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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文化观照下的老藤小说世界

2011-03-20张祖立

文化学刊 2011年6期
关键词:海岩儒家文化官场

张祖立 吴 燕

(大连大学人文学部,辽宁 大连 116622)

一个作家成熟的主要标志在于,是否确定了自己所要书写的题材范围,是否找到了独特的表现人生的艺术角度,是否揭示人类某种共通的心理寄托、理想追求或独特的情感世界。作家老藤经过多年的文学创作实践,正在逐步构建起这样一个世界。老藤曾说过“中国缺少的不是企业家,却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家,政治家是改造社会的有生力量”,“生活在现代社会,谁能离开政治”?[1]老藤的前期作品虽题材众多、主题多样,但我们不难发现,探讨新时期的社会经济背景下的人性人格在权力运动场上发生嬗变的状况,探讨在金钱、权力的缝隙中挣扎的人们怎样坚守其作为知识分子的良知意识和责任感、使命感,是作家一直致力耕耘的重要领地。在他的世界里,不管是招商引资的贫困县长还是力排众议解决污染问题的镇党委书记,也不管是困难重重、举步维艰的国企厂长还是变身为日资企业工会主席的尴尬老厂长(《招商列车晚点》、《人事》、《大水》、《都市忧郁人》),他们面对现代性政治改制、经济改革的时代大环境,无一不表现出可贵的对人格力量的坚守。在他近年贡献出的长篇小说《鼓掌》和短篇小说集《会殇》等作品中,我们似乎看出,老藤已确定了自己熟悉并且擅长的表现领域——以官场形态为主体的社会空间,逐步将关注的目光锁定在这样一个特殊场域和在这样世界中工作生活和打拼的人群身上。

一、特殊场域的深刻摹写

对官场现状情态的摹写,是对诸多现实问题的深度挖掘。在一个健康的写作姿态下,这样的取向代表着一种对社会的担当精神,是忧国忧民意识的升华。作品中单一、强制性的权力与多层面的人性相碰撞,错综复杂的矛盾关系与儒家仕子的担当精神相交织,而作家对民族国家的发展、对完善人格培养的思考游刃其中。这个过程浸润着作家对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中国传统仕人精神的继承和创新。

相比一些把官场描写得一片污浊、把干部队伍刻画得一无是处、将政坛的丑闻揭露得淋漓尽致的作品,相比那些在官场错综复杂的矛盾缝隙中挣扎、生存而缺少亮色、灰头土脸的人物形象;相比普遍地截取人物官场生活的一个阶段进行描写、以官位挣夺为行文焦点的叙事模式,老藤的文字给了我们别样的感受。对于那个被认为黑暗残酷的官场环境,他在冷静投射过去时总夹有温情的目光。他笔下的官场世界也许会让人失望,但绝不至于绝望,即使在矛盾尖锐的逆境中,他的人物仍然充满着强大的主体精神。在小说《鼓掌》的结尾,面对程书记的明升暗降、韩梦洁的黯然离开,李子和仍然高高地扬起一只拐,“好像举起了一支老旧的步枪”[2],这样的结局呈现出了一个广阔的寓意空间。令我们欣喜地看到无论是在程海岩、韩梦洁还是李子和的身上,他们的主体精神至始至终没有离场。作家没有执着于对权权、权钱甚至权色交易的过度渲染,没有热衷于对官场权术、官场潜规则、官员腐化细节的津津乐道。那样的作品满足的是部分读者对官场运作机制的窥视心理和学习官场晋升技巧的欲望,无疑是对晚晴 “黑幕小说”的恶性重复。

尽管老藤的作品具有强烈的干预现实、干预生活的价值指向,主要人物也都具有责任感、使命感,拥有进取精神,但在具体的场域生态描述中,作家采取的实际是一种“道德搁议”和一定程度的“宽容”的评价态度,这表现在一些小说的结尾并不完全是“邪不压正”的常见模式,一些人如程海岩等为信仰理想付出了巨大代价,但获得的并不是与之相称的结局,一些涉案人员在暴露贪婪、邪恶的丑陋时,也展现给读者以有情有义的一面。近年来,伴随着政治经济生活领域的腐败现象不断滋生,民众对贪官深恶痛绝,他们很容易把希望寄托在能够代表民意、不被恶势力掣肘的“包公”身上,并以此来缓解对现实的焦虑。这种理想主义的写作姿态曾经也将会在今后长久使文学作品拥有强大的力量。老藤没有简单地追随这样的写作传统,其实是源于他对时代和社会的全面了解,源于对人的复杂性的深刻认识,更源于他对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的领悟,尤其是当他以自己比较钟情的儒家文化来观照这个世界和笔下的人物时,他必然会有独到的文学判断力和审美取向。这时,也许我们有理由说老藤是一位成熟的作家。

二、儒家文化制导下的写作

从传统文化的视角看,老藤的小说里有一个儒家文化精神观照下的世界。儒家文化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它有大济苍生的担当精神,有积极入世态度,有对以“仁、义、礼、智、信”为代表的完美人格的追求,它推崇的文化模式、思维习惯、行为方式等,深深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志的仕子之心。早在2006年老藤就出版了一部自身学习儒家经典著作心得体会的随笔《儒学笔记》,这些思想精髓、文化元素同样充盈在老藤的小说创作中,使其文学世界发出别样的光彩。儒家文化和思想博大精深,但在老藤的注重形象刻画、情感描写的文学世界里,作家不会综合性地去阐释儒家文化的要义或诸多特征。这里所谓文化的制导,只是揭示作家在描写刻画人物时,充分意识到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对人物思想、行为的制约影响,使作家对笔下人物有了更深一层的把握。

老藤笔下所肯定的人物,在精神气质上与儒家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如在担当精神方面,主要表现在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上,以天下为己任、积极入世的进取行动上,对社会秩序重建的主动承担上,对理想人格的不懈追求上。“济世”是儒家思想倡导的人生选择。它要求人们努力恪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信条。程海岩、方明、韩梦洁等怀抱理想,认真履行职责,为百姓负责。“唐吉诃德式”的纪检干部李子和,面对贫寒的家境、利欲的诱惑、生命的威胁,始终怀抱着“济苍生,平天下”的社会使命感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救世情怀。当他无私帮助大黑母亲的时候,我们仿佛看到瘦弱的身躯里一颗蓬勃跳动的“仁爱”之心。作品在表现这些怀有“济世”思想的人物时,更多的是写到他们的种种艰难甚至失败,更加凸显“济世”的昂贵及作家的渴求。这也是新时期文学最应具有的品质。

作家懂得,儒家讲求“内圣外王”,只有内在的才德兼备,才能完成他们建功立业、扶危定倾、身任天下的历史使命。这使得作家在刻画人物的精神气质上往往屡有心得。如对程海岩的 “允执其中”特质的表现。程海岩拥有着不凡的“气度”“风度”与“力度”,在遭遇事变时,能冷静客观地分析,不偏倚,不固执,注重调和,主动灵活,进退有节。在工作处理上“宽以纠猛,猛以济宽,宽猛相济”、“德法并用,德主刑辅”,具有“中庸之德”。他自己写有一副对联 “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这是“为官的境界”,也是做人的境界。

对儒家文化的深刻领悟,使得作家对人物思想、心灵的表现和把握有了更加独到的地方。“权力”和“人性”是近年许多作家创作的母题。权力,根据词条的释义就是 “主体以威胁或惩罚的方式强制影响和制约自己或其他主体价值和资源的能力”。它带有极强的强制性和不可更改性。人性,顾名思义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属性,人性具有多层面的特质,对人的关怀正是体现在对多层面人性的满足和价值肯定上。强制的权力和多层面的人性形成一个必然的矛盾体,在老藤的笔下投身权力场中的知识分子面临的正是韦伯所认为的“道德两难困境”,后者说过:“这个世界受着魔鬼的统治,凡是将自己置身于政治的人,也就是说,将权力作为手段的人,都同恶魔的势力签定了契约,对于他们的行为,真实的情况不是‘善果者唯善出之,恶果者唯恶出之’,而是往往恰好相反。任何不能理解这一点的人,都是政治上的稚童。”[3]正是这种“两难的困境”使小说产生了较多的书写可能。老藤也对这样的母题发生兴趣。小说《鼓掌》中,程海岩向我们证明了一个拥有非凡的智慧、完善的道德人格又有着坚定反腐信念的官员在现实的权力场中的尴尬与无奈,“双规”牛昕的成功在某种意义上是以自己的政治生涯过早结束为代价的。海外归来的韩梦洁以理想主义进取精神与现实的权力斗争相碰撞,这朵“浑江”政坛的“冰洁之花”也黯然地凋落了。权力的游戏规则扼杀了“程海岩、韩梦洁”们人性中嫉恶如仇、追求理想的高贵品质;但同时他们在权力行为过程中对人性的挥洒也确实产生了一定的作用,毕竟牛昕认罪伏法了。老藤告诉我们,权力运行的强制性不应该改变知识分子的价值操守,人格魅力之光也不应该被“遮蔽”。但如果我们再仔细琢磨一下,就会发现在作家着重表现的“权力”和“人性”背后,其实还有一个难于看见的文化的影子。人物的成与败难道不与我们十分成熟的文化环境、人际关系密切相关吗?“权力”也好,“人性”也好,只要置放在中国这个古老、浸透儒家文化的国度里,就会使得一切变得复杂起来。此时,老藤又越过了“权力”和“人性”,将关注的目光投射到更深邃的领域。对于韩梦洁这个“定势”体制内的异数,一个具有创新精神和政治追求的精英女性的形象,老藤渴望着这种“异质”力量有更大的作为,也担心着由于“水土不服”遭到打击排挤,因为在作品中,人大代表可以临时赶鸭上架,人大主任、市长选举有玄妙的空间,在处理解决矛盾时,无论什么层面的人,更多的是用人情、情感、关系而不是用法律、制度,如何摆布关系成为了最大的学问。中国传统文化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重视亲族之间及社会群体之间的和睦和谐。相对于道家对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格外看重,儒家更加在乎人与人的和谐关系。孔子提出的“克己复礼为仁”的思想中,对人的自身以及与他人相处的哲学观,是推及他人,推及社会,追求人与人的相亲相爱,‘天下归仁’”。“五四”以来,儒家等传统文化思想受到批判和冲击,但已通过一种文化模式隐藏在社会各个角落,在人们心中具有超稳定性的特点。应该说,“官场”中弥漫着这种浓浓的人情味和复杂人际关系网,是中国历史社会的浓缩和写照,也与儒家文化影响有关。老藤在思考上述问题时,感受到了法律的重要,看到了儒家文化的局限,也认同了儒家文化的现实价值,因此,他采取了与众不同的写作态度和审视目光。

三、与传统文化符号相结合的叙事

在老藤的小说世界中表现出较多的传统文化符号载体,弥漫着一种浓郁的传统文化的气息,而这样的文化气息又与作家青睐的儒家精神发生着联系。传统文化与现代官场叙事相结合,不仅展现出中国文化熏陶下的政治特色,也使久违的文化在新的历史语境下发出历久弥新的魅力。

作家有意识地去大量表现传统文化形式与符号,比如书法、国画、太极、雕刻、京剧等等。有些地方还对此进行过相当专业的探讨,如关于隶书的一段对话,“隶书就是隶人之书”,创始人程邈是“纪检监察行当的前辈”,不仅道出了隶书的起始源流并且根据它的书写特点与纪检监察工作相结合得出有益的启发。孔老送给程海岩的篆书“仰之弥高,钻之弥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这是孔门弟子“赞颂师道尊严”的,放在文本里,它不光是作为一个小的伏笔推动情节的发展,还增加了整个作品的文化气韵。作品中还有“孔子击节”赞颂楚庄王的典故,官场人际关系中对“中庸”思想的运用等等。我们能清晰地感受到作家寓于其中的良苦用心。小说《鼓掌》除了权力场上诸多焦点之外,还有一个作者着墨虽不算太多但却非常关键的女子成为全书的节点。这就是苏梅。“梅”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有着美好寓意的典型符号和形象。在作品中,苏梅事业有成,美丽多情,虽与牛昕有关却始终没有陷入泥沼;她的出场总是伴随着淡雅的樱花。作品对苏梅那套洞庭街5号的寓所不惜笔墨进行描绘,都是为了显示其高雅不俗的品味。苏梅毕竟与腐败分子牛昕“有染”,但作者以钟情的笔触描写她,这在当下的创作鲜有发现。这种“宽容”只能解释为作者对文化和人性、人的复杂性的深刻理解。在作品中我们能够发现,退位多年仍关心政坛的老省长不仅收藏古画,自练书法,还喜欢在典故事迹中加入富有深蕴的意思;浑江的主政正是在太极的要领中参透政治的玄机;即将退休的老周、老胡之流更是把雕刻、京剧文化的深谐运用自如。即使是牛昕这样的大贪官,在五个优秀女人的眼中,也是儒雅侠义、坐怀不乱的偶像。传统文化为许多人所喜爱,但传统文化本身并不包含道德的尺度,我们要注意的是人们所赋予它的内在意义。修身养性是每个人都注重的,但我们要辨别人们修身养性的价值取向和应用目的。程海岩之辈的最大不同就在于他所做的一切最终指向都是国家、社会、民众的利益,这时,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练书法,听古乐,赏名曲,阅名著,就是一个有着深厚传统文化根基又有现代知识素养的高级知识分子官员形象,就能理解他的境界、胆识、智慧、能力与文化的关联。老藤作品非常注重表现文化载体在官员身上的作用情况,这是有其深刻道理的。在那个无情无色的权力指控一切的“角逐场”场上,人性很容易被压抑为没有血液的枯枝,而“文化”,无疑是最具色彩的表现道具。他是将这样的思考有意识地延伸到社会现实中的焦点领域,深化作品的表现内涵。由于发现文化和创作的重要关系,由于已构建了自己这样的别致的文学世界,老藤今后的创作还会有新的突破,我们确信并期待着。

[1] [2] 老藤.鼓掌[M] .北京:群众出版社,2009.104.170.

[3] [德] 马克斯·韦伯.学术与政治[M] .冯克利,译.上海:三联书店,1998.11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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