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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曾觉之译论中语言内外环境论的思考

2011-04-01夏廷德

关键词:曾氏译者意义

夏廷德 ,夏 飞

(1.大连海事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6;2.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曾觉之先生于1931年在《中法大学月刊》发表的《论翻译》一文中,对当时很多翻译作品不受欢迎的现象进行了剖析.作者主要从语言内环境和语言外环境两个方面探讨了这个问题.曾氏认为:"翻译品不受欢迎,因其难以通解,而不可通解之过咎,则由于译者的或西文肤浅,或中文不达意,归根仍在于译者自身即不很了解自己正在翻译的东西."[1]251作者对"了解"或"懂得"的含义进行了诠释,认为"常人所谓懂得,大抵是私意猜测,与原来的真面目丝毫无涉,外表最易欺人,真意乃别有存在"[1]251.作者上述议论是针对语言本身的复杂性而言,既语义不仅包括外表的、孤立的所指意义(referential meaning),还包括隐晦的联想意义(associative meaning)、随语境而变化的情景意义(situational meaning)和用于专门领域所具有的专门意义(specialized meaning)等.这是曾觉之这篇文章涉及的第一个重大问题,即语言内环境的问题.针对当时翻译界某些学者一味发表空洞的宏论,而对翻译细节问题不求甚解的浮躁风气,作者特地对微观问题造成的翻译困难发表了自己的见解:"眼前事物,本地风光,懂得已有如许的烦难,则万里悬隔,他邦产物,不易理解,自更彰明显著.'理同心同'悬说而已,实际千差万殊,各因时地而有异,决然断然,不能以含糊语概括."[1]251作者在这里针对那些过分夸大语际普遍性的谬误进行了批评.作者认为,翻译研究者应当把语言哲学方面所探索的普遍性问题(如可译性问题)和具体语言所涉及的特殊性问题(如不可译问题或难译问题)加以区别.以文学为例,作者认为:"一种伟大的作品是以血与肉写成,不单是作者个人的血与肉,全一国家与全一民族的血与肉,都似凝聚在这里,纸笔与墨水乃最外最外的材料,字句与篇章乃最浅最浅的符号."[1]251作者的这番话涉及的是翻译的另一个重要问题,即语言外环境的问题.下面就围绕这两个问题进行讨论.

一、翻译的语言内环境

曾氏在诠释理解层次时所列举的头几项内容即属于翻译的语言内环境问题,包括文字的认识、篇章的讲求、语义的理解.这三项中的第一项属于文字学和词汇学的范畴.第二项属于中国传统文章学的篇章理论部分.刘勰在《文心雕龙》的第三十四篇《章句》中提到章与句的概念.他写到:"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故章者,名也;句者,局也.局言者,联字以分疆."[2]就是说,文章的内容安排要有适当的位置,言辞的处理要有一定的第次;组成位置有定的内容叫做"章",组成第次有定的言辞叫做"句".所谓"章",就是显明;所谓"句"就是局限.对言辞的局限就是联合文字分别组成句子.《文心雕龙》中有关篇的叙述如下:"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2]显然传统的篇章理论是与选词造句相关联,因此,理应包括当今的句法学、文章学及专门研究超句结构的篇章语言学(text-linguistics)的内容.而第三项有关语义的理解的内容则属于当今语义学的范畴.

由此看来,曾氏在当时已经开始认识到,语言应当划分成不同的层次,分门别类地加以研究,并提出了比较明确的语言范畴.这与中国古代与近代翻译家们讨论翻译问题时,普遍使用的"文"与"质","直译"与"意译"之类的笼统、含混的概念相比,在理论上更加规范和系统,较之于同时代的翻译论者,曾氏的观点显示出明显的超前意识,对于接受中国传统语文教育的广大译者和学者意义尤其重大,因为中国传统的语文教育注重识字训练,忽视句子结构,更谈不上语篇层次的系统训练.

上述语言训练法与中国古代的所谓"小学"有很多相似之处.因为古代的"小学"大体相当于当今所说的"传统语言文字学",与西方传统的"语文学" (philology)有些许相似之处.中国古代的"小学"注重研究文字的训诂、音韵等,即从字形、字义、字音等方面研究文字,而忽视现代语言学关注的语篇环节;西方传统语文学研究语言非常注重语音、语法和词汇,也不注重语篇分析.这种传统不仅影响到汉语教学和外语教学,也影响到翻译教学与实践的准确性和贴切性.即便在当今的中国学生当中仍然普遍存在着分析语法结构有条不紊,分析语篇意义一塌糊涂的现象.例如,英语专业高年级有的学生在翻译"When Howard Leight and his son Howard Leight Jr.host events at their Rocky Oaks Estate in Malibu, Calif.guests are poured homemade wine.But it's not the vinegary plonk your grandfather concocted in his basement."这两个词汇和语法结构并不复杂的句子时,将其中的estate误译为"产业".实际上这里的estate指"庄园".误译的原因是译者缺乏从篇章层面整体把握词义,孤立地将estate作"地产"的意义移至此处,想必是常见到类似real estate(房地产)之类的搭配.假如充分分析语篇中"guests are poured homemade wine"(给客人斟上家酿的葡萄酒)和"But it's not the vinegary plonk your grandfather concocted in his basemen"(那可不是爷爷那辈人在地窖里勾兑的带有馊味的劣质酒)等与乡村生活相关的内容,这类误译一般是可以杜绝的.这种现象并非个案,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这从一个侧面折射出外语教学环节中仍存在着词句和语篇脱节的缺陷,值得深思.

二、翻译的语言外环境

除了上述三个语言内范畴,曾氏还论及了译者对语言外环境认识的重要性.他认为:"于作品意义之下找求作者的人格,更进,乃在作者人格之后搜寻产生作者的环境的关系,时代,土地,民族,制度等等的影响."[1]252曾氏把对语言外环境的理解与否当做判断翻译是否称职的必要条件.这一观点显然是受到传统的文学批评方法注重作品背景和作者背景分析的影响.曾氏认为,译者与作家不同,译者必须兼为批评家.他认为作家只需掌握表现的手法和技能,不一定要追溯自己的本质,而译者若只了解作品的本身,忽略产生创作的原动力,是不可能求得传神达意的.他认为译者应兼备语言上的创作天才和批评家的鉴赏精神,否则翻译的作品不是多讹就是多庸.

曾氏对语言外环境的重视实际触及翻译的深层问题,因为优秀的文学作品的含义并不仅仅局限在语言表层,在语言符号之下还蕴藏着更为深刻的含义.文学作品总是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空间,由读者凭借自己的想象力去填充,或是慢慢咀嚼.正如张法所言,空白是一切艺术作品的特征.[3]如果译者对作者及作品背景缺乏相当的了解,就无法理解这些空白,并且在必要时通过一定的翻译手段恰如其分地再现这些隐匿的空白.所以无论是阅读还是翻译文学作品,绝对不能满足于对句法结构和文字符号所指意义的理解,还应努力探索文字的联想意义、语用意义、引申意义、写作风格等,更重要的是能读出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而所有这些都离不开对作者和作品背景这些语言外环境的了解.这种多层次的理解才是对原作完整的认识和透彻的理解.

曾氏认为了解背景知识对判断作品的审美价值至关重要.他指出:"一种事物所以美,所以有意义,并非单由于其本身的力量,实多半由于其周围的羽翼,潜伏潜在的无限关连."[1]253按曾氏的美学观点,审美价值是受时空支配的.为了理解作品,不去了解与作品或作者相关的背景,终是徒劳的.目的语读者有时对原语读者同声赞叹的作品感到索然无味,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作品产生于具体的时空与民族之中.如果缺乏对作品所在国度的历史传统和风土人情的必要了解,作品在目的语读者的眼中只能是语言空壳,至多能呈现出一点表面的光彩.脱离作品的根基进行翻译,如同出水之鱼,去土之木.《易经》上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说,[4]道出了美学的普遍哲理.作为译者除非克服时空差异和民族差异,否则就难以达到或接近原作的"声"与"气",难以实现审美主体和客体的"相应"、"相求",自然也就无法在译作中充分再现审美要素.

三、曾氏翻译方法论的积极意义与不足

曾氏虽然处于传统译论盛行的20世纪30年代,但他对翻译理论的探讨与其他传统译论相比有明显的不同.首先,他没有使自己陷入那场界限不清、范畴不定的"文"与"质"之争和"直译"与"意译"之争,而是采取了一种理智的态度,在充分认识翻译局限性的前提之下,努力探索翻译的最佳途径,结合中国国情提出了若干比较明确的翻译研究的范畴.这些范畴的涵盖面比较宽阔,既涉及语言内部的小环境,也包括语言外部的大环境;既涉及语言本身和语言背景问题,又涉及审美价值在目的语中的再现问题.这种研究方法的定位是准确的、科学的.因为语言并不是一个自给自足、自我封闭的内循环系统,而是一个对外开放的互动的系统,无时无刻不受到文化环境、社会思潮、政治气候等多种因素的综合影响.

另外,他认识到翻译并非仅仅传达语义.如果文学翻译不能传达原作的审美要素,不能再现原文的风格,译文的文学价值就会大打折扣,因此,使用语言进行创作的作家及其作品,不可能不打上语言外部环境的烙印.如果把对语言的认识,同外部环境割裂开来,语言与翻译的研究最终都会走入死胡同.从目前的语言学和翻译理论研究的发展来看,曾觉之的翻译方法论虽然于80年前提出,但却与当代中外众多的译论家和语言学家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不谋而合.我国著名语言学者王佐良先生对外语翻译的研究,就非常注重语言内环境和语言外环境两方面的结合.他认为,译者除掌握两种语言外,若不了解语言当中的社会文化,是无法真正掌握语言的.[5]奈达说:"对于真正成功的翻译而言,双文化甚至比双语还要重要,因为文字只有对其行使功能的文化而言才有意义."[6]

值得注意的是,在传统上重语言结构、轻文化环境的结构主义的阵营中,有的学派已经倒戈.如从结构主义派生出来的伦敦学派就已认识到对语言本身研究的局限性,提出语言的意义是由言语使用的社会环境所决定.反映到翻译领域,这一学派的特征就是译文选词是否与原文等同,必须看它是否用于相同的言语环境中.[7]由此看来,曾觉之既注重语言内各层次的研究,又注重语言外的文化背景、作家背景以及文学作品的美学价值再现的翻译方法论,在当今仍然具有重要意义,而且是一个方兴未艾的研究课题.

尽管曾氏在《论翻译》一文中提出不少颇有价值的理论范畴和观点,文中一些看法上也存在某些偏颇与误区.主要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1)曾氏把译作不受欢迎的原因完全归咎于译者,对译者是不公正的.因为有的译作不能受读者的青睐,也有读者的责任,比如读者的趣味、文化水平以及原著的内容等因素也会影响到对译作的接受.(2)曾氏认为只有译者应该兼有创作和批评两种才能的看法有失偏颇.如果作家缺少批评家的鉴赏能力,又能创作出成功的作品是不可思议的.反之,翻译批评家如果述而不作,也难以评到点子上.(3)语义是否应仅仅划归在语言范畴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因为,实际上只有语法结构的意义才属于纯语言范畴.结构语言学重文轻境,语用学则把语境作为研究文本的主要目标,因此,语义的定位似应处在文本和语境的交汇点上更为合理.(4)曾氏认为佛教在中国传播的成功,是因为《佛经》译者在经文中提供了背景介绍,而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不利,则是由于《圣经》译本缺少这种译介.这种看法有失偏颇.因为一种宗教的传播成功与否,取决于多种因素,包括地域的远近、文化的异同、引入时间的长短、政府的支持与否、是自然引进还是强迫灌输等,而绝非仅由翻译策略这一种因素所能左右的.(5)曾氏在论及当时的译者没能提供译介的问题上有片面之处,因为曾氏所处的民国时期之前的晚清著名翻译家严复在译本里就增加了很多译注和背景介绍.

四、结 语

本文从语言内环境和语言外环境两个方面,用现代翻译理论和语言学理论,对曾氏翻译的方法论进行了诠释,从中梳理出一些很有价值的观点,同时,也指出了其中一些观点的偏颇和认识上的误区.从中得到的启示是:传统译论中常常蕴藏着一些很有价值的、甚至是很有前瞻性的观点,值得去发掘和利用,同时也可能存在一些应当引以为戒的缺陷和误区,只要能够去伪存真、去粗取精,就能够充分发挥传统译论的作用,避免不必要的重复性研究,少走不少弯路.

[1]曾觉之.论翻译[M]//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翻译通讯编辑部.翻译研究论文集.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1984.

[2]刘 勰.文心雕龙译注[M].陆侃如,牟世金,译注.济南:齐鲁书社,1995:426.

[3]张 法.美学导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999:72.

[4]刘宓庆.当代翻译理论[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241.

[5]杨自俭,刘学云.翻译新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 1994:703.

[6]NIDA E A.Language,culture,and translating[M]. 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1993:110.

[7]谭载喜.西方翻译简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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