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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檀香

2010-12-13李彬勇

杭州金融研修学院学报 2010年10期
关键词:檀香印度人瑜伽

李彬勇

印度檀香

Indian sandalwood

李彬勇

内弟最近一次从印度回来,带给我一筒LALITHA檀香,小小的简单的牛皮纸外包装,内置短香40支,仅10公分长,形状很特别,是方形的,且附带了一白瓷料做的底座。我打开香筒,抽一支点起,檀香淡淡雅雅的,细细闻去,似与本土檀香有着几丝的别样韵味。

我望着袅袅的香烟,拈过香的手指尖亦朝我散发着些许的幽馨,让我突然有一种被牵引着要写上几句的感觉。印度我没去过,虽然没去过的地方就不一定不能写,但说实在的,提起写印度的兴头来,倒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印度是邻国,但隔着高高的喜马拉雅山,风和鸟都颇难来回走动,正谓关山远阻,我不了解它,此为一;其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国社科领域的最高泰斗由研究印度文化的耆老被拱坐着,那梵文或比梵文更神秘的语言、历史,群既小众,事又僻奥,独特且高深得不得了;又得媒体哄捧,子弟张扬,成了吸人眼球的一时之盛,若也作一纸半文,不免有贴牌跟风之嫌。故,不解又惧,常人避也。

三十年前,我在复旦国政系读书,有一门课叫“民族解放运动史”,要求写心得,弄得我很是头大——因为那时候西风正盛,本对这种自以为是硬搭凑的课程兴趣不大,听课常走神,是而临阵要交作业,佛脚都无处抱。我记得我在晚自修时于复旦的南京路上胡乱漫步,两边的法国梧桐正在飞絮,落到我脖颈,痒痒的。最末,我写了篇题为“印度革命为什么起不来”的短文应付。不过,因着这唯一的写印度的作业,使我至少读了几本印度的史册。我的观点是:印度有落后的等级制度,宗教和种族矛盾突出,易被分而治之;英人治印时采取了确保和加强印度土邦王公地位的策略,使这些有文化有影响的人无意萌生领导民众反英;再者,平头百姓也不团结,在1857年爆发的反英大起义中,至少有数十万印度人以种种方式帮助英人反对本国同胞,加之缺乏强有力、高威望的领袖,王既碌碌,王事自然不举。

在殖民时期的旧上海,“红头阿三”名气很响,也算是旧上海可值史勾的一笔往事。“红头”,是指印度人头上扎的红布,“阿三”指“打工仔”,跟班,因为印度人是作为英人的雇佣者来上海租界作巡警,管治安的。因着这个记忆,我对印度人帮他人做事的特质有印象,但未悉他们竟在国内也帮英人,不由得咄咄称怪。关于英人治印期间发生的战事,有一叫鲁塞尔的殖民者爵士曾这样记录:“正如许多印度人参加我们的军队使我军在战场上增加了力量一样,印度人在一切场合都帮助我们被围的军队:土著兵防守着我们的外围,铡草喂马的是他们,饲养大象,运输物质,供应军需食品,为我们士兵造饭的是他们,打扫营房,安设帐篷搬运帐篷,伺候我们的军官,甚至借钱给我们的也是他们……”此种顺时安命、掇臀捧屁,颇像我们抗战时的伪军,自然也没什么格和血性可言。

不过,民族性的问题,窥其一斑倒也未必能见全貌。就我的认知而言,印度对我们的影响肯定是大于我们对印度的影响的。佛教就是从印度进口,阿弥陀佛,烧香拜佛,于我们中国人的重要性也肯定不亚于印度人。但我们还是肯定难以与印度人亲近。我们与远一些的英、美、法、德,甚至是非洲人、阿拉伯人,倒似乎少存如斯格格不入的困窘。内弟前一次去新德里,带回当地特色糖果数包,味极怪,属苦、臭、辛的杂揉,连我号称喜吃榴莲的那个儿子都难以咽嚼半粒,只得悉数扔入垃圾桶。内弟公司一帮人在新德里呆到第三天,老总便在夤夜挨个敲各位属下的房间,搜寻谁带有方便面。还有坐着客户的大奔却一直在省际公路上蜗行,打个瞌睡醒来,车似乎还停着,回头张望,竟有一牛车紧贴在后,巨大的牛头直伸到后窗玻璃上,眼睛圆鼓鼓瞪着——一句话,对印度这个地方,除了不解,便是不喜。然而,尽管两厢无悦,但毕竟是邻居,彼此开门关窗,信号还是屏蔽不了。一方面,虽然我们身边很少有印度的产品,但中印间的双边贸易预计明年可达600亿美元,这个数字已相当可观;另一方面,除了从我们老祖宗起就深陷其影响的佛教外,近年来又有一样来自印度的宝贝在中国大放光芒,这便是瑜伽。在中国经济发达的大都名邑,白领金领一族,时尚一族,崇美一族,为瑜伽所倾倒的,正以一个几何级数增长着。瑜伽真是有术,先教你健身,减肥,强体,营造一档次不低的优雅氛围,由一些先学有术的国人设馆授徒,上了较高级别的,也有聘印人传技的,腾挪四肢,脏器移位,让慕学者看得服服帖帖。现在连普通高校的体育课也多有开设瑜伽课的,似已于悄然间营造成一既得名又沾利的蔚蔚大势。瑜伽有术的第二步,是接着在静谧的音乐声里跟你宣讲冥想、哲学,教你如何做人,如何尊奉这由现世过渡到来世的最高境界的不二法门。

这很不得了,等于说瑜伽不仅是看上去很美,而且是极其富有生命力的大智大慧;同时也等于说,我们对印度的文化,对印度影响于我们的法器,我们尚刚刚开始在学。

印度有两部史诗,谓《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其地位有点近似于我们国学中的《诗》和《易》。这两部史诗讲王,讲神,讲草民,讲土地,一咏三唱,卷帙浩繁,中文译本是作为此方面学术研究之集大成而出的,估计一般人啃读不了,影响有限。此二史诗有功于印度甚大,一是它的语言和叙述风格,二便是它的印度特色的宗教哲学。国人比较熟悉的《薄伽梵歌》便是《摩诃婆罗多》这部史诗中的一部分。印度多宗教,就像我们读佛经,一句变百句,一本变万本,实在是难以了然,不过,我们这边的研究者一般都认为,瑜伽体系与印度各派宗教关系密切。《罗摩衍那》重在宣扬瑜伽,但《薄伽梵歌》在瑜伽体系中的重要性更为巨大(了解印度文化,似可先通读《薄伽梵歌》),它想传达的便是瑜伽的核心观点:灵魂不死,精神长存,物质的躯体终将交与尘土,而被度化的灵魂则会归入永恒的寂静的梵之境界。瑜伽有大力,而且现在风靡全球,的确了不起。据称圣雄甘地在解放印度的斗争过程中,其所奉行的非暴力、不抵抗、不合作运动的思想,也是来源于《薄伽梵歌》里的信瑜伽体系。我们不得不承认,印度瑜伽既包含了宗教性和神秘性,也蕴含了哲学性和医学性。

在当代印度,印度教影响力很大,地位特别。它共有三大派别,即湿婆、毗湿奴和性力,三者均以瑜伽为修行方法,其中尤以毗湿奴派为最。从比较粗糙的角度讲,瑜伽是将手段和目的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手段便是其独特的、在现世演变为时尚的修行方法,目的便是通过被众家所采用的修行方法进而对人之终极思辨产生导引。

事实上,脑子里梳理这些东西,亦是比较的不该有的掉文。印度原本是活跃和可爱的,譬如它一方面强调禁欲、修炼,另一方面却盛产情爱歌舞片及内容单调、浅肤的情景生活片,以印度美女兜卖宝来坞。也即是说,我们眼中应看到立体的印度,既讲灵魂,也讲肉体,既有我们无法消享的生活习俗,也有本性上与我们相通的文明与经验。

我尤其感叹印度文化在史诗与宗教结合上的神采。印度哲学以诗歌的语言华美铺成,印度真正的大师级文学作品皆字里行间充满了睿智和神迹。在通俗一点的层面上看,印度高人一方面是入世的,然而同时另一方面又是遁世的,在这一点,似乎我们的圣人精英们很难做到的。你就看甘地,他是现代印度的开国之父,威望无人能比,但他争取独立的全过程又全然是一个苦行僧的形象:皮包骨头,不染人间烟火,待最末绝食争斗,奄奄一息,几近殉道。1924年,名满天下的泰戈尔访华,应的是玄学派(也是当时的一帮所谓文化学术精英)之邀,自然客随主便,大讲东方文明和森林避世主义,与他在印度时不时对朝政发话发力的气派判若云泥。红脸白髯的泰翁对中国人捣了点小浆糊,但他的作品不稀松,悲天悯人,以小见大,充满印度式的智慧和宗教情绪。十五年前,读到又一位红脸白髯的印度哲人奥修的作品,直叫我发出不敢想象之长叹:人生箴言居然可以这样揭笋剥皮,娓娓道来。其知识的渊博,构造的精到,语言的优美,哲思的邃深,撒一张大大的网,然后徐徐收回,或者手里先捏一团乱线,再一根根抽出,又布成一张结构严密的大网,此等大智大才,我看在中国的国学大师中,难有人可与之比肩。就算将台湾的南子搬来,恐怕也不尽然能抵,南子重在典册注解,讲点人生哲理和养生之道,而奥修则有自己的一套有关生命本真回归的哲学体系,他比较韵律,比较动人,比较真和美的简单。

近来,我从随着瑜伽风行而大肆引进的介绍书籍中,很偶然地看到了一个叫“辨喜”的名字(可能缘于我自己孤陋寡闻)。展卷一读,真是一片惊喜。他死于1901年,只活了39岁,早于泰戈尔和奥修数十年,因盛年而逝,照片上是扎着头巾,没有飘飘长须。他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灵性导师,无数伟人眼中的圣人,首倡印度“新吠檀多派”哲学,是将瑜伽传播到西方的第一人。印度的宗教或哲学,若是晦涩如天书的,实在非我之辈有耐力读,而于学说上空谈又于生活中茫然的,中外皆不乏其人,所以我的兴趣不会在于干读。是辨喜让我领略了什么叫真正流动的智慧和才情。他给你讲述瑜伽,是以炉火纯青的史诗般的语言铺排着的,生命,或者是印度的所有文明,通过她,耀闪出了钻石般的完满的光芒。

还有一位同样英俊非凡、同样叫人欢喜的,是克里希那穆提。此人孩提时,便被“通神学会”选中作如“转世灵童”般的培育并果真开悟,著述立新说,具有“20世纪最纯净的心灵”之誉。他是接近于有非凡人之觉的,思想更空灵,倡导自由和爱。他有一句很经典的话,谓“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才是真正自由的人”。世俗的一切,如财富、地位、权力、国家意志,就算事事成功,倘若没有心灵自由,也只是行尸走肉而已。他从不追求语言,一切都顺手拈来却到处是芳草满地、春光烂漫。

就我对印度文化有限的阅读,辨喜、泰戈尔、奥修、克里希那穆提,就这么四雄,既是宗教的,又是文学的,确切地说,他们应该既是思辨的,又是抒情的,这张弛有度,人神一体,看来是只有喝恒河水长大的人才能做到,一如瑜伽的时尚元素牵带着它背后的哲学符号。

我们似乎不太注意我们的割裂,不太注意挖掘表象背后的真义。如太极拳,如武术、剑术,洋人喜学,我们也像布中国文化之道一样将它们在世界各地播扬,但一者系健身,一者为武功,虽沉浸在中华文明的恢弘历史中,却难以形成如瑜伽这般的世人风从。原因可能众多,但我以为最重要的是缺乏活的流动着的内在精神。太极拳讲气,武术和器械之术则是武功,以练武之资之人练之,虽能培植人肉体的精气神,却少有灵魂的烁亮和生命本真的鸣响,加之以前港台的武打片的恶搞,将武术作为帮会砸抢地盘、寻仇报复的利器,乒乒乓乓,热闹是热闹了,可结果除留了一地鸡毛,什么余味都咂不出来。这也便是文武分了家,显得文化底蕴不尽然足,层次不尽然高。作为练习的瑜伽是瑜伽哲学和教义的衍生物,作为练习的武术与器械之术也同样衍生于释道的庙宇观庵,同样信者芸芸,但今日二者境遇不一,至少值得我们静心一省。

我无意、也无力气将中印文化作比较,且文化上或哲思上的优劣或一时短长,也并不意味着作为一个国家、一个经济体的必然的强弱高下,那是另一种物质和资本的力量,另一种时机和利益的拿捏。我只想表达我所阅读到的印度人好玩的一面,即无论做学问的、搞文学的或僧侣修行的,其吐口多灿若莲花,此种文思、口才源于历史和传承,是而不显得做作、摆谱,是而也必独出心裁,言下成溪。我们可以把它视为是虚与实的结合,过往与未来的媾联,或者索性就是一种天性的洒然,松缰放马,少有桎梏。

印度人的好玩就在其看重的牛的身上便有体现。印度人向来喜牛、尊牛,但却未必是必恭必敬的,图腾气氛的肃严,它的诙谐也有着远古的可爱。《罗摩衍那》篇五章四有描写月亮的句子:“那月亮在天空中/闪光耀灿烂辉煌/象一只怀春的公牛/在牛圈里徘徊一样”。因爱牛可以将其贴近了来耍,月亮是挂在天上的,抓摸不到,比作身边发情的公牛,那模样便活灵活现,犹如那一思及便亢奋的性的主题。

印度人的思、口无忌也体现在涉及中印关系之类的国事大局上。中国佛教本土化后最有硕果的是禅宗一脉,它讲究机锋,往往险到临界,胜负乃决。印度人却似乎不怎么关心时机或利益的凶险。中印曾有一战,印人记得很牢,现在中印间横亘着世界上最长的有争议边境,漫漫2000多公里,12.5平方公里的面积,约有三个半台湾的大小。“龙象之争”的象先自躁动甩鼻。如在争议地区增兵、选举,如总理大人巡视,如论及雅鲁藏布江的水源;又如航空母舰的将成编列,一箭多星的发射成功;再如金砖四国之英文bric的字母排序,“i”在“c”之前。印度拥有同样众多的人口资源,加之为西方所认可的意识形态,印度人相信它们终将以体制为利器超越并击败中国。印度比我们热闹,这也是它的可爱处。

我曾读季羡林的文章,太专业的记不住,有段论及中印神仙的文字甚是有趣。老先生说印度的神类似希腊,不尽然是高大全,道德成问题的很多。反过来看一看中国古代的神,却个个道貌岸然,除了啃些冷猪头之类的祭品之外,没有什么越规行为。老先生还考证,中国文化里那个敢嫌自己官小大闹天宫、性情可爱常犯错误的齐天大圣神猴孙悟空,其原形便是《罗摩衍那》里的哈奴曼。孙猴子之形象向来为中国人所喜爱,可见不太古板、稍稍来一点反叛或闹腾些事的,我们中国人从根子里也是不拒绝的、也要拿来当宝贝的。

写到这里,夜已深了,明天的新闻有待明天再来采集。我又点了一支印度檀香,同时在小香炉里再插上一根从龙华寺请来的檀香。两股香烟继续在屋子里飘起、绕腾,香味混杂在了一起。

两支香最大的区别是,印度檀香是方的,中国檀香则是圆的,且长度比印度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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