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现代女性身体文化溯源

郑北琼 杨晓斌

(1.重庆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重庆 400050;2.四川美术学院,重庆 400053)

一、引言

自 16世纪英国人移民美洲大陆以来,英国文化就在这块大陆上扎根并全方位渗透。即使后来美利坚合众国成立,前宗主国的文化烙印却无法抹掉。政治、经济、道德观念、文学、服装各个方面都充斥着英国文化的气息。19世纪中期,以爱默生为代表的美国知识分子号召美国人发扬民族自尊心,从此美国民族文化开始兴起,美国国民性也逐渐形成。到了 20世纪 20年代,国力日益强盛的美国早已从以生产为主的社会转型为以消费为主的社会。摆脱殖民主义文化桎梏,走向真正的文化独立更成为美国人的当务之急。随着美国体育活动的普及和视觉文化的推广,美国白人女性主动或被动地塑造了自己独特的身体文化,构成了美国国民性的一部分,即年轻、健康和富于活力的美国理想。而她们主要从健康和卫生、锻炼和舞蹈以及运动上塑造自己的形象。现代美国女性文化尤其身体文化从此逐步形成。

二、身体形象/身体文化

1920年,美国女性参与体育活动的人数急剧增加。体育活动自然增加了女性身体暴露的程度。二三十年代的身体文化缩影在这些充满活力的运动中,但还包括饮食、卫生体系以及不断扩大的化妆美容产品行业;美国视觉文化也推广和普及了身体文化相关观念。

由于在 20年代初美国精神病疗法和心理学理论的发展,关于“身体形象”的理论也逐渐形成。心理学家保罗·斯奇德 (Paul Schilder)的研究强化了以前为心理学家所使用的“身体计划”的概念,并将其定义为“身体形象”。用他的话说,“身体形象”意味着“身体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方式。尽管它来自于感官,但它不仅仅是种感知。它也包括了精神图像和展示……”[1]11斯奇德在他的书中谈到在理解身体形象构建中起着重要作用的模仿和理想中的美丽,以及它与身体文化的关系。

正如福柯所剖析的一样,“关注自身”是由饮食和锻炼之类的机制所构成,试图构建为文化所接受、符合当前健康、身份的理想的身体。这一规则意味着对身体本身的控制和权力,而身体本身不属于个人,而属于更宽泛的文化。因此,弗洛伊德坚持“对‘自身的培养’的理解是:在这种情况下,艺术的存在……是由一个人必须‘关注自身’的理论所掌控的。就是关注自身的理论构建了其必要性,掌握着其发展,组织者其活动”[2]。

福柯认为“关注自身”因此成为一个命令,一种责任,以便构建身体以适应于一种有序、有组织的生活。在历史上,这些活动是贵族的特权,是他们地位和健康的标志,只有他们才有时间和金钱来完善头脑和身体。然而,在 20年代,大众市场和高端时尚杂志都鼓吹任何人都可以触及身体文化。健康、卫生、饮食以及理想的体形似乎激起了自由与娱乐、规则与控制之间的矛盾。时尚杂志上不断刊登的饮食结构和锻炼项目与以娱乐为目的的锻炼相抵触。然而,规则在展示健康和健康的内容上同样重要,它强调,对女性而言,身体文化同样是严肃的任务,塑造的身体形象不仅要本人接受,同时也要符合时代的审美标准。

从个人对自身身体的感觉和完美身体的理想化观念的角度来看,体形构建与消费文化有着紧密的联系。苗条体型为美的观念在二三十年代流行起来,这与各种杂志文章、图片以及电影人物的推广是分不开的。19世纪末中产阶级感兴趣的节食是这种以苗条为美的西方文化的先驱,它追求的是理想的美,反对的是早期的道德或禁欲观。在 30年代,能炫耀这种体型的运动装则起到了推广的作用。道德观也使身体成为规则和权力的外在表现。理想化的流线形身体类似于在商场被宣传和展示的消费商品,它本身是消费社会的产品,通过购买“正确”的食物、锻炼课程、运动装、内衣、美容产品,甚至于假期和娱乐活动对它进行构建。

斯奇德认为,“在穿着和娱乐方面模范他人的人首先要控制自己的感觉和欲望。因此,模仿是从内到外的”[1]243。所以,在女性尚未接受 30年代的运动装和更贴身的服装前,通过媒体、她们接受的教育和社交圈,她们已在意无意中接受了文化中的理想的身体形象。形象的变换提高了女性在身体方面的文化欲望、需求和期望的意识,以及她们构建和“关注”为文化和社会所接受的身体的方式。

三、健康

在关于哪些因素有助于形成女性特质的众多讨论中,卫生是其中一个话题。在 20世纪初,现代技术使城市生活的许多方面更加干净。然而,大众媒体也不断地告诫女性:由于汽车排放物、煤灰、来自机器的油污的污染,现代的污垢与早期的轻尘相比,更加肮脏、油腻。女性被告知应格外警惕她们的皮肤状况的必要性。现代生活被看作是降低文化和社会所要求的卫生水平的原因,因此,当代的消费文化就要不断提供各种产品来解决这些问题。这种变化在 1927年促使清洁协会成立。这是一个合作机构,包含了肥皂制造商、健康官员、教育者、广告商和妇女俱乐部代表。利用针对面广的广告、学校以及市政府支持的清洁运动,该协会试图让社会各阶层认识到清洁的必要性。

积极的现代生活方式使贴身的服装更加流行。这意味着内衣不再是起着防止外衣被汗水弄脏的作用。女性被鼓励更仔细地照顾自己的身体。而运动装和运动场景也在众多广告中出现。这类以不断监督和清洁身体为重点的“关注自身”活动在1939年 2月的《时尚》杂志上被认定为美国的一个当务之急。一篇名为《沐浴美人:一种美国制度》的文章评论道:“最近隐藏于纽约世界博览会中的时间太空舱缺少了一件东西:浴盆,流线型的,装满了像珍珠般闪亮、香气四溢的泡沫的浴盆……我们没有巨大的美国浴盆的生活和时代是不完整的。”[3]沐浴不仅被认为是美国生活的本质,而且整洁的外貌也被描述为美国美女的基本因素之一。清洁成为美国女性特质的先决条件。玛丽·琳·斯图尔特写道:“是商业规则促使法国女性将卫生当作女性特质的先决条件,然而却是在美国这种观念真正被发展,并成为国家和性别的外在表现。”[4]霍伊强调,在 20世纪初,对中上层阶级而言,清洁已经成为美国民族性的关键要素。至少部分而言,它是在“种族和文化上对外来者的抵制……它将清洁从公共健康焦点转变为道德和爱国主义的焦点”[5]。霍伊详细描述了给新移民上的课程,这些课程是为了确保让他们能够符合美国的清洁标准。移民甚至在到达美国之前就被迫经历“美国化”的过程:亲戚会写信建议他们扔掉自己的衣服,因为新世界不会接受它们。

在 30年代,时尚杂志将对个人清洁的关注与健康和美丽挂钩。《时尚》杂志的一篇社论指出了这种联系:“美丽的基础是健康。聪明女性拥有的自然美是以良好的身体为基础的。她十分清洁——不论是她的衣服还是身体的每个部分。”[6]清洁是看起来健康的第一步,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为重要。20年代,在诸如可可·夏奈尔等名人的倡导下,在法国的旅游胜地里维埃拉将皮肤晒成褐色成为时尚。褐色肤色不再意味着从事劳动阶层的户外工作。这种肤色与上层人士的娱乐和健康联系起来,因为这标志着假期、航海、游泳,以及一切必定在阳光下,穿着新潮短小的泳衣和日光浴装所进行的高级休闲活动。由此,人们有必要购买让皮肤成褐色的乳霜和化妆品,以形成“自然”的面貌。化妆品技术的发展意味着化妆比以前更接近人的自然肤色,20年代的化妆犹如面具,所以为“自然”美容产品的观念所摈弃。浅色皮肤在时尚杂志占统治地位,流行的化妆品牌并未迎合少数民族的肤色。橄榄色是大众所能接受的最深的肤色。

节食是女性时尚的健康生活方式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太”瘦不是时尚,根据时尚杂志的计划,苗条的身材需要通过详细计划什么时候、如何以及吃什么食物来获得。有时这些包括吃一个星期的食谱,或者加上全套的美容护理。1933年 9月,《哈珀芭莎》将节食列为美国时尚的特征。人们追求苗条的身材,因为它意味着健康和年轻。尽管“成熟”女性的时尚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年轻仍为人所喜爱,这也被看作一种特殊的美国理想。时尚杂志构建了一种女性特质的理想形象,即年轻、健康和卫生。女性被劝导她们应遵从广告人士和编辑的指导,以便不仅仅是看起来时尚,而且还要是大众接受的“美国人”。

四、舞蹈

另外一种塑造美国女性形象的方式则是舞蹈。自 20世纪初,现代舞蹈一直在朝通过姿势和动作表达情感的“现代”方式发展。展示和表演本身使古典舞蹈课和相关的描述移动身体的摄影和电影类的高雅艺术活动流行起来。舞蹈家伊莎多拉·邓肯流畅的舞姿、飘逸古典的服装展现了她的身体并表明了她的现代性:她脱离了维多利亚时代压抑的驯服的女性特质理想模式。

20世纪早期的前卫舞蹈概念化了现代身体。现代身体经过体操锻炼而变得柔软,而其穿着凸现身材的服装更加显现女性“自然”的形态。邓肯的表演所体现的理想在众多年轻女性中引起共鸣。通过平凡的工作,她们希望女性可以逐渐从家庭走向社会。而对上班的年轻女性而言,舞蹈提供了对身体的渴望和表达的自由途径。舞蹈的形式浓缩了流动和变迁的现代感,一种新的身份正在形成。

20世纪上半叶居住在纽约的年轻的上班女性就是公共领域中现代、经济独立的女性代表。舞蹈演员、女演员和时装模特体现了她们的未来主观性。由于她们的职业,她们最先拥有前卫舞蹈和新潮时尚所暗示的行动的自由。邓肯让她的学生练习“日常生活中对每个人都很普通的运动过程——行走、跑动、跳跃等等”。服装模特在 T台上夸张的动作对之前强调的自然动作产生了冲击。[7]服装模特的姿势是设计来强调面料的图案和裁剪,也是在强调身体意识。这体现的是女性特质的理想,由此,女性被鼓励迷恋自我并建构她们将来的身体。

格雷厄姆评论道:现代舞蹈需要并逐渐展现一种充满激情的运动技巧。舞蹈伴奏和服装是必不可少的。舞蹈演员给女性提供了一种美丽标准,即通过锻炼拥有婀娜多姿的身体。时尚杂志传播现代舞蹈的信息。在强调美国人体态美的标准的同时,这些杂志还强化了它与健康和卫生的联系,并为女性制定了多方面的效仿标准,通过一系列产品的消费,包括沐浴露到健身服,或者通过饮食和锻炼来修正她们的身体。最终达到的形体还要掩饰达成和保持它而做出的努力,以使它呈现出一种“自然去雕琢”的美丽。

五、运动的身体

自 19世纪以来,人们一直担心,女性参加体育运动会使她们的身体像男子一样,性格也会变得像男子一样具有控制力和毅力。然而,在 19世纪末大学兴起的女性体育课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女性所起到的广泛作用,以及有女性参与的 1920年和 1922年的奥林匹克运动会都使女性在运动中占据越来越多的地位。由于女性拥有了运动精神,她们习惯于赋与运动装更多的价值。由此,女运动员身体的潜在商业价值不断增大。据观察,广告商发现女性身体是种很有市场的商品。由于运动员有着积极的身体……她们是对大众主要的候选人。新的运动装,例如更轻、更宽松的网球服,以及网球短裤都更多地暴露了女性的身体。

欧洲设计师设计的运动装样式十分闲散。而美国女性更喜爱与之相反的富于功能性和理性的服装。苏珊·K.凯恩描述道:语言被设计来警告读者抵制性吸引力,以及现代女性服装的性魅力。它们的性吸引力被运用在杂志封面上、广告连接中以及电影院里。这些把女运动员与娱乐界和女性表演联想起来,包括合唱女孩、选美皇后和电影明星,她们凭借自己的身体而成功。[8]电影对女性形体的完美展现促使许多体育明星转型成为演员,例如索尼娅·赫尼和伊丝特·威廉斯。她们的成功推动女性和体育进一步进入大众娱乐和休闲的范围,这种活动在 20年代蔚然成风。女性在 30年代的美国奥运队中人数虽少,但其作用不可觑视。体育女明星不仅成绩蜚然,她们在运动中展现的健美身材也引人注目。

时尚杂志广泛宣传这种新型的女性特质,赞扬运动身体的“真实”例子:女运动员就是这种理想的最佳典范;上层社会女性则是将体育活动与注重美容的健康卫生完美结合的范本;而穿着现代运动装的模特更是展现了这种理想的体形。在这个体形上展现了新的体育风格和同时兴起的运动休闲装。1929年,《时尚芭莎》通过宣传“服装的常识”描述了女运动员对时尚的冲击。它评论道:“我们每年看到的光彩夺目的女运动员……不像参加现代女孩观看的最紧张比赛的一群女运动员,却更像时装游行中的人体模特。”[9]

在 20世纪初的 30年里,许多女生接受了高等教育。运动和锻炼是女性教育的一部分,重点是提高她们的身体素质,而这促进了大学里的理想“运动身材”的发展。玛格丽特·A.娄威写到大学如何给年轻女性提供场地让她们“尝试”新身份,随着战争期间大众市场时尚的兴起,时尚在大学生活中也越来越重要。[10]杂志和电影中流行文化的变化以及女性越来越大胆的穿着渗入校园生活,使大学女生的身材越发性感。

最富有文化、社会和时尚价值的身体形象就是运动身材,因为它包含了年轻、健康和富于活力的美国理想。时装杂志从爱国主义角度谈论这种体形。1935年的《时尚芭莎》的一篇文章这样描述大学女生:“她对时尚的贡献正如可口可乐、棒球和搭便车一样具有美国人特质……体形优美的女孩的校服不是来自于巴黎的设计师,也不是由美国人改良;它直接来自于她自己对锻炼的热爱,来自于她对以孩子般舒适和健康的生活方式的热爱。”[11]大学校园模仿时尚界的变化,制造自己的时尚。大学女生建构可接受的身体形象和身份是因为美国大学环境的规范要求。这种个人和群体身份的平衡是现代性的本质条件。由此,大学为年轻女性向社会发展的关键时期提供了一个过渡场所。当女大学生走入社会后,她们更推广了这种身体文化。

六、结语

在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女性大胆建构自己的身体形象,并模仿以舞蹈演员、运动员、女演员和大学生为原型的时尚和广告形象;购买美容和健康产品来修饰自己;通过锻炼、运动、清洁和合理饮食来塑造自己的形体。它传递着一种具体的理想:十分美国化、部分是遗传性的、部分来自于美国人积极的生活方式。美国女性创造的身体文化构成了美国国民性的一部分,即年轻、健康和富有活力。虽然,这段时间形成的女性身体文化在之后的时光中有一定变化,但是它已然成为美国女性身上的烙印,并一直为她们所推崇和延续,成为美国女性身上最明显的标记。从而也使美利坚民族明显区别于其他民族。

[1]Paul Schilder. The Image and Appearance of the Hum an Body:Studies in Constructive Energies of the Psyche[M]. New York:InternationalUniversity Press Inc.,1970:11.

[2]Michel Foucault.The History of Sexuality:Volume Three, Care of the Self[M].London:Penguin,1990:43-44.

[3]Anne kley.Bathing Beauty:An American Institution[J]. Vogue,1939(1):95.

[4]MaryLynn Stewart.For Health and Beauty:Physical Culture for French W om en,1880s-1930s[M].Baltimore and London:The Johns HopkinsUniversity Press,2001:197.

[5]Suellen Hoy.Chasing D irt:the Am erican Pursuit of Cleanliness[M].New York and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5:87.

[6]Mark Thompson.Modern Hygiene:A Twentieth Century Survey[J].Vogue,1930(13):81.

[7]Martin Tunis.Isadora Duncan and Basic Dance[J].M agriel,Isadora Duncan,1933:14.

[8]Susan K.Cahn.Com ing on Strong:Gender and Sexuality in Twentieth Century W om en’s Sport[M]. Cambridge, Mass.and 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4:47.

[9]John Holt.Made for motion[J].Harper’s Bazar,July 1929:113.

[10]MargaretA.Lowe.Looking Good:CollegeW omen and the Body Image:1875-1930[M].Baltimore and London: Johns HopkinsUniversity Press,2003:102.

[11]Michael Herzog.The Smile ofAmerica[J].Harper’s Bazaar,August 1935: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