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文学:在传统与现代之间*
2011-02-20钱淑英
钱淑英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魔幻叙事形成于世界发端之时,它与神话一样,是执掌正义与邪恶交战的权杖,是打开毁灭或创造之门的钥匙,也是联结过去和未来桥梁的中介。神话永远涉及过去的事件,但是人们赋予神话的内在价值植根于这一事实:被视为发生在某一时刻的事件形成了一种长期稳定的结构,后者跟现在、过去和将来同时都有联系。魔幻文学可以说是神话叙事传统的延续,《魔戒》、《纳尼亚王国传奇》、《黑质三部曲》等宏伟的长篇巨制,都在传统和现代之间演绎着有关人类、自然以及生命主体的重大命题,波澜壮阔的情节不仅激发了现代人强烈的阅读兴趣,也深深撼动了他们的心灵。
本文旨在通过对行走在传统与现代之路上的魔幻文学形态的描述,呈示魔幻文学的丰富内涵。一方面,魔幻文学使传统活跃在现代人的心灵世界,并且随时准备在人们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重现;另一方面,它以文学的图景描画不可逆转的现代性,同时又借助英雄归来的叙事模式超越现代性。这实际上体现了一种后现代的世界观,而这样的世界观,对于现代人来说具有精神上的导引作用,这也正是魔幻文学的价值所在。
一、向传统回归
魔幻文学向传统的回归,在形式上是反抗“祛魅”的“复魅”,也就是试图将现代人从理性的牢笼里解救出来。这种回归传统的努力,并不是抛弃现代社会完全回到原始生存状态,而是“向前回归”,向过去回归,向传统回归。
即使传统看上去按部就班地在现代性面前不断后退,正如森林在牧场或田野面前、田野和村庄在大都市面前后退时的运动一样,但它并不因此而失去了它在现时和当代历史时期中的作用。伊夫·瓦岱认为,“过时”总是具有现时性的。比如童话在形式上表现的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但它可以在过去的形态中来描摹现时。这种具有现时性的过去或许曾经被遗忘、忽视、怀疑和埋没,但它一旦被挖掘,就属于一种奇特的时间范畴:在这里,人们以为已经死亡的东西却突然表现得异常活跃起来。也就是说,有些“过时”的东西并不会被废除,它们一直存在,而且随时会复现。因此,时代的界限是分明的,时间并没有消失,但是浓密的往昔在作品中又重新变得令人熟悉。现代性与古代性之间的断裂被超越,叙事者在讲述一个当代故事时毫不犹疑地去依靠昔日的丰富资源。这种叙事方法在我们习惯上视为很遥远的那些时代之间建立了一种永久的循环机制,使这些时代借助一些捷径、一些隐秘的渠道来进行沟通。用一个具有主题意义的比喻来说,这就是穿过田野走捷径:过去和现时属于同一个精神空间。所以,不应当再把现代性视为古代性的对立面或把古代性视为现代性的对立面,正如波德莱尔曾经要求的那样,应该试着把现代性(它在不断地变化并将我们带向没有确定方向的地方)与永恒性(它使我们与所有的时代保持联系)放在一起来考虑。[1]113
与此同时,精神分析和现代民间文学或民俗学话语都把各种民间文学或民俗形式想象为感性的、直观的和幻想的东西,并且在此基础上发掘其对现代性的理性偏执或种种“疾病”的疗救价值。1908年12月26日,鲁道夫·斯坦纳在柏林做的颇具影响的演讲《童话的解释》中,明确地阐明了文明与民俗相反的退化论性质。按照他的说法,童话属于无法追忆的时代,那时人仍然有洞察力,人能够接近精神现实。现在,人错误地卷入理智的追逐,失去了与精神现实的接触。所幸,通过阅读和理解童话,现代人能够试着找到他失去已久的精神遗产。荣格用神话色彩少一些的语言同样指出,神话及其原型“回归到一个有其自身精神偏好的史前世界”。在失去恩典并被文明玷污之后,人需要沉溺在神话和故事中,以抚慰自己受伤的灵魂,神话和故事被认为至少提供了一部分精神救赎。[2]
1974年安徒生文学奖获奖者瑞典作家玛丽亚·格丽佩说:“向现实屈服并未使现实更真实。它似乎愈来愈不真实,难以解释,深不可测。它就悬在空中……现在,现实却是分裂的,令人无法把握它。但我们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继续朝前走。我朝前走的办法是读童话——它可以让人向后转。今天更令人生疑——今天童话更让人需要。”[3]当作家在长大过程中发现自己尽管装得很幸福,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自然快乐时,开始感到自己很陌生,觉得自己正走向异化,于是她渴望回归童话,为了重新寻找儿时丢失的东西。格丽佩所说的“向后转”,其实就是我们认为的向过去回归。魔幻文学正是从童话传统的承继中,为现代人找寻灵魂提供了适宜的居所。
继承过去的形式,并非等同于过时和落后,同样,包裹着现代装饰的艺术,也并非意味着超前。我们可以看到很多现代版的灰姑娘故事,尽管主人公穿着时尚服饰,使用现代语言,但其中所体现的观念却与格林时代并无二致,灰姑娘们等待的是上天的垂青和奇迹的发生,希望借此改变命运。而以古老形态出现的传统灰姑娘故事,却有可能包藏着全新的现代意涵,就像美国作家盖尔·卡森·乐文的《魔法灰姑娘》,作品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展开故事,通过主人公的娓娓叙说,引领读者慢慢进入爱拉丰富的内心世界。
在这部带有魔幻色彩的幻想小说中,施法术的仙女、传递信息的神奇童话书、精灵森林、食人妖和巨人等超自然元素,都被自然融入现实事件,而其中的仙女角色更是异于传统形态。曼蒂说她作为仙女,只能施些小法术,比如烹调出好吃的东西,制作治病汤药和神奇补品等。除了愚蠢的露欣达,仙女们并不轻易使用危险的大法术,因为万物是此消彼长的,所以露欣达所谓的美好礼物往往变成糟糕的诅咒,她会祝福两个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结果他们无论到任何地方,另一半都得跟着,冲突和烦恼不可避免地发生。曼蒂为了惩罚露欣达,让她当了三个月的松鼠后,又当了三个月惟命是从的人类。露欣达从中尝尽苦头后就决心不再使用大法术,她还帮爱拉变出美丽的饰品和马车去参加王子的舞会,但这同时意味着,露欣达不可能帮助爱拉解除咒语。最后,是伟大的爱带来的坚忍、刚毅以及违抗命令的强烈意志,使爱拉破除魔咒,她从此放下一个巨大无比的负担,变得更大更充实也更完整。爱拉从没有放弃做自己,她以内心的力量拯救了自己,获得渴望已久的自由和爱情。可以说,传统童话模式只是《魔法灰姑娘》借用的故事外壳,作品所传达的人物个性和观念意识完全是现代的,它集中展现了少年成长过程中对心灵自由和自我实现的渴望,因此才会成为真正帮助当下儿童成长的现代灰姑娘故事。
当然,向传统回归并不意味着我们要简单地回复到前现代世界观,因为现代世界观的很多真理和价值是同时被保留下来的。任何简单地回归到前现代的做法都是不可能的,通向现代性的道路不可逆转,同时我们又必须超越现代性。
二、现代性批判
向着传统回归的魔幻文学,往往在对现实观照的过程中建立批判的维度,传达作家的现代性思考。尽管对于如何准确地定义“现代性”,许多哲学家和文化学者争执不休,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认为,虽然现代性包括了众多不同的观点和视角,不过总的来讲,它都代表了一种万物不再永恒的态度或感觉。在现代魔幻世界里,妖精的魔力开始减弱,甚至面临消失的危险,如同《五个孩子和一个怪物》中的沙仙桑米阿德。艾伦·加纳在《苏珊的月亮手镯》中告诉我们,妖精被人类的尘埃、丑恶和肮脏的空气驱赶到人迹罕至的荒凉地带,他们正遭受烟尘病的折磨,而魔法师也被进入理性时代的人们赶入记忆之中,变成冬天夜晚的迷信、幽灵和恐惧,成为嘲笑和怀疑的对象。妖精和魔法师们的没落和无奈,让人感受到了现代社会的窒息。
工业主义使得我们居住在一个人造环境中。这是试验、发现和创新的时代,也是一个讲究算术、秩序和理性的时代,算计的理性却又开辟了一个虽是世俗经验的但仍是乏味而平庸的秩序趣味。针对这种多少有些压抑的理性,出现了浪漫主义的反动。在浪漫主义者看来,显然,理性将人简单化和数字化了。他们的各种行动主张和观念,就是将平庸的理性外壳炸开,将人性的复杂和多样性显露出来。汉斯-罗伯特·尧斯指出:“所有的浪漫主义者——无论是保守派还是进步派——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有一种失落感,他们自己的时代所表现出的不完整性使他们产生了这种感觉。”[1]54而现代性——尤其是它的“技术—经济”体系——恰好是驱动人在简单化和机器化的路上奔跑,它造就出来的最后产物就是马尔库塞所说的“单面人”。
魔幻文学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代思想界对单向度社会和由此而产生的单向度人的忧虑。现代人需要一面“约翰·佩蒂克鲁的镜子”,在童话的想象中找寻美好的自我。可是魔镜被摔碎了,打破了人们想要变好的美好希望,生活依然在争吵和抱怨中继续,只有聪明人约翰·佩蒂克鲁还保存着一块镜子的碎片,不时地照一照,以保存自己的庄严形象。托尔金则通过塑造中洲世界这一梦想来对付现代性,这个虚构的世界并非现实世界的影子,而是人类心灵的镜子,从中可以映照出物质极大丰富而精神却徘徊不定的现代人的面孔。
在托尔金动笔写《魔戒》之际,现代情绪开始在当时的西方学术圈中弥散。托尔金目睹了太多的同时代人为了给他们的怀疑主义开道,走了条抛弃整个西方传统的捷径,因此他对大多数这种现代宣言都抱有怀疑,视其为绝望的表征,于是予以抵制,这是他写作这部小说的部分原因。和伯曼不同的是,托尔金设想,不依靠那些我们掌控不了的力量,我们仍然可以向着善做些改变的努力。魔戒本身就带有一种现代性,那些最感到绝望的人正是那些对它力量梦寐以求的人,他们屈从邪恶,标榜的却是利用邪力达到善的目的的梦想。相反,通过了考验的人,决心不用戒指也能打败索隆的人,成功地摆脱了托尔金设下的这个伪困境。弗拉多、阿拉贡和刚多尔夫之所以能打败索隆,靠的是彻底和他划清界限,是想方设法让他无力可施,而不是和他正面交锋。魔戒给人以错觉,让人觉得可以利用其力改造世界,这可视为托尔金对抗现代性的一个隐喻。所以借用托尔金笔下人物的办法,读者也可以逃出伯曼所描述的现代性困境,即通过回望神秘的过去,在不断演化的历史中找到自己的定位。
客观地说,托尔金只是想以他的故事,构筑一部虚构的现代世界史前史,换句话说,《魔戒》是一部关于现代不满是如何发生的历史。托尔金从现时代的困境回溯到他想象出的一个虚幻源头,他走了一条中间道路,没有描述能让现代思想获得如此广泛认同的20世纪的境况,而是构想出一个中洲世界的困境,让他笔下的人物去面对读者一样要面对的智识危机。关于现代性,也许托尔金告诉不了我们很多,不过他对现代性是如何发生的却颇有见地。
这部小说之所以能对许多现代读者产生影响,原因之一就是作者创造了这样一个梦想世界:我们能在其中发现可以信赖的强大的真理,不管有多么强大的邪恶力量企图推翻它,我们仍然知道它就是真理。托尔金明白,在一个晦暗不明的世界里,读者渴求明确、肯定的东西。看到他尊崇的智识和文化传统不是无奈逝去,就是饱受批判,托尔金自己也感到深切的悲哀。于是,在他的小说世界里,传统受到的礼遇要远远好于现时代,那是我们生活中类似事物的理想主义源头。在这个世界里,如果人们能够不存半点犹豫地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对的,世界会变得怎样,人仍然有能力拒斥可能颠覆人本身的东西。[4]133
由索隆和精灵共同铸造的魔戒代表了中洲世界最强大的技术。科幻小说家艾萨克·阿西莫夫把魔戒看成是工业技术的象征,他说:“戒指代表了工业技术:把绿色的大地连根拔起,取而代之的是化学污染笼罩下的丑陋工厂。”[4]18《魔戒》是托尔金对20世纪“物质的兴盛”的批判。物质欲望无限膨胀,会把人对爱、自由和美的精神理想抽空,把人变成生命之外的、冷漠的物的奴隶,如同魔戒把原本纯良的古鲁姆变得渺小、卑贱、脆弱一样。拯救人类,必须抵抗魔戒的诱惑,坚决毁灭它。这也是托尔金给20世纪深陷物质主义的人们指出的道路:忏悔吧,忏悔心底罪恶的欲望,只有砸掉物质欲望的镣铐,才能救出自主的灵魂,实现更高意义的精神追求。
确实,托尔金以《魔戒》为载体,批判他所厌恶的科技工作者、现代主义者、制造污染者以及积习难改的消费者。托尔金创造了完全令人信服的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完全没有科技的踪影,正如约翰·卢克特所说,那是“一部与二十世纪完全相对立的、包罗万象的神话故事……描绘他所体验的宇宙——是灵魂在这个荒原世纪中所体验的另一个现实”。借此,托尔金并不仅仅为了满足他个人的愿望,而且试图改变人们根深蒂固的信念和想法。科林·威尔逊令人信服地指出了这一点:“《魔戒》是对现代社会及科技文明价值的判断。它声明了自己的价值观,并希望读者相信,它们远比现有的价值更好……既攻击现代社会,也是一种信念,是一个宣言。”[5]228所以,《魔戒》根本就是一个现代性寓言,就像伯纳德·莱文评价的那样,它是“我们这个时代、或者说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作品。它给予这个身心倍受伤害的时代以慰藉,它使人们再次确信爱好和平的人能掌控世界。”[5]216
三、后现代视景
从浪漫主义到后现代主义,儿童文学的发展轨迹的确受到了文学潮流的影响。如果将儿童文学放在后现代的背景中,我们可以发现,现代儿童文学接受了其建设性的内涵和向度。建设性后现代主义不是简单的否定和消除,而是以对现代主义的前提和传统概念的修正来建构后现代世界观,强调新事物的创造。
后现代主义的建设性向度有三个表征,一是倡导创造性,二是鼓励多元思维风格,三是倡导对世界的关心爱护,其中第三点尤为重要。福柯十分标举一向被基督教和传统哲学蔑视为“邪恶”的“好奇心”。他认为好奇心“唤起关心,唤起对存在着的事物和可能存在着的事物的‘关心’”,它使人们对现实敏感,它准备发现我们周围稀奇古怪的东西。因此,福柯憧憬着一个“好奇的新时代的来临”,这显然是针对现代人对世界态度冷漠、感觉迟钝而生发的。[6]D.R.格里芬等人所倡导的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便将福柯的“憧憬”具体化,试图重建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主张消除现代性所设置的人与世界之间的对立,将人从操纵与计算的孤立状态中解放出来。总之,后现代主义所讲的否定是带有关怀意识的,其否定的目的是为解放人们的思想,拓宽人们的视野,为人们争得自由。
在后现代世界观的影响下,魔幻文学领域也开始出现了有关解构和建设的新的叙事话语。英国作家菲利普·普尔曼的《黑质三部曲》由《黄金罗盘》(1995年)、《魔法神刀》(1997年)和《琥珀望远镜》(2000年)三部作品组成一个神话般的宏伟结构,其中展开的宗教、量子物理学以及道德沦丧等议题,就可以放置在后现代的视野中加以阐释。
菲利普·普尔曼仿佛把故事带回到了创世纪之初,主人公威尔和莱拉成为了现代亚当和夏娃,承担起拯救世界的重任。故事的最后,人类历史的进程依然没有改变,但是由于经过众多生命主体的抗争获得了全新的意义。刘易斯在《纳尼亚王国传奇》中,也让四个孩子充当人类亚当和夏娃的角色,他们为拯救一个新的世界而努力。与《黑质三部曲》不同的是,《纳尼亚王国传奇》展现了在世界创造以前基督受难、赎罪和复活的过程,传达了浓厚的宗教意图。作为基督教强劲的护教学家,刘易斯创造“纳尼亚”的宗教意旨是很明确的,作家在作品中成为一个隐藏的基督徒,通过人物、环境和另一个世界的神性叙述,传达他的艺术和思想观念。通过对照我们发现,菲利普·普尔曼实际上是用一种后现代的视角处理宗教的问题,充满批判和质疑。
普尔曼凭借《黑质三部曲》的终曲《琥珀望远镜》获得英国惠特布里德文学奖2001年“最佳年度好书奖”和“最佳童书奖”两项殊荣,这是该奖项自1971年成立以来首度由童书作家赢得“最佳年度好书”大奖,英国各大媒体都以“历史性的一刻”来形容这一消息。惠特布里德奖评审团认为,普尔曼诠释上帝的观点胜于神学家刘易斯。普尔曼回到人类最初的伊甸园,不是为了创建一个理想的王国,而是通过想象的方式描画人类历史发展的踪迹。其结局给人以启示:世界即使有重新开始的可能,也将依然按照原初的道路前行,罪恶不会消失,但我们必须时时审视自己的灵魂。普尔曼通过作品所体现的宗教观念让人想起令人争议的《达·芬奇密码》,教会受到了质疑,连上帝都现出了他羸弱的面孔。但这并不完全等同于对宗教信仰的全盘否定,作家只是借此找寻一条更为合理的道路,并表现出恢复信仰的努力。世界必须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因此作家没有将主观意念强加给读者,一切交由他们自己去选择和判定。这正是后现代世界观的一种体现:“虽然传统的上帝观念已经遭到反驳,但是对上帝完全失去信仰所带来的负面后果却在一切方面超过了这种反驳所具有的正面意义。调和上帝和现代世界观的各种尝试都未获得成功。正在兴起的后现代世界观,在消除传统上帝观念固有的致命问题的同时,也为恢复对上帝的信仰准备了条件。”[7]
与此同时,《黑质三部曲》所呈示的各种各样的魔法使用问题,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作家的后现代科学世界观。现代科学导致了世界的祛魅和科学本身的祛魅,而在后现代的整体有机论中,科学和世界都开始了复魅的进程。消除真理与德行的分离、价值与事实的分离、伦理与实际需要的分离是后现代科学的目标。按照伯姆的说法,“世界若不包含于我们之中,我们便不完整;同样,我们若不包含于世界,世界也是不完整的”,“如若我们将世界包含于我们的意识之中并施之以爱,包含着我们自身的世界就会有所回报。”[8]
普尔曼的魔幻文学表述便是在这样的观念背景下展开,黄金罗盘、魔法神刀、琥珀望远镜三样各具魔力的宝物,其意义基本等同于现实人类的科学技术。莱拉通过真理仪可以看见很多未来的事情,马隆博士在琥珀望远镜中看见了尘埃的脚步,威尔的魔法神刀能够在不同世界之间切开进出的窗口。我们发现,这三个人在凭借宝物达成利益时都融入了心灵的体会。莱拉使用黄金罗盘仅依靠她的天赋与直觉,只要她投入情感去探知奥秘,真理仪就会对她展露事实的真相,而当威尔带着对母亲的思念运用魔法神刀时,刀子便会断裂,因为它唯一不能切割的东西就是爱。这种将魔法与心灵结合的方式,同样表现在女科学家马隆身上,她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尘埃,并且帮助威尔和莱拉实现了亚当和夏娃的角色转换。当莱拉、威尔和马隆博士共同完成使命之后,宝物或者失去了原来的意义,或者被毁灭,这才是它们的最好归宿。
对于孩子而言,理解宗教和科学的复杂命题似乎是过于沉重和艰难了,但他们至少可以透过莱拉和威尔的历险故事知道,无论身处怎样的时代和环境,在成长的过程中,需要对自己和周围的世界做出正确判断,更需要自我沉思与果敢行动的能力。在魔幻文学中,英雄的使命总是降临于普通人身上,这正体现了一种后现代的英雄观。莱拉和威尔,他们虽是普通少年,而且也有弱点,但他们愿意承担责任,敢于直面现实,因此,他们成为了真正属于孩子们的今日英雄。
[1]伊夫·瓦岱.文学与现代性[M].田庆生,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2]户晓辉.现代性与民间文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270-271.
[3]莱普曼.长满书的大树——安徒生文学奖获得者与儿童的对话[M].黑马,译.武汉: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2005:159.
[4]格雷戈里·巴沙姆,埃里克·布朗森.指环王与哲学[M].金旼旼,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
[5]迈克尔·怀特.魔戒的锻造者:托尔金传[M].吴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6]王治珂.后现代主义与建设性(代序)[M]//大卫·雷·格里芬.后现代精神.王成兵,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8.
[7]大卫·雷·格里芬.后现代宗教[M].孙慕天,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3:86.
[8]大卫·雷·格里芬.后现代科学——科学魅力的再现[M].马季方,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