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语境 多 样的阐释——从解释学视角探究翻译理解中的多样性
2011-03-20杨晓斌
杨晓斌
(四川美术学院,重庆 400053)
在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中,翻译一直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操各种不同语言的人在交往的过程中必然会以口头或者书面形式实现语言的转换。当代解构主义哲学家和语言学家德里达认为,“翻译就是那在多种文化、多种民族之间,因此也是在边界处发生的东西”[1]。其实质,翻译就是从源语文本向目的语文本转化的过程和结果。这种不同语言间的转化过程也可理解为对源语文本的“解释”过程。按照传统的翻译标准看,“阐释”要尽可能达到“信、达、雅”的理想境地。然而,译者在“解释”的过程中,因受历史时代、文化语境的客观限制和译者主观性等诸多因素影响,对源语文本的理解不会完全相同,必然会产生多样性,由此形成目的语文本的多样性结果。就理论上而言,通常,“一部作品译为另一种语言,必然存在以下三种情况:劣于原著,等值原著,优于原著”[2]。这样,不同的译者对同一作品的翻译就会出现或劣或优或者等值的翻译。但事实上,从严格意义上讲,如世界著名的翻译理论家卡特福德和奈达等所谓“等值翻译”是不可能绝对实现的。等值于原著的译作几乎不可能,多少都会偏离原著,或优或劣。但无论翻译质量是优是劣,都反映出对源语文本的多样性理解和“阐释”特征,出现多样翻译文本结果。
鉴于等值论不是本文重点讨论范畴,姑且从略。为了更好地认识翻译过程中对源语文本解释的多样性,加强对翻译多样性本质的认识,本文着重从哲学解释学的角度展开对翻译理解的多样性问题的探讨。
1.理想的阐释与多样的翻译文本
阐释是解释学(亦为阐释学)的核心。何为解释学?解释学(Hermeneutics)一词,源于古希腊神话中的信使之神赫尔墨斯(Hermes)。赫尔墨斯担当着向诸神和人间传达宙斯旨意的重任,并负责解释其意义,“对神谕加以解释而使其变得意义明晰”[3]。因此解释学就与理解和解释密切关联起来。“理解”和“解释”便成为解释学的基本范畴。按照伽达默尔的说法,“解释学可以宽泛地定义为关于理解和解释文本意义的理论或哲学,是所有那些解释人们作品的人文学科的基础”[4]385-386。解释学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在中世纪时期尤其应用在《圣经》的解释中。事实上,奈达也一直以《圣经》等翻译为基础和例证阐述翻译理论问题。在20世纪初,是哲学家海德格尔开启了现代解释学的大门,他使解释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向。解释学已不再是狄尔泰式的简单的关于心理学意义的理解,而是关于研究理解本身的本体论哲学。伽达默尔继承和发展了海德格尔的本体论阐释学,提出一系列构成阐释美学和接受美学理论基础的思想和观点,建立起一套对于文本意义的理解和解释的解释学体系,将文本置于阐释学的研究中心,构成阐释的基础。伽达默尔从现象学和解释学的角度对作品的本体论进行思考。他认为,开放性对作品的理解和诠释具有重要作用。开放性构成多样性,在开放性结构中,对一个文本或一部艺术作品里的真正意义的汲取是永无止境的,它实际上是一种无限的过程,也就是说对文本的理解和解释,是一个不断开放和不断生成阐释的过程。为便于更好地理解作品,他视作品为阐释学的核心,把作品放在与主体的欣赏关系中去阐释。因阅读和欣赏者的不同,对作品的语言理解也会显示出或多或少的差异。而我们的译者实际上首先就是源文本的阅读者和欣赏着,然后将源文本转换成目的文本,这构成了转换过程和翻译结果的多样性前提。
正如伽达默尔所说:“如果我们回想起解释学这个名字的起源,那么很清楚,我们所处理的是一种语言事件,是把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语言,因而也就是处理两种语言之间的关系。”[4]100在伽达默尔看来,从一种语言转换成另一种语言的翻译完全可以认为是一种阐释活动。事实上,阐释是翻译的基本特征。译者翻译的过程亦为理解与阐释的过程。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冥思苦想,殚精竭虑,都希望对源语文本达到“理想的阐释”,但“理想的阐释”往往会因人而异,因为“理解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复制过程,而是一种创造的过程……完全可以说,只要人在理解,那么总是会产生不同的理解”[4]17。正如有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因此,不难理解的是,翻译活动之后的目的语文本必然会五花八门、千差万别,不尽相同,意即译文不可能完全对等、丝毫不差地再现原文,必然会出现有距离的多样性文本,抑或优,为源语文本锦上添花,抑或劣,未能充分传达出源语文本的韵味。但也正是优劣共存的多样性理解和解释的多样翻译文本形成比较的前提条件,构成了丰富多彩的翻译世界。
二、历史、文化语境差异和译者主观因素对翻译多样性的影响
总体上讲,影响翻译多样性的因素比较复杂,既有作品本身的语言文化环境和历史语境的客观影响,也有译者本身主观因素影响所致。由于翻译是不同语言之间的转换,转换过程中因不同译者的知识背景各异、理解能力所限、语言表达所需或误读所致等原因造成目的语文本的多样性。学贯中西,从事过大量翻译实践的钱锺书先生对此体会颇深。他认为“一国文字和另一国文字之间必然有距离,译者的理解和文风跟原作品的内容和形式之间也不会没有距离,而译者的体会和他自己的表达能力之间还时常有距离。从一种文字出发,积寸累尺地度越那许多距离,安稳到达另一种文字里这是很艰辛的历程。一路上颠顿风尘,遭遇风险,不免有所遗失或受些损伤。因此,译文总有失真和走样的地方,在意义或口吻上违背或不尽贴合原文”[5]。而译者影响翻译多样性集中体现在以下方面。
2.1 作者与译者处在不同文化与历史语境中
译者与作者通常不生活在同一文化环境中、或者同一历史语境里,译者和作者因文化与历史差异对作品的认知和感受不可能完全相同。尽管一些译者会千方百计,积极努力地查阅和研究作者生平、生活环境和写作习惯等有助于理解和“阐释作品的档案资料”[6]13,极力希望保持原作内容和风貌,然而遗憾的是,在翻译阐释中还是会发生译者在解读和阐释原语文本时同作者原意出现偏差的现象,不可能有一一对应的等效翻译,因为等效只是一个理想的效果,其实,原文和译文之间有着明显的文化鸿沟。例如,我们翻译莎士比亚,但我们不可能返回到莎士比亚时代;翻译希腊哲学,也不可能回复到古希腊时期。生活在不同时代的历史语境差异和生活在不同国家的文化语境差异显然会形成翻译的多样性,深深地打上不同文化背景和历史时代的烙印。
另外,鉴于源语文化对于目的语读者来说也可能是陌生的,或者说理解起来有困难,译者为了让目的语读者更好地理解作品,特意增添一些原文上没有出现的内容加以说明和解释,或者表明自己的观点。“比如,萧乾夫妇译《尤利西斯》时共加注释6000余条,近340页,占正文的近40%。之所以要加这么多注,是因为文本中空白和未定点太多,不加注不足以让汉语读者理解”[7]。“凡在人们所说的东西不能直接被我们理解之处,解释学就开始起作用”[8]。一方面是翻译时对原文的阐释,另一方面是阐释之外的解释。萧乾、文洁若夫妇在翻译时,采用“解码”的方式,对晦涩难懂的地方进行“解读”和“注释”。因此,译者要满足读者的需要,就要对源语文本进行阐释性处理或者改译。“之所以要改写,是因为要满足特殊读者群体的特殊需要和期待”[9]。
2.2 译者身份不同会产生解释的多样性
众所周知,不同译者对同一源语文本会有不同的阐释,因此译者必然会在译作中留下“烙印”,形成自己独特的翻译文体与风格,导致翻译的多样性。
首先,译者身份不同是导致翻译多样性的重要因素。译者之间的身份差异包括内容较多,既有出生背景、生活背景、教育背景等不同、也有年龄、性格、个人偏爱、理解力、语言表达力等差异。以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为例。此作品自郭沫若翻译以来,“维特”热一直持续不断,并有多种版本问世。罗牧、钱天佑、黄鲁不、杨武能、侯俊吉、韩耀成、刘维成、胡其鼎等不同时代的译本构成了繁花似锦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译文世界。由于译者的个性、爱好、气质、修养、经历等不同,以及各个译者中外文水平的高低有别,尽管他们殚精竭虑,都在努力地使自己的实际解释度达到他们理想的解释度,力争实现目的语文本对源语文本的完美再现,但实际情况是因他们对原著的个人理解和阐释显然不尽相同,译本的风格明显地呈现出很大的差异。
其次,翻译易于受译者主观情感因素影响。人们常说翻译是第二次创作。译者的主观情感在“第二次创作中发挥着巨大作用,译文常带有强烈的个人情感,使译文呈现出差异性。例如:
The first elected Russian president,the man who declared what once was the world’s largest nation,the Soviet Union,extinct,Boris Yeltsin resigned on December 31,1999 after eight years in power.
作为俄罗斯第一位民选总统,作为宣布世界上最大国家——苏联——解体的一代巨人,叱咤獉獉俄罗斯政坛八年的叶利钦于20世纪的最后一天黯獉然獉辞职。
“对照原文和译文,我们可以看到,原文(英文版)用词客观、朴实;而译文(中文版)带有强烈的评价成分与浓烈的感情色彩。译者按照自己的经验与判断,增加了原文没有的评价意义,评价叶利钦为‘叱咤俄罗斯政坛’的‘一代巨人’,用带有伤感的词‘黯然’来形容叶利钦的辞职”[10]。这些带有强烈感情的词语实际表达出译者对叶利钦的称赞和惋惜之情。
此外,译者的个人偏爱和喜好也影响翻译理解的多样性。“在翻译的时候,如果译者选择与自己性情相近、阅历相似,风格相近的作品来翻译的话,译者就能和原作者产生共鸣,‘性情相投’,‘感同身受’,也就更能够调整其主观能动性”[6]16。译者在解释原作时能够更加自由地发挥,达到“传神”、“化境”[11]之地步。如林纾在翻译时十分投入。翻译《巴黎茶花女遗事》时,主人公的爱情悲剧深深地感染着此时刚刚失去娇妻的他。他在鼻涕眼泪齐下的状态中译完了全书,成为风行海外的不朽之译作,其缠绵悱恻、哀感顽艳的恋爱故事打动和感染了大批的读者。郭沫若翻译歌德的《浮士德》,冰心翻译泰戈尔的《吉檀迦利》、傅雷翻译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和巴尔扎克的《高老头》等神似甚于形似的优秀汉译本无不与译者对作品内容的偏爱和深切感受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以无法抑制的情感投入对原作进行了恰到好处的精彩阐释和合理演绎,使译文散发出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对于莎士比亚的作品,从解放前到现在有多位译者都进行过翻译。比较著名的翻译版本也有多个。其中朱生豪、卞之琳、梁实秋和王佐良等人的莎翁译作都自有特色,各有秋千。由于译者的个人风格差异,这样就形成了与译者风格一致的不同翻译文本。但实质上是对同一原作的不同解释。
3.翻译标准与阐释的多样性
翻译标准是翻译活动中的重要问题,不但影响翻译的质量,而且决定翻译的风格,与译者、读者和评价者都形成密切的关系。“翻译标准不仅是译者在翻译实践中遵循的原则和努力的方向,也是评价者用以鉴赏、阐释和评论译作的尺度。”[12]在翻译原则和标准五花八门的情况下,不同的译者遵循的原则和持有的标准绝非相同,那么,持不同标准的译者对同一文本就会有不同的翻译阐释,毫无疑问会产生阐释文本的多样性。无论是严复追求完美、平衡相行的“信达雅”,鲁迅宁信而不顺,强调异化的“直译”,还是林纾、傅雷等追求神似、倡导晓畅明白译风的“意译”都在翻译实践中产生重要影响,为文本翻译构成多样阐释的前提。
在翻译过程中,就理论而言,持“信达雅”标准的译者力求在“信”、“达”和“雅”这三方面达到完美的平衡,唯恐失去偏颇。但在实践中,他们在阐释文本时,不可能完全能达到那样难以企及的理想标准的。再且,译者对“信、达、雅”的理解不同,在阐释中也会采用不同的方式和表达,造成译文本的多样性。同样,遵循“直译”或者“意译”的译者也是会对同一文本造成多样性阐释。以莎翁的戏剧翻译为例,目前公认的比较全面的莎士比亚戏剧译文有梁实秋和朱生豪的两大译本。比较梁氏和朱氏的译本不难看出他们对文本的阐释的不同。“梁实秋在翻译英语修辞格时用的基本上是直译,而朱生豪的译文则多为按汉语习惯的意译。”[13]如此多样阐释的译本满足不同胃口的读者需求,领略和欣赏到多彩的译文世界。
巴比塔的倒塌,致使翻译成为人类相互交往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问题。翻译即解释,但并非任意的解释,而是有限度的解释。翻译的过程就是解释的过程。因受文化和历史语境的局限,受个人身份的影响和表达风格左右,虽然都希望达到“理想的解释”,尽可能保持源语文本风貌,但不同的译者对同一文本有着不同的解释,构成翻译文本的多样性。从解释学角度看,即或最神圣的《圣经》也因解释者的不同而存在多样的版本和不同的解释。因此,在翻译活动中,依据解释学观点,我们要在把握源语文本“精髓”的前提下,在一定的限度内,尊重翻译过程的开放性,理解和“容忍”多样性存在,正确地看待不同目的语文本与源语文本的“距离”,进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翻译世界,达到缤纷多彩的繁荣目的,推动翻译事业蓬勃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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