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方言倒装语序的语用考察

王海燕

（解放军理工大学 理学院，南京 210007）

语序是词语做句子成分时的线性排列顺序，其中最主要的是主语（S）、谓语（V）和宾语（O）的排列顺序。语言学家Greenberg最早研究世界上若干种语言的语序，他认为，一般情况下，能成为支配性的语序只有SVO、SOV和VSO等三种。[1]总体而言，汉语语序属于SVO类型。但在实际口语中，通常会出现为了突出话题而改变句子成分排列顺序的现象，这种现象不限于主语、谓语和宾语的顺序排列。朱德熙指出：“在正常的情况下，主语总是在谓语前边，修饰语总是在中心语前边，宾语和补语总是在述语后边。有的时候这种顺序可以颠倒。”他还提及几种采用这种颠倒语序的句型，如“主语后置、修饰语后置、宾语前置、补语前置和连谓结构前后两个直接成分顺序颠倒”。[2]221我们把这种颠倒正常语序的句子称为倒装句。

一、徐州方言倒装语序主要类型

徐州方言存在几种不同类型的倒装句。“徐州话口语中习用多种倒装句式，其中以主谓倒装、状语中心语倒装最为多见。”[3]19据考察，在徐州方言日常口语中，还有其他几种倒装句式：宾语前置、主语和状语同时后置、连谓结构成分顺序倒置。

（一）主谓倒装

这种句式出现在下列几种句类中。主语可以是人称代词，也可以是名词。

1、祈使句

死去吧你！老实待着吧你！

玩儿去吧你！你滚一边去吧！（语气委婉）

2、疑问句

好看啵这本书？吃饭了吗你？

要死了你是？你是不是想死了？怎么啦你这是？

3、感叹句

不孬来□[·xaŋ]语气助词这电影！

不穰□[·xaŋ]语气助词她！

烦死人了你孩子！现丢人现眼吧你！

4、陈述句

消熊了他。他完了。不早了天，该家走回家了。

买过（票）了我。血太，特别捣（蛋）这孩子。

（二）状中倒装

走完了都。家走回家了都。你来了又？气死了都。

烦死人了都。丢死人了都。他到了吧也该？

（三）宾语前置

菜不吃，汤不喝，究竟怎么着你想？酸奶喝了吗？

会开过了吗？苹果吃了吗？

手洗了吗就吃饭？票买了吗？

（四）主语和状语同时后置

气疯了他都快。气死我了你都！到了我这就。

烦死你了我都。走了吗人都？让人活啵你还？

（五）连谓结构成分顺序倒置

他久已就走了拿个馍馍馒头。

他望向西去了拉个平车。

二、徐州方言倒装语序语用分析

徐州方言倒装语序不但受句法结构描写的影响，而且与语言表达、理解、特点和类型息息相关。语言表达、理解领域的语序变化，多属于语义和语用层面。

（一）主谓倒装

这种倒装句式可用于祈使句、疑问句、感叹句和陈述句等各种句类。在现代汉语中，从句子的基本构造来看，祈使句的主语在词面上往往是第二人称的。[4]13我们可以把说话者用命令的口气对听话人的要求看做是想要凸显的内容，说话人在主观上要凸显他的命令或要求。另一方面，听话者自然也明白说话者的指向，即知道说话者在对自己提出要求或命令。这样一来，主语并不是主要内容，说话者可以把它置后，通过改变句子成分的线性排列顺序，最终达到凸显主要信息的目的。例如：

死去吧你！=你死去吧！

玩儿去吧你！=你玩儿去吧！

老实地待着吧你！=你老实地待着吧！

这里的“你”并不是主要内容，在日常交际中也可以省略，对句义不构成什么影响。另外，在祈使句中，尤其是表达呵斥、命令等语气时，倒装语序较一般语序的语气稍有缓和，如“死去吧你”、“玩儿去吧你”等，除表达祈使语气外，还可表达一种玩笑义。

在疑问句、感叹句和陈述句中，主谓倒装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凸显主要内容。例如：

怎么就没死着你的呢？

——你多长时间都没来找我玩儿啦。

——这一崩儿一阵事儿可多了。

——忙死了你！成天是这些丈破事儿令人讨厌的事情。

在这个对话中，其中一人对另一人提出的理由“忙死了”显然是不满意的，因此把这个理由优先提出来，通过凸显这一理由，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二）状中倒装

主要状语后置是这种倒装句在句子结构上的明显特征，可以后置的状语词语很多，如“还、都、反是、老是、赶紧地、又、喷、快、莫须[cma·ɕy]、反正是”等等。另外，在对话中也经常使用这种句式。例如：

——那个老头怎么着了？——死了吧末了最后。

——电影得放到早晚什么时候？——完了吧久已。

这两个倒装句要凸显的主要内容是状语所修饰的成分，回答者主要传递的信息分别是“死了”、“（放）完了”，而后面的表示时间的词语并不是他答语的首要目的。

另外，就苏晓青等对主谓倒装和状语中心语倒装这两种倒装句式考察来看，这两种倒装句中一般没有语音停顿，意义与正常句式相同，无明显的追加意味。[3]19朱德熙指出“前置的那一部分是说话的人急于要说出来的，所以脱口而出，后一部分则带有补充的味道。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后置的部分必须轻读，这是这种‘倒装句’的最明显的标志”。[2]222这一特点是就普通话而言的。相对于普通话，在徐州方言中，轻读与重读起不到区别句子成分地位的作用。上面的一些倒装句中的后置部分，即便使用重读的读法也基本不改变原句的意思。在徐州方言中，句子成分的后置并不是语气或意义的削弱，更多的是为了凸显主要内容，这一点与普通话不同。

（三）宾语前置

不同信息在语句中的分布有一定规律。通常是主语、主题体现已知信息，谓语、述题体现新知（未知）信息，语义重心或信息中心往往在句子的后半部。这些都是通过相对固定的语序来实现的。这种与一定位次相对应的信息分布，可以看作常规分布。一旦背离了常规，例如主语体现了新知信息，这时通常会伴随有语序变更或其他条件。[5]

宾语前置这种语序符合说话者思维活动的顺序，而且也便于听话者抓住主要信息。例如，两个人或几个人在办一件事情的过程中，突然出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这时可能有人会说：

“这事儿谁能想着想到你说。”

又如，在公交车上售票员对车上的一位乘客问道：

“票买过□[·məŋ]语气词，相当于“吗”？”

这个简洁的问句，既能达到维系交际的目的，凸显问话的重心“你的票是否买过”；又符合交际中语言的经济要求，让听话者轻而易举就能领会问话者的意思。再如：

揍死他我都想。这就死去我都想。

（四）主语和状语同时后置

主语和状语同时后置，往往将谓语置于句首，使得谓语部分更为突出。这种语序特别适合听话人快速准确地抓住说话人想提供的主要信息。例如：

到了我这就。看完了我这就。

给过你了吗我不是？死了这条心吧你就。

再如这样一个情形：一位乘客想在不是已经设定的地点下车，因此去跟司机商量是否可能。司机说：“到站了这都快。”这个句子反映的信息顺序就是：到站了→很快就到站了→我不必要专门为你停在这里，因为这里距离车站已经很近了。那么，这位乘客也可以很快得到信息：自己的要求不可能被满足。而且这个理由的提出方式很委婉，让听者在心理上很容易接受。

这里的状语指的是句中主要的修饰性状语词语。主语和状语同时后置时，总体顺序主语在前，状语在后，且一般情况下主语和状语紧挨着，状语多是“就、不、能、快、还”等等。例如：

主语和状语同时后置，一般主语为人称代词、指示代词或带有指示性的名词性短语。例如：

笑死人了他都。

死不死久的半死不活的这孩子老是。

（五）连谓结构成分顺序倒置

连谓结构成分顺序倒置主要用于凸显说话者提供主要信息的意图，即提醒或者强调自己的话语重点。这种语序中，并行的连谓结构成分在信息的重要性上存在着一定的差异。通常情况下，主要信息放在前面。例如：

他上饭店吃饭了下了火车。

他上徐州了背个麻袋。

另外，这种语序中，前后两个连谓结构成分之间存在一定的关系，这些关系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主次关系，连谓结构多个成分之间往往有一个处于主导地位，其他成分处于从属地位。例如：

他上饭店吃饭了下了火车。

句中“他坐火车来”是交谈者之间的已知信息，现在大家都想知道“这个人有没有下车，下车以后去哪儿了”，因此，发布消息者要传达的重点内容是“他现在在干什么”。

连谓结构成分之间的另一种关系是，前一信息是要传递的主要信息，后一信息往往是对前一信息的追加和补充。例如：

他上班去了拎个包。他上徐州了坐车。

这种句子多用于回答对方的询问，因此，在信息的传播上，说话人在回答之前，就有意地将信息的重要性进行了排序，先回答对方询问的重点话题，然后再依据自己的所见、所知等进行补充。如前一句子中，“他上班去了”是说话人提供的主要信息，“拎个包”是说话人的补充信息。

［1］张振兴.现代汉语方言语序问题的考察［J］.方言，2003（2）：108-126.

［2］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

［3］苏晓青，吕永卫.徐州方言词典［K］.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

［4］邢福义.汉语语法三百问［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5］吴为章.语序重要［J］.中国语文，1995（6）：429-4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