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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中的古代居住建筑科技信息*

2011-02-21韩伟

中州学刊 2011年1期
关键词:干栏甲骨文形体

韩伟

汉字中的古代居住建筑科技信息*

韩伟

中国古代建筑经历了一个由原始色彩浓厚的“穴居”“野处”而逐渐向地面迁徙的历程。这个历程不仅在古籍中有记载,在汉字形体的构成中也可以找到作证。作为记录汉民族文化的符号系统,汉字在演进过程中总是受着特定历史文化背景的影响。在汉字形体中,蕴涵着丰富的古代居住建筑方面的科技信息,彰显着我国先民在居住建筑方面的科技水平。

汉字;形体;建筑;科技;信息

居住在人类生活中处于重要的位置,因而,对于居住处所的研究与建造,也充分显示出古人的智慧与科技水平。作为记录汉民族文化的符号系统,汉字在演进过程中,总是受着“在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下产生”①的影响,具有“蕴涵很深的人文内涵”②,因而对特定时期的汉字字形的研究,可以探讨其中所附着的一定社会诸种构成因素的信息。如此而论,对汉字有关居住建筑的形体符号的研究,当然可以窥测蕴涵于其中的古代先民在居住建筑方面的科技水平。

在因地施居方面,古人在扬地理之利与避地理之弊而建造居住之所上,显示着相当高的智慧与科技水平。《易》曰:“上古穴居而野处。”从汉字形体的考察和相关典籍的佐证,“穴居”与“野处”应该分别来理解。“穴居”作为我国远古先民最原始的居住方式之一,应该偏指北方——黄河流域的居民的居住方式。《孟子·滕文公下》:“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③孟子所论是否与史实相符,此处暂且不论④,而其中的“下者”应为地势低下者,“上者”应为地处高原者,应当是没有疑义的。

“穴居”乃“穿土为居,因厂为室”,其概分为横穴和竖穴两种。横穴是在悬崖或陡坡上横挖深洞,是借鉴天然岩洞而仿造之,流行于高原和丘陵地区;竖穴多出现于平原地区,有下宽上窄袋状形的,也有上下土壁垂直并挖有台阶出口的。这种居住建筑设施不仅在古代典籍中有记载,就是在汉字构形中也有反映。甲骨文有(),其字形像穴居的俯视图形,中间是一个大的方块形状,这个大方块形状的上下方各为一个小方块状与之相连;因甲文刀刻,不便刻出穴居的坑口,故刻成方形。此与山西太谷白燕遗址的双间袋穴类型的居住设计相印证,一端向里挖成套间与之相连,另一端是有台阶的出口。此字形据刘志成先生研究,“甲文隶定应该是加倒‘止’即复字,加彳旁即是復字,復字后来上面又加穴字即《说文》所释地穴之字”⑤。又据考证,“復”与“穴”是同义结构,“復”即为“穴”。《诗·大雅·绵》之“古公亶父,陶復陶穴”,毛《传》为“陶其土而復之,陶其壤而穴之”;“復者,復于土上凿地曰穴”⑥。正如“土”与“壤”为同义复词一样,“復”与“穴”也是同义复词。

由穴居而向半穴居发展,是建筑设计的创新所在,这种创新显示着在当时水平下的科技水平的提升。甲骨文有“宀”,学者虽然或以为“交覆深屋”,或以为像宫室外部轮廓之形。但究其实质,诸论所指皆是由穴居而向半穴居过渡时的建筑。与此相关的是,甲骨文“向”字也遗留着半穴居的痕迹。“向”字形体是一房屋的纵视形宀中间有一口形,其口即向,是半穴居建筑的地面部分的采光和通风的设施。典籍亦有印证,其具有窗和门户的功能:《说文》谓其“北出牖也”,《三苍》谓其“北出户也”。这种字形所透露的信息还和考古发现不谋而合,陕西武功出土的半穴居圆形陶屋模型准确地半穴居是石器时期先民从地下向地上迁徙而获取阳光充足、再现了半穴居的形制⑦。通风良好之改善居住条件的具有飞跃性的重要一步,是人类聪明才智进化和科技水平提升的明显展示。

南方地低水湿,生活在其中的先民则在树上搭建屋舍以居住,此即古籍中之“野处”。《墨子·辞过》:“古之民,未知为宫室时,就陵阜而居,穴而处,下润湿伤民,故圣人作为宫室。”⑧搭建宫室据传始于有巢氏。《韩非子·五蠹》:“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有巢氏。”⑨“构木为巢”的建筑字形今无所见,而反映人类登树习俗的字形倒也许是有巢氏传下来的习惯。甲骨文有“乘”()字,其字形是上为一人形,下为一个上枝向左右张开的木形,是像一个大人登于树上的会意字,本义应该为登。据考,这种巢居的方式经过由独树巢居到多树巢居而又到演变成干栏式房屋,其间时间跨度很大。其干栏式建筑的汉字形体在甲骨文中有见。“宋”即是记录这种建筑物的汉字。《说文》:“居也。从宀,从木。”徐铉说:“木者所以成室以居人也。”⑩由其字形所见,其在木上建屋以居人,此正是古代先民这种干栏式建筑在汉字形体中的映现和反映,这种建筑非为独木所成,应是多木所为支撑柱干,再在其上建造屋室。徐中舒分析其字形,是像“木为梁柱而成地上居宅之形”,大概就是指此。甲骨文有“高”()字,其形体是高脚屋的符号置于干栏之上,即上为人所居之室,下为以树木为材料的干栏支撑物(一说木桩)。《吕氏春秋·勿躬》有“高元作室”的记载,“高元”可能就是这种房屋的设计者和建造者。甲骨文有“京”()字,与“高”的字形所不同的就是在下部中间多了一竖,据刘志成所释,“也像干栏式建筑,祇不过是入地木桩多了‘一根’罢了”。刘氏还认为,“京字下部多的一竖表示的不是一根木桩,而是代表较为宽阔的干栏,所以京字有大的意义,后来引申为国都”[11]。正是京类干栏具有这种“高”和“大”的特征,所以许慎《说文》才释其义为“人所为绝高丘也”。左民安认为,“京”字的甲骨文形体是“人工建筑起来的土堆,在土堆上有个瞭望塔,用以观敌情、察民意”;金文是在甲骨文的字形的“塔壁上加了两横,代表窗户”[12]。左氏这种意见,在笔者看来,与前述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只是着眼于不同时期的实际而对汉字形体的不同解读而已。应该说,左氏所解读的是时代稍晚,生产力有了一定的发展而“京”类的建筑物又有着新的功用。

总之,汉字形体中所映现的这种干栏式建筑是适应南方之潮湿特性而设计和建造的,因而在我国南方分布广,延续时间长,长江中下游地区六朝时期还时有所见,甚至是西南少数民族地区至今也还有所见,成为我们在欣赏祖国山河美丽景像之时勾起思古之幽情的一种媒介物。同时,这也充分说明我们的远古祖先在建筑设计方面的聪明才智。

据考古发现,仰韶文化中期就出现了地面建筑。文字作为一种上层建筑的范畴,作为一种人们的意识存在物,必然要反映这一文化现象,因而在迄今发现最早的甲骨文字形体中就有了这种建筑的汉字符号了。甲骨文中的“宀”()字,在记录人类居住已由穴居而走上地面之后,仍然反映的是房屋的纵面外部轮廓,《说文》释义为“交覆深屋也”。典籍中虽然没有见到使用许氏《说文》所释之意义的,但在汉字构形中宀成为基本义符构件,凡从宀之字都和房屋或居室有关,则为我们的研究提供着一些有益的启示。因为有着人类最先的“穴居”居住方式的历史遗迹的影响,事实上“穴居”与地上所建的建筑物又有着渊源关系,因此,为了类化,后造的“穴”也从“宀”应该说是很正常的。然而,在为居住建筑物造字中,“从宀”者数量之多,是从“穴”者所远远不及的。分析其原因,其中既有社会的进步和生产力发展的因素,也有地面上建屋,空间广阔,建筑设计灵活,尽可以采取多种样式的因素。

先民居住之所迁徙于地面,有着悠久的历史。在其发生发展的漫长历程中,地面建筑与“穴居”“野处”时的建造物在设计与技术上是一脉相承的,是有着本质上的承续关系的,或者说是在前者的基础上的发展和完善而已。据河南郑州大河村遗址,其中已有和现在北方农村的土房相似的建筑,同时还有半地穴的建筑;两种建筑类型并存,说明其还处于地面建筑之初期。大河村遗址为仰韶文化末期,由此可见,此类地面建筑时代之久远,同时与后世建筑具有相承关系。前已有述,甲骨文有“宋”()字,上为一圆锥状之屋脊形,下为一支撑之木,表示以木为柱干搭建。此为“野处”之时最早的居住之“屋”。而在居住之所迁徙于地面之时,这类房屋在设计和建造上既有继承又有所改进,或为现今所见西南少数民族民居之吊脚楼式建筑,或为房屋的整体呈圆柱与圆锥复合形状。屋顶是圆锥形,有采光兼通风的窗,屋顶外沿伸出墙外有檐;围墙成环形,墙上有门洞,门的下缘不接地。甲骨文还有“宫”()字,其设计既显示着科技水平的提升,也充分体现着古人承续远古时代之建筑样式之外,还在建筑设计精神上的继承,体现出强烈的务实意识。此如《墨子》所说:“为宫室之法,曰:室高足以避润湿,边足以圉风寒,上足以待雨露,宫墙之高,足以别男女之礼。谨此则止。……是故圣王作为宫室,便于生,不以为观乐也。”[13]

先民的居住建筑有着求高的特点。古人从穴居而走向地面,充分考虑到采光、通风、防涝与防潮需要,“为高必因丘陵”,除地势崇尚高之外,建筑物也追求适度的高。这些特点在“从高”或“从高省”的汉字形体中可以找到信息。这类字的产生经历了一个过程。首先当是因为上述的需要,在建筑上出现了大量的具有台基的房屋,这种信息就蕴涵在被象形为“”的“”字,还出现了部落联盟聚集的城堡式的村落。后来,与“”相近的“亯”字、“高”字、“京”字都由原始时代那简陋的穴居野处状态而在地面建筑物上有着质的提升。“高”,《说文》说:“崇也,象台观高之形。从冂、囗,与仓、舍同意。”有人更是认为,其“象楼台层叠形。∧象上屋,冂象下屋,囗象上下层之户牖也”。考其甲骨文和金文字形,都像台观高大之形。“亭”,《说文》认为其字“从高省,丁声”,其亭上有楼,是人们安定的处所。显而易见,是与“高”有着亲缘关系的建筑物。“京”,《说文》认为是“人所为绝高丘也。从高省,丨象高形”。何谓“人所为绝高丘”?《尔雅·释丘》:“绝高谓之丘。”李巡注:“丘之高大者曰京。”又,京,就是大阜,是人所居之高丘。朱骏声说:“对文则人力所作者为京,地体自然者为邱;散文则亦通称也。”[14]考之于甲骨文和金文,其确乎为活灵活现的台观高崇之形状。冂像丘上累土之高,像穴上正出之阶梯及屋顶形,丨像充作榰柱之立木[15]。为了避湿、防涝,古人趋向高地而居住,故地势高而建筑物也高。

地面居住建筑之多,还表现在不同的功用上。其“室”乃为内室,是人之止息之所。与此相似的有“寑”,《说文》:“卧也。”段玉裁注曰:“卧必于室,故其字从宀。”又,观其小篆,“寑字当从宀,从人又持帚,会意。今北人居长炕,上铺以席,就寝前必持帚扫除灰尘,盖自古之遗俗也。”[16]其“家”,人、豕同居为“家”,既有人类社会发展到畜牧养殖时代的信息,也反映了居住建筑所兼具的功能。

除了满足人类生活功用的建筑物,还有精神文化意义功用的建筑物。如:“府”:“文书藏也”;“庠”:“礼官养老。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无论其是掌管礼仪的官敬养老人的地方,还是殷代学校的名称,都是由房屋所组成的处所。“宗”,除称谓尊崇的先人之外,在建筑物的意义上则指祖庙,即供奉祖先的地方。李孝定释其甲骨文和金文字形说:“示象神主,宀象宗庙,宗即藏主之地。”[17]

建筑科技水平的不断提升,还表现在建筑物设施的完善上,其在汉字形体中也有显示。甲骨文有“向”()字和“囧”()字,其在穴居时的建筑物上,可能是简易的通风透光设施,而在居住物由地下移徙到地上后,则为改善居住条件的建筑必备的设施。此时的“向”和“囧”虽然都是地面建筑的通风设施,但在造字上有所区别,其中“向”是在房屋纵面向上的以“口”示之,是以整体(房屋)来衬托个体(窗户);“囧”则是窗户的个体描述,就其字形,是像窗中有枝茎交错之形,可见当时制作窗户的材料。甲骨文中有“户”()字和“门”()字,户为一扇门形,门是上由一根横置的木杠连着两扇门形状,在典籍使用中都是指门,仅有细微用法上的差别。建筑设施上的部件还有“扉”、“关”、“楗”、“植”等多个汉字,都显示着古代的建筑科技水平。此外,还有一些与“宀”有关的字,或表示房屋的某一部分或方位,或表示其形状。表其形状的如“察”,是屋檐向下覆盖之形。表其某一部分或方位的,如“宸,屋宇也”,是指屋檐;“宇,屋边也”,是指屋的边檐;“”,“室之东南隅”,是指房屋的东南角。“”,“室之西南隅”,是指房屋的西南角。“宧”,“养也。室之东北隅,食所居”[18],是指房屋的东北角,是饮食所处的地方。从这些汉字中,我们不仅可以发现古人建筑技艺的提高,对房屋功能要求的多样,而且还可以体验出古人已脱之于物质需求之上的精神追求。

综上所述,建筑居住经历了一个由原始色彩浓厚的“穴居”“野处”而逐渐向地面迁徙,并有实质性的提升与完善的发展的历程,这个历程不仅在古籍中有记载,在汉字的形体构成中也可以找到些许佐证。这不仅充分显示了先民们在建筑居住方面的智慧,同时也进一步展示了汉字“以特定生成机理而富有文化蕴涵”[19]的文化特性。

注释

①②王宁、谢栋元、刘方:《〈说文解字〉与中国古代文化》,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8、9页。③《孟子正义》(卷六),《诸子集成》(一),中华书局,1954年,第263页。④《孟子正义·滕文公下》正义曰:“《礼记·礼运》云: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橧巢,暑则聚薪柴居其上。此上古之世。五帝时已有台榭宫室牖户,不为巢窟。尧时洪水泛滥,民居荡没,故仍为巢为窟也。”可供参考。⑤[11]刘志成:《文化文字学》,巴蜀书社,2003年,第8、9页。⑥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卷十六),阮元《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79年,第240页。⑦据刘志成说,半穴居向地下挖较浅,有台阶可以上下,地面有较矮的墙壁和立于穴底的立柱共同将锥形屋顶支撑离开地面,门窗合一,开在屋顶。参见刘志成:《文化文字学》,巴蜀书社,2003年,第211页。⑧[13]《墨子閒诂·辞过》(卷一),国学整理社编《诸子集成》(四),中华书局,1954年,第17、17—18页。⑨《韩非子集解》,国学整理社编《诸子集成》(五),中华书局,1954年,第339页。⑩[18]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63年,第151、150页。[12]左民安:《细说汉字——1000个汉字的起源与演变》,九州出版社,2005年,第530页。[14]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武汉市古籍书店,1983年,第926页。[15]刘志成《文化文字学》认为,甲骨文“高”“字形正像干栏式建筑,上为人所居之室,下为木桩”;甲骨文“京”“也像干栏式建筑,只不过是入地木桩多了‘一根’罢了”。[16]张舜徽:《说文解字约注》,中州书画社,1983年,第16页。[17]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释》,中语所专刊之五十,1982年。[19]向光忠:《文字学之研索》,《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4期。

责任编辑:绿叶

H02

A

1003—0751(2011)01—0241—03

2010—07—03

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汉字字形文化研究》(2002DYY002)研究成果。

韩伟,男,信阳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主任、执行主编,教授,硕士生导师(信阳46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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