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佛唱

●张 娟

我想，众生既伟大又平等，人如是，佛亦如是。

我不是佛教徒，但我听过佛者的吟诵，尽管它没有罗马骑兵的军歌嘹亮，也没有耶路撒冷的钟声悠扬，可佛的端庄与和谐，佛的悠然与静美，的确给予了凡俗人间和煦的慰藉。

一花一世界，佛唱的世界来自于遥远的天竺；三渺三菩提，佛唱的轻灵根植在可及的咫尺。其实，这令人动容的佛唱早已存在，且历久弥新。

公元527年，南朝梁武帝大通元年，一个赤脚大胡子的天竺僧人来到中国传授佛法，他就是达摩祖师。达摩到达后，晋谒了梁朝当时的皇帝兼全国寺院总主持方丈的梁武帝萧衍，也就是那个让唐人杜牧感慨过营造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盛况的老爷子。梁武帝一开始就得意洋洋地对达摩说自己有钱，爱好佛教，甚至出家过三次，然后问达摩这是多大的功德。达摩冷冷地说：不为!功德不言。可以看出达摩的失望，但这并不意外，梁武帝以博得美名为目的，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功德，这与佛性的本质是南辕北辙的。道不同不相与谋，达摩毅然离开南方，“一苇渡江”到了北方的一个山洞，等待宿命的降临。

弹指一挥间，已然十年。任凭梁武帝无限的悔望，任由无数慕名前来的僧人虔诚拜访，达摩丝毫没有动摇，直到为求佛法而甘愿砍去左臂的神光（即二祖慧可）出现在达摩面前。

曾经以为断臂象征着神光舍弃了一切身外之物，以血的代价换来了“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坛经箴言，现在才顿悟，这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举动并非是求取真经的肉身体验，而是佛性涅中的一次极端的闪烁。斩还是不斩？断抑或不断？今天的我们可以认为“神光断臂”的事件类似于网络上的自我炒作，可以一条断臂为代价，不仅仅需要勇气和牺牲精神，更需要明辨的智慧和睿智。一条断臂，一生的是与非就此分离，大彻大悟的道路终于打开。

慧可之后，先后历经了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唐高宗时，佛唱前的序曲达到了高潮，一声佛吟即将打破佛教的沉重枷锁。不再有菩提，不再有伽蓝，不再有金身，不再有经卷，一个南方来的卢姓砍柴人，以心中浑然天成的佛性开辟了佛教的中国化道路，也正是这个目不识丁的布衣，在闲听了路人吟诵的《金刚经》后，安顿了年迈的母亲，放下了心中的柴刀，以身投入佛堂，将自身的佛性光辉绽放开来，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五祖弘忍问：什么是佛性？大弟子神秀提笔在墙上写道：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常拂拭，勿使惹尘埃。可刚刚成为后厨舂米僧人的卢姓砍柴人——现在法号慧能——答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冥冥之中，命运之轮已经悄然被转动。慧能与弘忍禅师的思想已经融通，佛教的轨迹即将改变。殊途而同归，新的宿命为佛教带来了新的改观。

接下来是当晚弘忍房中彻夜不熄的灯火，那次佛性的碰撞与交融是佛教真正中国化的一个轮回，也为佛教在中国文化史上争取了主动地位。师徒间忘却了时间，放弃了尊卑，与其说那是一次心与心佛性的传教，倒不如说成是人性与佛理的无私绽放。

为躲避神秀的排挤报复，弘忍将慧能领上小船，一叶扁舟载着五祖弘忍要让佛性遍布天下的信念，将慧能带到了河的南岸。分别之际难舍难离，此处分别永生将难以再见，即使再相见，彼此早已是凡世中的两粒微尘。弘忍道：今日吾渡汝，来日汝渡天下人。慧能回答：迷的时候师傅渡我，悟道之后我渡自己，渡自己即是渡天下人。弘忍放心了，徐徐吟道：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也无种，无性也无生。

其实我们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人的一生皆在觅渡，而渡口在何处？

时光如白驹过隙，十五年平淡而过，广州的法性寺迎来了讲经盛典。讲坛两旁旗幡鼓动，在南方佛坛享有盛名的印宗法师端坐其上，以质朴的语言讲解着《涅》。历史充满着机遇和偶然，印宗法师的讲解预示着佛教的重生和光大，而燃起涅大火火种的人就隐没在台下的僧侣中。两个僧人以“风动还是幡动”的论题作为前奏，以慧能与印宗这次佛教哲人的相遇超越了世俗行为作为尾声。风与幡，佛心与佛性，在刹那间得到了顿证和升华。佛的是与非，心的净与不净，便被这剃刀划开了天地界限。此一念已非彼一念，因与果就此不昧。

次年春暖花开，北粤韶关迎来了六祖慧能和他的门人，曹溪的宝林寺传来了佛唱的崭新节拍。佛唱之中，走出了各宗各派，诞生了不少佛学大师，使生命与生活感染了顿悟之心。它，不是虚妄而归于平常；它，深表佛意而不示辉煌。佛唱之中，祛除了一切束缚、蒙蔽、障碍、愚痴和欲望，多少的平常与不平常，都在佛唱中烟消云散。

我未曾去过韶关的宝林寺，也未曾亲耳聆听曹溪的佛唱。我只是在一本本佛学书籍中去领会去神往。古刹宝林寺依旧，依然在超度着往来于尘世间的芸芸众生。世间的佛寺本是清净了无烦恼之地，但也不乏如我这种小字辈于字里行间中遗留的尘埃，这种尘埃便是心灵在现实中的困惑和迷失。人的一生都在寻找生命的渡口，可渡口却俟人于忘川卜者的山溪之中。遥想风雨中的宝林寺，我不由得想起一句佛经来：“愿我来生得菩提时，心似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我想，众生既伟大又平等，人如是，佛亦如是。

我问：“什么是曹溪的佛唱？”佛答：“即是曹溪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