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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适文集版本源流考

2011-03-18李建军浙江大学古籍所杭州310028台州学院中文系浙江临海317000

图书馆理论与实践 2011年4期
关键词:叶适宋文佚文

●李建军 1,2(1.浙江大学 古籍所,杭州 310028;2.台州学院 中文系,浙江 临海 317000)

叶适(1150—1223),字正则,学界称其为水心先生,温州永嘉人。叶适是南宋中期杰出的思想家,永嘉学派的集大成者,同时还是著名的文学家,“文章雄赡,才气奔逸,在南渡卓然为一大家”。[1]2145叶适的部分文章在其生前即已结集流传,而整个文集在其去世不久也已编次刊行。不幸的是,叶适的文集宋代以后曾经散佚,之后经过明代黎谅的重新纂辑,清代孙衣言的校注补遗及其弟子李春龢的校刊,再加上近几年《全宋诗·叶适诗》《全宋文·叶适文》编辑者的穷搜博采,叶适的诗文已经大致齐备。但直到今天,叶适的佚文都还时有发现。叶适作为南宋的一代文宗,其文在中国文学史上举足轻重。这些文章的聚散存亡,结撰而成的文集的版本源流,确有必要系统清理,本文拟就此问题展开论述和考证。

1 南宋宁宗理宗朝叶适门人编次本《水心文集》和《水心别集》

《水心文集》在南宋有两种本子,赵汝譡本和淮东本。赵汝譡(《宋史》作谠)(?—1223),字蹈中,号懒庵,祖籍大梁(今河南开封),后迁居余杭(今浙江余杭西南)。赵汝谈弟,兄弟二人齐名,天下称“二赵”。南宋宁宗嘉定元年(1208年)进士,嘉定十六年(1223年)卒。赵汝譡为叶适门人,他对叶适的学术、文章都非常推崇,褒赞其师“盛矣哉其于文乎!粹矣哉其于道乎!”称扬叶适之文“本之圣哲而参之史”,“乃所谓大成也”。[2]1叶适与赵汝譡都去世于嘉定十六年(1223年),叶适去世于正月,赵汝譡去世应在叶适之后。从今存的赵汝譡《水心文集序》可知,《水心文集》在叶适去世的当年即已编次完备。这个本子用编年法,将叶适之文按年编次,以凸显其“辅史而行”的深意。后来吴子良对此深有体会:“水心文本用编年法,自淳熙后,道学兴废,立君用兵始末,国势汙隆,君子小人,离合消长,历历可见,后之为史者当资焉。”[3]22这个本子的具体编定者已不可考,但基本可以肯定的是叶适门人,其中赵汝譡的可能性较大。编次完备之后,该书由赵汝譡“序而刻之”,[4]1195即后来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所著录的《水心集》二十八卷,《拾遗》一卷。这个本子因为由赵汝譡“序而刻之”,可以简称赵汝譡本。南宋的《水心文集》除了此本,还有一个二十八卷的淮东本。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记载:“淮东本无《拾遗》,编次亦不同”。[5]547南宋后期赵希弁《读书附志》著录的《水心先生文集》和元代所修《宋史·艺文志》著录的《叶适文集》[6]5380都是二十八卷,与淮东本卷数相合,不知是否就是淮东本。《直斋书录解题》则是两个本子都有著录。

《水心别集》十六卷是从叶适文章中选取制举进卷与廷对奏稿等特殊文章而编成的一个集子,陈振孙云:“《外集》者,前九卷为制科进卷,后六卷号‘外稿’,皆论时事,末卷号‘后总’,专论买田赡兵。”[5]547其中“前九卷为《制科进卷》”云云并不确切,前九卷中,只有前八卷为《制科进卷》,第九卷为《廷对》。这八卷《制科进卷》又名《贤良进卷》,是叶适准备应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用的。内有序跋一篇,各论五十篇,依当时定例写就。叶适的这组《进卷》,非常为人称赞,所以当时就已经刊行。《宋史·选举志二》“宁宗庆元二年……知贡举吏部尚书叶翥上言:‘士狃于伪学,专习语录诡诞之说、《中庸》《大学》之书,以文其非。有叶适《进卷》、陈傅良《待遇集》,士人传诵其文,每用辄效。”[6]3635朱熹也曾对学生说:“叶《进卷》、《待遇集》毁板,亦毁得是。”[7]2967可见 《进卷》 在庆元二年 (1196年) 以前就已刻版刊行于世。《水心别集》中紧随前八卷《进卷》的是第九卷《廷对》。该文是叶适于孝宗淳熙五年(1178年)应廷试的对策论文,另为一卷。接下来的是《外稿》六卷。这组文章有45篇,末尾附以淳熙十四年(1187年)《上孝宗札子》及淳熙十六年(1188年)上光宗《应诏条奏六事》两篇奏札。这45篇奏稿,乃是孝宗淳熙十二年(1185年)冬叶适应太学正之召自苏州入都为应召对而写就的,叶适于宁宗嘉泰四年(1204年)十月亲手编次这组奏稿并附以两篇奏札,然后写下跋语。值得注意的是,中华书局编校本《叶适集》的《编校后记》说:“跋中说前十五卷是他(指叶适,引者注)在一二○四年即宋宁宗嘉泰四年亲手编次的。”[2]872这说法有误,叶适的跋只说《外稿》40余篇是他于嘉泰四年(1204年) 亲手编定,并未指其他文章。叶适编次的这组《外稿》,在宁宗嘉定年间已有流传,叶绍翁《四朝闻见录》甲集《宏词》说:“先生《外稿》盖草于淳熙自姑苏入都之时,是书流传则盛于嘉定间。”[8]35只是不知当时流传的是钞本还是刻本。《水心别集》中的《后总》是叶适嘉定二年(1209年)以后写的,专论买田赡兵,文中有多处其门人袁聘儒的校注。那么上述的这四个部分(《进卷》《廷对》《外稿》《后总》),是谁将之合编而成《水心别集》呢?袁聘儒的可能性较大。袁聘儒,字席之,建安(今福建建瓯)人,光宗绍熙四年(1193年)进士,宁宗嘉定十七年(1224年) 曾通判衢州,后累官至浙东安抚使。受学于叶适,尝述释叶适《易说》,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一著录“《述释叶氏易说》一卷”,其下云:“吏部侍郎永嘉叶适正则为《习学记言》,《易》居其首,门人建安袁聘儒席之述而释焉。聘儒,绍熙癸丑进士。”[5]24袁聘儒不仅为叶适《易说》作述释,而且为《水心别集》中的《后总》作校注。袁聘儒整理《后总》的同时,将叶适已经刊行的《进卷》和流布的《外稿》 《廷对》等汇而总之,编成《水心别集》十六卷,这种可能性是非常大的。《水心别集》在赵希弁《读书附志》中没有著录,但在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中有著录,据此我们大致可以推断该书的刊行应该是在南宋理宗朝。

叶适文集问世之后,宋末元初曾出现过至少两种选本,一种是《圈点龙川水心二先生文粹》。该书选择陈亮(龙川)和叶适(水心)之文加以圈点,分前后两集,共四十一卷,陈、叶二人的文章参互错出于其间。据邓广铭先生的考证,该书的编刊当在理宗在位之后期,亦即13世纪的四十或五十年代内[9]7-10该书现有宋刊本,藏于台湾“国立”中央图书馆。该书后来为邓广铭先生编校《陈亮集》,《全宋文》编者编校《叶适文》《陈亮文》提供了大用。另一种叶适的文章选本是南宋遗民吴思齐编选的《陈亮叶适二家文选》,但不知此书当时是否刊行,后世也罕见公私书目著录。

2 明代正统景泰年间黎谅编刻本《水心文集》

叶适文集在元代有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予以著录:“《水心集》二十八卷,《拾遗》一卷,《别集》十六卷”。[10]1909后来元末所修《宋史》,其《艺文志》也曾著录《叶适文集》二十八卷,但不曾著录《水心别集》。明代英宗正统初年,杨士奇领衔编成宫廷藏书目录《文渊阁书目》,著录图书7000多部,但未曾著录《水心文集》和《水心别集》,而只著录了《水心别集》中的《贤良进卷》一部。看来,此时叶适文集已经难觅踪影,可能已经散佚了。

到了明英宗正统末年,终于有人出来重新编刻叶适文集,此人就是浙江处州府推官章贡黎谅。黎谅在《水心文集跋》中提及自己幼时曾读过《策场标准集》,此书应该就是《水心别集》中的《贤良进卷》。后来黎谅来到叶适的原籍处州做官,访求叶适遗文,“其各集中所作劄、状、奏议、记、序、诗、铭并杂著,成篇章者得八百余篇,编集汇次,分为二十九卷。其所著经传子史,编为《后集》,总名曰《水心先生文集》,绣梓以永其传”。[2]5黎谅在英宗正统十三年(1448年)编次的《水心先生文集》,刊刻应在代宗景泰年间,当时的吏部尚书王直在景泰二年(1451年)三月曾为该书作序,肯定黎谅编刻叶适文集的功绩。值得注意的是,黎谅编刻本《水心文集》卷数虽与南宋赵汝譡本相合,但实际差异很大。赵汝譡本编次叶适之文用编年法,黎谅本则是按照文体分类编次。而且,黎谅本编次也有些混乱,把《水心别集》的部分文章也编进了《水心文集》中。关于黎谅编刻本的疏误,《四库提要》指出:“盖已非宋本之旧,惟赵汝譡原序尚存。然汝譡实用编年之法,谅不加深考,以意排纂,遂至尽失其原次。其间如《财总论》、《田计》诸篇,多论时事,当即别集佚篇,不在原集二十八卷之内,谅亦不能辨别也。”[1]2145虽然黎谅本已与宋本差异甚大,且有不少疏误,但此本是现在《水心文集》的最早版本,价值颇大,正如孙诒让所云:“水心遗文终赖其编刻而存,未可以疏舛置之也。”

关于《水心别集》,从现存史料看,明代并无整书重刻的记载。倒是该书中的《贤良进卷》和《外稿》屡有传本,不绝如缕,明代有多种书目和史书著录,如叶盛《箓竹堂书目·经济门》著录叶正则《贤良进卷》二册,《万历温州府志》著录叶适《制科进卷》九卷和《外稿》六卷。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明代出现了一种叶适文集的选本——《水心题跋》。该书乃明代的毛晋从《水心文集》中选取55篇题跋文编订而成,并被纳入其编纂的丛书《津逮秘书》。该书现有明崇祯毛氏汲古阁刊本,后来商务印书馆编印《丛书集成初编》时收入此书,即据汲古阁刊《津逮秘书》本影印。

3 清代孙衣言校刊本《水心文集》与李春龢校刊本《水心别集》

黎谅编刻本《水心文集》在明代末年有刻本,近人沈曾植云:“《水心文集》景泰本(即黎谅编刻本,引者注)遂为最古……明季有刊本,即从此出。惟缺字有小出入,大体不异也。”在清初还曾有一个大字刻本,但讹误颇多。清乾隆二十年(1755年),温州府永嘉县出了一个官刻本,乃学使雷鋐命温州府学教授王执玉刻于东山书院,所以亦称东山书院本。该本取叶适后裔家藏的黎谅刻本的残帙,校以清初大字本补缀重刊而成。该本误脱和改窜之处颇多,后来孙氏找到了清初大字本,发现原来东山书院本之误皆自大字本出。值得注意的是,清代康熙年间,浙江淳安的方婺如从《水心文集》中选辑《水心文钞》十卷,录文284篇,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桐乡叶良球刊行,卢文弨作序。

同治、光绪年间,孙衣言校刊《水心文集》,多方访求,从同年钱桂森处得到“首尾完善”的一个黎刻本,于是以此为底本,参校以清初大字本、东山书院本和方婺如《水心文钞》本等,又佐以《荆溪林下偶谈》《黄氏日抄》《文献通考》等典籍,补正阙误,细致校勘而后刊刻于光绪八年(1882年)。“刻既峻,复为《校注》二卷,附之于后,著其所以沿革之故,俾阅者得以订其当否。字句之异义可两存者,亦并著之,以资参考。”[2]625孙衣言这个校刊本,前有文集二十九卷,末附补遗一卷。补遗一卷收叶适佚文9篇,杂有佚文断片残句的文字两段,并收佚诗两首,这些是向来各传本未见者。此本校勘精当又有辑佚,成为近世通行的最好本子。

实际上,在孙衣言校刊《水心文集》之前,其学生李春龢就已经校刻了《水心别集》。《水心别集》自从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著录之后,直到清代同光之前,公私书目都罕有著录。明代英宗正统年间黎谅编刻《水心文集》时,已不能找到《水心别集》的全本。乾隆时修《四库全书》广搜天下遗籍,也未发现《水心别集》。同治年间,李春龢以孙衣言所藏乐意轩吴氏旧钞本为底本,与陆心源所藏写本等互校,仍按原本编排次序厘定《水心别集》十六卷,刊刻于同治九年(1870年),是为永嘉丛书本。此本乃是近世《水心别集》的最佳本子。光绪年间,湖北崇文书局曾据李春龢校刻本重新刊印过《水心别集》十六卷。

清代,叶适的《贤良进卷》(《水心别集》中的第一部分)仍有流传和书目著录。清初藏书家季振宜将所藏宋版书编录成《延令宋版书目》(又名《季沧苇书目》),其中著录叶适《贤良进卷》八卷。嘉庆年间,阮元留心搜访《四库全书》未收之书,先后求得175种,依《四库全书总目》例,为每书撰写提要,编成《宛委别藏》120册,其中就收有叶适《贤良进卷》,但只有前四卷。该套丛书,台湾商务印书馆、江苏古籍出版社分别于1981年、1988年影印出版。清代还出现了叶适的诗歌钞本,最有名的乃是吕留良、吴之振编《宋诗钞》中有《水心诗钞》一卷,后来管庭芳《宋诗钞补》有《水心诗钞补》一卷。

民国之时,《水心文集》还出了两种本子,一是上海商务印书馆的《四部丛刊初编》本,一是中华书局的《四部备要》本,前者用湖州南浔刘氏嘉业堂所藏黎谅刊本缩版影印,后者据清乾隆二十年(1755年)永嘉东山书院本用仿宋聚珍排印。

4 1961年中华书局合编本《叶适集》

1961年中华书局合编本《叶适集》,把《水心文集》和《水心别集》合编在一起,但两者并不混杂,前为《文集》,后为《别集》。《文集》以孙衣言校刊三十卷本(《文集》二十九卷加《补遗》一卷)为底本,《别集》以李春龢校刊十六卷本为底本,并参考孙衣言的《水心文集校注》和浙江图书馆藏《水心别集》的钞本进行校勘。因为《文集》中混杂有《别集》的文章,为避免重复,《叶适集》编订者把《文集》中与《别集》重复的文章正文全部删除,只保存目录,并注明见《别集》某卷、某页。《叶适集》的校勘比较细致,编订也比较合理,基本保存了《文集》(明代黎本)、《别集》(宋本) 的原貌,是目前叶适文集比较好的一个本子。1983年,中华书局又再版重印了这个本子。

《叶适集》问世以后,周梦江先生编撰《叶适年谱》时穷搜博采水心诗文,又发现了一些佚文佚诗。其中从邓广铭先生处获得《圈点龙川水心二先生文粹》所载的叶适3篇佚文,还从《文献通考》卷二“田赋考二”辑得《论田制》,卷九“钱币考二”辑得《论钱币》,卷一九二“经籍考十九”之“《宋书》一百卷”条目下辑得叶适论述迁固书志的一段话,此外还辑得两首佚诗。[11]183-194周先生所辑两首佚诗中,第二首来源不确,故而是否为叶适佚诗还是先存疑。所辑6篇佚文中,从《文献通考》卷一九二《经籍考十九》之“《宋书》一百卷”条目下辑得的叶适论述迁固书志的那段话并非佚文。周先生在辑得此段话之后加按语云:“其文意与《习学记言序目》卷三一《宋书·总论》相似,但文字大异,是佚文。”笔者今按,叶适论述迁固书志的言论,在《习学记言序目》卷三一有两处,一处是在前面论《宋书·礼志》处(今本《习学记言序目》已将叶适此段话移至论《宋书·志》的开始处),一处是在后面“总论”处。两处大意相似,但文字大异。周先生在《文献通考》辑得的那段话与《习学记言序目》卷三一前面那段叶适评述迁固书志的言论完全一致,并非佚文。周先生可能只注意到了后面“总论”处的文字,而未注意到前面论《宋书·礼志》处的文字,故而判定其为佚文。

此处顺带一提的是,上海书店1994年出版《丛书集成续编》本,收入了《水心文集》和《水心别集》,两者都是用《永嘉丛书》本影印,具体而言,前者用的是孙衣言光绪八年(1882年)校刊本,后者用的是李春龢同治九年(1870年)校刊本。

5 北大编次本《全宋诗·叶适诗》和川大编次本《全宋文·叶适文》

北京大学古籍所编辑《全宋诗·叶适诗》时,在《水心文集》所收三卷诗歌的基础上,又辑得若干佚诗佚句附录在后。应该说,这是目前叶适诗歌搜得比较全的一个集子。

四川大学古籍所编辑《全宋文·叶适文》时,以光绪八年(1882年)孙衣言校刻本《水心文集》、同治九年(1870年)李春龢校刻本《水心别集》及南宋刻本《圈点龙川水心二先生文粹》作底本,参校四部丛刊影印明黎谅刻本《水心先生文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水心集》及1961年中华书局校点本《叶适集》等,厘定叶适的所有文章,按文体分类合编为五十三卷。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全宋文·叶适文》辑到了传世本《水心文集》《水心别集》未收的47篇佚文,除掉其中5篇佚文乃孙衣言《水心文集补遗》已收,实际42篇。这42篇,其中从《圈点龙川水心二先生文粹》中辑得28篇,另外从《十先生奥论注》《宋会要辑稿》《浙江通志》等书中辑得14篇。

《全宋文·叶适文》所收的佚文中,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从《石洞贻芳集》卷二辑得的《劝郭君德谊应辟书》,该文可能并非叶适所作,而是托名叶适的伪作。文不长,兹全录:

“翁私淑于二张先生,近诣卓越,又与往时不侔,甚善。嗣此晦翁朱先生,东莱吕先生,俱天下大豪俊,一旦尽属公门,百里内当有德星照耀,非偶然也。但天下一道,出与处是矣。十年隐求,固将行义以达之,宁独超然肥遁而无济世之心乎!往日元祐党锢之起,流祸匪轻,遂使濂、洛、关、闽诸贤重足而立,良可哀悼!今朝政肃清,禁网颇疏,先生可出而仕矣。且礼闱擢士,公屡应制,上名春官,不偶数也。然而贤誉藉甚,蜚声遐播,京邑相君留公,渴想清尘,方将以蒲轮束帛贲于邱园。不日檄书下临,惟拟翻然改图,以应公府之辟,大展经纶,为天下开太平也,幸甚!”[12]136

文中所题郭君德谊即郭钦止,字德谊,浙江东阳人,生于南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年),卒于孝宗淳熙十一年(1184年)。从横浦张九成游,轻财好施,宋绍兴十八年(1148年)独力创办石洞书院,延聘叶适主师席,朱熹、吕祖谦、魏了翁、陈亮、陈傅良、陆游等相继来此讲学交游。卒,朱熹为撰《德谊公墓志铭》。郭钦止作为科举不顺的一介布衣,尽倾家财创办东阳石洞书院,延聘当世大儒前来讲学,名声大振,朝廷下诏征辟,可能性还是有的。再进一步假设,就算叶适真有劝郭德谊应辟的书信,但这封《劝郭君德谊应辟书》却并非叶适所作,理由如下:第一,文中提到“京邑相君留公,渴想清尘,方将以蒲轮束帛贲于邱园”,此句大有问题。“相君”是过去对对宰相的尊称,如《史记·张仪列传》:“仪贫无行,必此盗相君之璧。”宋代也有这种用法,如苏舜钦《寄富彦国》诗:“天子仄席旰未尝,相君日暮犹庙堂。”那么此处的“相君留公”应该是一位姓留的宰相,范围扩大一点,也应该是一位姓留的宰执。翻检《宋史·宰辅表》,南宋前期名列宰执的留姓大臣,只有一位留正(1129—1206)。留正晋身宰执是在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年),该年闰七月戊申,留正自敷文阁学士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次年(1187年)八月癸未,留正自签书枢密院事除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6]5585而当留正晋身宰执之时 (1186、1187年),郭德谊已经去世(1184年)两三年了,安有当朝宰执征辟一个作古之人的道理。叶适与留正、郭德谊都比较熟悉,而且叶适作文向来比较谨慎,其文中断然不会出现上述这样的严重失误。第二,文中提到“往日元祐党锢之起,流祸匪轻,遂使濂、洛、关、闽诸贤重足而立,良可哀悼!今朝政肃清,禁网颇疏,先生可出而仕矣”,此句大可怀疑。此处“往日”指北宋元祐党祸之时,“今”指南宋孝宗淳熙之时,两个时间隔得很远,按照叶适的文法,他不会用“往日”来指称与“今”隔得很远的一个时间点。第三,文中“晦翁朱先生,东莱吕先生,俱天下大豪俊,一旦尽属公门”句显有夸大失实处,不似叶适手笔。第四,收录此文的《石洞贻芳集》编辑并非十分严谨,时有舛误之处。《石洞贻芳集》乃明代的郭鈇所编,“鈇为钦止之裔孙,正德中,取当时诸人碑刻题咏及志铭、状序、哀挽诸作汇成此编”。[13]2687该书舛误不少,比如卷二收录了朱熹的《郭公墓铭》之后,接下来附录了题名叶适的跋语。[14]856今考此跋,叶适《水心集》并无此文,倒是陆游《渭南文集》卷二七有《跋郭德谊墓志铭》。清代的胡凤丹刊刻此书时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笔者认为,很可能是编者将陆游的跋语误植为叶适。以彼例此,《劝郭君德谊应辟书》也可能是他人之作,而编者误植为叶适。叶适乃南宋大儒,有文《石洞书院记》、诗《石洞书院》记石洞书院,且与郭德谊交往甚密,也许编者认为叶适所作更能抬升郭德谊的声望,故而将他人之作误植甚而假托为叶适。第五,其实《劝郭君德谊应辟书》,孙衣言校刊《水心文集》时虽辑入《补遗》之中,但已经加了按语明确表示怀疑,“此文颇与先生他作不类,恐他人假托为之。附录于此,以俟再考”。[2]622《全宋文·叶适文》的编者应该注意到此,即使可以将此文作为有争议之文编入,也应该加上按语,《全宋文·叶适文》的编者在这篇文章的处理上有欠妥之处。

另外,笔者在阅读叶适高足周南的文集《山房集》时,发现了一篇叶适的佚文,不见于今本《水心文集》《水心别集》,也不见于《全宋文·叶适文》。周南字南仲,吴郡人,淳熙庚戌登进士甲科,官至秘书省正字。其《山房集》卷七收录《庚戌廷对策》和《丁卯召试馆职策》两文,文末有叶适的跋语:

“诸文廷对馆职策为冠,往东莱吕氏评余廷对,谓自有策以来,其不上印板即不可知,己上印板皆莫如也。嗟夫,余何足以及此,若南仲乃能当之耳。余又尝言南仲便应权直翰林,闻者皆惘然。嘉定十三年八月日,龙泉叶适。”[15]81

此跋语的真实性应该不成问题。周南是叶适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才气充溢,文章俊逸,但命运坎坷,英年早逝。叶适既爱其英才,又伤其薄命,故而最为感慨。叶适《文林郎前秘书省正字周君南仲墓志铭》称赞周南“文词拨去今作,脱换骚雅,欲以力自成家,而瑰丽精切,达于时用,亦人所不及也”,[2]383《周南仲文集后序》则感叹“南仲已卒而余莫之讲也”,[2]219而《祭周南仲文》更是将这种感慨发抒得淋漓尽致。[2]577后来《宋元学案·水心学案》也特别提到:“水心尝以文字之任当寄之先生(指周南,引者注),其卒也,哭之恸。予从《永乐大典》中见先生集,果绝工云。”结合这些背景材料,我们不难发现,此段跋语真能凸显晚年叶适读到英年早逝的得意门生之文章时的那种深深赞许和无尽感慨。

截至目前,笔者所知,还有一篇叶适佚文,《全宋文·叶适文》失收。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九《钱币考二》中辑录了一大段叶适论历代钱币的文字,周梦江先生撰写《叶适的佚文佚诗》时将其辑录,并定名为《论钱币》,可惜的是此文未见收于《全宋文·叶适文》。

《全宋诗·叶适诗》和《全宋文·叶适文》是目前搜罗叶适诗文最全的集子,关于前者,笔者暂未发现问题,后者已发现有误收、失收之处。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叶适文集宋代以后曾经散佚过,因此其佚文以后可能还会发现。学术研究没有终点,文集编纂也很难一劳永逸,中华书局版《叶适集》是否可以出增订版了呢?

[1](清) 永瑢,等.《水心集》 提要 [Z]//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四库全书》研究所整理本.北京:中华书局,1997.

[2](南宋) 叶适.叶适集[M].北京:中华书局,1961.

[3](南宋) 吴子良.荆溪林下偶谈[M]//丛书集成初编 第324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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