦痛的全过去了,全随了岁月暗淡了,终至于消灭了,只有那些被吹嘘同根本不曾存在的人物,直到现在,等到我们稍微一安闲下来,他们便在我们昏暗的记忆中出现——在我们的记忆中,他们永远顶生动顶有光辉。”[30]18-23
芦焚笔下的评弹艺人,生活境遇十分可怜,像足了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只不过,他是一个说书人,身上的家当仅仅是“一把破折扇,一块惊堂木,一个收钱用的小薄箩”,能够说着《封神》、《隋唐》、《七侠五义》和《精忠传》勉强度日。但是说书人的日常生活日渐艰难,“他比先前更黄更瘦,他的长衫变成了灰绿色;他咳嗽,并且唾血”。他身上的灰绿色长衫,落寞、悲凉,再也不是社会身份的象征,似乎成了民族危难最好的隐喻。而小说描述的文化景观——江南“小城”,也因为战争的洗礼,变得荒凉、单调、毫无生气。即使原本作为小城居民信仰所系的城隍庙,也被迫改成了俱乐部。无怪乎,作者也感到一阵失望,“城隍庙原先我们看来怎样热闹,现在又如何荒凉,它的大殿原先在我们心目中是怎样雄伟,现在又如何卑陋;先前我们以为神圣的现在又如何可怜了啊!”[30]
“长衫”可以说是评弹男艺人自清代中叶以来演出的“工作服”,是社会地位和身份的象征,因此评弹艺人也获得了“说书先生”的称号。“衣长衫,表现得无江湖气而有儒风”,往往是评弹艺人拜师学艺后的头门功课。为了给听客留下良好的形象,评弹艺人表演时首戒“清喉咙”。曾经在上海租界内书场演出的评弹艺人,对此更是印象深刻。因为书台上的“清喉咙”常常会被认为“不卫生”,既有损他们的良好形象,也会成为外国人眼中“东亚病夫”的有利证据[31]172-173。但是,当我们回过头来看小说中的说书人,他再也无暇顾及书台上的形象了,“间或他仍旧吼,但是比先前更衰弱,他的嗓子塌了,喑哑了”。不难看出,作者正是通过这种现实与虚构的反差,试图唤醒广大的中国民众。小说中说书人声嘶力竭的呐喊也许正昭告了黎明前的“黑暗”即将打破。
与芦焚小说中的评弹艺人相比,蓝戈笔下的说书人绝对不是一个“无言”的控诉者,俨然变成了一个处于战争年代冷眼旁观的忧国忧民者。他手中虽然没有笔,但有“醒木”,也试图像鲁迅那样去唤醒书台下“醉生梦死”的听客:“他是一个落拓不羁的闲人,但也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志士,他在广漠的昏迷的人群里面欢歌、狂呼;他也在广漠的昏迷的人群里指点和哀诉。他高歌这人群之所以者的高歌者,他狂呼这人群之所以应当狂呼者,他指点这人群应走的大道;他也哀诉这人群之使人悲戚者,他更有他的那块永远随着他的长方醒木,当头痛击着一般昏迷不醒的人们。”[32]
台下的听客依然执迷不悟,毫无目的地看着说书人的举动,听着说书人悦耳的声音。甚至有时只把台上的“忧国忧民者”看成是一个跳梁小丑。“众人皆醉我独醒”,说书人只有无奈和忧郁,最后换来的只有力竭地倒在书台上,“他灰心于这人群的不可挽救。生命的憔悴更给与他不少的心底的忧郁。但是他在无可奈何时,为了延续自己枯涩的残年,他又廉价地用他的一块小小的醒木和一张已变得苍哑的嗓子,在广漠而昏迷的人群里旋转着。最后他终于力竭地倒下了,然而却没有一个曾经听过看过他的人们为他惋惜,因为他们仍然是那么地昏迷不醒呀!”[32]
小说中的评弹男艺人,经过芦焚、蓝戈的笔,成了战争苦难的“时代隐喻”。最后两位评弹男艺人都死了,也许只有民族的“涅槃”才能解救他们。小说中的评弹女艺人,虽然命运没有男艺人这样凄惨,但她们也忧国忧民,即使在书台上也唱着爱国开篇。这一女艺人出自范烟桥的小说《无花果》,后被上海金星电影公司翻拍成电影[33]。除此之外,抗战胜利之后,社会尚待重建,小说《春老虎》、《书坛孝子》、《书坛风月》的评弹女艺人生活安逸,满足于物欲与情欲的本能冲动。这些评弹女艺人,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小报小说“性别叙事”的传统,被塑造成依附男性的“被动者”。但换个角度来看,她们生活的安逸,也许是对战后美好生活的向往,男男女女都沉浸在最原始的爱情之中。不过,她们似乎又是小说作者的批评对象,因为她们对现实太过漠视,只知道追求物质享受。
综上所述,民国时期小报小说创作的时代背景,多在抗战前后。抗战中的男性多是理性的,富有责任心;抗战胜利后的女性则多由感觉和情感支配,往往犹豫不决。两者的形象差异,经过小说作者的建构,男性评弹艺人成为肩负着民族大义的理智存在,女性评弹艺人则变成了与身体、享受联系在一起的欲望存在,分别隶属于“言情叙事”、“批判现实主义”等不同的文化脉络。
随着社会史、新文化史的发展,漫画、文学作品纷纷进入历史学家的视野。这些在传统史家看来的“非传统史料”,经过“史料学的研究和处理”,就可以提高对它的利用质量。[34]150另外,历史学家也应改变对待史料的观念,以及研究历史的方法。在新文化史方兴未艾的今天,我们并不是要完全抛弃社会史,而是要“扬弃”。社会史较多重视“整体史”研究,重视长时段与短时段的结合。而新文化史则因受到人类学“文化转向”的影响,把研究对象多看成“客位”的文化现象。同时,因受“新历史主义”影响,也更重视“历史的文本性与文本的历史性”的有机结合。以本文的考察对象来说,我们可以借此跨越文学与历史的界限,来研究苏州评弹在当时江南的流行、传播与转化,加强我们对“苏州评弹”的想象和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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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Use of Literatures and Research on New Cultural History-Based on Suzhou Pingtan in the Newspaper of Republican China
ZHOU Wei
(School of Humanities,Changshu Insititute of Technology,Changshu 215500,China)
Literatures used to be the product of the writer,which were written according to the need of readers and background.If we use appropriately,it will be the good material for history study.Suzhou pingtan in the News⁃paper of Republican China reflected the writers’imagination and cognitive,which linked the fiction and truth with gender narrative.
New Cultural History;Suzhou pingtan;Literatures
K203
A
1008-2794(2011)05-0119-06
2011-03-1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评弹与晚清以来上海都市文化圈”(07JJD770115);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项目“评弹与晚清以来上海都市文化圈的变迁”(BW0609);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指导项目“晚清以来苏州评弹与江南社会”(KYZ2010040S)
周巍(1981—),男,山东泰安人,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江南社会文化史、社会性别史。
(责任编辑:徐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