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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政治学视野中的社会资本理论

2010-09-08卢春龙

治理研究 2010年5期
关键词:信任成员资本

□ 卢春龙

西方政治学视野中的社会资本理论

□ 卢春龙*

在过去20年内,社会资本理论在西方学术界吸引了大批比较政治学者和民主理论家的注意,并进而成为政治发展领域里的一个热门话题。本文主要从政治学的视野对西方社会资本理论进行了回顾与评价,主要侧重讨论政治环境对社会资本的影响,以及反过来社会资本对政府治理的影响。笔者主要集中讨论了三个问题:(1)社会资本的定义和操作化问题;(2)社会资本的产生根源问题;(3)社会资本的政治效应问题。笔者希望这样的理论探讨能够为社会资本理论在中国场景下的运用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社会资本理论;概念化;政治效应

在过去20年内,社会资本理论在西方学术界吸引了大批比较政治学者和民主理论家的注意,并进而成为政治发展领域里的一个热门话题。多数文献指出,在一个民主社会或共同体内,社会资本的存在,会促进公民的政治参与行为,维持政治秩序和政治系统的稳定。①James Coleman,Foundations of Social Theory,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0;Robert Putnam,Bowling Alone:Collapse and Revival of American Community,New York:Simon&Schuster,2000;Robert Putnam,Robert Leonardi,and Raffaella Nanetti,Making Democracy Work:Civic Traditions in Modern Italy,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3.正如普特南指出的,近来社会资本理论的崛起回应了一个自托克维尔以来的经典政治学命题:一个民主政体的良性运转依赖于其公民对公共事务的积极参与。②Robert Putnam,Robert Leonardi,and Raffaella Nanetti,Making Democracy Work.在社会资本理论学者眼中,公民对正式社会组织和非正式社会网络的参与,会提高他们之间的信任程度并培育互惠互利的道德规范,从而增强他们采取集体行动的能力。通过这些社会组织和非正式社会网络,以及由此派生出来的信任规范,同一共同体内的公民可以更有效率的组织集体行动,来解决他们共同面临的公共问题并对政府施加影响来保证这些问题的解决。③Francis Fukuyama,Trust:The Social Virtues and the Creationof Prosperity,New York:The Free Press,1995;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British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29,1999,pp.417-461;Gabriel Almond and Sidney Verba,The Civic Culture:Political Attitudes and Democracy in Five Nations,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63.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学习和了解社会资本这一重要的西方理论,也许对我国和谐社会的建设、政府治理的良性运转有着借鉴意义。出于这个目的,本文对西方社会资本理论进行回顾与介绍。当然,社会资本理论是一个跨学科的研究领域,社会学、经济学、以及政治学对社会资本理论都从自己学科的角度进行了各自的研究与论述。本文主要从政治学的角度来讨论社会资本理论问题,主要侧重讨论政治环境对社会资本的影响,以及反过来社会资本对政府治理的影响。在文章结构上,我将首先讨论社会资本的定义和操作化问题,也就是该如何理解社会资本这个概念以及如何测量社会资本;接下来我会讨论社会资本的产生根源,也就是影响社会资本形成的一些关键性因素,最后,我着重强调社会资本的政治效应问题,也就是社会资本对政府治理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一、社会资本的定义及其操作化

关于社会资本的定义,既有文献已经取得一个共识,那就是社会资本是一个多维度的概念。这些文献进一步认为,社会资本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是客观的社会网络和组织,二是一系列相对主观的道德规范和价值观念。①Robert Putnam,Robert Leonardi,and Raffaella Nanetti,Making Democracy Work;Robert Putnam,Bowling Alone;John Brehm and Wendy Rahn“,Individual-Level Evidence for the Causes and Consequences of Social Capital.”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41,1997,pp.999-1023;Pamela Paxton,“Is Social Capital Declining in the United States?A Multiple Indicator Assessment,”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Vol.105,No.1,1999,pp.98-99.客观的社会网络和组织包括正式的社会组织和非正式的社会网络,它们在成员自愿的基础上形成,尊重并代表成员的利益。成员根据自己的意愿可以选择自由参与或退出这些社会网络和组织。在这些社会网络和组织中,成员之间的关系是比较平等的平行(horizontal)关系而不是服从和命令的垂直(vertical)关系。主观的道德规范和价值观念主要包括社会成员的相互信任程度以及互惠互利的道德规范。根据西方社会资本理论学者的观点,社会资本的客观和主观部分在分散的个人之间起到了“调节性的作用”,在自愿的基础上把社会个体凝聚起来,从而有利于解决社会个体所面临的“集体行动”的问题。②Robert Putnam,Robert Leonardi,and Raffaella Nanetti,Making Democracy Work;Robert Wuthnow,Loose Connections:Civic Involvement in America’s Fragmented Communities,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8.

不同的学者在量化社会资本时会侧重社会资本的不同维度。比如罗伯特·普特南在量化社会资本时,侧重社会成员对正式社会组织的参与。他依据各地区正式社会组织的成员参与强度,来衡量意大利各地区的社会资本情况。需要值得注意的是,普特南并没有直接测量社会资本的主观维度-社会成员的相互信任程度以及互惠互利的道德规范,他认为,对正式社会组织的参与会提高社会成员之间的信任程度,因此可以用对正式社会组织的参与作为一个替代指标来间接衡量社会成员的相互信任程度。福山(Fukuyama)也认同普特南的这一量化方法,他指出,社会资本作为一个分析概念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对其进行衡量,他认为有两种取向可以被用来衡量社会资本。③Francis Fukuyama“,Social Capital,Civil Society and Development,”Third World Quarterly,Vol.22,No.1,2001,pp.7-20.第一种取向是对一个给定社会里的社会团体数目以及社会团体成员资格进行普查,在此普查的基础上,我们可以计算这个社会的总体社会资本存量状况。因此,一个社会的社会资本总量就等同于这个社会里所有社会团体成员资格的总和。当然,福山也承认这样的普查几乎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任务。于是,他建议第二种取向,通过随机社会调查来衡量一个社会的社团参与程度。这种取向的代表是美国国家民意研究会的综合社会调查(General Social Survey)以及密歇根大学英格尔哈特(Inglehart)教授主持的世界价值观念调查(World Values Survey)。这些社会调查都设计了一系列问题来衡量被调查者对社会团体和网络的参与程度。

还有一部分学者主要侧重于使用主观的道德规范和价值观念来衡量一个社会的社会资本情况。④John A.Booth and Patricia Bayer Richard“,Civil Society,Political Capital,and Democratization in Central America,”Journal of Politics,Vol.60,1998,pp.780-800;Ronald Inglehart,Modernization and Post-modernization:Cultural,Economic,and Political Change in 43 Societies,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7;Stephen Knack and Philip Keefer“,Does Social Capital Have an Economic Payoff?A Cross-Country Investigation,”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Vol.112,No.4,1997,pp.1251-1288.他们主要通过随机社会调查来衡量一个社会里的社会信任程度和道德规范水准。比如,由密歇根大学英格尔哈特教授主持的世界价值观念调查用这样一个经典的问题来—“一般来讲,你认为大多数人是能被信任的吗?”—来衡量各个社会的社会信任程度。Booth和Richard进一步发展了这一问题,他们设计了以下三个子项目来衡量被访问者的社会信任:1)一般来讲,大多数人是能被信任的,2)大多数时候,人们只关心他们自己,而并不愿意帮助自己的邻居,以及3)如果有机会的话,大多数人会利用你。被访问者被要求对这三个子项目作出判断,Booth和Richard认为这三个项目合在一起能够更好的捕捉被访问者的社会信任情绪。⑤John A.Booth and Patricia Bayer Richard“,Civil Society,Political Capital,and Democratization in Central America.”Knack和 Keefer则使用社会信任加上公民合作的规范来衡量一个社会的社会资本分布情况。对于社会信任,他们使用了与英格尔哈特教授同样的问题—“一般来讲,你认为大多数人是能被信任的吗?”—来衡量被访问者的社会信任程度;对于公民合作的规范,他们使用了以下五个子项目:1)申请自己不具备资格的政府福利,2)逃避公共交通的费用,3)如果可能在报税时进行欺骗,4)把捡到的钱据为己有,和5)意外撞到了停着的车辆而不汇报。如果被访问者对这五个子项目持否定态度,就被认为具备公民合作的规范。①Stephen Knack and Philip Keefer“,Does Social Capital Have an Economic Payoff?A Cross-Country Investigation.”

还有一部分学者则强调对社会资本的衡量应同时包括以上两个维度。比如Hall在衡量英国的社会资本分布状况时,就同时包括了客观的社会网络和主观的道德规范。具体来说,客观的社会网络包括正式社会团体的会员资格,也包括慈善事业的参与以及邻居和朋友之间的非正式交往关系,主观的道德规范则包括个人对社会其他成员的一般性社会信任。②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

表1 社会资本的测量

需要注意的是,既有文献对客观社会网络和主观价值观念的测量还是存在一些问题和争论。其一是对客观社会网络的衡量。一些学者认为对于客观社会网络的测量应只包括正式的社会组织。普特南在衡量意大利各地区社会资本分布时就只使用了正式社会组织。有些学者则强调客观的社会网络应该包括非正式的社会交往行为。③Robert Putnam,Robert Leonardi,and Raffaella Nanetti,Making Democracy Work.Hall就强调对于客观社会网络的测量应包括慈善行为以及邻居和朋友之间的非正式交往。④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这些学者认为非正式社会网络往往比正式社会组织能更有效地培育那些对社会有益的主观价值观念。但是,这种取向的问题在于,非正式社会交往与正式的社会组织相比很难被量化,因而会危及测量的准确性。此外,学者们对客观社会网络的测量是应该注重面对面的小规模社会组织,还是应该注重那些大规模的跨地区社会组织持有不同意见。小规模的社会组织更有利于成员之间的互动行为和强化他们之间的信任关系,而大规模的社会组织其影响可以涉及到整个社会,往往能够对整个社会产生有利的结果。⑤Anirudh Krishna,Active Social Capital:Tracing the Roots ofDevelopment and Democracy,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2.

其二是对主观价值观念的衡量。学者们倾向于使用社会信任来衡量一个社会的社会资本分布状况。正如我们提及的,由密歇根大学英格尔哈特教授主持的世界价值观念调查就提供了这样一个经典的问题—“一般来讲,你认为大多数人是能被信任的吗?”—来反映各个社会的社会信任程度。但很多文化主义者对这一问题在不同文化场景下的效度和信度提出挑战。他们认为在不同文化场景下,人们对这一问题有着不同的理解以及人们对信任这一概念本身的内涵也有着不同的理解。文化主义者的挑战提醒我们,如何把基于对西方发达社会观察而产生的社会资本概念应用于对转型社会的分析是一个重要的理论问题。

二、社会资本的产生根源

为什么在各个社会之间会存在社会资本分布的差异?为什么在同一社会内部的不同地区之间会存在社会资本的分布差异?为什么有些社会阶层或个人拥有更广泛的社会网络和更丰富的社会资本?在这一小节里,我们将试图回答这些问题。正如Krishna所指出,社会资本理论最薄弱的环节在于,社会资本理论家对社会资本的诱因因素尚缺少共识。①Ibid.我们在这里把社会资本的诱因因素分成两个层次:微观层次的因素和宏观层次的。在微观层次,我们主要探讨一些微观因素(比如教育程度,年龄,工作状况,读报数量,社会阶层,以及是否属于少数群体)对社会资本的影响(见表2)。这些微观因素主要解释为什么有些社会阶层或个人拥有更广泛的社会网络和更丰富的社会资本。在宏观层次,我们主要探讨一些宏观因素(比如社会收入差距,社会和种族的异质性,文化传统,政治制度,以及等级性的社会结构)对社会资本的影响(见表2)。这些宏观因素主要回答为什么在各个社会之间会存在社会资本分布的差异以及为什么在同一社会内部的不同地区之间会存在社会资本的分布差异。

表2 社会资本的诱因变量

(1)教育程度。很多学者认为,受教育程度与一个人所拥有的社会资本有着显著的相关关系:随着一个人受教育程度的提高,他会拥有更为广泛的社会交往网络,也更愿意相信其他社会成员。这是因为,首先,教育使得一个人暴露于普世性的文化之中,从而使得他对不同的事物更为宽容、更易于对不同的陌生事物产生信任的情绪。②John Brehm and Wendy Rahn“,Individual-Level Evidence for the Causes and Consequences of Social Capital,”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41,1997,pp.999-1023.其次,学校是一个最重要的社会化场所,在学校里,一个人会学习到社会交往的基本技能和技巧,以及接受那些基本的社会规范比如社会信任,宽容以及互惠互利的精神。

(2)年龄。不同的年龄群体有着不同的社会交往特征。老年人喜欢和他们的邻居保持密切的交往,而年轻人则更倾向于拥有广泛的朋友网络。更为重要的是,社会志愿工作与年龄之间有着U字型的相关关系,30岁和40岁的中年人更愿意参与社会志愿工作,而年轻人和老年人对社会志愿工作的参与程度则比较低。正如Halpern所指出的,一个地区或社会人口年龄结构的变化,会影响到这个地区或社会的社会资本分布情况。③David Halpern,Social Capital,Cambridge,UK:Polity,2005.

(3)工作状况。很多学者认为,因为社会交往活动的差异,拥有正式工作的人比那些没有工作的人拥有更为丰富的社会资本。④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很多经验研究表明,拥有正式工作的人往往比那些没有工作的人更为广泛的参与社会志愿工作和社会团体活动。这是因为工作单位与学校一样是一个重要的社会化场所,在这里人们可以学习到社会交往的基本技能和技巧,接触到广泛的社会和政治信息。具备社会交往的基本技能使得人们在参与社会交往时变得更为自信,而接触广泛的社会和政治信息则会激发一个人参与社会活动的兴趣。

(4)读报数量与看电视。普特南在研究美国社会的社会资本分布时发现,那些读报比较少而看电视比较多的人,往往不会参与社会交往,也对其他社会成员缺乏信任。在排除了其他个人社会特征的影响后,普特南发现,把看电视作为主要娱乐手段的人很少参与社区项目和活动,很少参与晚餐晚会以及俱乐部聚会,很少访问朋友,也很少参与献血活动,很少给朋友写信,也很少对政治感兴趣。而另一方面,阅读报纸会提高一个人的政治认知、社会效能感、以及社会兴趣,从而使得他更有可能参与社会交往活动。⑤Robert Putnam,Bowling Alone.

(5)社会阶层。Hall发现,中产阶层的社会团体成员资格一般是工人阶级的两倍,中产阶层也比工人阶级更积极参与社会团体组织的活动。①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比如Goldthorpe就发现,52%的上层阶层的成员至少在一个社会团体担任过领导职位,而只有19%的下层阶层的成员在社会团体担任过领导职位。②John H.Goldthorpe,Social Mobility and Class Structure in Modern Britain,Oxford:Clarendon Press,1980.更为重要的是,工人阶级的社会团体参与一般局限于工会以及社会俱乐部等少数几个团体。而中产阶层则有着广泛的社会团体参与,并且愿意加入新的社会团体。因此,在其一生中他们会积累起很多不同的社会团体成员资格。在非正式社会交往中,工人阶级和中产阶层也呈现出不同的交往特征。工人阶级一般主要和他们的亲朋好友交往,非正式交往的圈子比较狭窄。而另一方面,中产阶层的交往圈子则比较广泛和多元,他们往往有着一个更为广泛的朋友圈子,尽管这些朋友并不是很密切的联系在一起。更为重要的是,中产阶层在进行社会交往时并不局限于任何特定的社会领域,他们乐于在更广泛的社会领域里进行社会交往。对此,Hall的总结是,在英国社会,中产阶层支撑着社会资本的维持和发展。③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Halpern也作出类似的结论,他认为不同阶层的人有着不同的社会资本存量,中产阶层的人有着更为广泛和多元的社会网络,并且有着更高的社会信任感。④David Halpern,Social Capital.

(6)是否属于少数群体。Brehm和Rahn发现,少数群体的成员更可能成为社会歧视的受害者,也就更易于怀疑周围的环境以及其他社会成员的动机。因此,少数群体成员缺乏社会信任感,也很少参与社会交往。⑤John Brehm and Wendy Rahn“,Individual-Level Evidence for the Causes and Consequences of Social Capital.”

2.宏观因素

(1)社会收入差距。社会收入不平等对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的社会资本有着显著的负面影响。这是因为收入不平等会增加社会个体之间的距离感,阻碍共同利益、社会团结、以及共享道德规范的形成。另一方面,在一个收入相对平等的社会或地区,人们会认为自己与其他社会成员享有共同的目标、利益以及价值规范。他们会对自己的未来更加充满信心,也更愿意去相信社会里的其他成员。在一个收入不平等的社会里,人们则会认为自己与其他社会成员缺乏共同性。社会不平等还会增强社会成员的不公正感以及被剥削感,并进而使得他们对社会其他成员失去信任。⑥John Brehm and Wendy Rahn“,Individual-Level Evidence for the Causes and Consequencesof Social Capital;”Eric M.Uslaner and M.Mitchell Brown,“Inequality,Trust,and Civic Engagement:A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 for the Russell Sage Foundation,”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and Politics,Universityof Maryland-College Park,2002.

(2)社会和种族的异质性。大量的经验研究表明社会和种族的差异性不利于社会资本的形成。社会同质性会使得社会纽带的形成更加容易,而社会和文化的差异则会增加社会成员之间的交往难度。一项对美国社会的实证研究表明,美国各地区社会资本程度的差异主要由社会和种族的异质性引起。⑦David Halpern,Social Capital.在一个地区,随着不同种族数量的增加,社会信任程度,社会团体活动以及非正式的社会交往会有显著程度的下降。社会和种族的异质性意味着社会成员之间的社会距离会增加,社会成员之间很难形成共享利益和共同道德规范,并进而会削弱社会成员之间的信任感以及合作的社会规范。⑧Stephen Knack and Philip Keefer“,Does Social Capital Have an Economic Payoff?A Cross-Country Investigation.”

(3)文化传统。文化主义者认为社会资本是文化传统的一部分,而文化传统是经过世代相传而积累形成的。比如,普特南就认为,意大利各地区社会资本的程度差异就是由于各地区不同的文化传统引起的,这些文化差异可以追溯到1000多年以前。他认为,意大利北部丰富的社会资源早在几百年前的城邦国家时期就已经植根形成。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意大利南部的不信任文化则植根于这一地区被侵占和压迫的历史文化,以及“庇护”性、等级性的天主教历史传统。阿尔蒙德与维巴基于对五国公民文化的比较发现,两个老民主国家(美国和英国)的社会信任要比其他三个新民主国家(西德,意大利和墨西哥)的高。他们进一步把这一社会信任文化的差异归结为各国公民文化的差异。⑨Gabriel Almond and Sidney Verba,The Civic Culture.由密歇根大学英格尔哈特教授主持的世界价值观念调查发现,受新教和儒家文化影响的国家比受天主教、东正教、伊斯兰教影响的国家更容易产生社会信任。①Ronald Inglehart,Modernization and Post-modernization:Cultural,Economic,and Political Change in 43 Societies.福山在他的《信任》一书中则以文化上的差异为基础把世界上的国家划为两大类:一类是低信任(low-trust)社会,另一类是高信任(high-trust)社会。②Francis Fukuyama,Trust.

(4)政治制度。新制度主义认为某些制度环境比其他制度环境更有利于社会资本的产生。③Stephen Knack and Philip Keefer“,Does Social Capital Have an Economic Payoff?A Cross-Country Investigation;”Margaret Levi“,Social and Unsocial Capital,”Politics and Society,Vol.24,1996,pp.45-55;Edward N.Muller and Mitchell A.Seligson“,Civic Culture and Democracy:The Question of Causal Relationships.”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88,No.3,1994,pp.635-652.Levi认为,制度可以降低社会成员之间相互信任的风险,在健全的制度下,社会成员的私有财产权利会得到有效的保护,这样的制度环境显然会有利于社会信任的形成。④Margaret Levi“,Social and Unsocial Capital.”Knack和Keefer通过对29个国家的跨国比较发现,在那些有着健全制度、能够有效保证产权和合同权利的国家,社会信任和公民合作的规范明显要比其他那些缺乏这些制度的国家高很多。⑤Stephen Knack and Philip Keefer“,Does Social Capital Have an Economic Payoff?A Cross-Country Investigation.”Hall则发现英国政府通过一系列的政策来鼓励社会自愿团体的发展,它通过对社会自愿团体的拨款和资助来鼓励这些社会团体承担起社会服务的职能,这大大促进了社会自愿团体在英国的发展。⑥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

(5)等级性的社会结构。如果一个社会结构是高度等级性的并且缺乏流动性,这样的社会不利于产生社会资本。⑦David Halpern,Social Capital.因为在这样的社会里,社会关系往往是庇护性的,社会成员向上的社会流动往往取决于他们对上层社会的忠诚度以及上层社会对他们的施舍。这一不平等的社会结构显然不利于形成社会成员之间的相互尊重以及信任,并且这样的不平等社会结构往往会代际相传。比如,在意大利南部地区,等级性的天主教堂以及黑手党家族控制这一地区达几个世纪之久,结果社会资本在这一地区很难得到发展。⑧Robert Putnam,Robert Leonardi,and Raffaella Nanetti,Making Democracy Work.

三、社会资本的政治效应

西方社会资本理论学者认为,在一个民主社会或共同体内,社会资本的存在会促进政治秩序的维持、政治系统的稳定以及民主政体的良性运转。这一宏观层次的论点得到了微观经验研究的支持。这些微观经验研究发现,社会资本会促进社会个体的政治信任以及对民主政体的支持;社会资本还会鼓励社会个体的政治参与以及社会公益行为。相应的,我们对社会资本政治效应的讨论也分为两个层次:微观层次和宏观层次。在微观层次,我们主要探讨社会资本对社会成员政治信任、民主价值观念、社会公益行为、以及政治参与的积极影响。在宏观层次,我们主要探讨社会资本对政府治理、以及民主政体良性运转的积极影响。

表3 社会资本的效应

1.微观层次的效应

(1)政治信任。西方社会资本理论家认为,社会资本会影响社会成员对政治体制和政权的态度。他们认为社会信任和对政治体制的信任之间有着高度的正相关关系。因为,那些有着较高社会信任程度的社会成员,与那些不愿意相信他人的社会成员相比,更少担心会被政府官员或政治制度利用,因而更有可能对政治制度产生信任感。⑨John Brehm and Wendy Rahn“,Individual-Level Evidence for the Causes and Consequences of Social Capital;”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更为重要的是,密歇根大学英格尔哈特教授主持的世界价值观念调查发现,几乎在所有被调查的国家中,社会信任会提高了社会成员对一系列政治制度的信任感。在一项关于中国社会公众态度的调查中,人们也发现社会信任提高了中国城市居民对国家以及地方政治制度的信任感。①Wenfang Tang,Public Opinion and Political Change in China,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

(2)民主价值观念。大量的社会资本理论文献认为,社会资本会培育民主价值观念,进而会促进民主政体的良性运转。社会资本理论认为,参与社会网络(正式以及非正式的)会培育社会成员的民主价值观念。正如Newton所指出的,参与社会团体以及非正式网络会培育社会成员“信任,温和,妥协,互惠互利”的社会美德以及“民主讨论和组织”的技能,这些社会美德和技能会很自然地演变成相关的民主价值观念。②Kenneth Newton“,Social Capital and Democracy,”American Behavioral Scientist,Vol.40,No.5,1997,pp.575-586.更为重要的是,对正式社会团体以及非正式网络的参与设定了国家权力的界限,防止了国家权力的滥用。③Larry Diamond,Developing Democracy:Toward Consolidation,Baltimore and London: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9.正如托克维尔所指出的,“一个社会团体,不管是政治性的,工业性的,商业性的,甚至是文艺科学性的,……会捍卫公民的私有利益,防止国家权力[对私有利益]的侵占,保护公共的自由权利”。④Alexis de Tocqueville,Democracy in America,ed.,J.P.Mayer.Garden City,NY:Anchor Books,1969,p.697.

(3)社会公益行为。西方政治学者认识到了社会资本对社会公益行为的影响。社会资本促进社会公益行为的途径主要是通过改变社会成员的利益取向-“从个人利益取向(我自己如何变得更加富有?)转向社区利益取向(我所在的社区如何会得到改善?)。在一个社区里,大量社会资本的存在会使得其成员注重那些长期投资行为来提高整个社区成员的长远福利。⑤Carles Boix and Daniel Posner“,Social Capital:Explaining Its Origins and Effectson Government Performance,”British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28,No.4,1998,pp.686-693.客观的社会网络会将“合作、团结以及公益”等道德规范灌输给其成员,并进而促进其成员采取社会公益行为。正如Paxton所建议的,当个人参与社会网络(正式或非正式的)时,他们会注意到自己与其他社会成员的利益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这就会使他们超越个人利益而去考虑社会公共利益,进而就会培育出共同的利益认同以及共同的社会责任感。⑥Pamela Paxton“,Is Social Capital Declining in the United States?A Multiple Indicator Assessment.”福山则认为,现代社会的缺点就在于过于强调个人主义,人们往往只关注自己的生活及家庭而不愿意参与公共事务。美国社会的经验是人们通过参与社会团体来克服个人主义,只有通过参与社会团体,脆弱的个人才能团结形成强大的力量;只有通过参与社会团体,个人才能学习到合作、公益等规范,并进而关注公共事务。⑦Francis Fukuyama“,Social Capital,Civil Society and Development.”

(4)政治参与。社会资本理论一般认为,丰富的社会资本会促进大众的政治参与行为。这是因为:第一,参与社会网络(正式或非正式的)会培育政治效能感,从而导致政治参与行为。社会网络会帮助其成员获取政治效能感,为他们提供讨论公共政治事务的机会和渠道。⑧Carles Boix and Daniel Posner“,Social Capital:Explaining Its Origins and Effects on Government Performance;”Sidney Verba,KayLehman Schlozman,and Henry E.Brady,Voice and Equality:Civic Voluntarism in American Politics,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5.Lake和Huckfeldt认为,“一个人,如果广泛的参与到社会网络之中,……就有更多的机会去获取政治信息以及政治知识,从而也就更有可能获取政治效能。”⑨Ronald La Due Lake and Robert Huckfeldt“,Social Capital,Social Networks,and Political Participation.”Political Psychology,Vol.19,No.3,1998,pp.567-584.第二,社会网络会帮助其成员获取必要的社会技能来参与公共政治事务。正如维巴与他的同事所指出的,社会网络为其成员提供了足够的机会去获取和提高社会组织及交际能力,从而也就使得其成员对参与公共政治事务变得更为自信。⑩Sidney Verba,Kay Lehman Schlozman,and Henry E.Brady,Voice and Equality.

2.宏观层次的效应

(1)政府治理。社会资本理论家认为,在一个社会或地区,社会资本的大量存在会促进政府的有效治理。这是因为,首先,积极参与社会网络会使得社会成员学习到合作、团结、以及社会公益等精神;其次,积极参与社会网络会提高社会成员对政治事务的认知能力,会培育社会成员的政治效能感;⑪Gabriel Almond and Sidney Verba,The Civic Culture.最后,积极参与社会网络会让社会成员学习到政治自治的基本规则,从而提高社会成员监督政府治理的意识和能力。①Simona Piattoni“,Can Politics Create Community?Evidence from the Italian South,”A Paper Presented at the 1998 Annual Meetingof 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Association,Boston,September 3-6,1998.

当一个社会或地区的社会成员广泛地参与到社会网络中时(正式以及非正式的),他们就会学习到合作的社会技能和规范,并且由于他们之间往往彼此信任,他们就能更有效的组织集体行动,来监督政府治理以及纠正政府滥用权力的行为,或纠正政府管理中的失效现象。因此,政府治理在社会资本相对丰富的社会或地区会变得更为有效以及公正。

(2)民主政体的良性运转。社会资本理论家特别关注社会资本与民主政体之间的关系。他们认为在一个国家或地区,社会资本的大量存在会维持民主政体的良性运转。正如我们上面讨论的,社会资本会将民主价值观念灌输给民主政体下的社会成员,它会动员民主政体下的社会成员参与社会公益行为以及政治参与行为,进而促进民主政体的维持和良性运转。

正如普特南所指出的,当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社会成员广泛参与社会网络,并且拥有较丰富的社会信任和互惠互利的道德规范时,他们就能更为有效的组织起来并且采取集体行动,这显然有利于民主政体的有效运转。英格尔哈特通过对世界上几十个国家的比较研究发现,作为社会资本重要组成部分的社会信任,对民主政体的维持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他总结指出,民主政体的维持并不能仅仅通过制度变革或政治精英们的作用来实现,而必须依赖于社会信任和社会资本。②Ronald Inglehart,Modernization and Post-modernization:Cultural,Economic,and Political Change in 43 Societies.

四、结 语

社会资本对政治发展以及政府治理的积极效应同样吸引了中国政治学者的眼光。一些政治学者开始关注源于西方学术界的社会资本理论是否适用于中国场景并探索在中国场景下如何定义社会资本以及如何对社会资本的衡量进行操作化。其中最关键的理论问题是,社会资本在中国社会场景下会对政府治理以及政治发展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比如苗月霞探讨了农村社会资本存量对村民自治运作绩效的影响;③苗月霞《:中国农村社会资本状况及其对村民自治运作绩效的影响》《,社会主义研究》2005年第1期。陈捷与卢春龙则探讨了当前中国城市社区社会资本对社区建设的影响。④陈捷与卢春龙《:共同性社会资本与特定性社会资本——社会资本与中国的城市基层治理》《,社会学研究》2009年第6期。希望本文对西方社会资本理论的探讨能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能够推动社会资本理论在我国政治学界的发展与应用。□

(责任编辑:王国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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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7-9092(2010)05-0041-08

卢春龙,中国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副教授。

本文为中国政法大学校级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社会资本与我国的政府治理”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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