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科教乱象、危机及对策
2010-12-26黄建海
■黄建海
行政科教乱象、危机及对策
■黄建海
所谓行政科教就是对当下科研与教育的高度行政化与官僚化现象的统称。本来科研与教育是高度自主的专业化与学术性极强的业务,行政在其中扮演配角,主要职责是保障科研与教育教学工作的顺利进行。其中的位置和次序很明确:教育科研等业务为主,行政后勤为辅,行政依附于教育和科研,而不是相反,这样的科研与教育才是符合事物自身发展规律和内在逻辑联系的,也只有这样,科研与教育才能取得实质的进步。
然而近年来我国科教事业发展的现状严重背离了正常的学术轨道与科教秩序,备受诟病的行政科研、行政教育正在呈全面蔓延态势,各种名目的科教行政化政策与举措轮番登台,官员学术化,学术官僚化使得原本根本不搭界的科研与权势,学术与官僚实现了“完美结合”。尽管这些年来广大科教人员对此纷纷表达不满,科教事业深受其害,但科教行政化趋势不仅没有得到有效遏制,相反是越打越牢固,越打越反弹。
“学术与权势”联姻
这些年科教行政已经从科研院所、高教院校开始向中小学蔓延。据相关媒体报道,去年12月初,两院院士新增选名单刚公布,就有人发现中国科学院新增的35名院士中,8成是高校或研究机构的现任官员;中国工程院新增的48名院士中,超过85%是现任官员;工程院60岁以下新当选的院士,均有校长、院长、副院长、董事长等职务。再往前看,教育部当年评出的国家高等学校教学名师百位获奖者中,担任党委书记、校长、院长、系主任、教研室主任等行政职务的,占到九成,还有的是身兼几种职务。
曾几何时,大学教授鄙弃权势,科学家远离行政,即使是中学老师也视权力为粪土,可如今来了个180度大转变。科研人员如果不是双肩挑,只作一名普通的研究人员,那就意味着低人一等。一个处长职位竟引来40位教授竞聘,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大学校庆学术唱主角的时代已经落伍。学术人格在金钱与权贵的炫耀面前丧失了尊严,学术道德在金钱与权威的张扬面前逐渐瓦解,学术功底在巨大的行政利诱面前不堪一击,学术操守在权学交易与学钱交易面前,底线被一再突破。原先个别的学术不端衍变为全面的道德崩溃和人格异化。学术不端已经蔓延到一些学术的最高层级。从学生到教授,从一般的科研人员到院士。来自各方面的信息显示,越来越多的知识中人,开始对所谓的学术不端行为表示为一种同情和理解。这一切实际上是给我们发出了一个强烈的信号:行政科教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如果我们还不加以警醒并采取坚决果断措施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行政科教所孳生的另一种后果也在快速成长,这就是官员的学术化。建国初期的科教单位,许多领导甚至是大老粗,但他基本不干涉学术研究与正常的教学。现在有越来越多的领导摇身一变都成了双料领导,既掌握行政权力又备有唬人的学术头衔。潜规则是只要有了行政职位,学术头衔不用吹灰之力就会接踵而至。那些埋头学术的人,虽吃尽了学术钻研的苦头,相比较双肩挑仍无出头之日。
违背科教规律和基本原则的行政权力与学术的“联姻”,是按照某种潜规则运作的。联姻的双方除了学术人格和职业操守被玷污外,只要不把这种对心灵与精神的扭曲放在心上,巨大的利益回报就会源源不断地涌来。学术的努力与科研的拼搏在这种科教名利场的巨大诱惑和刺激下不堪一击,科教人员的辛勤劳作面对权势的巧取豪夺变得越来越渺小,科学精神与教育理想即使不被完全腐蚀,至少也是要大打折扣的。如果不给予这种行政科研与行政教育以高度警惕,并寻求治本之策,恐怕“钱学森之问”将永无解答之日。
科教行政化乱象种种
1.学术不端行为屡屡发生
这些年学术不端事件频繁发生,各种媒体公开披露了很多。前不久举行的有5000多位科技工作者参加的第12届中国科协年会上,北大前校长许智宏在“学术道德论坛”上罗列了12种学术不端表现:论文和著作的造假、抄袭、剽窃、搭车署名多有发生,愈演愈烈。靠拉关系、“忽悠”、“跑部钱进”,争项目、争经费。伪造学历、伪造SCI引用查询证明等。报奖搞包装,对有关评委和工作人员拉关系、搞运作,甚至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炮制假成果。有的院士候选人的提名材料不实,言过其实,或把别人的成果、集体的成果捆绑包装到自己头上,或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有的院士、名人多头兼职而不能尽责。
学术不端的根源不是别的什么,就是科教的行政化与官僚化。在行政主导下的科教有鲜明的行政任务特色,而不是出于个人的兴趣爱好。为完成任务而科研与为探索真理而科研的结果是不一样的。为探索真理而造假只能是自欺欺人,而为完成既定的行政任务而实施的学术不端或许既可以为领导争得荣誉,也可以为个人带来实惠。应付行政科教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寻求学术捷径,制造学术不端。
2.科教过程行政因素无孔不入
①科教评价考核行政说了算
行政主导下的科研从课题的申报一直到成果的终评,全过程都是由行政说了算,任何一个环节都少不了行政的干预。业内人士反映,如今的科研与教学由于行政的干扰耗费了巨大的无用功,比如没完没了各种名义的考核、评比。许多科教人员被各种报表、测评忙得团团转。每来一次评估,大学都要全校动员,都要发动一场运动。
权力不是摆设,权力是拿来用的,是拿来管人的,这是典型的行政科教思维下的权力意识。于是我们看到行政不断出台新的办法、举措对科研横加考评。中科院院士、中科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员刘嘉麒指出“为什么做不出来好的成绩,就与管理有关系,现在比较明显的就是管得过细过繁,从项目的申请到项目最终完成,你不知道要跑多少路,交多少报告,写多少材料,也不知道在这个之外还要做多少的事情,所以科研人员付出的精力和时间实在是太大了。一个项目在执行的三年五年时间里,好多时候都用在跑这个上头,严重干扰了正常的工作”。笔者这些年曾亲历数次所谓的省级学校、示范性高中乃至绿色学校评估,每一次评估学校多个部门都要耗费巨大精力准备浩繁的资料,一次评估下来少则几十盒多则上百盒应付检查验收。资料准备过程学校相当重视,可是那些以官员为主体组成的所谓评委团、验收组的成员们,来了也不过是走马观花一扫而过。
行政因素无孔不入地介入科教的结果,并不像主政者所预计的那样,有利于科研工作的进展,过多的行政干预恰恰适得其反。“争经费争成果、跑关系跑项目、科学家不下实验室,虚成果假成果频出……”这是在11月2日举行的“科学探索与技术创新的生态环境”论坛上,众多院士专家一一历数近年来科技界出现的怪现状。刘嘉麒院士再次说道“我说的话,不要说与一个处长比,甚至比一个处员都不顶用。你申报某个课题或项目,一个处员都能决定,说行就行,说不行就不行。”
在这个会议上,有人指出目前的科技管理体制把管理权力化、利益化,唯长官意志至上,行政因素无孔不入等现象,严重背离了科学研究自身的规律,在行政的强势面前,一些科研人员投机钻营脸不红,弄虚作假心不跳,投机取巧者屡屡得逞。有的领导干部违反科学程序,干预评审、评奖,甚至干预院士增选,这都在无形中腐蚀整个科教的大环境。
②科教短平快
行政式科研往往容易犯急功近利的毛病,视课题申请为最重要的科研环节。常见的思路是:先把课题拿到手再说,一旦得手考虑的就是如何尽快结题,然后再伺机申请更多的课题。这种急功近利的短平快式科研,最大特征就是头重脚轻,重申请轻研究,只要牢牢把握住课题申请这个环节,其他的一切都好说。于是围绕课题的申请不惜代价,不惜虚夸团队实力,不惜利用各种可以利用的资源,总之目标就一个:千方百计把课题拿到手,至于课题的研究那就是次要的事了。
日前,欧阳钟灿院士提到一个故事:很多人在申请杰出青年基金时报告写得非常好,但到3年后结题却乏善可陈,“因为拿到200万元基金,他就在考虑怎么交代了”。他还说“过去没有钱的时候,他会想着如何争取做出大的贡献。现在你给了他钱,他没心思琢磨问题,就猛找文章凑数”。
陈难先院士指出,由此也带来了科研经费的滥用。他观察发现,一有课题下来,科学家首先想到的就是买仪器,“如果不把硬件投入弄到40%甚至80%,这个钱都不知道怎么花,而科学研究主要是人的问题”。王海波研究员曾邀请中国科学院的专家对本单位一些自立项目进行为期几年的追踪评估,结果发现其中一个只花了6万元的项目赢得了喝彩,专家认为此项目“比一些国家拨款上百万元的类似项目做得还好”。
3.科教GDP
行政科教的显著特征就是片面追求科教GDP,科研领域的表现就是SCI、论文发表率;而教育界的集中表现就是升学率、就业率、考研率等。
这些年SCI已经成为桎梏大学科研与教学发展的最大障碍,广受非议。盲目的SCI崇拜,导致学术不端事件频发和科教价值的紊乱。比如曾经轰动一时的井冈山大学论文事件和早几年发生的“郑岳青现象”,再比如中国科学院院士、浙江大学教授张泽也于最近指出“现在理科、工科搞技术的都要发表文章才能拿到硕士、博士学位,评教授、评院士都要拿论文拿项目说事,用同一把尺子同一个指标去衡量不同的领域,自然就带来了价值取向的模糊”。图数量不讲质量成了学术论文的一大通病,既不环保也不低碳,是不可持续的科教行为。
行政科教主导下的GDP热,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搞运动,科教计划、科教工程成了时髦。教育部、科技部、科学院都无一例外地主张以运动的方式推动科教发展。比如所谓的人才计划,211、985工程,全国示范高中项目,以及更荒唐的一流名校计划等。其特点是口号喊得炸天响,行政命令条文多,具体的科教改革实质内容少。试图靠行政的热情、计划的力量和运动的方式推动科教发展,这种工作思路本身就是错误的,当然实施起来效果不会好到哪里去。
前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日前发表文章对教育部这些年陆续出台的多项运动式政策,提出批评,例如,大学扩招计划是教育部制定的,大学合并是教育部强制推行的,建设一流大学是教育部号召的,疯狂的大学改名都是教育部批准的,各种量化的评比是教育部主导的,教学假评估是教育部主持的,官员化的名师评定是教育部审批的,教育产业化的口号是教育部提出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更有甚者,一些不怎么样的学校竟然也拿院士指数当GDP,院士当花瓶成了一时人们热议的话题。院士指标不仅是重要的科教指数,更被上升为政治任务,一时间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引进院士成风。
科教GDP另一个表现就是应试教育与应试科研越演越烈。升学率是硬道理,所以应试教育变本加厉,SCI是硬指标,所以应试科研畅通无阻。可以说目前中国式应试教育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应试教育的典型症候仍然是老套的题海战术加无休止的标准化模拟考试。科研GDP则是在行政长官意志下的任务导向,科学家个人的独立性与自主性受到极大限制,创造性当然也就难以充分发挥。
去行政化
南方科大旗帜鲜明地提出去行政化,朱校长这些年就是在不断同教育行政化的抗争中,一路走过来的,他当然对科教行政化和学术官僚化有着切身的体会。他说过要做到科教的去行政化,“以我多年大学校长的体会,很难。因为,现在高校的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太僵化了。‘官员化管理’的色彩太浓”。但要办好一所大学,要办真正的教育就必须彻底铲除行政的羁绊,只有迎难而上,除此之外别无它法。所以朱校长选择了南方科大,选择了最具改革气质的深圳,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当然,朱校长之所以对创办南方科大充满自信,既是因为这种信心是建立在个人的教育追求和信念之上,也是顺应社会的呼声和愿望。
继今年2月27日温总理在回答网友提问时说,“大学最好不要有行政级别”后,教育部部长袁贵仁在近日的发布会上也透露:其实温总理的这个教育思想,在很多次座谈会上都反复强调了。于此而言,“逐步取消实际存在的行政级别和行政化管理模式”,是个值得期待的价值信号。而新近颁布的国家教育“十二五”规划,正式写入教育去行政化,可见中央对科教的去行政化是非常重视的。
也是前不久,当南方科大遭遇准招证困难时,《人民日报》罕见地为其发表社论《南方科大为何遭遇行政化羁绊》,文中这样写道:一所以“去行政化”为醒目标签的大学遭遇行政化羁绊,这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去行政化”要得到行政认可,本身就是一个逻辑悖论。你试图立起“去行政化”的牌坊,埋葬的却是教育行政部门的种种权与利,它岂能让你轻松得逞?除非教育行政部门有“革命的自觉”。笔者相信教育部理当有这样的气魄和胆识,因为科教去行政化已经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
说来也巧,《人民日报》又在最近发表了题为《科技体制须“二次改革”》的评论,作者认为现行科技体制已呈系统性失效。“近年来,科技管理越来越多地采取计划体制的方式,但这种‘回归’却导致了体制内宏观层面与微观层面间的不协调,甚至冲突,同时导致各部门及其机构为争夺政策利益而愈演愈烈的竞争局面”。
以上两篇文章揭示了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科教去行政化的主要阻力,就是隐藏在其后的巨大利益。不论是权势向学术攀亲,还是学术依傍权势,目的都是为了获取更多、更大的利益,权力和学霸通过彼此联姻实现了各自利益的最大化,权力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权利。而要斩断权势与学术之间的勾联,就必须进行彻底的体制变革,由行政体制转变为科学共同体和教育共同体体制,由官员治校治所转变为教授治校学术自治。这才是现代科研、现代教育。
(作者单位:深圳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