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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票”事件与公共舆论
—— 从《申报》载应城劫案看其埠外新闻之史料价值

2011-03-19赵广军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汉口申报

赵广军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历史学研究

“洋票”事件与公共舆论
—— 从《申报》载应城劫案看其埠外新闻之史料价值

赵广军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20世纪20年代,《申报》已在外埠建立了完善的新闻网络,并大量报道埠外新闻。这些外埠新闻虽呈现出报道的连续性、描述的准确性等史料学特点,但也存在着记载史实的矛盾性等问题。通过对1923年《申报》载应山天主教神甫被劫持这样一个埠外社会新闻的分析,可以推断中国近现代史最重要的报刊史料《申报》的民国时期的史料价值。

《申报》;新闻报道;史料;天主教;应城劫案

20世纪20年代,《申报》馆正处于现代新闻规范化企业模式管理转变的关键时期。《申报》馆在外埠所建立起来的新闻网络已十分完善,曾大量报道外埠新闻,其报道的详细准确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历史记录,为治史者提供了丰富的史料。本文分析1923年《申报》对号称“临城劫案第二”的湖北应山天主教神甫被劫案的报道时,发现这时期《申报》的新闻报导作为征引的史料时,存在着连续性、确实性等特点,但也存在着记载事实前后矛盾等缺点,我们在使用《申报》作为史料时应该注意。

比对其他共运史、农运史、绿林史等著述的记载,《申报》对埠外新闻梅神父教案的记述所表现出来的史料学意义尤其突出。目前学界对该事件的关注主要有邵雍《中国绿林史》[1,p143-148]根据《申报》所整理的史实,以及一些湖北地方文献①。其他描述也可见翻译于《申报》报道的小说演义化的《民国匪患录》[2,p41-46]。相比较而言,《申报》对该事件的记载史料原始性意义更强。

一、走出上海:《申报》外埠新闻报道的发展

上海新闻事业在旧中国一直处于全国的中心地位,其新闻辐射的作用和范围也是其它城市难以比拟的。“上海为舆论的中心,久已誉驰全国。”[3]有学者这样概括上海新闻事业的发展情况:19世纪50年代初的舶来化、60年代初中文化、70年代初中国化、80年代渐成新闻业、90年代向全国扇形辐射扩展。80年代中期以后,上海的东方新闻中心地位形成并得以发展[4,p96]。《申报》则在整个上海新闻事业发展过程中逐渐成为较完备的新闻出版中心。

自1872年4月30日创刊以来,《申报》就以经国大事的时政新闻和闾阎琐闻的社会新闻作为报道的两个重点,新闻报道成为其招徕读者的重要内容之一。1872年一般只有新闻数条,十年以后增至十数条到二三十条,90年代初期增为四五十条,《申报》“报纸的新闻性大为增强”[5]。报道面显著扩大,由本埠新闻扩到各地新闻、国际新闻。至民国初期,一日刊登之专电新闻多至五六十则。到20世纪20年代《申报》的新闻报道一般每日一百余条,其中电讯约占一半,来源除抄收外国通讯社电讯外,多是全国各地拍发的电讯。

戈公振认为“报纸之元素,新闻而已”,“民国成立以后,报纸渐多,形式已归一律,其内容亦新闻日增”,“直奉战事起,又将电报与新闻合登,以事实为纲”[6]。《申报》新闻报道的发展与戈氏的公论相当符合,它对外埠新闻的关注大致也经历了这样的变化。《申报》初期的新闻报道主要是翻译外报和转载香港、本埠等报刊提供的新闻材料,也注意到了社会新闻的采访,而其外派的埠外访事人便具有这样的作用。《申报》创办半年后,就在杭州设置了第一个外埠通讯员(由分馆处办事员兼)。至1881年初,外埠通讯员已经扩及北京、天津、南京、汉口、福州、宁波、广州、香港、长沙、四川等17处,扩大了新闻信息的来源,初步建立起自己的通讯网络系统,汉口为比较重要的埠外新闻源之一。

辛亥革命前,《申报》已经把新闻报道放在重要地位。但此时新闻稿件存在的问题是:“报纸最初所载之新闻,以选录邸报、辕门抄、及告示为大宗,译报次之,访稿寥寥可数也。”[7]戊戌维新之前,上海“报纸之有访员,其初仅本埠延聘一二人,外埠则除京师照登邸抄外,各省会则摘录一二督抚辕门而已”,所以报纸刊登的外埠新闻“无过于官厅中日行寻常公事。社会新闻,则更绝无仅有矣,间有一二斗殴拆梢回禄之记载,亦必曾经保甲委员或总巡之处分而始经披露者,故访员资格,如是而止矣”。戊戌变法时期报纸进步,已经具备新闻纸的雏形。“报纸之有专电,有特别通信,皆戊戌以来之进步”,外埠新闻多赖此。但外埠也设有访员,特别通信多由其采访,内容“就发生之新闻贯串以己意而成之”,或就公署中摘抄一、二紧要文件、摭拾彼中琐事以实报纸[8]。1905年《申报》首次大改革整顿[9]中“广延各省访事”,延聘北京及各省会的机关中人,担任重要访稿,因此消息灵通得多了。甚至也采用专电形式:“专发电报:神州广漠,邮递书迟,事际重要,国人属目,不惜巨费,专电飞传,力争先著,录供快睹”[10]。民元以后,《申报》的报务行政中编辑部专门设立管理各地方新闻的编辑。由于电讯的发展,各地新闻均在下午五六时到达。而在各埠添设访员若干,每天的快信,也在当天晚上九时到。另外,还使用通信社专电、外报译电、中央命令电等,各大埠逐日分条快信。20世纪20年代初,外埠的专电成为《申报》新闻编排的第一[11,p120]。

戈公振将民国时期报纸新闻来源分作:访员所作(如电报、特约通信);通信社所送;译报;剪报;投稿。民国初,埠外电讯和通讯则成为《申报》的主要内容,要闻版除时评、命令、专件等栏目外,主要刊登紧要新闻,特别重要的电讯还用大号黑体字刊出,并在字旁标以黑点或圈,以求醒目,新闻在报纸宣传中占主导地位。同时《申报》为扩大新闻信息来源,在全国各地招聘通讯员。1914年陆续刊登大量各地通讯员稿件,还多次刊出启事,招聘“各边省访员”,《申报》国内通讯网进一步完善。20世纪20年代初现代新闻事业格局的初步形成过程中,《申报》是上海新闻界几家规范化企业模式管理的大报之一。1922年《申报》50周年时,日发行量已至五万份,1925年又增至10万余份,而刊载应山票匪绑架梅神甫案件时的1923年正是其重要的跳跃年份。此时期也正是陈景韩总主笔《申报》加强新闻采访传播范围的时期[12]。为提高在新闻竞争中的实力,《申报》在各大城市、重要商埠都派有记者,或聘特约通讯员,并聘请了专职或兼职通讯员,形成较完备的通讯网,对国内外较重要的事件基本能及时报道,其报道的详细准确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历史记录,为研究者提供了丰富的史料。而对于梅神甫被劫案的报道就是直接来自《申报》驻汉口记者的报道。而汉口新闻消息自19世纪70年代末以来已成为《申报》“每期必有的内容”[13]。

《申报》对各埠新闻报道能够连续刊登,能够关注事件的始终,这为以报刊为主要史料来源的近现代史研究者们留下了弥足珍贵的材料。针对民国时期各地土匪问题,《申报》作为重要的社会舆论媒体十分注重对土匪问题的评论和报道②。应城鄂豫土匪劫持天主教神甫事件虽属于当时司空见惯的政治外交中的洋票事件,作为公共社会舆论媒体《申报》的报道却能够基本呈现出该历史事件的完整过程。

二、洋票与媒体:《申报》对应城劫案的连续报道

北洋政府时期的鄂豫地区特别是鄂北、豫西南,处于军事控制的边缘地区,多所不靖。从民初到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前,土匪绑架外国人(即洋票)则是这期间迅速蔓延的新政治外交现象[14]。鄂北、豫西南一带无县无匪,萑苻遍野[15]。梅神甫劫案发时,整个中国匪情尚炽,震惊中外的民国第一大案临城火车劫票案更称为当时匪况的炽热点,《申报》等中外报纸曾大规模、长周期地报道③。事实上,临城劫案确为梅神父劫案提供了负面影响,土匪绑架梅神甫的目的也是“欲效临匪故智,藉梅为改编军队之介绍”[16,1923-07-27]。

天主教在明末清初已传入鄂东地区。同治九年(1870年)成立鄂东代牧区。民国12年,罗马教廷将鄂东代牧区划分为汉口代牧区、武昌监牧区、汉阳监牧区和蒲圻监牧区。武汉三镇被划分为不同国家的传教修会的传教范围,意大利方济各会据汉口代牧区,所辖范围包括汉口、孝感、应城、应山、随县等地,梅神甫事就发生在鄂东代牧区。教区主教为意大利籍方济各会士田瑞玉(Gratianus Gennaro,1923年底病逝,他直接参与梅神甫事件的处理),此时教区有外籍神职人员33人,信徒达43 914人[17,p265]。“1923年划分教区时,中国神职人员只能到最贫瘠的蒲圻地区”[17,p259-260],其中的用意也是为了避免鄂东山区土匪绑架洋票,但是却避免不了地产生了轰动全国的“应山教案”[18,p898-899]。

1923年6月23日,《申报》用相当篇幅刊出“鄂省发现土匪绑票案”[16,1923-06-23],“洋票意梅神父,华票百余名”被持。小字号标题称此案“洋票价百万元,可称临案第二”,该讯是当日“国内要闻”的重要消息。湖北应山劫匪事件案发时间是6月15日[19],汉口报道时间是二十日,《申报》刊登时间为二十三日,由于稿件的输送原因,案件发生七日之后才见之于《申报》。该报道称:应山“向为土匪出没之区,防军此击彼窜”,终无宁日,以至于县团防竟有“与匪约,允即筹款若干,为匪众寿,请勿再出掳掠”之事,匪允之,既而团防背约,且乘其懈,击毙匪徒数人。匪大愤,十四日纠合徒众人六七百人,快枪百余支,黑夜围攻平林市,该处为应山县巨镇,又无重兵驻守,反恃团防护卫,团丁不战而溃,“匪众大掠,并绑去男女肉票百余名”。及城内防军闻讯赶到时,匪已前数小时向应城窜去。适安陆县(应该为德安县,作者按)鄂东代牧区意大利方济各会传教士梅洛杜(Angelicus Melloto,又译为梅乐士、梅占春)④因巡视教堂,与仆从来到应山。十五日午后时分在应城郊八里之卧虎岗(一说盐峒山)突与匪遇,主仆二人均被匪架去。然后匪徒分两队,一队携神甫遁往京山县境,一则围攻京、应接界的皂市镇。梅被掠之后,川汉铁路派往勘路之助理工程师,得讯即刻电告该路驻汉办事处。路局以外人被掠事关外交,十六日晨即报告交涉署,此时汉口法领事亦有所闻,亲至交涉署探闻。交涉员陈某急电京山、应城两县知事,令速查明具报,并将此情形报告军署,请其急电该处防军迅查真相。十七日军署接孝感驻军混成旅潘守蒸旅长电,称匪被击退已他窜。十八日梅的仆人逃来汉口报告交涉署,据称梅已被架至京山县,令其传语梅之家属,速以百万元来赎。

汉口天主堂知梅被掠事,一面请法国领事⑤向鄂政府严重交涉,一面又派两教士(一为意人陶凤楼,一为华人廖仁化)于十八日驰往京山,设法营救。法领事函请交涉署,电请潘旅于两教士入境时派队随护前往。二十日应城知事快邮代电,分投军署、交涉署,报告梅被架入京山县,此为案起。之后便涉及到土匪、北洋中国政府、鄂豫地方政府、外国驻华领使馆之间的频繁交涉。通常上讲:“土匪、中国政府当局和外国有关当局之间在处理洋票问题上形成了复杂微妙的三角关系,从而构成了土匪与周围世界关系的另一重要层面”[14,序言]。

该案成为当时湖北政府重大的交涉,驻京法使分别电致鄂督、汉口法领事催促营救,法领事即与交涉署交涉。虽然交涉及剿灭事情并无大进展,而《申报》仍连续三日刊登,以回忆、重复事件细节为主,但在篇幅上已明显缩短。绑架梅神甫之匪徒希冀“籍梅为改编军队之介绍”[16,1923-06-27],由于报道者不确定其真伪,所以在当日的版面上该条要闻已置于很后的版面,和次日报道一样,电文都很短。鄂军的进剿活动一直是尾追、堵截,但土匪“官军言剿,则以梅神甫先行,言抚又居梅为奇货”[16,1923-07-07]。官匪双方就匪所开条件展开磋商,在条件未允之情况下,挟梅在两省交界的四望山中。官军则投鼠忌器不敢相逼,官匪接战中,匪被截为两股,并窜入豫境。豫境此刻起也被正式卷入剿匪活动。意大利驻华大使以为“地方官未予尽心营救”,并声明“梅教士之生命与其释放迟缓之责,均归政府及地方官担负,日后要求赔偿亦视已觉之尽力与否为比例”[16,1923-07-10],以此施加外交压力。官方则处于“剿则投鼠忌器,抚则欲壑难填”的维谷处境。

事途中间曾出现转机,梅神甫曾在官军追剿中脱票,但因道路生疏复又被持,并被挟持至河南境内之桐柏县匪巢老龙窝,鄂豫官方开始认真协商营救。多次与鄂豫官军接战的劫匪“将梅缚于高桌上,迎面冲击”,平时则将梅与普通票分开而单独看守[16,1923-07-15]。官匪之间就招抚条件多次协商剿抚的同时,鄂豫地方还要进行繁琐的外交交涉,“鄂豫军事当局关于营救梅神甫及会剿应匪之电报不下数十起”[16,1923-07-21]。豫北镇守使马志敏为豫军剿匪司令,鄂豫军将匪包围于泌阳、唐河交界间困之。匪内围绕是否释放梅起了火拼内讧,并又突回鄂境,于7月31日攻陷枣阳县城,8月3日攻陷随县城。局势进一步扩大,9月3日匪徒被官军围攻甚急,不能挟梅他窜,故向梅轰击一枪,“以泄其纵军队进剿之私愤”[16,1923-09-11]。弹从右肋穿入左肋穿出,势极危,即刻被送至桐柏县属平氏福民医院,迅速施以手术,并拟将其送往驻马店或确山医院,不料梅于九月四日逝世⑦。

之后汉口以梅死而成立鄂北剿匪总司令,限一月内肃清之,这是剿匪消息的最后一则报道,不知剿匪结果如何。《申报》对梅神甫被劫持事件的最后三则报道主要围绕为梅神甫建纪念医院(或学校)的中外交涉。汉口天主教堂主张在汉口建学校以念,德安天主教堂及劝学所地方各法团则提议维持梅的愿望在德安建学校。而鄂当局初拟在德安建筑医院,旋拟改建学校,并征询法、意领事意见。两领事转由两国公使同意,并由外交部致电交涉署就近与两领事商办,随后在随县和德安两地举行了追悼会。至此《申报》对事件的报道全部结束[16,1923-10-13]。1926年1月建成梅神甫纪念医院⑦,产权属于汉口教区,梅的遗骸也迁葬于此。湖北督军萧耀南参加典礼并题词:“斯院成立,遐迩咸钦,恩膏惠泽,汉广江深。”肖耀南为该医院的名誉董事。医院所在的马路也命名为梅神父路(即今天的汉江北路)。

梅神甫被劫持、鄂豫当局剿匪、中意法三方的外交交涉等构成了整个事件,而《申报》对其的报道几乎囊括了事件的大部分细节,从6月23日开始第一次报道到10月13日最后一次报道,时间经历了将近四个月,连续报道十五次⑧,时间间隔最长者1月,最短者仅隔日。《申报》对该事件的报道比农运史、绿林史、工运史、地方史等文献中的记载要详细得多,立场纯属官方口吻,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叙事模式。

三、新闻与史料:《申报》埠外新闻的特点及史料价值

应城劫匪案在北洋时局纷争时期并不算是一件较大的社会新闻,只能被看作地方新闻。而《申报》通过驻汉口记者的报道,能基本细致准确地连续报道整个事件,这样就保证了应城事件的连续性,也显示了《申报》的视角并非只注重上海本埠新闻而颇具全国视野。直到此时,《申报》的外派记者采稿、编辑风格、政治立场经验等已相当成熟。《申报》对外埠新闻的重视也是使其能够从20年代初的日发行量五万余份一蹴而至十万份的原因之一⑨。

规模化后的《申报》新闻报道体系所刊载出的报道对以《申报》为基本史料之一的史学工作者来讲也很重要。如果说1912年史量才接办《申报》,之前在初步发展时期《申报》尚具有新闻报道的近代化雏形,那么史量才接办后的《申报》对新闻报道的整个操作则按照报纸经营规律运作,并且已臻成熟。此时总主笔陈景韩又提出确、速、博的新闻三字经,对当时《申报》新闻的正确快捷和内容丰富起了积极作用。史量才也主张报纸的记载要真实、客观和公正。因此,《申报》多集中注重时事政治新闻的报道,而又时逢中国时局不靖、军阀混战不已的年代,时事新闻已取代四十余年对奇闻异事的刊载,相应地更加增加了《申报》的史料价值。就《申报》所载应城梅神甫被劫持案来作为分析民国《申报》史料价值而言,具体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1. 根据《申报》的连续性报道,整理史实事件的各条线索以及完整信息

在对应城事件属于一般突发性地方事件,但涉及中国方面的交涉署、外交部与意法两国驻汉口领事、驻北京公使的外交交涉、天主教会派神甫赴匪区的营救、鄂豫军方的联合剿匪、劫匪各股运动情况、梅神甫在杆匪中的活动、建纪念学校医院的争执、鄂豫地方政府的匪患应对等数条线索,从《申报》的连续报道中均能理出清晰的过程。

《申报》对鄂豫两省军方的剿匪活动记载最为详细,特点是几乎每次详载都要将前阶段剿匪活动再重新扼要复述一下,以便读者能够将之串联为整体的事件。而对梅神甫的报道和劫匪一样行踪迷离,多来自当时的揣测和数日后的证实或从被释者口中传出。如果将之整理出来的话,梅神甫被挟持之后的情况也相当清楚:梅乐士在应城天主堂传教二十余年,年已六十余,身体不甚健康。六月十五日梅携仆在视探应山教堂教务经过卧虎岗时,突遇匪,被持至京山县,其仆被释回传语梅之家属速以百万元来赎[16,19230-6-23]。梅之子报告领事,后梅被挟至随州之鄂豫交界之红山[16,192306-26],并寄一片至德安天主教堂,云其身体颇安,请速寄衣服,“但其所开地名,虽土人亦未之前闻”⑩。又随溃匪至随县百里之芳子岗,后又被挟入河南境内之桐柏西乡之抱园一带。匪分数杆,梅在安永江、刘广林杆内。梅在匪中极受优待,“衣食均由匪供给”[16,1923-06-26],“饭食尚好,身体亦强,每行走有十余轿夫抬送,数十匪徒保护”[16,1923-07-21]。梅在匪窝态度极为安闲,并在俘虏中传道不倦[16,1923-07-17]。在不断随匪徒迁徙中,梅身体削弱,曾寄与教会神甫书信多封,态度从最初“快拿钱来救我,莫来军队,军队若来,我命难保,钱须百万”,到后来变为“述彼年老,亦不足惜,该匪如此猖獗,应宜痛剿,我之生死,不必顾虑”[16,1923-06-28],“勿以彼为念,嘱各军痛剿,籍清匪患,以绥靖地方为前提,本人生死不足惜”等[16,1923-10-13],并有一封写给泌阳天主堂罗神甫的信,令罗到泌阳与桐柏交界之涧口接洽释放梅之条件[16,1923-07-15]。

但是曾见到过梅的中外教士、被释华票均声称,梅的衣服褴褛,且跷足无鞋,状殊狼狈[16,1923,06-28],梅在知道“匪欲成一师,款百万,枪械百支,难于做成”之后,请“军队不可松气,竭力穷追”,并说“以两三千赎我则可,过巨勿用,且余已老,生死无关系,中国军队可剿灭之”,并告诉一教友说“土匪万恶,应加痛剿,意欲觅死,不欲求生,不愿赎取,致长匪风,为将来外人之危险”[16,1923-07-15]。这样的连续报道勾勒了梅在匪中的情况和梅心理的变化。中间梅曾脱票,但是由于道路生疏误向匪徒行走,复被匪架。在匪徒与官军接战中梅被执于队前以抵挡官军。在官军围剿下,匪徒挟持梅不便,于是将其击伤,伤于肋、腕,被豫军救出,但九月三日得救,四日便逝世。死时不觉痛苦,且以鄂豫军队之能出力痛剿深为愉快,留有遗嘱,拟在德安建一医院为他纪念[16,1923-09-11]。《申报》对梅经历的报道很是关注,几乎每次报道都是以其状况为小标题,所以能反映梅被挟持后的整个情况,是了解梅生平之最后史料。

相对于三方面的外交交涉、官方军事行动而言,教会对梅的营救显得很无奈。当梅被挟的消息被汉口天主堂知息后,该堂即刻派意大利司铎陶凤楼、华司铎廖仁化驰往匪区,设法营救,并向官方施以压力,派兵随护其前往[16,1923-06-23]。华洋司铎奔走接洽,“殆无虚日”[16,1923-07-10]。蒲圻堂西班牙人安神甫,其在鄂北传教多年,七月二日被派赴随县交涉营救,军方专门为其架设了随县经德安至孝感间的长途电话,以供其随时报告消息。另外西人白神甫派华人周神甫与匪徒接洽[16,1923-07-15]。泌阳天主堂罗神甫曾接到梅之书信,亦派人到涧口营救。七月二十八日贺神甫访驻汉口法领事征询征剿意见。其中周神甫曾在匪中见到过梅神甫,并报道了其在匪中的情形,有多名教友亦见到过梅神甫。在整个营救交涉过程中教会的力量和营救措施最为苍白无力,但是最见真挚,多名神甫愿身涉险境,《申报》的报道也给后人呈现出教会营救情况。

《申报》对新闻事件能够长时间关注报道,并能够注意相关细节的描述,使事件呈现出各种线索的连续性,不过这需要史学工作者抽取每则相关报道细节进行梳理。

2.《申报》的确信性和其高史实价值

《申报》对外埠消息报道的滞后性,可以等待事件弄清之后再见诸报端,虽减弱了时效性,却保证了事件的确信性,也保证了其高史实的价值。北洋时期,频发的战争常常使得《申报》埠外新闻报道因为铁路和电讯等信息输送方式的干扰而失去时效性,常滞于事件后数日才见报牍。这种情况成为报界常态:“且报纸之搜遗借以推行者,铁路之交通,然(军阀)每战一次,交通即断绝一次。报纸之所赖以发展者,电讯之灵敏,然每战一次,电讯即被检查一次。试问我报馆(申报)处于此种状况之下,如何能谋发展?”[20]。

《申报》对梅神甫被劫持案件的报道第一次出现是民国十二年六月二十三日(事后八日),最后一次报道是该年十月十三日,其间连续报道长短十五则[21],篇幅大致有两万余字。长者是来自汉口记者的通信,短者是电文。由于通信邮发时间较长,登报周期也较长,电文一般次日即可见报,而通信的细节史料价值远远高于电文。但是通信登报的时间却远远滞后于所发时间,大致为三日左右,所以记者和报馆编辑有充裕时间就通信的细节进行判断,从而保障了事件的确信性。以《申报》载应山事件为例:梅被持事发于六月十五日,二十三日才见诸《申报》,而汉口本地《英文楚报》、《汉口中西报》却早已于几天前就有报道,它们也成为《申报》转载的讯息源。《申报》有充裕的时间分析整理汉口来信、两报刊载,所以更见详细系统。依此方法,《申报》以后每则报道都是整理后的报道。但是缺点在于,《申报》所刊载新闻已成数日前之旧闻矣!这是《申报》对外埠新闻报道的不足之处。对应山事件的报道滞后时间长者如二十六日载吴佩孚十六日电致鄂豫军队电文,时间差近十日[16,1923-07-26]。土匪于七月三十一日攻陷枣阳县城事于八月十六日才见报端[16,1923-08-16]。而梅被伤事发生于九月三日,九月十一日才见《申报》[16,1923-09-11]。梅之身后事发生于九月上旬,而兴学校办医院的争执却于十月十三日才出现于《申报》,几乎滞后月余。《申报》外埠新闻报道的通信多为驻外记者采发,受邮传条件、当日要闻版对新闻报道急缓安排的限制,往往滞后数日才见登载,这样对时人有旧闻之嫌,但是对于以《申报》为史料进行历史事件研究的史学工作者来讲,则可以利用《申报》所载通信,稍加整理即可明晰事件的细节和全部。加之上文分析的《申报》对事件关注的连续性特点,所以其史料价值相当可信,此为其新闻稿滞后性的利弊。

3.《申报》对外埠新闻报道中细节矛盾之处理

虽然《申报》对外埠新闻的报道常滞后于事发时间,对于史实意义上呈现出事件的大体确信性,但由于事件繁简头绪过于复杂,《申报》的报道也会出现互相不一、甚至相互矛盾的地方,特别在一些细节上的出入。《申报》对外埠新闻报道的连续性有助于史实的梳理,而对报道中的矛盾及细节不一的处理,《申报》多采取前错后纠、放置不纠、原文照载等处理方法,特别体现在梅神甫事件上更是如此。

《申报》6月27日的国内要闻题为“梅神甫有无条件释回消息”,记载:携梅之匪徒被军队击溃入随县,有重要匪党两名(匪首之子及一重要匪首)被官军所擒,匪愿以梅换两匪[16,1923-06-27]。但是次日报载即登文纠正“前传匪徒拟释梅之说显属不确”[16,1923-06-28],这是《申报》面对讹登而做的事实纠正,从而保证了后登之文的确切性。梅被掠案件涉及鄂境之京山、应山、枣阳、德安、随州、孝感等县的数十个乡镇及豫境之桐柏、信阳、泌阳、唐河、方城等县市的数处地名,涉及两省十几个县,其中地名多有错记,例如信阳、应山之间垒子河[16,1923-07-10]实为訾子河[16,1923-07-11]之误,这是细节上之错而置之不纠的情况。而梅最初被劫持的细节上也有两种说法,《申报》并未做出澄清:“梅正在天主堂办事室闲坐,突有武装与军士同样之匪五六百人,持枪入内将梅掠去”[16,1923-06-23]但是《申报》在同日同文又载梅神甫因巡视教堂,“在距应城八里之卧虎岗突与匪遇”,主仆二人均被匪徒架去。《申报》并未对稿件中自相矛盾之处予以说明,而照登不改。同样,在同一天的报道中两处声称“梅左肋受伤,不至危险”[16,1923-09-11],而又有三处声称“伤势极形危殆”、“甚重”,同文中自相矛盾并未引起编辑和记者的注意。《申报》具体的新闻编辑过程对细节错误的失察,需要进行审慎的史料分析,这是征引报刊为确史时要注意的地方。

《申报》20世纪20年代前半期在规模化、企业化新闻机构过程中对埠外新闻的重视,是其新闻操作模式现代化的重要举措。特别是它对埠外新闻的连续报道,为各地方留下了丰富的史料补充,但是它在新闻编辑过程中的粗率所造成的细节失真和矛盾之处,值得史学工作者在运用时加以分析和鉴别,而《申报》对应山劫持梅神甫案的连续报道则可以作为分析此问题的一例。

[注释]

① 这些地方文献主要有:应城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应城文史资料(第5辑“膏盐矿业专辑之一”)[Z].应城市教育印刷厂,1991:217-219;应城石膏矿矿史编写组编.应城膏矿史话[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72:40;湖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湖北省志·外事侨务[Z].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6:101;肖志华,严昌洪.武汉掌故[M].武汉:武汉出版社,1994:292;文献[18]。

② 相关记载有:徐有威,吴乐杨.《申报》和《大公报》有关民国土匪评论文章目录选编(1912-1926)[A].林克立.上海研究论丛(第18辑)[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吴乐杨.公共舆论下的民国土匪问题:以《申报》和《大公报》为中心的研究(1912-1937)[D].上海:上海大学,2007。

③《申报索引1923-1924》专门整理了1923年两省边界地区的多起土匪绑架传教士案件,如应城绑票案、豫匪掳两女教士案。《申报》十分注重对于埠外中外交涉事件的报道,仅临城劫案就报道了500余篇(帧)。

④ 意大利味增爵省洛里克人,1902年来天主教汉口教区,被派往教区所辖应城县廖家寨一带传教,前后达20余年。1910年调任德安府总铎,各类地方文献称他虐待在教堂服劳役的盐工雷么,因此被起义的雷么处死。此处的描述与事实有所出入(孔庆勇.梅神父医院的来由[A].武汉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武汉文史资料(第38辑“汉口忆旧”)[C].武汉:武汉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1989:84;汝东,等.梅神父医院的来龙去脉[A].湖北卫生志资料选编[Z].1984(6);《应城县志》卷二十五人物“雷么”)。应城地方史料中的梅、雷矛盾则频频出现(革命史话语著述的中共应山县委党史资料征编办公室.鄂北风云(第一辑“第一、二战时期回忆录”)[C].1986: 5,14-19;邵雍.民国绿林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 2001:143-148)。

⑤ 由于天主教保教权尚在法国,汉口虽有意大利领事,但梅洛杜作为天主教士,仍属法领事的保护范围。

⑥ 中国二十世纪通鉴编辑委员会编:《中国二十世纪通鉴,1921-1940》,线装书局,2002年,第1461页,称该匪被河南陆军第三混成团团长郭振才率部围剿,在桐柏县柳树庄救出包括梅神父在内的“肉票”500多人。

⑦ 即原汉口循礼门外梅神父路上的梅神父医院,今武汉市传染病医院(孔庆勇.梅神父医院的来由[A].武汉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武汉文史资料(第38辑“汉口忆旧”)[C].武汉:武汉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1989:84);医院在1949年前的沿革见汝东等.梅神父医院的来龙去脉[A].湖北卫生志资料选编[Z].1984(6)。

⑧ 见《申报》1923年6月23日、26-28日、7月7日、10-11日、15日、17日、21日、26日、8月16日、9月11日、13日、10月13日的国内要闻部分的相关报道。

⑨ 1921年《申报》馆从美国购进两部印报机,可以在两小时内印完十万份《申报》。馆内铸字机、纸版机、铅版机及制版锌版等相应设备也全部更新,为发行量的增长准备了物质条件。而《申报》聘请的专职或兼职通讯员在全国形成较完备的通讯网络,在其中的作用则更大。

⑩ 见《申报》1923年6月26日,“意神甫在红山”,大约是土匪所造之假地名。

[1] 邵雍.民国绿林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

[2] 苏辽.民国匪祸录[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6.

[3] 郁慕侠.上海鳞爪[A].大报最盛时代[C].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

[4] 马光仁.上海新闻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

[5] 宁树藩.中国近代报刊的业务演变概述[J].新闻大学(创刊号),1981,(5).

[6] 戈公振.中国报纸进化之概观[J].国闻周报,1927,4(5).

[7] 戈公振.中国报学史[M].上海:三联书店,1955:201.

[8] 姚公鹤.上海报纸小史,中国近代报刊发展概况[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6:264-266.

[9] 雷瑨.申报馆之过去状况[A].申报馆50周年纪念特刊《最近之五十年》[C].1922:27.

[10] 胡道静.上海的日报,中国近代报刊发展概况[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6.:315

[11] 王润泽.从传统到现代的艰难蜕变——民初报刊现代化进程的片段图景[J].新传媒,2010, (2).

[12] 宋军.申报的兴衰[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1996:93.

[13] 罗威廉.鲁西奇,罗杜芳,译.汉口:一个中国城市的冲突和社区,1796-1895[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31.

[14] 贝思飞.洋票与绑匪——外国人眼中的民国社会[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15] 汴梁旅游记(二)[N].晨报,1920-05-02.

[16] 申报[N].

[17] 武汉地方志编纂委员会主编.武汉市志·社会志[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7:259-260.

[18] 湖北省应城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应城县志(卷二)[A].十四民情风俗·宗教信仰·应城教案[C].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1992.

[19]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大事记(第九辑1923年)[M].北京:中华书局,1986:77.

[20] 黄式权.本报最初时代之经过[A].郑逸梅.书报话旧[C].北京:学林出版社,1983:188.

[21] 申报索引编辑委员会.申报索引1919-1928[M].上海:上海书店,1988.

(责任编辑、校对:韩立娟)

Yangpiao and Public Media—— Analysis of Shenbao’s Historical Value from the Kidnapping of a Priest

ZHAO Guang-jun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1, China)

The newspaper of Shenbao has already built completely news network and massively reported the news from other cities in 1920’s. These reports from other areas have such historical characteristic as continuity of report, accuracy of description. But at the same time they show contradictions in recording history. The historical value of Shenbao during the period of Republic of China is studied by analyzing the news of a priest’s kidnapping which is called YangPiao, in Yingshan, Hubei province in 1923.

Shenbao; reportage; historical material; Catholicism; the kidnapping Case of Yingcheng

K261

A

1009-9115(2011)06-0056-06

河南大学2007年度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07YBRW034)

2011-07-06

赵广军(1975-),男,河南方城人,博士,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基督教史、中国报刊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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