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的终结?*
——后危机时代的世界
2010-09-08托尼麦克格鲁
□ 托尼·麦克格鲁 著
滕红燕 译 严国萍 校
全球化的终结?*
——后危机时代的世界
□ 托尼·麦克格鲁 著
滕红燕 译 严国萍 校
世界金融危机是否导致了全球化的终结?答案是否定的。世界金融危机只是导致了某种特定形式或特定种类的全球化的终结,即在20世纪90年代居于主导地位并在文献中经常被称为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的终结。它并不是全球化的终结,而是全球化的重塑和重构,即开始了第三波全球化。
世界金融危机;全球化;终结;第三波全球化
今天我要讨论的话题看起来像是与弗朗西斯·福山“历史的终结”言论形似的“全球化的终结”,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题目上的夸张,因为在随后展开的辨析中,我并不是很确信关于全球化终结的言论。正因为题目在很多方面确实不恰当,所以我在它的后面加上了问号。我要真正展开讨论的是全球金融危机对全球化造成的后果以及它对全球化的未来及其进程模式的影响。
一、全球金融危机的后果
最近,西方主要报章杂志和学术文献大量地讨论了金融危机对全球化所造成的后果,例如《金融时报》、《纽约时报》等顶尖金融报纸。在2008-2009年间,我们所目睹的正是金融危机,它是去全球化进程的开始,与世界经济和全球化崩溃的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期所发生的几乎一样。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最近时期借鉴了许多历史上的举措,其中关键举措在20世纪30年代就已出现过。
《金融时报》的杰出记者马丁·沃尔夫(Martin Wolf)在金融危机初期写了一篇非常好的文章:“危机中的全球化”。他所要表达的是这样的事实:自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间,促使全球化迅速发展的基本条件由于金融危机的影响而不再稳定,换句话说,他所讨论的正是全球化的条件或基础可能开始受到金融危机的破坏。
我今天随身携带了一本很好的书:《价值的创造和毁灭》(The Creation and Destruction of Value),由哈佛大学著名经济史学家哈罗德·詹姆斯(Harold James)所著。他的观点很清晰:如果回溯到19世纪后期和20世纪30年代,每场金融危机都是严重的危机,它破坏了全球化的条件。他在这本书中讨论了全球化的类型,认为我们今天所目睹的正是20世纪全球化第二阶段的终结,他还列举了一系列的原因。其中一个原因是,一些经济体对金融危机的应对已经转向于形成新形式的国家保护主义,尤其是发达经济体,发展中的经济体则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在世界各地尤其是西欧和美国,国家主义的增长也是欧洲及其成员国和美国之间地缘政治竞争的一种复苏、重建或重新崛起。
此外,最近一个时期与全球化第二阶段不同,因为强大并稳定着国际体系的美国也在金融危机影响下溃败并愈演愈烈。
哈罗德·詹姆斯的观点非常悲观。我确实想用他的观点来研究全球化的终结,无论如何,它非常有说服力,但也是一个糟糕的立场。
因此,有很多原因促使我们思考:我们可能进入了去全球化的时代,等会儿我会继续这个话题。我首先要讨论的是经济全球化,自此以后世界经济整合为国家间经济的一体化。众所周知,全球化有很多维度。例如,文化全球化,使用“OK”成为全球现象的一种。这种形式的全球化不会受到金融危机的影响,事实上因为金融危机,在全世界“OK”的使用会更多。所以,我重新界定,这里所讨论的全球化是指经济全球化。
为什么严谨的经济史学家和经济学论文相信我们正目睹去全球化的日渐显现?从有关全球化入侵的争论中可以找到非常好的理由。一个主要原因是,过去两年所面临的经济危机或金融危机是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据我估计,1997年金融危机规模与20世纪30年代几乎一样,但这次危机的规模在任何方面都比20世纪30年代更大,程度更深也更为显著。
这里我想提请大家注意一篇非常好的文章:“两次大萧条的故事”(A Tale Of Two Depressions),它比较了20世纪30年代和现在所发生的两次经济大萧条。我们来关注一些这类比较。为什么人们认为,世界经济从初显端倪到进入危机之间渡过了很长时间?在这次危机中发生了什么?两位经济史学家艾肯格林和欧若克(Barry Eichengreen and Kevin H.O’Rourke)试图在大量不同维度上比较20世纪30年代和此次经济危机时期所发生的事情。
我们看下面这张图表,蓝色曲线聚焦于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开始之后的全球工业产值变化,走出危机用了大约4到5年的时间。红色曲线表示最近这次金融危机的变化,从全球工业产值来看,在危机最初的8个月到一年时间内,它几乎沿着20世纪30年代的变化轨迹发展,尤其显著的是两者的规模几乎相同。
从全球股市来看,红色曲线显示它与20世纪30年代相比跌落得更快,更深,更大。其中一个原因是,与20世纪30年代相比,世界经济从20世纪90年开始更加一体化了。
更为显著的是,如果观察全球化的一个指标“世界贸易”,它的跌落在历史上是空前的,它跌落的速度、范围和程度甚至在20世纪30年代也没有出现过。
这与生产方式的全球化相关,经济价格的震荡方式几乎使人们的生活到了不可忍受的程度。关于能够反映世界贸易跌落显著性的一些指标,我这里给出一些数据。2009年世界贸易量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跌落了10%,而这只是量上的;从其价值来看,其下跌幅度超过20%。2008年世界贸易额为20万亿美元,2009年跌到了15万亿美元。在世界经济中,几乎是整个中国经济总量的5万亿美元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蒸发了。这在历史上也是空前的。而许多国家在贸易中的下跌甚至大于20%。例如日本经济在2009年出口一度跌落了30%多。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为什么公共舆论、分析家等开始认为2009年间所目睹的不仅是简单的全球化崩溃,而是世界经济显示出去全球化、去关联、去一体化的开始。从世界贸易的大幅下跌可以看出这点,全世界所有的经济体,包括新兴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在世界贸易中都有同样的下跌。
金融和银行是经济全球化的另一指标,也是自从20世纪90年以后经济全球化的主要推动力,但在这次危机中遭到了破坏,因而这次危机本质上是一场金融危机,而不是20世纪30年代的生产性危机。
再来看看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资本流的增长,下图的红色曲线表明,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资本流成指数倍增长,但在2008年的中后期,全球资本流史无前例地下跌了82%。这正是为什么像沃尔夫等人和詹姆斯等历史学家认为这是去全球化的开始,因为跌落的范围不可能得到恢复,从全球经济的金融流来讲,我们几乎回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的水平。在某种程度上,这意味着全球经济的一体化进程显著地缩减了。这是以全球金融和资本流动的形式观察全球化的案例。更深入地,哈罗德·詹姆斯在著作中认为,金融全球化已经到达了它的终点。从整个全球化体系中的其他指标看,例如国外直接资本投资和跨国公司资本投资,它几乎绝无仅有地下跌了33%-40%。
如果换个角度看全球化,比如公众对全球化的态度,尤其是在欧洲和美国等发达工业经济体中,越来越多的观点认为,全球化在这些经济体中不再会造福于民,它反而是有害的。相应地,产生了越来越多不同形式的保护主义,例如对移民的限制,这些国家形成了一股巨大而成熟的政治力量反对移民迁出或迁入其中。这样,作为金融崩溃的结果,移民在很多方面受到缩减甚至锐减。
由于所有这些不同的原因,在2009年末,有大量的证据促使人们讨论去全球化的新领域中幽灵游荡甚至重现,以及重新审视金融全球化。詹姆斯认为,“在2009年我们已经能够肯定金融全球化是伟大的全球化的最后形式”。
二、全球化抑或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终结?
接下来我想要提出和探究的问题是:我们是否正目睹全球化的终结,抑或在某种意义上只是某种特定形式或特定种类的全球化的终结,即在20世纪90年代居于主导地位并在文献中经常被称为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的终结?全面彻底地思考全球化与其历史进程、它所采用的特定形式和历史上的特定时期之间的关系,显得非常重要。
那么,金融危机对全球化造成了哪些后果?最出乎意料的是全球主要经济体和政府对这场金融危机的反应。与20世纪30年代不同,这次出现了我们称之为前所未有拯救全球化的行动。
在20世纪30年代危机时期,主要经济体之间有一个核心的协商和谈判议程,并举行了世界经济会议,它试图在应对大萧条所采取的措施上达成某种程度的一致。但那时没有能够达成任何协议,因为在大国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意识形态差异,强烈的地缘政治冲突,以及严重的国家保护主义,每个国家都试图探索平衡世界经济所必需的经济调整。最后,世界经济会议以彻底失败而告终,其后果是1930年后的大萧条变得更为严重。
在当前的危机中,主要经济体之间应对危机所采取的合作途径又如何呢?前所未有的是,G8非常清楚地认识到单独靠它自身的力量已经不可能渡过这次全球金融危机,因此,在某种意义上,G20开始拯救全球化。在2009年4月于伦敦举行的 G20首次会议期间,《金融时报》的标题是“中国拯救了西方资本主义”,“中国拯救了西方全球化”以及“印度拯救了西方全球化”等。这些似乎意味着G20正在采取拯救行动。G20峰会非常成功,为挽救全球化而在世界经济中达成了一致的经济刺激协同行动,但也同样在某种意义上拯救了当前的资本主义体系。
G20在伦敦的行动可称之为协作(coordination),它不同于合作(cooperation)。罗伯特·希尔已经对协作与合作之间的区别进行了辨析。在峰会中,并没有形成太多国家间的合作,但有了许多的协作,也就是说,政府间对它们正在采取的行为达成一致,但并没有同意改变它们的国内政策,从行动的种类来看这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区别。稍后我们就会发现,这对当前所面临的金融危机现状产生了一定后果,而这正是危机现状中显露出的最危险方面。
由此可见,在 G20峰会上所发生的是,印度、中国、德国、法国、美国和韩国等所有这些经济体的资金注入方式都很类似,它们在全球范围内形成了协作。结果如何呢?回到我演讲开始时引用艾肯格林和欧若克的几幅图表,我们就可以看清楚。图表中的红色曲线显示在危机最初时期所发生的事情。从全球工业产值来看,它随着经济刺激计划的执行扭转了20世纪30年代的发展轨迹,并实现迅速增长。从世界贸易来看,它在2009年末和2010年初实现了迅猛增长,现在几乎已经恢复到了2009年初的水平。可见,这种协作经济刺激计划对世界经济起到了巨大的积极作用。
在2010年1、2月,世界贸易在规模上得到了迅速增长,全球金融或全球股市开始反弹,如红色曲线所示。资金流方面也开始好转。但全球贸易的反弹要远比全球金融具有必然性。我认为这是一个原因,显示出正在发生的全球化是一种不同的种类。
在经济拯救之后,我们开始看到的并不是全球化的终结,而是不同种类和不同时期全球化的开始。我会在随后的讨论中列出其中的原因,这里先对全球化性质的改变或者说是对我们所处的全球化阶段做出一个评价。
尽管所有的证据都似乎表明世界经济和贸易正在复苏,我们仍然必须非常谨慎。一个原因是,在一部去年出版的非常好的著作《本轮金融危机的时代差别:800年来的金融蠢事》(This Time is Different:Eight Centuries of Financial Folly)中,作者即两位经济史学家莱因哈特和罗格夫(Carmen Reinhart and Kenneth Rogoff)将金融危机的规模看做是其中的差异之一,但他们将国家间经济加速一体化看做另外一个重要差异,这意味着其中任何一个经济体的重大变化会马上影响到全球经济。
金融危机最为危险的时期正是现在。原因很简单,主要国家的政府尤其是欧洲和美国现在已经在世界经济中注入了如此多的资金,以至于一旦有任何不测将没有更多的钱可以借用。换句话说,美国和欧洲等主要经济体现在已经无法借到更多的钱去稳定其国内经济,或者说政府手中已经没有更多的经济武器去应对危机。一个后果是,如果在接下来的18个月中世界经济出现任何问题,在某种程度上就如詹姆斯在书中所提出的那样,这个时候就是全球化真正开始解体的时候。如果我们回到国家保护主义,我们就回到了20世纪30年代。因而我认为当前是最为危险的,我们仍没有走出这次金融危机。
然而,我认为关于金融危机的最有趣问题不是去全球化的议题,而是为什么全球化在实践中具有如此强的恢复力。在2001年9月11日,所有人都在讨论“9·11事件”会是全球化的终结,人们相信诸如反恐战争、民族主义的复苏以及其他威胁国家安全的因素,将导致贸易、投资的暴跌和全球经济信心的崩溃。而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充分显示,它对全球化没有任何影响。事实上,从2000年开始,就有许多武断的全球化言论,声称全球化已经走到尽头。有趣的是,为什么全球化具有如此强的恢复力,为什么全球化在某种意义上仍在进行中?这正是我想要集中讨论的问题。
我将最重要的原因称之为“内嵌式全球化”(embedded globalization)。这一术语来自于国际关系领域的全球自由主义理论,特别来自于约翰·罗基(John Gerard Ruggie),他讨论了内嵌式自由主义,包括二战结束后国际自由主义秩序的建立,开放的世界贸易秩序转为内嵌式,以及以政府经济政策中心处理经济问题等等。自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全球化在某种意义上已转为内嵌式的,这即是说,经济被当做发展政策和经济增长政策。但我认为从驱动全球化的事实来看,内嵌式全球化的含义比这更为深刻,例如利润和经济增长的驱动,技术革新,移民等,它们深深根植于现代社会的本质。我并不是指全球化不可避免并且不可能崩溃,而是指全球化是内嵌式的,是自然的经济战略,也是全球经济的本质。
尽管如此,这次危机在某种意义上标志着当前全球化内在本质或形式的重要转变。我和詹姆斯的观点相同,我们所目睹的并不是去全球化,而是产生于20世纪90年代特定形式的全球化的终结。全球化使经济和金融在全球范围内日益一体化,我们需要处理的是区分全球化和它的某个历史阶段。产生于20世纪90年代、由新自由主义驱动的、特定形式的全球化对市场全球化具有非常强大的效用。当前处于危机中的市场全球化只是全球化的特定形式。
这里的原因在于,20世纪90年代的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建立在三个条件上面。首先是开放的世界秩序,即对贸易和资本流动保持开放并很少管制,而不像倾向于更多管制的历史自然状态。其次,开放的世界秩序同样依赖于稳定的地缘政治。20世纪90年代不同于处于地缘政治冲突紧张的冷战时期,而被人们称为多极化时期,那时美国和德国在苏联于1991年解体后一起主导世界。代表这个时代特征的一个关键因素是,它很少有地缘政治冲突,从而形成了一个稳定的政治环境或有益于全球化发展的长久稳定环境。第三个促使全球化在这一时期发展的条件是国内政治的支持。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政府都倾向于支持全球化,但更重要的是无论政府是否支持,国内倾向于相信能从贸易和资本流动的全球化中获益的政治力量强烈地支持全球化,例如中国、美国、法国和德国等等。国内政治力量对全球化鼎力支持的一个原因是,全球化的胜利者,即从中获益的那部分人的力量大于全球化中的失败者,因而全球范围内存在大量的国内政治对全球化的支持。
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根本性地对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形成了挑战,因为它对每一个关键条件都构成了显著威胁。首先,危机的一个后果是挑战了开放的世界秩序。具有反讽意义的是,大多数保护主义或新保护主义存在于发达和先进的经济体。在欧洲和美国,政府对金融危机的最主要回应是打响国家保护主义银行的国有化战争,主要的合作方式是建立平衡。例如,在英国,许多汽车公司会从政府获得大笔的补贴,如果银行被接管也同样会获得大笔补贴。在全球,银行业的补贴达到了3万亿美元,几乎是将整个中国的经济量注入银行以稳定国际体系,而其中大多数是在发达和先进的经济体中。国有金融的前景,不断升级的保护主义,世界贸易中的区域贸易协定的增长,在某种意义上说,伴随金融危机所产生的,是强化了许多对新自由主义全球化赖以增长的开放世界秩序的规制趋向。据金融时报报导,在金融危机顶峰的2008年5月,中国投资责任有限公司主席在华盛顿作了如下评论:“今天我在美国发现了美国特性中的社会主义特征,这里发生了一些有趣的变化。”
稳定的地缘政治是20世纪90年代的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另一个条件。可以明确的是,这次金融危机的后果之一在于它凸显了世界经济运行中的矛盾。无论我们如何设想,经济权力正在转型,我们称之为由西方向东方国家进行经济权力转移。明显的是,为什么G20会被纳入并成为应对危机进行谈判的主要形式 ,显然在世界经济权力结构中产生了重要的转变。国际关系中的常识是,权力转移是危险的,因为它使世界政治变得不稳定,人们的观念或对彼此的看法变得更有威胁性,并且面对着更多的不确定性,不知道其他国家会向什么方向发展。权力被看成是零和博弈的过程,地缘政治格局中一个国家权力的获得意味着其他国家权力的减弱,因而权力转移开始破坏全球政治体系的稳定。
更重要的是,危机造成了为资源和影响力而不断升级的地缘政治冲突,这也产生了不稳定因素。在G20中明显的争夺是:“好的,现在我们拯救了全球化,那该轮到谁来掌管全球经济?”如今 G20在某种意义上部分地拯救了这些金砖四国,而它们也部分地拯救了全球化,它们想问的是新的世界经济会用何种方式来统治,而这会造成西方世界的抵抗。因而在某种意义上说,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稳定环境已经消失。
20世纪90年代的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第三个条件是有利的国内政治,而它事实上在西方大多数经济体中被迅速地破坏,在那里,公众的反全球化情绪得到了巨大膨胀。全球化不再被认为对大多数经济体积极而有益。事实上,少数国家现在开始质疑全球化,尤其是金融全球化是否对其经济有益,这里的一个原因是现在全球化中的失败者远远地大于胜利者。此外,全球所有的经济体都存在着反对收入分配平等的情况。全球化在这些经济体中造成不平等,其收益在人民中分配得非常不均匀,因而产生了一种新的国内政治,它开始破坏自由市场以及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驱动全球化发展的新自由主义模式。
基于这些条件的破坏,我的推测是,我们所看到的并不是全球化的终结,而是全球化的重塑和重构,即开始第三波全球化。这只是我基于推测的观点,并不是事实,可能是富有争议的。到目前为止,历史上有过两个全球化时期,第一时期从1870年开始,到1929年第一次全球金融危机为止,第二时期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直到当前的金融危机。我认为即将看到的是不同类别和新方式的全球化轮廓。区别在于,这种方式的全球化将在显著程度上由金砖四国来驱动。金砖四国是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巴西的称号,在詹姆斯的书中,他给出金砖四国不同的解释,即相当庞大的帝国(the Big Really Imperial Countries),它们对全球政治产生并即将产生非常大的影响,新形式的全球化地缘政治将会出现。这和全球经济权力转接的平衡,经济权力结构的重塑以及不断升级的区域冲突等有关。
这与17世纪所发生的相类似,当时亚洲在某种程度上是世界经济的主导区域。即将发生的是,正在崛起的经济权力与既有经济权力之间不断升级的竞争,因为它们的资本形式不同:自由市场资本主义和新兴资本主义,这两种不同形式资本主义之间的冲突将会重塑全球化的未来和世界秩序的规则。
由此,我认为这场金融危机的一个后果是加速了当前正在进行的转型,并将带来不同种类的全球化。但目前所面对的是,全球化的不同种类、模式和规则之间是否正在争斗。有趣的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2007年举行的“世界经济展望”中就讨论了第三波全球化、不同种类全球化的出现与转型。这方面有很多的证据,例如当前世界经济权力的分配格局自1945年以来发生了根本变化。在1945年,美国在全球GDP所占比重在45%-50%左右,2008年却只有1945年的一半,这中间发生了相对权力的转移。从发达经济体来看,它们占世界经济的比重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而金融危机的后果之一是加速了这种巨变,并扩大了亚洲和新兴金砖四国在世界经济中的比重。从金融来看,世界经济中的金融权力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下表中蓝色曲线所表示的是自由民主国家官方资产价格增长,可以看到,它大大地受到金融增长国如金砖四国或石油生产国等的挤压,这是金融权力的大幅转换。从2009年资本输出来看,即由谁向那些如美国和欧洲等需要借用资本的国家输出,中国占了23.4%,这在2009年是非常巨大的,几乎是德国的两倍。日本位于第三,这也是一种巨大的转换。它们在资本输出中表现最佳。
接下来是进口。世界经济增长从何而来?这是来源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全球经济份额分配趋势的估计图。世界经济增长的部分不在传统经济体中,并且它们在接下来的4-5年中几乎不会增长,所有世界经济的增长都由新兴经济体所驱动,甚至是今天的非洲。这是一个很大的转变。如果回到20世纪70年代初期,世界经济增长的最大份额由美国和其他发达经济体所驱动。而今天所发生的是,世界经济增长的大多数由其余的国家和中国驱动,这在经济生产力上是一个巨大转变。
可见,在世界经济权力结构中发生了重要而显著的转变,我认为它是接下来一轮全球化的一部分,或者说是第三波全球化。那么,全球化的未来是什么样的?我的推论是,当然只是推论,我还没有很多必要的证据,我们所看到的不是全球化的终结,而是重组,而这种重组在某种意义上将在巨大的新兴经济体权力上升所引起的巨变中实现。它将更多地由南南全球化而不是南北全球化驱动。在这种情形下的悖论在于,在某种意义上重塑全球权力格局的第二波全球化驱动了全球经济权力的转变。然而,这是转型中最为危险的部分,转型并不容易,因为将会有并且在G20集团中已经出现了第三波全球化中对于统治全球化规则的斗争,甚至是冲突和政治斗争。斗争在既有权力和新兴权力之间展开,而驱动斗争中的一个能手也是西方民主政治体,它们迅速地采用了反全球化的形式。而在南南国家即新兴经济体中,它们迅速地成为某种意义上的集团全球化。
这里存在着可称之为全球主义不同种类之间的冲突,即市场资本主义全球化与由国家资本主义所驱动的全球化之间的冲突,而这将对全球经济治理产生严重影响,一些人甚至在讨论世界政治中否定性力量的增长。我们所进入的时代没有政府权力或关系去设定规则,所存在的许多不同权力所能做的只是在某种程度上防止其他人建立新的规则,即没有一个国家具有产生或者强迫建立新规则的能力。因此,我们进入的全球经济治理时代,在谁制定规则以及这些规则是怎样的方面,具有显著的不稳定性。
接下来是我的结论。哈罗德·詹姆斯在其书中的结论是“金融危机是全球化转型的催化剂,金融危机与全球化在过去时期的瓦解和地缘政治平衡的改变相关。”在某种意义上,这一结论在20世纪30年代是正确的,在今天仍然是正确的。
然而,与过去不同,现在全球化在很多方面的表现都证明其更加具有弹性,它甚至是柔软的,这是饶有趣味的学术议题。我们所目睹的不是全球化的终结,而是特定种类和某种历史形式的全球化的终结,是全球化的重塑,而这反映出全球权力结构的变化。我认为国际政治专业学生可能愿意思考我们可能称之为“后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问题。2025年的世界将是经济权力的世界。如果想要深入探讨这些问题,最有趣的问题不是全球化的终结,而是去全球化发生了什么。□
(责任编辑:严国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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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9092(2010)05-0005-07
*本文根据著名学者、英国南安普顿大学社会科学学院院长托尼·麦克格鲁教授2010年6月9日在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的演讲录音整理而成,内容摘要与节标题为译校者所加。麦克格鲁教授较早开始从事全球化问题研究,他于1999年出版的Global Trans for mations:Politics,Culture and Economics是最早研究全球化的著作之一。他与戴维·赫尔德合作出版的Globalization/Antiglobalization系列,从多个角度围绕全球化问题展开了讨论,产生了深远影响,已被翻译为包括中文在内的多国文字出版。本文的发表已经获得麦克格鲁教授的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