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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乐府古题《猛虎行》的发展演变

2011-04-02邱美玲

昌吉学院学报 2011年2期
关键词:歌行乐府诗猛虎

邱美玲

(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54)

试论乐府古题《猛虎行》的发展演变

邱美玲

(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54)

《猛虎行》为汉乐府相和歌辞之一,古辞曰:“饥不从猛虎食,暮不从野雀栖。野雀安无巢,游子为谁骄。”后人作此题者,或写客行,或写劝勉,或写功业未建的苦闷,或以猛虎比喻封建社会的贪暴苛政,题旨不尽相同。从古辞入手,对《猛虎行》这一乐府古题进行纵向梳理,可看出其发展演变的过程。

乐府古题;《猛虎行》;发展演变

汉乐府中的歌行体,广为人知的是《长歌行》、《短歌行》、《燕歌行》等名篇。在当前众多作品选本中,《猛虎行》很少被涉及到。然而,《猛虎行》的影响也是很大的,并不逊色于其他名篇。虽然自汉以来,历代以《猛虎行》为题的诗歌数量并不多,但其中也不乏大家之作,如陆机、李白、韩愈、李贺等人皆有同题作品。《猛虎行》在题材内容和艺术表现上的发展演变,也具体显示出乐府诗的不断发展演进。

《猛虎行》为汉乐府相和歌辞中的平调曲之一,郭茂倩《乐府诗集》引《古今乐录》曰:“王僧虔《大明三年宴乐技录》,平调有七曲:一曰《长歌行》,二曰《短歌行》,三曰《猛虎行》,四曰《君子行》,五曰《燕歌行》,六曰《从军行》,七曰《鞠歌行》。”[1]

古辞《猛虎行》是一首“结以游子应为己之家室而自重”[2]的羁旅诗作。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三十一载《猛虎行》古辞,但不正载其文,而是见于魏文帝曹丕《猛虎行》引文:

饥不从猛虎食,暮不从野雀栖。野雀安无巢,游子为谁骄。

诗以猛虎和野雀起兴,猛虎喻暴力害人的强盗之类,野雀喻荡妇娼女之流,叙说游子不干非法和非礼之事,不能因环境的恶劣而改变节操。清朱嘉征《乐府广序》卷三:“《序》曰,《猛虎行》,歌猛虎谨于立身也。《记》曰,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咏游子,士穷视其所不为,义加警焉。”[3]对这首诗的主旨作了比较中肯的阐述。

据郭茂倩《乐府诗集》所载,古辞之外最早写《猛虎行》的是魏文帝曹丕,下至唐代共有十人:曹丕、曹叡、陆机、谢惠连、储光羲、李白、韩愈、张籍、李贺、齐己。另,郭茂倩《乐府诗集》在齐己《猛虎行》之后附有梁简文帝《双桐生空井》,大意略似魏明帝曹睿的《猛虎行》。此外《全唐诗》卷六四四收李咸用一首《猛虎行》。由于所处时代、生活境遇的不同,诗人个性及才行的差异,这些诗在描写对象、情感内容、艺术特色等方面都各有自己的特点,同时也体现了《猛虎行》这一乐府古题的发展变化。现按时期分论如下:

一、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猛虎行》

以曹操为首的建安文人,开创了拟作乐府的新局面。其中,魏文帝曹丕的创作更能体现这种新变。他一方面以乐府民歌为榜样,汲取其“感于哀乐”的精神,走抒发胸臆的道路;同时也抛弃了乐府民歌“缘事而发”的精神,很少借古题写时事。如他的《猛虎行》:

与君媾新欢,托配于二仪。充列于紫微,升降焉可知。梧桐攀凤翼,云雨散洪池。

《猛虎行》本是抒发游子羁旅情怀的抒情之作,而此诗是借古题写新意。关于其主旨,说法不一。且不论曹丕此诗究竟为何而写,乐府诗发展到曹丕,从内容到形式都有一股文士之气,表现手法细腻委婉,语言清丽工致,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所说:“魏文之才,洋洋清绮……乐府清越……”[4]

曹叡诗承其父。郭茂倩《乐府诗集》引《古今乐录》曰:“《猛虎行》,王僧虔《技录》曰:‘荀录所载,明帝《双桐》一篇,今不传。’”《乐府诗集》卷三十一曹丕《猛虎行》题注后引曹睿诗六句,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收全诗:

双桐生空井 (郭茂倩《乐府诗集》作“枝”),枝叶自相加。通泉溉其根,玄雨润其柯。绿叶何蓩蓩,青条视曲阿。上有双栖鸟,交颈鸣相和。何意行路者,秉丸弹是窠。

一对鸟栖息在枝繁叶茂的桐树上互相鸣叫,却不知已身陷险境,路人正手持弹丸对着它们。此诗通篇未涉及“虎”字。形式同曹丕诗,仍为五言,只是篇幅略长,由六句变为十句。且曹睿的诗文词雕琢,文人化的成分更浓了。

曹睿之后,有拟古大师之称的陆机,以他特有的方式对《猛虎行》进行了摹写改造。与曹丕、曹叡相较,陆机乐府诗的创作由简单趋向繁复:

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恶木岂无枝,志士多苦心。整驾肃时命,杖策将远寻。饥食猛虎窟,寒栖野雀林。日归功未建,时往岁载阴。崇云临岸骇,鸣条随风吟。静言幽谷底,长啸高山岑。急弦无懦响,亮节难为音。人生诚未易,曷云开此衿?眷我耿介怀,俯仰愧古今。

唐人吴兢在《乐府古题要解》中说:“陆士衡‘渴不饮盗泉水’,言从远役犹耿介,不以艰险改节也。”[5]诗的开篇以两个六言句,表明志士处世,往往用心慎重,爱惜身名。作者在吴亡之初,曾“退居旧里,闭门勤学,积有十年”[6],本不想涉足仕途。“饥食”两句,反用古辞“饥不从猛虎食,暮不从野雀栖”句意,说明“饥不择食,寒不择栖”是情不得已才违背初衷。作者曾在《赴洛》诗中说“仰瞻凌霄鸟,羡尔归飞翼”,抒写的正是这种旅途情境。诗的最后发出“眷我耿介怀,俯仰愧古今”的无奈感慨。明徐献忠《乐府原》卷七:“《猛虎行》命题之意,言志士耿介,虽一食一处,未尝苟也。陆机拟云……此殊得古意,嗣后拟者,直言猛虎之恶,皆失其旨。”[7]

陆机的这篇《猛虎行》,从诗歌的艺术手法来看,虽为摹拟之作,但既有古乐府的直朴真挚,又不同于乐府古辞的委婉曲折。在形式和章法上前两句是六言,其余皆为五言,独具匠心。在内容上又写进作者自身的坎坷遭际和委屈情怀,表现了魏晋以来诗人的忧生之情,丰富了原来乐府体制所包含的内容。陆机的诗大多内容空虚,感情贫乏,不出士大夫的一般感慨。但这篇《猛虎行》颇能写出他自己的真情实感,是陆诗中的上乘之作。

南朝的谢惠连也有两首《猛虎行》,均为拟古之作,但无论在思想内容上还是在艺术手法方面都远不如陆机。

总之,唐前的《猛虎行》,形式上多为五言,间有六言,而在内容上主要是表现游子志士的壮志难酬,多与《猛虎行》古辞有着紧密的联系。

二、唐代的《猛虎行》

唐人《猛虎行》的写作起于盛唐,多以猛虎来比喻邪恶。盛唐诗人以其丰富的生活内容,饱满热烈的思想感情,用精炼无比的艺术技巧,唱出了各种悦耳动听的盛世之歌。最早写《猛虎行》的是储光羲:

寒亦不忧雪,饥亦不食人。人血岂不甘,所恶伤明神。太室为我宅,孟门为我邻。百兽为我膳,五龙为我宾。蒙马一何威,浮江亦以仁。采章耀朝日,牙爪雄武臣。高云逐气浮,厚地随声震。君能贾余勇,日夕长相亲。这首诗写虎因害怕“伤明神”而“饥亦不食人”,接着写了虎的生活和居住环境,以及虎的威风。末两句“君能贾余勇,日夕长相亲”似别有寄托。抒发了诗人身为伪职的失意,充满了悲凉情绪。此诗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作品大为不同,完全抛开了古辞《猛虎行》的原意,而是借题发挥,别有所论。形式上虽仍为五言,但在思想内容方面,却比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猛虎行》更进了一步。

“李白擅作古题乐府,这在唐代诗人当中是首屈一指而无与伦比的。‘古题乐府’在盛唐时期总体上呈萎缩的趋势,但在李白诗中却出现‘复归’现象。”[8]试看李白《猛虎行》:

朝作《猛虎行》,暮作《猛虎吟》。肠断非关陇头水,泪下不为雍门琴。旌旗缤纷两河道,战鼓惊山欲倾倒。秦人半作燕地囚,胡马翻衔洛阳草。一输一失关下兵,朝降夕叛幽蓟城。巨鳌未斩海水动,魚龙奔走安得宁!颇似楚、汉时,翻覆无定止。朝过博浪沙,暮入淮阴市。张良未遇韩信贫,刘、项存亡在两臣。暂到下邳受兵略,来投漂母作主人。贤哲栖栖古如此,今时亦弃青云士。有策不敢犯龙鳞,窜身南国避胡尘。宝书长剑挂高阁,金鞍骏马散胡人。昨日方为宣城客,掣铃交通二千石。有时六博快壮心,绕床三匝呼一掷。楚人每道张旭奇,心藏风云世莫知。三吴邦伯多顾眄,四海雄侠皆相推。萧、曹曾作沛中吏,攀龙附凤当有时。溧阳酒楼三月春,杨花漠漠愁杀人。胡人绿眼吹玉笛,吴歌《白纻》飞梁尘。丈夫相见且为乐,槌牛挝鼓会众宾。我从此去钓东海,得鱼笑寄情相亲。

这首诗是《乐府诗集》同题十首诗中最长的一首,也是最有思想深度和艺术个性的一首。天宝十五载暮春,李白因避安史之乱,离宣城赴剡中,途经溧阳,遇书法家张旭,宴别于溧阳酒楼而作此诗。诗中将安禄山叛军比做吃人的猛虎。对安史叛乱,大唐帝国危在旦夕的局势,诗人十分焦虑。“斗酒诗百篇”的大诗人,对这首《猛虎行》居然“朝作”、“暮作”,可见诗人为国事朝夕不安,悲痛难言。自“颇似楚汉时”到“绕床三匝呼一掷”十八句,借张良、韩信的故事,抒发身遭乱世、窜流南国的感慨。自“楚人每道张旭奇”以下六句盛赞张旭的才能,写张旭“攀龙附凤当有时”,即相信自己“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诗人又在失望中萌生出新的希望,表现出执着的追求精神。最后六句写在溧阳酒楼与张旭宴别的情景。此诗具有很强的纪实性,对我们了解安史之乱以后诗人的行迹有着重要意义。

胡震亨说:“太白于乐府最深,古题无一弗拟,或用其本意,或翻案另出新意,合而若离,离而实和,曲尽拟古之妙。”[9]李白此篇与以往《猛虎行》相比,有着很大的独创性。首先在内容上,既不沿袭古题原意,也不模仿古辞,而是另辟蹊径。其次在艺术上更是有所创新,此篇完全不受古乐府的传统束缚,句式已经彻底发生了变化,形成了别具一格的歌行体,这一形式一直影响到以后诗人的创作。

李白之后写《猛虎行》的是韩愈,韩诗为了避免“滥熟”,所以用字遣辞不落俗套,喜用奇字奇韵,只是按题敷衍,缺乏真情实感。韩愈之后,以乐府见称的张籍也有《猛虎行》:

南山北山树冥冥,猛虎白日绕村行。向晚一身当道食,山中麋鹿尽无声。年年养子在深谷,雌雄上山不相逐,谷中近窟有山村,长向村家取黄犊。五陵年少不敢射,空来林下看行迹。

这是一首以乐府体写的寓言诗,表面上是写猛虎危害村民的情景,实际上是写社会上某些恶势力的猖獗,启示人们认识现实。全篇句句以虎隐喻豪门贵族,可见诗人确实能够站在同情人民的立场上来反映民生疾苦。张籍的乐府诗多新题乐府,古题乐府虽然为数不多,但其创作成就仍不应忽视。

晚唐诗人以古题乐府直接抒情,多有讽刺意义。第一位写《猛虎行》的就是短命多才的李贺,他在少年时就以乐府歌诗名动京师,曾引起韩愈的器重。试看他的《猛虎行》:

长戈莫舂,强弩莫抨,乳孙哺子,教得生狞。举头为城,掉尾为旌,东海黄公,愁见夜行。道逢驺虞,牛哀不平。何用尺刀,壁上雷鸣。泰山之下,妇人哭声。官家有程,吏不敢听。

李贺的古题乐府有 27题,是同时期撰写“古题乐府”最多的诗人。李贺因其父名肃晋,而避家讳,不得参加进士考试。因而失去了晋升之路,充当了“奉礼郎”这个情同仆役的小官,所以他对帝王贵族的耽于淫乐和当时的恶政表示不满。这首诗即揭露和讽刺了当时社会政治的腐朽和对人民的残害。此诗是李诗中仅存的四言诗,开篇两个短句,写出了赫赫虎威,不为戈弩所伤。“举头为城,掉尾为旌”化用典故,极度夸张。“东海黄公”以下又反复强调,表现猛虎伤害性命,为所欲为。壁上空鸣的尺刀,泰山妇人的哭声,都表明猛虎得逞,为患一方。诗的结尾将矛头指向了有命不从、纵虎为患的官府。对胆小怕事的官吏的描写更突出了虎威,也使全诗富有现实的社会意义。

晚唐诗僧齐己也有一篇《猛虎行》:

磨尔牙,错尔爪,狐莫威,兔莫狡,饥来吞噬取肠饱。横行不怕日月明,皇天产尔为生狞,前村半夜闻吼声,何人按剑灯荧荧!

此诗具有深刻的讽刺意味,白日横行的猛虎,似喻人世间的强人,诗末暗示有勇者出现,来铲除这些恶类。

唐代最后一首《猛虎行》是李咸用所作:

猛虎不怯敌,烈士无虚言。怯敌辱其班,虚言负其恩。爪牙欺白刃,果敢无前阵。须知易水歌,至死无悔吝。

这首五言诗,内容上别出心裁,以猛虎来比喻勇猛的烈士,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境。

总之,唐代的《猛虎行》,形式上由最初的五言,发展到七言歌行,到了晚唐李贺的手里又用四言,而最后一首李咸用诗又复归为五言。诗作不再受到体制的约束,更加灵活自由。在内容上,完全脱离古辞,多以猛虎来比喻邪恶,寄托作者的思想。

综上所述,《猛虎行》这一乐府古题,从汉代的古辞一直到晚唐的拟作,或写游子虽身处逆境却能洁身自好,保持固有的志向和操守;或写志士功业未建的苦闷,或以猛虎比喻封建社会的贪暴苛政,题旨不尽相同。正如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一《古体上》说:“乐府自魏失传,文人拟作,多与题左,前辈历有辩论。愚意当时但取声调之谐,不必词义之合也。”[10]《猛虎行》在艺术表现方法上也是不断变化的。形式上,由最初的五言,发展演变为七言歌行,再到晚唐的四言、杂言,形式多变,表达更为灵活;思想内容上,由直抒古题本意到借古题言时事,再到抒一己之情,宣泄作者的主观情感。改变了古辞的本意,丰富了《猛虎行》这一乐府古题的内涵。

《猛虎行》由汉代发展至唐代,以其特有的涵义,被一代又一代诗人所摹写,虽没有《燕歌行》、《长歌行》那样广为人知,但仍为乐府诗增添了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

[1]郭茂倩.乐府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8:441.

[2]郑文.汉诗选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22.

[3]朱嘉征.乐府广序[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第 385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687.

[4]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700.

[5]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3:47.

[6]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1467.

[7]徐献忠.乐府原 (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第 303册)[M].济南:齐鲁书社,1997:761

[8]薛天纬.唐代歌行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168.

[9]胡震亨.唐音癸签[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87.

[10]胡应麟.诗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15.

I206.2

A

1671-6469(2011)02-0057-04

2011-03-15

邱美玲(1985-),女,黑龙江五常人,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 2009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学。

(责任编辑:陆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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