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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的妇女观与文人学士的雅文化

2011-04-02王菊艳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才学才子佳人小说

王菊艳

(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常熟 215500)

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的妇女观与文人学士的雅文化

王菊艳

(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常熟 215500)

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的妇女观比较进步,主要表现在:称颂女子的才学智慧;主张婚恋自主,肯定其抗争命运的精神;赞扬妇女的传统美德。原因是受了文人学士雅文化的影响所致,文人雅文化的主要内涵是:看重才学,主张因才立身、求取功名;珍视自我,傲视世俗;认同封建制度与皇权。

才子佳人小说;妇女观;文人学士;雅文化

中国古代小说发展到明末清初,出现了一批以描写书生才子与美貌佳人的婚恋故事为主要内容的中篇小说,被称作才子佳人小说,它是世情小说(也称人情小说)的一个分支。以往对这类小说的评价并不高,如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一回即批评这类小说“千部共出一套”,态度不以为然;鲁迅也曾指出:“然所谓才者,惟在能诗,所举佳篇,复多鄙倍,如乡曲学究之为;又凡求偶女经考试,成婚待于诏旨,则当时科举思想之所牢笼,倘作者无不羁之才,固不能冲决而高翥矣。”[1]135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我们应当对这类小说给予更加客观全面的评价。才子佳人小说的代表作有《玉娇梨》、《平山冷燕》、《好逑传》、《定情人》、《金云翘传》等,这些作品表现了比较进步的妇女观,文字也较为优美生动。从小说发展史的角度看,当是连接《金瓶梅》与《红楼梦》两大世情小说的桥梁之作,本文试图分析这些作品的妇女观与文人学士雅文化之间的关系。

一、才子佳人小说妇女观的积极因素

翻开这些小说,读者不难发现,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美丽优雅、才华过人,多为大家闺秀。她们不再是《三国演义》中的“衣服”、“花瓶”,也不是《水浒传》中的灾星祸水、《西游记》中的女妖,更不是《金瓶梅》中的淫荡之辈,一批与以往小说不同的女性形象赫然纸上,这些佳人并不完美,却自有其动人之处。明代的“四大奇书”刻画女性问题较多,而才子佳人小说的妇女观却与之不同。

(一)称颂女子的才学智慧,突出她们的才华横溢与锦心绣口

在这批才子佳人小说中,女主人公诗才突出,机智聪慧,给人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她们的生活虽然不出家庭闺阁,但其形象气韵比较动人。需要指出的是,小说不仅看重男子的才华、女子的容貌,也强调女性的才学、男性的英俊儒雅,唯其如此,双方才可能互生情愫而终成佳偶。

《玉娇梨》出现在明末,二十回,作者一般认为是夷荻散人。故事写明代太常寺卿白玄的女儿红玉与苏轼之后苏友白的婚恋故事,也交织着官场矛盾。[2]白公讨厌粗俗贪忌的杨御史,所以作诗时顶撞了他,且不肯下笔,被杨灌醉,红玉担心父亲惹事,让家人拿来了题目,替父写成《赏菊》一诗:

紫白黄红种色新,移来秋便有精神。好从篱下寻高士,漫向帘前认美人。处世静疏多古意,傍予竦冷似箭身。莫言门闭官衙冷,香满床头十二辰。[2]11

父亲的好友苏御史和舅舅吴翰林赞此诗“清新俊逸”、“诗才隽美”。[2]11白红玉诗才出众,以《新柳诗》择婿,传为佳话。书中另一女子是卢梦梨,她称白公为舅舅,也为宦家小姐,只是父已离世。卢夫人说她女儿:“素性只好文墨,每日在家不是写字,就是做诗,自小到如今,这书本儿从未离手。”[2]166小说写两位小姐作诗时“只见两席上墨花乱堕,笔态横飞。顷刻间,各各诗成四”,[2]167可见她们才华横溢。作者用诗才出色的女子反衬书生张轨如、苏友德之流的平庸粗俗,明显为女性唱了颂歌。作者赋予笔下女主人公过人的才情,见出明末之时社会对女才子的肯定,反映了新的时代风气。

《平山冷燕》成书于清顺治初年,二十回,作者不明,也有言荻岸山人编次,一说与《玉娇梨》同为天花藏主人所作。写明代两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人物是:平如衡、山黛、冷绛雪、燕白颔。[3]开篇就写天子正与大臣谈论国事,忽见一双白燕上下翻飞,轻盈可爱,命他们作诗,“众臣不敢奏对”,贤相山显仁见场面尴尬,连忙写出了十岁女儿山黛作的《白燕诗》:

夕阳门苍素心稀,遁入梨花无是非。淡额羞从鸦借色,瘦襟已许雪添肥。飞回夜黑还留影,衔尽春江不浣衣。多少艳魂迷画栋,卷帘惟我洁身归。[3]10

天子大喜:“形容既工,又复大雅。”“不信闺阁中有此美才!”[3]10天子考较之后赏赐礼物丰厚,还御书“弘文才女”赠之,山黛由此诗名远播。朝中六位才学出色的大臣与少女山黛在丞相府玉尺楼下比试书法、诗词、赋文等,山黛写的又快又好,众人搁笔叹到:“真是天生奇才!”[3]46反映了明末对才女的赞颂与推崇。另一位才女冷绛雪生活在维扬江都一个村庄,“到六七岁便能成诵”,八九岁“竟下笔成文,出口成诗。”[3]64冷小姐写作时“全不思考,信笔而书。但见运腕如风,洒墨如雨。”[3]96才学使女性的生活内容更为丰富,对生活的理解更为深刻,也使才子佳人的爱情有了书卷气,他们互相唱和、相得益彰,使原本动人的爱情故事又有了新的内涵,增添了新的魅力。

封建社会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才子佳人小说反其道而行之,高扬女子之才,并把它提高到与色相等,甚至超过色的高度,说明此时小说家的爱情观已突破了封建礼教的规范,显现出鲜明的近代色彩。否定郎才女貌,男尊女卑,不仅反映了伦理观的进步,同时也标志着审美观随着时代的发展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人们不再以柔弱无能为善为美,而是把才、情、貌的统一看作真正的女性美。”[4]366诗才在小说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才子与佳人的相识、爱情的发展都与才学有关,冷小姐的意中人是平如衡,“小说情节交待,平如衡的《闵庙诗》是他与冷绛雪之间的唯一情感见证之凭据,被张寅剽窃以蒙蔽山黛,这使得不知实情的冷绛雪颇为伤感;而山黛听说冷绛雪之事,便留心观察,不立即答允婚事,实际又为她的真正缘份埋下伏笔;张寅以为有平如衡之诗,婚事可以告成,不想正是这些诗暴露了马脚;更重要的是,由于这首诗的作用,小说的情节得以延宕,人们的感受过程增长。诗歌的有意味形式作用可谓大矣。它附着在主人公身上,成为有生命的形式,成为主人公的气质性格的一部分。”[5]60-61

《好逑传》十八回,清初名教中人编次,又名《侠义风月传》,写明代铁中玉与水冰心的爱情故事。[6]济南府历城县水冰心是兵部侍郎的女儿,美丽多智,有治家才干,并且善于应付问题,属社会实用之才。水侍郎被人参奏贬往边地,虽为孤女支撑门户,但她屡屡化解危机。同县过学士的公子过其祖闻知小姐美貌,几番央媒说亲,都被她拒绝。山东新按院冯瀛是过学士的门生,过公子要求他“硬主婚”,“要入赘水小姐家”。[6]76水小姐向朝廷状告冯瀛利用手中权力逼婚,状纸写得有条有理,维护了自身权益。《定情人》十六回,小说叙四川双流县宦家子弟来双星与江蕊珠的爱情故事,江小姐的诗句清新雅致,才思敏捷。[7]《金云翘传》二十回,青心才人编次,与《定情人》都成书于清初。小说叙述了王员外长女王翠翘与富家名士金重的婚恋故事。[8]王翠翘才艺突出,她俱通诗赋,尤喜音律,最癖胡琴。在这几部才子佳人小说中,做诗最多的当属王翠翘,作者也以此展示了自己的才学。

(二)主张女性自主婚恋,描写她们痴情重情,肯定其蔑视权贵、抗争命运的精神

才子佳人小说的主题是反对封建礼教的束缚,宣传自择佳偶、自主婚恋的进步观念。这些佳人无视“父母之命,婚妁之言”,努力追求心仪的才子,痴情专一,并且很有主见,十分自信,为了自身的婚姻幸福,不再温顺忍让,更不会逆来顺受,而是用自己的智慧抗争权贵威逼,与邪恶势力大胆斗争,最终心想事成。另一方面,才子佳人的父母们也通情达理,能为儿女们的终身幸福着想,支持他们的举动,反映了明末清初社会对女性的理解与宽容。

《玉娇梨》中的白红玉十分看重自己的婚姻,见苏友白“美如冠玉”、“锦绣文心”,很有好感。品行不端的书生张轨如将苏友白的诗歌后冒充己作,送给白公看,即被小姐看出了破绽,说明她慧眼如炬。她始终不渝地爱慕门第低微的苏友白,从中可见才子佳人小说尊情重情的一面,这也是此类小说打动读者的一个原因。卢梦梨行事果敢,初见苏友白即芳心暗许,立刻女扮男装,佐助资费,并以家中小妹婚姻相托,为自己定下了终身大事。《平山冷燕》描写洛阳的平如衡牵挂“壁间女子”冷绛雪,而松江的燕白颔思念“阁下美人”山黛。山小姐厌恶那些无貌无才的公子哥,惦念才学过人的燕公子,相思不已。与出身上层端庄守礼的山黛不同,冷绛雪因来自民间,性格爽朗泼辣,父亲冷大户要与她议亲,冷绛雪道:“人家总不论,城里乡间也不拘,只要他有才学,与孩儿或诗或文对做,若做得过我,我便嫁他。假若做不过孩儿,便是举人进士、国戚皇亲,却也休想!”[3]64语言掷地有声,令人刮目相看。《好逑传》中的水冰心是个奇女子,极有主见。叔叔惦记她家产业,屡次议亲被她拒绝。恰巧过公子又央媒说亲,求府尊来说也不被认可,水运就与过公子沆瀣一气,逼婚于水冰心。他们之间有多次较量,都以水小姐的胜利而告终,一个弱女子,面对无赖贵公子的欺压,始终镇定自若,巧妙周旋,她要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在中国小说史上,这样的女子实不多见。《定情人》中的江蕊珠也是位痴情女子,与双星定情后,当求婚不成的赫炎为泄私愤向姚太监推荐她入宫时,她坚定地表示:“为人在世,宁可身死,不可负心。”“负心而生,何如快心而死!”[7]362为爱不惜生命,而状元及第的双星也拒绝了驸马家的求亲,不做负心之人。《金云翘传》里的王翠翘卖身救父,为负了与金重之盟而痛苦不已:“金生之情不多得,金生之品不易逢”,[8]664希望妹妹将来嫁他,以完自己的心愿。与前面四部才子佳人小说不同的是,“作者却是把她当作‘红颜薄命’的典型来塑造的,因而几乎把古代妇女的种种不幸都集中到了她身上:正在热恋之际,情人奔丧而去;继而父兄受到盗案板牵,为救家难,被迫卖身;所适非人,沦落风尘;从良为妾,却为正妻所嫉,受尽折磨、凌辱;出逃后又被拐卖,再入烟花;幸为徐海所救,但又中官府之计,徐海被杀,自身被辱,被迫沉江自尽。她的悲剧似乎是与生俱来、命中注定的。在作品中,王翠翘的悲剧与以前小说所写的女性悲剧有了极大的不同”。[9]1277这部小说显示才子佳人小说的创作出现了新的变化。

(三)赞扬了妇女的传统美德:尊长孝亲、宽容理性、善良知礼、知恩图报

明末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说中,女性形象表现出了动人的传统美德,其阴柔之美、通达之情彰显了古代妇女的心灵美与人性美,使读者在其美貌、才学、胆识之外,看到了她们动人的精神世界,这比《三国演义》、《金瓶梅》等小说的描写显得更加进步。

小说的女主人公都具有传统美德,白红玉尊长孝亲,善解人意,听说杨御史举荐父亲出使虏庭,她肝肠寸断,反复叮咛父亲:“早早还乡,万勿以孩儿为念”,[2]32父亲生病,尽心服侍。她淡泊富贵,爱慕着穷秀才苏友白。山黛见天子要惩罚窦国一、宋信等人,在谢表中反为他们求情,被看做“德性度量,”为人理性宽宏,知礼不骄。才子佳人小说将“佳人”塑造得不失传统美德,从而内美外美兼具,使人读之如沐春风。水冰心也“为人最孝”,每年九月二十日必要到南庄母亲坟上去祭扫,对救助她的铁中玉也是知恩图报,敬佩的是他的侠义之举,帮助他并非为了儿女之情。铁中玉要到府台那里去告县尊,责他不为民伸冤,水冰心劝他多理解知县“科甲艰难”,为官不易,见出不仅虑事周密,且有不忍之心。王翠翘孝顺父母,爱护弱弟,很有自我牺牲精神,被人称作是“女中丈夫,”是孝女兼侠女,小说取材于明代的真实生活,以草寇徐海和其宠妾王翠翘的事迹为基础加工而成。江蕊珠对双星的爱情表白举动安祥,处事得体。无论是铁中玉还是来双星,都没有自己的恋人虑事长远,水冰心与江小姐都深知必须靠求取功名才能实现理想的婚姻,显然这些佳人是有一定的头脑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时冲动可能会悔之晚矣,小说对婚恋问题的思考今天看仍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同时我们也清楚地看到,才子佳人小说的故事确有公式化、程式化的一面,情节有一定的雷同之处,从笔下人物所写的诗词看,才学也未必如作者宣传的是“高才”、“美才”。而“二美共一夫”的结局问题很多,没有真正体现出男女平等思想,苏友白尽享“齐人之福”,反映了一些文人的观念中仍有认同女性依附人格的一面。而对婚姻而言,才貌仍是外在的因素,男女双方的志同道合、心灵契合更为重要,对此小说显然挖掘不够。

二、文人学士的雅文化对才子佳人小说妇女观的影响

明末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说,从其审美趣味与文化观念看,反映的是那一时期文人才子们雅文化的特有情趣,而才子佳人小说的妇女观,即与此种雅文化密切关联。概括而言,文人学士的雅文化表现为以下几个特征:

(一)看重才学,主张因才立身,自信以才求取功名,实现理想婚姻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中国古代文人的人生理想,他们十年寒窗苦,渴望一举成名天下知,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文人学士雅文化的一个重要内涵是:才学是文人获得自我满足与自我认同的一个因素,是贫寒士子立身扬名的绝佳“武器”,是搏取功名的必要前提,是实现与佳人门当户对婚姻的重要条件。才华出众,可以保证事业成功、光宗耀祖,而功成名就,才会拥有理想婚姻。因此,才学对于他们改变命运不可或缺,山黛言“才人以才为命”,正道出了才学的重要性。才子佳人小说将文人雅士的才学大大展示了一番,这是毋庸置疑的,在明代的“四大奇书”中,文人群体并不受重视,那些小说写的都是帝王将相、英雄豪杰或市井商人,只就士人的形象塑造而言,就是才子佳人小说的一个重要贡献。

作者笔下的苏友白、平如衡、燕白颔、铁中玉、来双星和金重都是腹有诗书的典型才子,而且多为寒士出身,而且都对自己的才学十分自信,这些小说本身就是作者们自信才华甚至是炫耀才学的体现,比如《平山冷燕》,“小说的长处在于情节的构思,读者明明知道这四人最终要得偕连理,但还是会被作者设计的曲折所吸引。这两对男女在生活中都有过接触,但又都不便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因此幻化出许多变身,平如衡和冷绛雪同时又是所谓‘题诗女子’和‘和诗少年’,燕白颔和山黛又名为‘阁上美人’和‘阁下少年’;燕白颔和平如衡托名为赵纵、钱衡,山黛和冷绛雪又假扮作‘青衣记室’。一面是自己钟情的对象,耳闻的情人,另一面是皇帝钦赐的婚姻。如此种种,令人眼花缭乱。直到最后百川归之,两对才子佳人喜结良缘”。[10]135文人学士推崇的雅文化,使才子佳人小说的妇女观很注重女性的才学,欣赏聪慧的女子,所以在小说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个才女,她们聪慧美丽,有胆有识,欣赏穷愁潦倒但才学出色的郎君,令才子们感动、感愧,自然,这也是出自小说作者的理想化描写。他们之所以追求集美貌与才学于一身的佳人,是因为时光易逝,容颜易老,才学会使佳人具有动人气韵,双方有了共同志趣,婚姻质量自然不同,反映了明清时期文人对婚恋中双方加强精神沟通的要求。

才子佳人小说的作者虽然资料不详,甚至不知具体姓名,但他们多社会地位不高,笔下的才子形象中无疑蕴含着作者本人的人生感慨。有的研究者指出:“才子佳人小说是文人自我满足的一种方式。”清初文人地位低下,因而怀念明朝,不愿与满清统治者合作,“他们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其才华无法在科举中施展,为了实现自己事业的黄粱美梦,他们通过才子佳人小说的创作寄寓自己的理想,即才子以自己的才华获得佳人的芳心,才子佳人两情相悦,诗酒唱和,最后才子连捷,皇帝赐婚,才子佳人退隐山林,优游泉下,无疾而终。这样的故事几乎成为了一种模式,造成了才子佳人小说情节的千篇一律。究其原因,是因为这种生活模式,符合当时文人的心态,满足了文人政治失意时心理的需求,使他们在落魄的境界中找到了一条实现自我的途径,获得心理上的安慰与暂时的平衡。”[11]这也的确是明末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说在中下层文人中十分流行的原因。

(二)珍视自我,傲视世俗,看重真情至情,拥有纯真之心

这是文人学士雅文化内涵的又一重要特点。书斋生活使才子远离现实官场,因而较少男尊女卑的思想,而文人孤标傲世的性情也使其不愿攀附权贵,折节事人,又因为其社会地位不高,所以更易同情女性,平等地对待她们。而青年女性因长期生活在闺阁,性情真实可爱,这样才子佳人一经遇合,使互相欣赏,自然也不难理解了。文人们受老庄思想影响,有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脱俗气质,有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不羁,性情纯真,看重真情,所以更欣赏那些有才学、有思想、有主见的女性,从而使才子佳人小说的妇女观变得比较进步。

《玉娇梨》的苏友白置爱情于功名之上,葆有真我风采,这是他性情中可贵的一点。他把长相平常的无艳当成了白小姐,拒绝了吴翰林的提亲,宗师岁考,他考了案首,吴翰林要李宗师黜退他,苏友白说道:“门生这一领青衿,算得甚么前途,岂肯恋此而误终身大事!”[2]53重视婚姻却无视功名,其真率的情怀表露无遗,其潇洒之举得到了白公的欣赏,说情叫人复了他的前程。金榜题名后他做了杭州府推官,却决定“挂冠而去”,起因是宰相与主考官矛盾所致,之后又与杨巡按逼婚有关,这也反映了封建社会官场的互相倾轧,因而苏友白的遭遇中也有了历代文人怀才不遇的共同感叹,具有了一定的典型意义。这里体现了文人学士追求的雅文化的内涵:看重真情与婚姻,轻视功名富贵,具有真我本色,这些傲视世俗的才子,没有世俗功利之心与歧视女性的偏见,因此会真心爱恋和欣赏佳人,从而使得才子佳人小说的妇女观比较进步。平生和燕生也是如此,他们把与山黛比试诗才看得比天子征召还重要。铁中玉性情豪放,多有见义勇为之举:闯入养闲堂,从权贵手中救出穷书生韦佩的未婚妻;解救被过公子逼婚的水小姐;拒绝姚太公的侍妾桃枝的引诱,所以被水小姐称作“大豪杰”、“患难中的良友”。双星闻知江小姐投江自尽,江父督促他按小姐遗命娶彩云为妻,他表示:“但说移花接木,关着婚姻之事,便死亦不敢从命,”[7]396依然是痴心一片。歌颂真情和至情是明代中后期文学的一股进步思潮,从汤显祖的《牡丹亭》到“三言”、“二拍”,从李贽的童心说到“公安三袁”的性灵说,都表达了相似的思想。同时,平如衡、燕白颔、苏友白们的身上有传统文人的真性情,行事有原则,处世无俗气,不盲从他人,在这些才子形象中,均有小说作者们傲视权贵、不与流俗的身影,这是文人雅文化构成的一个重要方面。“清初才子佳人小说的主流作品写情而不淫乱,它反对婚姻包办,主张在家长认可的条件下当事人作主,条件是郎才女貌。这类作品把男女恋人的悲欢离合写得千曲万回,凄丽妍约,荡气回肠,不管它在大关目上如何的公式,但却给生活在爱情沙漠中的青年男女以极大的满足。由于它不涉于淫乱,版行的阻力和道德舆论的压力较小,这也为它的流行创造了条件。才子佳人小说影响极大,《红楼梦》显然也受其影响。曹雪芹批评才子佳人小说,只是批评它不近情理,没有能够写出男女的真情,他写《红楼梦》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对它的一种超越式的模仿。”[12]379这种分析有一定的道理,才子佳人小说的生命力部分地植根在爱情主题中,封建社会的文人学士多出身寒门,他们反对因维系家族利益而看重门第的婚姻,也不认可唐代元稹的《莺莺传》、宋代的《赵贞女》将才子写成薄情之人的故事,于是借才子佳人小说为真挚的爱情张目,歌颂自己的婚恋理想,因而才子佳人小说的妇女观与文人推崇的雅文化有很大关联。

(三)认同封建制度与皇权,肯定文学的教化功能,宣传了名教、礼教思想

文人学士雅文化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并不否认社会现存秩序,他们认同皇权与正统文化,追求的是一种人生情趣与生活方式,渴望的是理想美满的婚姻,作品并不涉及其他重大社会问题,因而自然会赞美女性具有的传统美德。这是儒家文化影响所致。小说虽然也描写了主人公们叛逆封建礼教的行为,比如主张自主婚恋,男女私订终身,但从根本上并不反对封建制度本身,男女双方的行为并无过分越礼之处,婚姻仍要他们的父母认可,宣传了功名富贵思想,在这个方面,小说受到批评也是可以理解的。山黛小姐礼仪得体,称颂皇权,她“撰新诗三章上颂”,[3]20有恭敬圣上之心,天子钦点燕白颔状元及第,一时“天子赐婚,宰相嫁女,状元、探花娶妻,一时富贵,占尽人间之盛。”[3]267这样的礼遇,恐怕是诸多封建社会的才子梦寐以求的吧?所以才子佳人小说有一定的幻想成分,也可谓是穷书生的“白日梦”,而“夫贵妻荣”的大团圆结局,比起《红楼梦》对社会人生的思考,的确差距较大,这也是我们必须要指出的一个不争的事实,但在佳人的传统美德中也有我们民族优秀品质的闪光。

才子佳人小说反对封建礼教,但走得并不遥远,某种程度上又是认同礼教、颂扬名教的,这在《好逑传》中有明显表现。水冰心知书明理,懂得报恩,看到铁中玉被过公子迫害,她不避嫌疑,派人将铁公子接进府中养病。县令鲍梓得知此事,曾派一个门子前去探查,门子潜伏在水府大厅梁上,窥视到二人见面的情形:

只见水小姐叫家人们在大厅的正中间,横垂下一挂珠帘,将东南隔做两半:东半边帘子之外设了一席酒,高高点着一对明烛,是请铁相公坐的。西边帘内,也设了一席酒,却不点灯火,是水小姐自坐陪的。西边帘里黑暗,却看得见东边帘外;东边帘外明亮,却看不见西边帘里。又在东西帘前,各铺下一张红毡毯,以为拜见之用。又叫两个家人,在东边伺候,又叫两个仆妇,立在帘中间,两边传命。[6]51

从文字描写来看,孤男寡女静夜饮酒这般严守礼节,是典型的君子与淑女之风。《好逑传》宣传的是“死君自是忠臣志,忧父方成孝子心,”[6]2铁都院教育儿子:“须勤修儒业,以圣贤为宗”,[6]16都可以看作是认同封建制度、维护皇权的表现。因为文人学士是以才学来救取功名,以功名证明事业的成功并进入仕途,完成婚姻,所以他们有蔑视权贵与世俗的真性情,也有认同现实、实现青云之梦的理想。而佳人恪守的传统美德正有助于其实现梦想,故而小说才宣传了这样的妇女观。当然,作者仍看重“贞节”观念,因而反封建礼教并不彻底,但也可以理解。在古人的观念里,女性的忠于夫君与男子的忠于君王是一致的,这是“贞节”与“气节”的不同,实则内涵一致。文人学士的雅文化要求女性知礼守节,有大家风范,不仅要才学突出,也要宜室宜家,宽容贤良,即符合“三从四德”的要求,这也是佳人们平素所受的教育决定的。世俗的风尚,父母的教导,书籍的熏陶,这一切都使她们秉承传统美德,肯定现存秩序,虽有私求佳偶的“小过”,而最终仍遵行父母之命,通过明媒正娶走进了婚姻,“大节”并无亏欠,所以小说才会为正统文化所接受。

有的研究者这样评价才子佳人小说:“古代士子希望由寒窗苦读来获得的权力,不过是为了用来占有金钱与美女。在这种强烈欲望的驱使下,才有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动力……即使是才子佳人小说,一方面男人倾心的多是些大家闺秀,本身就附着权力的价码,甚至把她们当作某种性与权力的符号化拼合也未尝不可;另一方面,最终的比翼双飞仍是以男方登上权力的青云为条件的。一开始的抑难阻隔,只不过是为了最后的权力的结合作一种美丽的铺垫而已。”[13]121把才子们读书的目的看当仅是为了“占有金钱和美女”,是为了“权力”,把佳人看作“某种性与权力的符号化”,如此评价似乎有失公允。我们当然不能否认这些小说的缺陷,但在中国小说史上应占有一席之地。“才子佳人小说一个突出的、也是一个值得称道的特点,是它着意歌颂女子的品德与情操,把她们描绘成理想的人物典型:她们不仅有高贵的出身,优雅的容态,出色的才学,而且在封建社会里一向为男子所独霸的礼数和治国方略上,她们也有独到的见解,这在客观上就对封建宗法社会的男子统治中心提出了挑战。”[14]367仅就爱情描写而言,如《定情人》,“作品所着力肯定和欣赏的,正是男女主人公对爱情的大胆追求和死生同心,坚贞不渝。本书对情的强调和描写,都超越了同期同类小说,而与明中叶以来兴起的个性解放思潮相呼应。还应指出,小说所描写的爱情,是平等的爱情,要求男女双方都承担义务,信守盟约,忠贞不二,这也是与封建婚姻制度片面强调女子贞操相对应的。”[14]481

综上所述,明末清初的这些才子佳人小说提出了比较进步的妇女观,作者们塑造了有思想、有才学、有真情的诸多女性形象,这与文人学士追求的雅文化有很大的关系,反映了文人对理想婚恋生活的渴望,因其典雅之风、真挚之情和纯净之笔得到了读者的欢迎。《红楼梦》在此基础上将其写成叛逆封建制度的爱情悲剧,更加引人注目。才子佳人小说沿着《金瓶梅》开拓的世情小说的道路创作,将传奇与白话小说结合起来,又加以中下层文人的创新与超越,至今仍为当代读者所关注,带给人们新的思考与启示。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夷荻散人.玉娇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3]佚名.平山冷燕[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4]孟昭连,宁宗一.中国小说艺术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3.

[5]邱江宁.清初才子佳人小说叙事模式研究[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

[6]名教中人.好逑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7]佚名.定情人[M].沈阳:辽宁古籍出版社,1997.

[8]清心才人.金云翘传[M].沈阳:辽宁古籍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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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man Outlook in Novels of Talented Scholars and Beautiful Ladies and the Refined Culture of Men of Letters

WANG Ju-yan

(School of Humanities,Changsh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Changshu 215500,China)

The progressive woman outlook in the novels about talented scholars and beautiful ladies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and the beginning of the Qing Dynasty is expressed mainly as follows:paying high tribute to women’s talent and wisdom,advocating freedom of marriage on the part of women,affirming women’s rebellious spirit in fighting against their own destiny,and eulogizing women’s traditional virtues.This results mainly from the refined culture of the men of letters at the time.This kind of refined culture has the following characteristics:attaching im⁃portance to talent and learning,advocating self-identification through learning and search for scholarly honor and official rank,valuing self-identity and degrading secular conventions,as well as identifying themselves with the feu⁃dalist system and royal power.

novels about talented scholars and beautiful ladies;woman outlook;men of letters;refined culture

I206.2

A

1008-2794(2011)05-0089-06

(责任编辑:韩廷俊)

2011-04-18

王菊艳(1963—),女,黑龙江拜泉人,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典文学(戏曲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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