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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教士理雅各中国经典英译策略解析

2011-03-20何立芳

外国语文 2011年2期
关键词:学者型雅各传教士

何立芳

(乐山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乐山 614004)

1.引言

基督教传教士理雅各翻译了大量中国经典,这位非国教的笃信福音真理者通过其翻译实践比较西方基督教和中国儒家、道家道教、佛教的异同,从而为其挚爱的传教事业铺平道路。美国学者汉学家吉拉尔多 (Norman J.Girardot, 2002)将这位率先系统地翻译中国古代经典的杰出译者描述为“一位在中国经典中找到宗教神圣性的解码者”。理雅各把儒家经典全部介绍给了西方读者,还向他们翻译介绍道家道教佛教学说,将《道德经》、《庄子》、《太上感应篇》、《佛国记》等中国经典的英语译文奉献给了世人。作为传教士的理雅各为了促进传教而取得的比较宗教和中国典籍的翻译成果,对促进中西文化的交流起到了不可磨灭的历史作用。正如岳峰所评价的那样,“他所作所为均为传教铺路,但最终结果远远超出了传教的范围,而世人记住的是他沟通东西方的桥梁作用。”(岳峰,2004:335)

为了解作为“异教徒”信仰支柱的中国经典,找寻其与基督教的相通之处,以便更加顺利地向异教徒灌输自己的观念和信仰,理雅各选择为其国民翻译中国经典。单从译者身份而言,理雅各首先是一位力图改变异教徒信仰的西方传教士 (missionary converter),但他同时也是一位学者型的翻译家 (scholarly translator),译作中自然会显现他的宗教观和哲学思想。本文将结合理雅各中国经典的翻译实践探讨他翻译中国经典的解码机制,探究他的翻译实践和翻译思想是如何体现他的宗教信仰与人生观,从而揭示译者本人的意识形态对译文的影响力。

2.英译中国经典的解码机制

就对待中国文化的态度而言,西方传教士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人士把中国文化视为基督教不可容忍的对象,认为基督教与中国文化势不两立;另一类则把中国文化视为他们在中国阐释基督教信仰必不可少的资源,认为基督教与中国文化并非水火不相容。理雅各对中国文化的态度应属于后者,所以翻译时主要采用“心灵沟通”法 (mind-tomind translation)和“直译加注”法 (parenthetical translation)相结合的策略。

总体上讲,出自对其供奉圣职的坚定信念,也出自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尊重,理雅各对中国经典的解释和翻译工作是基于一个基督教信徒的理解。他用“四福音书”(Gospels)和“摩西五经”(Pentateuch)来比喻中国的“四书”和“五经”。在他看来,注译“四书”、“五经”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不仅能为喜欢中国文学的外国学者提供研究范本,也能帮助外国普通读者了解中华民族的哲学、宗教、社会道德等意识形态。作为一名力图改变异教徒信仰的西方传教士,理雅各自然会坚持其基督教教徒的立场和原则,向异教徒传递上帝的福音是他的职责所在,采取“心灵沟通”翻译时难免会带着传教士的前见和预设;而作为一名学者型的翻译家,客观地去理解、阐释中国经典,尽量真实地向西方读者展示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文本内容是他作为学者的本份,“直译加注”也就成了他的“为第 100个读者翻译”(段怀清,2005:97)的学术追求。

文化是人类社会活动的产物,指的是一个民族的生活方式及其价值观,包括宗教信仰、日常生活、风俗习惯等。中西方文化在各自的成长和发育过程中有着不同的预存观念,影响和决定着人们对概念的接受和理解,尤其在宗教和世界观上还有很多地方尚未得到充分的沟通,这些都是译者翻译时必须面对和承认的差异,需要译者去努力搭建中西文化沟通的桥梁。理雅各中国经典的英译本较好地实现了这种沟通,较为成功地向西方读者输入了充满异国语言文化差异的中国文本,并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西方对东方的误读。这一点和他作为传教士兼翻译家这种双重身份所采取的翻译策略有很大的关联。理雅各对中国经典的阐释和翻译实质上就是一位基督教新教传教士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对话。所以他在《易经》英译本序言中提出了要“译者参与作者的思维,译者要用心灵的眼睛读出原文的根本核心内涵”的主张,要求译者参与作者的思维过程,与作者进行心灵对话 (Girardot,2002:336)。

需要指出的是,理雅各翻译中国经典并不是为了在英语读者中广泛传播中国儒释道思想,而是希望他的传教士同行们通过这些最直接的资料能够了解中国传统思想的方方面面,知己知彼,使传教的工作更加顺利而有效,无论是“直译加注”法还是“心灵沟通”法都是这位虔诚传教士兼学者型翻译家为达到其翻译目的所作的选择。为了在中国经典的翻译实践中找到中国宗教的神圣性,在翻译中理雅各长期有意识地坚持将中国经典当作 Gospels和 Pentateuch这般重要的文献来对待,其翻译策略更多地体现了这位虔诚的传教士兼学者型翻译家对中国文化的态度。(何立芳,2010:86)他在阐释中国经典时采取的不同策略显示了译者作为翻译家兼传教士双重身份的交叉性。译本中频频出现“直译加注”的现象向我们表明了一位学者型翻译家对中国文化的尊重;而本着对传教事业的忠诚,也为了让他的译本读者能较好地理解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必要时诉诸于“心灵沟通”翻译法也是他作为一名基督教传教士的明智选择。

3.宗教融合视野下的术语翻译

尽管理雅各没有简单粗暴地以基督教思想来阐释中国文化,他的的译本中也没有到处充斥着基督宗教术语,但我们从他对中国经典的核心概念的处理方法,译本追求忠实、准确的深层原因,在译本评注中表现出的兴趣点和关注点,以及他讨论问题的方式和结论等方面依然能看到译者作为传教士的主体特征。这里我们仅从他对中国经典的代表性术语“帝”、“天”、“道”、“德”的理解和翻译来证实这一点。

“God”在基督教中是创造了世界的惟一至上神,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除了“上帝”之外,还有诸多神袛。尽管理雅各也非常清楚他从中国典籍里发现的“上帝”或“天”的概念与基督教之上帝有许多差异,他也曾犹豫是否该用“ruler”或“supreme ruler”来翻译中国文化中的“帝”或者干脆不译只用拼音“di”,但最终还是选择译为“God”,在“上帝”与“God”各自繁复的内涵中只取两者的共同之处,即同为人们敬畏、崇拜的至高无上的意志神,在此基础上进行比较宗教研究。为了引导中国人回到上帝信仰之“原点”,进而接受基督教的补充与完成,拥抱关于上帝 (God)更全面之“真理”,为其适应性、包容性传教策略提供理论依据,理雅各将复杂多维的儒教传统简化为上帝信仰及神启道德,将《诗经》、《尚书》中的上帝观念以及明清帝王的上帝崇拜无限夸大,表述为中国人一以贯之的“神统”,王辉(2007)认为这种传教式宗教研究颇有文化殖民主义的味道。不过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当今国内几乎所有的英汉词典都将“God”译为“上帝”,而小写的“god”是“神”。而且,国内学界,包括哲学和宗教界的译著和专著提到基督教信仰的对象、至高无上的唯一真神时,也都用“上帝”一词;在当代中国老百姓的心目中,只要提到“上帝”,人们自然就要想到基督教。在此意义上,理雅各将“God”译为“上帝”,将儒家典籍中的“上帝”、“天”比附于《圣经》中的“god”,可以说己经得到了中国学术界和普通百姓的认同。

此外,针对道家文本中的重要概念“天”的翻译,理雅各在英译《道德经》和《庄子》时都把“天”对应译为“Heaven”,同样在英译《太上感应篇》中的“天道”时,也是选取“Heaven”这一词。如下例:

原文:所谓善人,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禄随之,众邪远之,神灵卫之,所作必成。

译文:This iswhat is called a good man.All othermen respect him;Heaven in its course protects him;happiness and emolument follow him;all evil things keep far from h im;the spiritual Intelligences defend him;what he does is sure to succeed。

尽管“Heaven”与“天”这两个词在字面上等同,但在各自语言中的联想意义并不完全等同。在西方,“Heaven”具有明显的宗教含义,指的是上帝和天使们所居住的天国,有“天堂”、“极乐世界”、“天国”的意思,读者看到“Heaven”一词,下意识地就会产生丰富的宗教想象,然而他们的宗教联想与道家“天”的自然而然、无为等含义几乎没有任何重合之处。事实上,英语中确实没有比较合适的与道家道教的“天”的内涵外延都吻合的对等词,对这一概念也许还是只能采用音译加注法进行不足翻译。理雅各用“Heaven”翻译“天”,与他作为学者对原文本的考究失误相关,同时也与他的传教士的身份不无关系。

再看道家典籍中重要术语“道”的英译。根据徐来博士论文《庄子英译研究》,从《庄子》的第一个英译本到现在,其中“道”基本上有三种译法,分别是:Nature,Way,和 Tao (2005:43)。英语世界中第一个译《庄子》的巴尔福 (F.H. Four)把“道”译成Nature,认为“道”在多重意义上与“自然”相通并重合。但这一译法遭到了理雅各的反对,认为“Nature”一词虽然在某些文句中十分合适,但“道”本身并无此义。庄子的第二位译者翟理斯用“Way”翻译“道”,因为从字面上,“道”即道路,在某些情况下,“Way”完全可以作为“道”的对等词。理雅各也指出:老庄最接近“道”的命名是“大道”。庄子《山木》出现了“道”的同义词“大途”,因此,“道”含有 Great Path,Way,Course等意义,但最终理雅各也没有选择用“Way”翻译“道”,这是因为,作为道家思想的最高哲学范畴和道教的最高教理,“道”是先天地而生的宇宙本源,兼有哲学上的本体论、宇宙论,以及道德哲学与生命哲学的意味,很难以个别范畴来规范。根据理雅各的理解“道不是一种实体存在,而是一种现象,一种存在模式。”所以“这个问题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在译文中传达意义,而不是试图在英语中寻找对等词”(Legge,1959:61)。因此,理雅各的译本采用了“Tao”这一音译词,让读者通过对整个文本的阅读和理解去领会“道”的丰富含义。

再看他对“德”的处理:

原文:生之,畜之,生而弗有,长而弗宰也,是谓玄德。

译文:(The Tao)produces(all things)and nourishes them;it produces them and does not claim them as its own;it does all,and yet does not boast of it;it presides over all,and yet does not control them.This iswhat is called“The mysteriousQuality”(of the Tao).

“德”本身只是一个对人的行为作出肯定性评价的概念,但道家之“德”主要体现为“道”生万物之后对万物的蓄养,不仅标示着人格境界的标准,同时也指称着社会理想的一个级别。理雅各没用“virtue”来翻译“德”,而是译为“Quality of the Tao”,展现了一位学者型翻译家的谨慎。

4.结语

美国学者汉学家吉尔拉多 (2002)教授认为,对东方文化的理解和阐释通常可以采取几种方式:既可以以仲裁者的身份霸道地理解,也可以像客人一样有礼有节地去阐释;既可以作为好斗的改良者去肆意强加自己的观念,也可以小心翼翼地忠实地再现东方文化的本质;既可以像勇猛的将军那样去征服东方文化,也可以像谨慎朝圣者那般去尊重东方文化,而传教士翻译家理雅各就是一位客人,一位小心翼翼的译者,一位谨慎的清教徒,他总结道:“有充足的理由可以证明理雅各的一生既是一位传教士学者,同时也是一位汉学大师,这正好印证了爱德华·赛义德的一个观点:某些东方主义者背板了东方主义的本质,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他们自己的宗教文化背景。”(Girardot,2002:530)萨义德的东方主义学说给后殖民翻译研究的启发就在于警醒西方对东方的误读。从这个立场出发,西方在译介东方文化的文本时,就应该尊重东方文化的民族身份,尊重东西方的意识形态和价值体系差异,让西方看到一个没有被改写的东方文本,一个“真实的”东方。而东方在译介西方文化的文本时,也应采取相同的策略,只有这样才会最终建立一种对话、互渗、共生、和谐、平等的新型东西方关系。(王东风, 2003)

根据理雅各对中国经典的研究和翻译所采取的不同于以歪曲为特征的传统的东方主义的策略和态度,汉学家吉尔拉多和费乐仁教授提出了“汉学特色的东方主义”这一概念。吉拉尔多(2002:526)教授认为,19世纪以理雅各为代表的汉学研究与东方主义不同的是,为保持中国传统文化的特性,翻译时着重对原文文本的忠实,附加以文献性的评注。费乐仁教授非常赞同吉尔拉多关于“汉学特色的东方主义”这一倡议,并认为:“理雅各在学术的“客观性”和传教士的利益之间努力从事儒家传统文化和基督教伦理之间的比较研究。在这个过程中,他建构了独特的汉学特色的东方主义,与许多东方学家和传教士比较而言,他更加开明,更具改革能力。”(Pfister,2004:76)

就理雅各的中国经典翻译作品所发生的历史背景而言,这位翻译家的作品理应放在欧洲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语境里去理解,不过这样我们看到更多的是一位虔诚的传教士兼学者型翻译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尊重和负责,因为他没有像西方一些译者那样随心所欲地改写和用西方的思想观念解构翻译对象,而是坚守一名学者的严谨和开明,在翻译中与原作者进行平等的对话,为世人留下了迄今仍在西方汉学界产生重大影响,被西方汉学家们视为研究中国古代传统思想的经典文献。

[1]Pfister,L. F.Striving for“The W hole Duty of M an”: James Legge and the Scottish Protestant Encounter W ith ChinaVol.2[M]. Germershe im:The Scottish Studies Centre of the Johannes GutenbergUniversit?tMainz,2004.

[2]Legge,J.The Texts of Taoism[M].New York:The Julian Press,Inc.,1959.

[3]Girardot,N.J.The V ictorian Translation of China:Jam es Legge’s O riental Pilgrimage[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2.

[4]陈可培.偏见与宽容翻译与吸纳——理雅各的汉学研究与《论语》英译[D].上海师范大学,2006.

[5]段怀清.理雅各《中国经典》翻译缘起及体例考略[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3).

[6]何立芳.理雅各传教士身份与翻译家身份的交叉性解析[J].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10(9).

[7]王东风.翻译研究的后殖民视角 [J].中国翻译,2003 (4).

[8]王辉.理雅各的儒教——神论[J].世界宗教研究,2007 (2):134-142.

[9]徐来.《庄子》英译研究[D].复旦大学,2005.

[10]岳峰.架设东西方的桥梁——英国汉学家理雅各研究[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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