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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时间而来的智慧
——解析叶芝中后期诗歌中的激情序列

2011-03-21刘智娟

外国语文 2011年1期
关键词:叶芝激情悲剧

刘智娟

(重庆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重庆 400050)

随时间而来的智慧
——解析叶芝中后期诗歌中的激情序列

刘智娟

(重庆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重庆 400050)

叶芝中后期诗歌标志着诗人艺术成就的巅峰。激情是其中后期诗歌创作的轴心,分别呈现出抵御、欢乐、净化以及智慧四种状态及四个阶段,从而构成一个相互关联的序列,真实细致地反映了叶芝的哲学和艺术观。激情序列犹如诗人为自己创造的神话,穿越激情的各个阶段,叶芝完成了对生命和艺术最本真的探索。

叶芝;中后期诗歌;激情序列

威廉·勃特勒·叶芝(1865-1939)无疑是英语诗歌经典。其中后期诗歌标志着诗人诗艺成就的巅峰,也是对其诗歌定义“简洁、美感、激情”[1]81的最佳注解。叶芝的“激情”具有深刻的哲学内涵。激情不等同于非理性,而是感性与理性的完美契合。激情是认知、把握、诠释人类世界及其全部经验的终极渠道。对于叶芝而言,激情就是诗歌本身,激情之外并无诗歌。激情是其所有诗歌的开始,也是所有诗歌的终点。

激情在叶芝的后期诗歌中主要呈现为四种形式——抵御、欢乐、净化以及智慧。这四种激情形式相互依存,相互关联,构成一个逐步递升的激情序列。每种激情形式是序列的一个阶段,前一种激情是后一中激情的基础,后一激情是前一激情发展,提升的结果。叶芝在心灵之旅在终点,超越激情,成就人生、艺术的智慧。激情序列全面细致地反映了诗人的艺术观、哲学观。据此,叶芝被认为是“我们时代唯一能够写出激情诗作的人”[1]81。

一、激情—抵御

激情—抵御在序列的第一阶段呈现为一种无所畏惧的英雄姿态,是一种直面人生中所有苦痛的勇气。叶芝在《俄底甫斯在科洛伦斯》是这样解释的:“从来没有活过那是最好,古时的作家说;/从来没有呼吸过生命的气息,从来没有看向白昼之眼;/次之则是欢快的道晚安,然后迅速离开。”[2]这是叶芝对苦痛的态度,也是对生命中的无法承受的最干脆的方式——欢快道晚安,然后迅速离开,离开那些不必要的纷扰及无法承受的痛苦甚或是无法改变,无法解释的现实。这就是激情—抵御的概念。本质上来说,激情赋形于抵御,就是对一切绝望、沮丧以一种正面的情感去回应。叶芝日渐年老之时,正面临国事私事的双重煎熬:一方面祖国爱尔兰由于国内战争和与英国的独立战争一片破败;另一方面诗人面临日趋变老的困境——一种臆想中的身体衰弱,创造力衰退。对老年的厌恶与反感体现在《驶向拜占庭》中(1928)(裘小龙,译)。开篇即是“那不是老年人的国度”。其时诗人已60余岁,拜占庭成为一个符号,一个内涵十分丰富的象征。象征着艺术与永恒、精神与物质的统一,是一个超脱了人间变化无常的地方,因而成为年老叶芝的梦想。诗的第二节诗人继续写道:“一个老年人只是个废物,/一件破外衣挂在一根拐杖上。”这是叶芝笔下老年的意象。而阻止年老,创作衰退的方式是什么?叶芝的答案是借助艺术的力量,“将我收进,那件永恒不朽的工艺精品”,并且在臆想的世界中“远渡重洋,来到拜占庭这座神圣的城堡”。叶芝对拜占庭的渴望是对理想世界的渴望。正是对拜占庭的向往传递出叶芝希望用激情超越自身困境的决心。这体现了叶芝的艺术家特质:一切归于艺术,艺术是一切苦痛的终极救赎。

作为艺术创作的方式,激情的迸发更体现在《一亩青草地》(1938)第一节是一幅日渐年老的图像“如今体力已衰竭,/做做操,呼吸新鲜空气”,一切静寂,犹如年老时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生的舞台。叶芝却拒绝屈服,屈服于臆想中衰退的创作力,因此“恬静是最大的诱惑”。他祈求“赐我老头子的疯狂,/我必须重造我自己,/成为泰门、李尔王,/或与布莱克相比;/他对着墙壁猛敲,使真理服从号召”。这是激情的宣泄,这是激情选择战斗的宣言,选择坚持人性的尊严。英雄的姿态,抗争的激情,使叶芝摒弃“缀满锦绣珠宝的外套”,“因为在赤身裸体行走时,/能做更多雄人勃勃的事”。字里行间,我们能感受到诗人澎湃的激情,抵御抗争的姿态。诗人摈弃早期诗歌的华丽优美的风格,转向更加坚实明朗的曲风,从而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力度和简洁的美感。身体衰老不能抑止艺术的激情,正是因为这种不竭的激情,艺术得以永存,生命得以不朽。这样的激情是一种英雄式的激情——永不屈服,永不放弃。投入到激情的创作中,叶芝重塑了自己,犹如莎士比亚笔下激情的英雄泰门和李尔,犹如激情四溢的艺术家威廉·布莱克——他心目中理想完美的艺术家化身。正是如此,叶芝在第四节进一步邀约激情,渴望自己拥有“像米开朗基罗的头脑,/它能穿雾破云,/一阵疯劲来了,/把穿缁衣的死者摇醒,/别的全被忘干净,/除却老头子雄鹰之心”。雄浑有力的语言,激情豪放的气度,这种英雄的姿态,无所畏惧的激情,正是叶芝渴望的“绝望深渊中的英雄呼叫”。因为诗行中流动的激情,荒芜世界的苍凉中一种“惊人的美”诞生了。

二、激情—欢乐

如果说激情在第一阶段呈现出一种抗争的姿态,那么第二阶段激情成为欢乐的颂歌。激情不仅是抵御苦痛绝望的英雄气势,更是取代苦痛的快乐源泉和信心。叶芝曾说:“激情对我而言是信念,是使人处于悲剧中仍能快乐的理性。”[3]正是这种悲剧快感将苦痛的人生转化为欢欣。相比于抵御,欢乐是一种更强有力的力量。

叶芝悲剧快感的理伦深受尼采影响。尼采认为悲剧之所以诞生是因为“由痛苦而生的狂喜从自然的心底迸发出来”[4]35。叶芝相信源自悲剧的快感是人类生存的必要手段,犹如尼采强调的“不仅快乐的智慧,而且悲剧的崇高的非理性,都属于人类生存的必要方式”[5]。《天青石雕》(1936)(裘小龙译)正是叶芝这一理论的体现。全诗一开始展现文明的衰落:世界是荒原,生活是一出悲剧。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大家都在扮演他们的悲剧,/哈姆雷特和李尔,大摇大摆,/这是奥菲莉亚,那是科德莉亚;/然而,如果最后一幕的时候还在——/假设那巨大的幕布还未降落——/倘若要不愧于戏中辉煌的角色,他们就不会中断台词而痛哭。”这一部分是叶芝悲剧快感理论在诗歌中的体现。借助莎士比亚经典悲剧,叶芝想要传递出激情将悲剧冲突调谐成欢乐。即使面对悲剧,也应该选择勇敢和保持生命的尊严,因为“欢乐把一切恐惧改变了形状”。同样是莎士比亚的悲剧人物,《天青石雕》中的李尔不再狂怒、抗争,而选择了悲剧快感。悲剧人物终于认识到即使失败无可避免,也要勇敢面对。这就是所谓悲剧意识最高潮时的欢乐,或可理解为内在的领悟,激情中那奇妙的混合和双重性产生了快感。如同尼采所说:“痛苦引起快感,欢呼夹带哀声,乐极而生惊恐,泰极而求失落。”[4]27《天青石雕》最后一节进一步印证了这种辩证的思维。在一切悲剧性的场景中,“一个人要听悲哀的音乐”,而石雕上的东方老人听着悲哀的音乐,“他们古老的、闪烁的眼睛”却“充满了欢乐”。悲哀中却能产生欢乐是叶芝认可的东方智慧,也是艺术激情的力量。

《螺旋》(1938)进一步阐释悲剧快感式的激情。面对纷扰的世界,叶芝认为:“有什么要紧,不要叹息,不要掉泪;/一个更伟大,更高雅的时代已经逝尽;/…我曾经叹息过,但如今不再伤心;/有什么要紧,从洞穴中传出一个声音,它所知的一切只是那一个词‘欢欣’。”(傅浩译)叶芝的神秘主义或许能为这些“欢欣”提供更精准深远的阐释。《幻象》中,叶芝认为世界每二千年是一个轮回,而这种轮回的学说和规律体现在巨轮螺旋的运行中。20世纪正是新的轮回的开始,一切都将重生,即使一个伟大高雅的时代注定消逝。人类个体渺小微薄,无济于事,犹如大幕开启悲剧上演。然则历史的巨轮旋转往复,幕起幕落,注定要有新的结局。奇妙之处在于绝望已尽,希望又生。“万物重新,在那过时的螺旋锥体之上延行。”因这奇妙的理论,可以“在悲剧的欢乐中大笑”。激情由第一阶段的“疯狂”转换成“狂喜”,逐渐趋向圆满的智慧。此时的叶芝,“低语时没有恐惧,有的甚至是狂喜。”[6]

三、激情—净化

激情—净化是指对前两种状态的净化。远离“狂怒”、“狂喜”,叶芝进入一种宁静平和的状态。而对苦痛、激愤的净化将诗人的创作力提升至新的高度,叶芝将其描述成创作中的“无邪”。

激情的净化历经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欢欣—幸福即灵魂的宁静。叶芝相信由欢欣至幸福的过程是人们从琐碎卑微的日常困境提升到一个更加崇高地位的过程。个体因而获得人性的尊严,拥有如同悲剧英雄式的高贵。第二层次:幸福—无邪。叶芝的“无邪”免除了苦痛及悲剧快感,拥有一种对世界,对生活,对艺术全然的童真。因这童真,艺术家能够更加真切的拥有人生的真知灼见。“无邪”成就了叶芝艺术创作的纯净。这种纯净正是其一直追求的理想状态。叶芝不仅强调艺术创作过程中贯穿激情,更强调升华激情,因而其诗歌超越个体的情感成为人类普遍的艺术体验。激情与理性的统一,感性与理性的统一是他一贯的艺术宗旨。第三层次:“无邪”—全新的艺术创造力,诗人到达其诗艺巅峰。《犹豫》(1931-1932),第四部分第二节,就是由欢欣转化成幸福的范例:“坐在店里我凝视着街上/我的身体突然焕发光辉;/二十分钟左右/仿佛巨大的幸福涌向我/我如同被神赐福并且能够赐福为人。”这种由欢欣至幸福的过程在叶芝看来是神秘、突然、不可知的,如同刹那间承蒙神佑,获得恩宠、福祉。此处的至福/福祉不完全是心理学意义上的“心境”,而更多具有一种哲学属性。犹如顿悟,这种升华取决于来自对灵魂本质的个体认知:将对立的元素,例如激情——理性等平衡、统一在一起,形成整体性。唯有协调这些冲突、对比的因素,艺术家才能进入一种纯净又激情的创作状态。叶芝不但未将激情的感性和抽家哲学思考的理性对立起来,反而通过对激情的净化、升华将感性与理性有机地统一起来。激情是创作的基础,而理性进一步激发感性的激情,催化想像,激情由此升华成纯净而理性的创作力。

自传体诗《自我与灵魂的对话》呼应了这一主题。“自我”意指激情的诗人叶芝,“灵魂”意指抽象的思考。在自我与灵魂的对话中,灵魂的抽象理性被搁置在旁。艺术家叶芝回归自我,皈依激情——艺术创作的本质,将个人情感转化为非个人情感,从而成就不朽的艺术。叶芝认为艺术源自激情,但创作过程中却需要理性指引。理性基于激情,经过艺术的提炼、浓缩,是一种更冷静、更成熟、更圆满的激情,是艺术的必要前提。激情—净化—升华过程中,因这感性与理性的完美契合,叶芝诗艺渐至巅峰,灵魂益加丰饶。

四、激情—智慧

激情的第四个阶段即超越激情,成就智慧。与前三种状态的激情融合在一起,经过净化升华,激情凝炼成内敛又生机盎然,感性理性一体的智慧。叶芝将其称为“骨髓中的智慧”

在《为老年祈祷》(1934)中,叶芝这样来表达这种来自骨髓中的智慧:“上帝防止我产生人们仅仅/在头脑中思索的思想;/那唱不朽的歌曲的人,/他在髓骨中思想。”(傅浩译)由此可知,叶芝的激情是一种坚韧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超越人类卑微生活中的机械理性和贫瘠。将激情简单理解为非理性的情感,那将是对叶芝最大的误解。叶芝所崇尚的激情是深邃思考的外现,是狂喜与沉静的协调,是感性与理性的统一,是人类智慧的象征。诗人坚持诗歌创作中应该具有英雄主义的情感,反对现代科学人为割裂感性与理性的统一性并偏执地对两者分而治之地分析研究,不尊重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叶芝一直在寻求这样的统一,毫无疑问在其后期诗歌创作中他把握住了这种完整。避免为了追求美而付出巨大努力之后面临的诗意贫瘠,他的诗因而拥有动人心魄的灵性。诗人在《玛瑙的切割》中继续强调:“我们只相信那些不是在头脑中而是在全身里形成的思想。”[7]“头脑中的思想”对叶芝意味着抽象思考,是纯理性的象征,而“在全身里形成的思想”才是情感与智慧的完美结合。因为骨髓中的思想蕴含着最本真的激情——对生命、对人生、对世界,对艺术矢志不渝的坚持。艺术缺乏“骨髓中的智慧”,就缺乏对人类经验的本质把握,缺乏传递时代精髓的能力。叶芝认为对一个时代最不朽的表达应该是既激情又冷静的。其中后期诗歌正是蕴含了深沉热情又兼具冷静反思的艺术实践。对叶芝来说,诗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类型,与其说是类型不如说是激情”[8]。激情是无所不能的创造力,是源泉也是最终的颂歌。相对于过往的清新朦胧,骨髓中的智慧更具有动人心魄的力量,叶芝更加一往无前地接近真理。《随时间而来的真理》是叶芝经历激情序列的真实写照:

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

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

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五、结语

叶芝曾说:“我想为心灵的自我探索之旅找到一个意象。”[9]旋转的塔楼正是这个意象:塔楼由地则起,盘旋而上,象征了诗人叶芝的不懈求索、自我实现的旅程。激情序列犹如心灵塔楼,见证了艺术家叶芝终其一生,到达塔顶,完成了人生与艺术的双重求索——他的理想主义从未黯淡过,他的艺术的严肃性也是如此,他的诗歌因而获得一种罕见的美与真的气质。正是借助激情序列,叶芝超越了个体生命的贫瘠与卑微,达到了对生命本质的把握。

[1]Stephens,Jamws,James,Seumas&Jacques[M].London:The Macmillan Company,1964.

[2]Yeats,W.B.The Poems[Z].Finneran,Richard J.(ed.).London:Macmillan Press Ltd.,1989:227.

[3]Raine,Kathleen.(ed.).Letters on Poetry from W.B.Yeats to Dorothy Wellesley[Z].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4:13.

[4]尼采.非剧的诞生[M].赵登荣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3.

[5]Ramazani,Jahan.Yeats and the Poetry of Death:Elegy,Self-Elegy,and the Sublime[Z].London:Macmillan Press Ltd.,1984:79.

[6]叶芝.幻象[Z].西蒙,译.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5.

[7]Reid,B.L.W.B.Yeats:The Lyric of Traged[Z].Oklahoma:The 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1961:42.

[8]叶芝.叶芝精选集[C].傅浩,编选.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530.

[9]Rosenthal,M.L.The Modern Poets:A Critical Introduction[M].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0:28.

责任编校:陈 宁

The Coming of Wisdom with Time:An Analysis on the Passion Sequence in Yeats’Later Poems

LIU Zhi-juan

The later poems of W.B.Yeats witness the peak of his artistic achievements.Passion is the axis around which Yeats’later poetic world spins,which has offered an elaborate interpretation on his views of philosophy and art.Passion assumes four masks—defense,joy,sublimation and wisdom,which together form a sequence of passion.The passion sequence is Yeats’personal myth in which he perfected his explorations into the essence of life/art.

Yeats;later pomes;passion sequence

I561.072

A

1674-6414(2011)01-0024-04

2010-12-12

刘智娟,女,重庆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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