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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体批评视角中的王安忆《天香》

2010-11-18李纯泽

文学教育 2015年4期
关键词:天香语言风格王安忆

李纯泽

内容摘要:王安忆的小说语言在不同时期和不同主题的小说里,存在着变化和发展的轨迹,《天香》是王安忆对于小说语言最近的创新和探索。本文认为,王安忆的《天香》使用文白相间的语言,句法上善用短句使得小说语流平缓,成分的省略简洁明快;运用整句一定程度上诗化了语言。词法上坚持日常化用语,但有很大程度上的“陌生化”尝试,用词极写器物生活而最终目的超越器物生活,目的在于体现在器物美学之上的女性意识,小说语言完成了对历史中的乡绅家庭女性生活主题成功的建构,并具有独特的审美特征,也稍有缺憾。本文使用文体学批评的方法,紧扣语言对主题的建构作用,对王安忆小说语言的新探索做出判断和思考。

关键词:王安忆 《天香》 语言风格 创新

一.突破语言风格的探索创新

王安忆小说发展的轨迹是语言和精神上前进的统一,语言的变化贯穿着主题的变化,王安忆最早的小说刻画的多是雯雯这样的清纯少女的形象,在这一时期,作家的语言风格单纯明净、委婉柔美,具有女作家用语细腻柔美的特征。王安忆之后的作品如《长恨歌》、《海上繁华梦》、《我爱比尔》等,着意刻画的是大都市女性的命运沉浮,这一时期她的语言更加朴素平和而细碎,语言转向一种流水般的紧密的风格。在以后的一些作品中,如《富萍》、《妹头》、《上种红菱下种藕》等,王安忆主要以乡村生活为主题,语言上更加冲淡从容,淡泊而沉稳,增添了乡村生活的情趣。我认为,与其说王安忆的语言没有固定的风格,不如说王安忆可贵之处在于她在每一篇作品中都在进行对语言风格的探索。而《天香》不仅仅是王安忆在主题上的探索,也是在语言上的探索创新:王安忆以极具女性意识的话语,叙述了在海派文明浸染之下乡绅家庭中女性的身世沉浮,而形上谓道,形下谓器,王安忆极力写作器物,实际上是要表象在器物生活之上的精神历程,把女性意识体验与历史感相互浸润。小说的语言成功的完成了对于历史感与审美的建构。

二.言语建构历史感强烈的语境

1925年,周作人在《理想的国语》[1]中提出:“我们所要的是一种国语,以白话为基本,加入古文方言及外来语,组织适宜且有论理之精密与艺术之美。”按照周作人的说法,理想的白话文是以口语为基础,广泛吸收来自中国与西方的各种特点而形成的既能表达人的情感,又具有艺术之美的语言。王安忆在《天香》中,广泛借鉴古代汉语的句法,使得小说语言简洁生动,平缓明快,富有诗化特征,体现出文白相间的特点。在词法上单音节词与省略成分,借用古汉语词进一步丰富了语言的审美特征。这些语言的变化是王安忆在《天香》中的新探索,共同建构起了有历史感的话语系统,与小说主题形成了良好的契合。

首先,从句法来说,王安忆善用短句,小说语流平缓自然。《天香》中通篇不用长句而多用短句,少用复句多用单句。而以第一章为例,在第一章中最长的分句只有十五字的“才知道那小的并不是章师傅的女儿,而是章师傅的小妾”其他句子每个分句少于十五字,读起来语言舒缓而不急促。更多的分句字数在十个字以下,多用三字句、四字句、五字句。在这句话中,王安忆完全可以用“才知道那小的不是章师傅的女儿而是章师傅的小妾”这样连贯的表达,但是王安忆并没有这样做,在需要用到多重复句的地方,王安忆都会用逗号隔开,王安忆是要营造一种恬淡舒缓的语境,她也清楚读者读到长分句的时候会不自主加快语速,而短句平稳舒缓,毫无疑问这有助于建构一种淡泊沉稳的语言风格。

第二,省略成分,简洁明快。《天香》的语言充分吸收古代汉语句法的特点,首先是多用单音节词而非现代汉语中惯用的双音节词,其次是省略部分句子成分,少用或不用修饰语。这样的句法选择造成了《天香》中的句子多短句,简洁明快毫不拖沓,形成了周作人所说的理想的国语形态。我们可以用补全成分和双音节同义词的转换方法分析王安忆《天香》中语言的成分省略,括号中是添加的成分不会改变句意和表达:

“白木匠本(来)姓章,(他)在白鹤村(里)算得(上)有辈分的(人),(他的)祖师爷给明太祖洪武帝造过皇宫和花园;(人们)走进(他的)院中,(发现这里)与普通农家无异。(p5)”

我们看到,在这句中王安忆通过承前省略主语“他”,用单音词“本”不用“本来”,省略方位词“里”等方法实现了话语的最简表达,从而使小说的语言简洁明快,古朴凝练,近似于古汉语。一定程度上对于小说历史与家庭主题的建构添彩。

第三,《天香》中多运用整句,有诗化语言的倾向。王安忆的语言是诗化的,《天香》中王安忆的诗化语言更多向中国古典诗词靠拢,而王安忆在这里勾画的主题恰恰是明代晚期的家庭兴衰社会风情,这无疑是语言对于主题的契合与建构。在《天香》中的整句的运用和对于古典诗词句法的借鉴贯穿了整部小说,王安忆在这部小说中大量运用四字整句,整句中也注意穿插散句,使得小说语言节奏富有古诗词节奏之美:

“知府立即下令,募捐集资,划界制图。一时间,拆屋献田,倾家助役。(p2)”

“这园子以石为主旨,异峰突起,危如累卵,重峦叠嶂,穿流漏雨,之谓寻常文章。(p2)”

“维扬客摇头:‘插得了枝,迁不了土,物随土生,水随土生,只有你家院子,养你家桃林。(p41)”

在《天香》中整句的运用是密集的、一贯的,整句的使用有助于小说语言向古典诗词的韵味靠近,也建构了强烈的历史感。从整部小说的句法来看“善用短句,语流平缓;省略成分,简洁明快;运用整句,诗化语言。”是《天香》句法的主要特点,语言建构历史感是王安忆句法上对语言的探索创新。

三.日常而美的语词

从用词方面来说,《天香》的用词是对日常生活文化的建构与创新,在用词上秉持“日常化”与“陌生化”并用。在《天香》这部小说中,王安忆对生活各个角度的吃穿用度进行了大量的描写,对于器物也有这样的判断“近用于生计日常,远用于陶冶教化,至远则用于道。”可见在这里器物的价值具有三个层面,用于日常、陶冶教化、最高境界则是上升到“道”的程度,王安忆对与日常器物进行了大量极具女性意识等等书写,意图不在于描摹,而在传达女性对于“道”的独特体验。endprint

在当今网络语言盛行的时代,网络用语深刻改变了日常用语的环境,王安忆从书中广泛汲取语料,在创作中锤炼语言。王安忆在华中师范大学的座谈会上也说,她从不上网,她的语言源泉全部来自于每天的书籍阅读[2]。从目前的语言应用现状来看,网络给人们语言带来的影响不可小视,网络用语常用语出现频率更高而书面语出现频率更低,王安忆从书中汲取的语言词汇无疑在网络时代形成了独特的审美,虽然大量写作日常生活场景,但是很多用字造句仍给了读者“陌生化”的语言体验。首先体现在用词上,王安忆在生活其屋中常用一些现在看来的低频词、古汉语词、方言词如“春蚕纸”“鼠须笔”“水葵”“佛手柑”“火龟”“腌臜”等等,既有新奇意味,又有时空感和地方文化色彩。另外还有很多巧用比喻通感的描写,如“月光如涌,澎湃灌进屋舍,那清油灯的一苗光,就成了一枚黄钉子”“夕阳把白鹤江灌成一溪金汤”等等,也增加了文章语言的变换性与陌生之美。

第二,《天香》的语言勾勒深刻的器物美学。小说中的词语,常常连续用有序多元的同语义场词,这样的语言运用在《天香》中十分多见,在小说中,作家描写的申家是世家大族,生活的物质条件极端丰富。作家选用同义词、类意词的连用,主要是对于申家物质生活的描写,这一点尤其体现在申家“吃”的方面:

“一整只肥鹅,肚子里藏着鱼肉的丁,干鲜菇子、糯米、红枣、莲子;马鲛鱼剁成段“薄如纸的面皮子,裹一层嫩红,加入青葱、蛋皮、虾米、昆布丝,好一碗混沌汤!”(p52)

“冬至时候,请先生开一剂膏药方,阿胶黄芪,当归,再和红枣、桂圆、核桃煎煮。”(p72)

在小说中,几乎日常生活的“器物”词语的出现都是集中连贯而复杂的,又如申家的“灯”的下意词就有“琉璃灯盏”“绢制灯笼”“长蜡烛”“火烛”“灯烛”“火捻子”“蜡烛”“烛蜡”“萝卜灯”等诸多不同的样式和表达。王安忆在《天香》中对同义词和类义词常常进行连用的叙述,一方面足以体现申家物质生活的极致丰富,另一方面,同义词类义词连用能避免语言的单调枯燥,由语言激发读者的画面感联想。王安忆的器物美学在《天香》中独树一帜,但深入阅读小说不难发现,王安忆的器物写作并不是只是要罗列器物的名称,而是要传达出一种在器物生活之上的女性意识,这种女性意识对器物所代表的日常生活有着温情的态度,有着一种随和与满足,申家的女性常常聚在一起,讨论奇闻轶事,珍禽异兽,无疑她们对日常器物之外的生活也充满了想象与向往,这是一种健康、自然的生命形态。申家女性的器物生活,浸透了海派文明的文化符号,把女性个体与整体放在文化与历史的春水中洗涤,王安忆的女性意识也上升到女性个人与历史的层面,而回看这一切的基础就在于器物层面的日常生活,而这个良好基础的构建,根源于王安忆的厚重的语言功底。

四.语言风格转变探索的评述

从对于本篇小说的主题来说,小说的语言建构是相当成功的,小说要书写的是明末清初的私人生活,细致描画了海派文明浸润下乡绅家庭的器物美学,把建立在器物美学之上的女性之“道”与个人历史相互交融。语言构筑的历史感强烈的语境是对主题至关重要的支撑,也是王安忆语言功力深厚的体现。

从审美特色来说,王安忆的《天香》,完成了通过既是日常又有距离的语言,不仅仅完成了对于小说私人历史题材的建构,更是作家自身语言风格的延续与创造。让读者流连于生活却常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受一新。

从作家语言风格的继承发展来说,王安忆的《天香》在有女性特色的语言上既有延续又有发展,王安忆在小说中穿插零碎的词句,短句也造成了小说的阅读语流平缓舒畅。日常话的用词描写是王安忆的一贯特色,从文化语境来说,小说构建了海派文明浸润下的乡村社会,小说中还多次出现上海的地域方言,出现大量上海附近农村的事物,在稳定传承的文化语境中,日常生活的叙述常常分不清历史与现实,而小说的语言给读者的历史感加上日常生活的描写无疑是成功的。

当然,王安忆的《天香》的小说语言并不会尽善尽美,小说中对天香园中的景致运用大量的笔墨进行勾画日常的描写是为了一种更高“道”的境界,但是天香园中景致固然绝美,但是毕竟“道法自然”,在小说中自然之妙体现的并不多,更多是器物层面雕饰之美。从《天香》中的写作颜色的词来看,“蜜色”“脂粉”“红绸”“泛红”“紫金”“桃红”“漆大红”“金汤”等构成了一种粉气雍容的色调,审美色调上略显单调。而王安忆运用了大段的语言进行描写刻画,小说的语言建构效果非常成功,然而从另一个侧面,大段描述性语言一定程度上也挤压了叙事语言的展开,整部小说并没有太激烈的冲突,小说情节的冲突在于女性的内心与外界,身世与命运无言的冲突,但初读此书的读者有可能感到小说的情节有些寡淡,也是由于描写语言挤压叙事语言造成的。

德国著名语言学家洪堡特说过:“言语是有限手段的无限运用”这句话被当代著名语言学家乔姆斯基所拓展,形成了生成转换的语法学。而我认为,王安忆的小说语言把书中读来的有限材料,结合小说的具体主题和作家内心丰富的体验,进行了无限的生成,因此在每部小说中,王安忆的语言风格都有变化,有探索,虽然稍有缺憾,但是《天香》中的语言正是王安忆最近的语言新的探索转变,从这个角度看,王安忆女士还会有持久而有活力的创作生命。

注 释

[1]周作人:《理想的国语》,载《京报副刊国语周刊》第13期,1925年。

[2]援引王安忆在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座谈会谈话内容。

参考文献

[1]王安忆:天香[M],人民文学出版社

[2]王安忆:王安忆自选集之四散文卷《漂泊的语言》[M],作家出版社,1996

[3]王安忆:写作小说的理想[J],《读书》,1991.1

[4]王安忆:王安忆接受早报专访谈《天香》[J],上海《东方早报》2011.2.24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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