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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慈悲与欢欣

2010-11-18曹霞

文学教育 2015年4期
关键词:男友人性姐姐

盛可以的小说素以女性题材和凌厉冷酷的风格而闻名,《水乳》《北妹》《火宅》《无爱一身轻》《道德颂》《取暖运动》《青桔子》《TURN ON》《归妹卦》等以女性的爱欲挣扎为叙事主线,如锐利刀锋层层割开了时代喧嚣表层下人物的情欲纠结与内心冲突。与其说盛可以在描写女性主人公因不甘于庸常而展开极具破坏性的行动,莫如说作家借着这些人物的愤怒、自省、损伤和毁灭,窥探到了生命与欲望的深渊。

在最近的短篇小说《小生命》中,盛可以的创作趋向呈现出了值得关注的变化。与以往相似的是,这篇小说同样是以女性人物的生育和婚恋为主题。还不到结婚年龄的姐姐意外怀孕,大家都不满意她那个冷漠自私、没有正经工作、家境可疑的小男友。于是,就两个人是否应该结婚、把孩子生下来的问题,两家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富有戏剧性的争论。当女方家和男方家坐在一起讨论姐姐的婚事时,男方家体现出明显的不情愿和概不负责的态度,女方家则将要求一降再降,忍无可忍,这种对峙状态使故事呈现出巨大的张力。紧张感终于被在这个过程中一直默然无言的姐姐化解了。

“不,我不想嫁给他,”姐姐的声音仿佛空穴来风,所有人吃了一惊。……“今天晚上,我才知道,哪些人是真的爱我。”

但问题依然存在,已经七个月的胎儿怎么办。这是盛可以小说中通常存在的难题,也是促使女性主人公走向悲剧命运的“分岔口”。在以往的创作中,盛可以对这样的题材的处理大致相似,她通常将女性主人公的怀孕作为人性和“爱情”的探测器,丈量出那些隐秘阴暗的人性暗角,最后大多以女性人物丧失生育能力、爱情和婚姻为结局。《时间少女》中,乡村少女西西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来到兰溪镇的米豆腐店做服务员,后被老板娘的儿子勾引怀孕,在老板娘的陪伴下做了流产手术,失去了生育能力。一个打算与她结婚的男人因此而退避三舍。《北妹》中的李思江、《道德颂》里的旨邑、《火宅》里的球球都曾在这样的路口迅速走向了颓败人生的渊薮。在悲凉的叙述中,盛可以生动并富有象征意味地勾勒出了当下中国女性的生存状态与命运变迁,写出某种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破败的“真实”。

可是,《小生命》在盛可以的创作序列中堪称一个“例外”,它有着出人意外的温暖的结局。当姐姐拒绝与小男友结婚,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做一个单身母亲时,“大姨哭。小姨笑。爸爸抓着姐姐的手。大姨父喊下馆子喝酒”,“屋里气氛变得喜洋洋的”。在我的阅读经验里,这是盛可以第一次让“小生命”活着来到这个世界上。一个勇敢的决定使女性得以脱离古老的、万劫不复的宿命泥沼,与“小生命”一起重获“新生”。作家似乎不愿意再以破碎、无序和荒芜终结故事与人物的命运,转而虔信这个世界上,终于还有慈悲,还有欢欣,并且逐渐相信它们才是真正支撑家庭伦理、消弭“感情之殇”和“身体之痛”的力量。

我不知道盛可以创作中的这一转变起源何处,也许来自于她近年来研习佛经典籍与舞笔习画的慈悲多情心路,也许来自于她在漫长的时间河流中逐渐明了的对于生命更加宽广的认知。《小生命》以柔软代替了暴戾,以生命代替了“丧失”,以绵延的亲情代替了那些青涩猛烈或破坏道德伦理的畸形“爱情”。对于作家来说,这是一种尝试和开拓,使自身的写作经验和伦理边界不断得以拓宽。

不过,不得不指出的是,与盛可以以往小说中直探人性与欲望深处的力量、对于人世凶猛的追问以及带有批判意向和精神锋芒的“指控”相比,《小生命》还是显得过于单薄与符号化了。小说由弟弟“我”对故事进行叙述,从这一内视角出发看到的家庭成员对姐姐怀孕事件的表现各异,母亲欢喜,父亲忧伤,小姨反对,还毫不犹豫地先后给了小男友两个耳光,大姨和大姨父模棱两可,“我”则担心小婴儿的到来会影响高考,每个人都代表了一种情绪、立场或态度。姐姐在这一过程中几乎是沉默的、“隐形的”。作为事件的中心,她的性格和形象模糊不清,我们甚至看不到她的心理转变(从坚决要结婚到不愿意结婚)中的逻辑支撑,最后“喜洋洋”的大结局也缺乏铺垫与伏笔。如此看来,对盛可以来说,写人性之“善”、写人世间的温暖,可能还需要更加绵密、复杂、丰沛的叙事维度。

曹霞,文学评论家,现居天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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