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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前赤壁赋》中的两个自我

2010-11-18李志勇彭树欣

文学教育 2015年4期
关键词:主客自我苏轼

李志勇+彭树欣

内容摘要:苏轼《前赤壁赋》主要通过主客对话的形式来展开全文。其实,主、客是作者的两个自我,全文展开的是两个自我的灵魂的对话、较量和搏斗。最终主(达观的自我)说服、战胜客(悲观的自我),主客合一,作者得到了靈魂的拯救、解脱。

关键词:苏轼 《前赤壁赋》 自我 主客

北宋著名文学家苏轼,不仅其文学艺术作品像璀璨的星辰闪耀在历史的时空中,而且其人格精神,成了后世文人仰慕的对象,成为他们面临挫折打击时的精神食粮。苏轼一生不断遭受挫折打击,在官场上,一贬再贬,最后流放到当时最偏远的蛮荒之地海南岛。但是他贯通儒释道,在三家思想中从容出入,并以此来调适自己的心灵世界,从而能从容旷达地面对人生,笑傲江湖,“一蓑烟雨任平生”。

然而,苏轼的内心不是没有矛盾,没有纠缠,他的内心世界也是复杂的,同样面临着困惑和迷惘。苏轼的伟大就在于,他最终能够化解之,从困惑和迷惘中走出,而不是消极避世,回归田园。他身在江湖,心系田园,以出世的心态成就入世的事业。

现在让我们走进他那复杂、矛盾的心灵世界。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新任湖州知州的苏轼突然陷入文字狱,被关进大牢,这就是北宋著名的“乌台诗案”。后经多方营救,终于出狱,并贬为黄州团练副使。这一遭遇不仅使苏轼在肉体上备受折磨,而且在精神上受到严重摧残,使他深陷痛苦和矛盾之中。然而作为朝廷的“政治犯”,他不能轻易向别人诉说。这一时期,他极为孤独,在写给朋友李端叔的一封信中流露出了这种心态:“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渔樵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在《送沈逵赴广南》一诗中也表达了这种孤绝的心情:“我谪黄州四五年,孤舟出没烟波里,故人不复通问讯,疾病饥寒以死矣”。沉重的精神压力使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只好放浪于山水之间,从山水中得到慰藉,并极力从古代的思想资源中寻求拯救的力量。

现在,鲜活的苏东坡向我们走来了,在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农历七月十六日,他来到黄州赤壁之下。此时的东坡先生是孤独的。他有朋友吗?有,有一位“客”——“苏子与客泛舟”。但真的有吗?没有。其实,苏子是苏轼的一个“自我”,而这位“客”是其另一个“自我”。在《前赤壁赋》中,作者设置了“主客”对话,以“主客”对话的形式来展开心灵的对话。这里“主客”对话实际上就是苏轼两个“自我”的灵魂的搏斗,是他在痛苦和矛盾中的苦苦挣扎,是他在进行自我救赎、自我超越。两个“自我”的斗争过程,就是苏轼灵魂的自我挣扎、最后获得解脱和拯救的过程。

中国古代文人,在遭遇挫折的时候,往往走向山水,在山水中寄托自己的情怀,在山水中找到生命的皈依。所谓“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山水已和中国文人的生命结下不解之缘。苏轼当然也不例外,他贬到黄州后,寄情于这片奇山异水之中,渴望从中得到解脱。七月十六夜,水上赤壁是一个纤尘不染的世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此时的苏轼沉浸在这个宁静的世界中,“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他似乎进入了一个道教神仙世界,已经脱离了人间,没有了人间的烟火味。于是他的心灵世界也进入宁静状态,暂时摆脱了往日的矛盾和痛苦。此时两个“自我”还没有分裂,人格是合一的。所谓“苏子与客泛舟”,暗示其人格是合一的,即主客合一。

“于是饮酒乐甚,扣弦而歌之。”作者由宁静转而进入快乐状态,放声歌唱,苏子歌曰:“桂棹兮兰浆,击空明兮泝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在歌声中,苏子不知不觉地就流露出了悲伤。悲伤何在呢?苏子怀想美人,而美人在天之一方。在中国古代文学中,往往有以“美人”比贤君之说,这在屈原就开始了。苏子心中的贤君在天之一方,而现实却是他在政治上遭到严重的打击。他顿时回到现实,人格于是开始分裂。人格分裂的过程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另一个“自我”出现了,那就是“客”。“客”是以一个痛苦的形象出现的:“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客”之箫声是如此之悲伤,这正是苏轼另一个“自我”的痛苦呼告。于是两个“自我”开始了一番灵魂的殊死对话、较量和搏斗。

苏子问“客”曰:“何为其然也?”——你这箫声为什么这样凄凉啊?你为什么如此之痛苦?“客”此时开始直面他内心的痛苦,回答道:“‘月明星稀,乌雀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缭,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其实,苏轼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也表达了这种思想:“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个人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暂,纵使取得了盖世的功业,也终究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人面对历史,感受到的只有一个字——“空”!人生的追求似乎没有价值,一切终将化为历史的尘埃,转而成空。如《三国演义·卷首词》所说:“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也如《红楼梦·好了歌》所说:“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客”的痛苦且在进一步加深,像曹操这样建立了百世功业的人,都难逃历史之刀的宰割,何况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呢?当时,苏轼贬谪黄州,哪有什么功业可建?只是“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生命是如此的短暂,个人是如此的渺小,如文中所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于是“客”有了更深的感伤:“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并且产生了幻想:“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然而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于是只好借箫声来表达这种痛苦之情——“托遗响于悲风”。

于是苏子站出来反驳“客”,两个“自我”进行正面的交锋。如果说“客”这个“自我”是悲观的话,那么苏子这个“自我”则是达观的。苏子劝“客”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变者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这是苏轼的相对主义观。水看起来,时时刻刻在变,而实际上没有变,还是一直在流;月看起来,缺了又圆,圆了又缺,而实际上也没有变,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变与不变,只是相对的。从变者观之,天地万物都只是短短的一瞬,在浩渺的宇宙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短暂和渺小。从不变者观之,万物和我们人类都是生生不息的,从未尝断灭。这里,苏轼显然受到了庄子的影响。《庄子·德充符》中有这种相对主义思想:“自其异者视之, 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 万物皆一也。”如果说,“客”陷入于“小我”的悲伤中,那么苏子则上升为“大我”的达观。这里所说的“物与我”中的“我”,是“大我”,指我们整个人类。在生命的长河中,每个人都是一个匆匆过客,但正是这些过客使我们人类的生命得以生息绵延。这正如张若虚所言“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望相似。”于是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价值,都是整个人类历史的一部分,并不是最终成“空”;而且每个“小我”构成了整个“大我”,小我虽死,“大我”不灭。这是苏子对“客”的历史虚无主义思想的反驳。

然后,苏子进一步劝说“客”:“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这实际上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并不是人人都能成就一番功业的,因此功名不可强求。因为“客”虽然说英雄人物最终成空,但他们毕竟成就了一番功业,而自己则混迹于江湖之间,无法身在魏阙,成就百世功名,这就更为悲伤了。苏子实际上在此反驳“客”的这种说法。既然功名不可强求,那么,人生的价值何在?苏子认同道家思想,心灵向往山水(其实儒家也有此种思想,只是道家更具代表性),在山水中获得灵魂的拯救:“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通过一番灵魂的对话、较量和搏斗,一个“自我”——“苏子”将另一个“自我”——“客”说服了。于是“客”最后化解了内心的痛苦:“客喜而笑,洗盏更酌”。分裂的两个“自我”终于合而为一,即主客合一:“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也就是说,经历了两个“自我”的一番斗争之后,苏轼最终得以解脱,融化在一片道家境界中,获得了灵魂的安宁。

(作者介绍:李志勇,江西省莲花县湖上中学副校长、中学一级教师。彭树欣,江西财经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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