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群体特征与艾滋病防治:趋势、挑战及对策

兰林友

小姐群体特征与艾滋病防治:趋势、挑战及对策

兰林友

文章主要探究小姐群体的社会文化特征及其最新发展趋势,为地方艾滋病防治工作提供政策建议和对策。研究表明,目前小姐群体呈现一些年龄、族群、类型、婚恋生活等显著特征和趋势,艾滋病防治工作面临新挑战。首先,文化程度、族群成分与艾滋病防治知识的内在关联研究证明,一些特定人群没有或基本上缺失艾滋病防治知识。其次,就从业根源、从业时间、金钱渴求、职业化程度、退出机制以及上升期待而言,一些小姐难有实质性的高危行为改变。再次,小姐的休闲方式和职业特征限制着行为干预的频率和效果。不过,通过考察婚姻状态、居住方式、返乡时间、休闲方式、社会关系网络以及仿婚实践,能够确定优先和重点干预的目标人群,建议推广定点定时干预模式与采用文化敏感性策略。[关键词] 小姐群体特征;艾滋病防治;趋势;对策

从公共卫生的艾滋病防治工作来说,如何向目标人群有效宣传艾滋病防治知识,如何促使目标人群做出实质性的高危行为改变,目前已经成为公共卫生干预实践中的最大难题之一;因此,根据小姐①在口头上,暗娼自称都用约定俗成的、自我职业认同的小姐一词,如说“做小姐、我们小姐”之类。在P市,除了小姐的称呼,更常用的他称是妹妹,特别是对年轻的小姐而言,无论是娱乐场所的老板,还是前来消费的客人一般都叫妹妹。如同对小姐的称呼,对嫖客更通常用的叫法是客人。这里采取主位的说法和文化相对论的观点,均未作明确类别区分,更无任何道德价值评判和歧视的含义。群体的社会人口学特征,分析和探究小姐群体的主要社会文化特征及其最新发展趋势,为地方艾滋病防治工作提供政策建议和对策,是一个紧迫的议题。

从空间与环境上说,本研究调查研究点——我国西南P市T社区是一个公共卫生的艾滋病防治工作进行微观解剖的理想片区。T社区属于典型的脏乱差的城乡结合部,行政上归属P市银河镇天山村3组②除了凉山、云南、四川少数地名,本文中所有具体地名都采取人类学的匿名原则处理,或采用学名。。尽管金沙江派出所在此设立了治安岗亭,架设了监控设施,但因警力有限,形同虚设,造成此地属于三不管地带,当地居民空心化,私自搭建的简易住房基本上用来出租。就地理位置而言,该片区交通方便,房租便宜,附近有长途汽车客运中心和劳务市场,人来人往,人员流动性强。这里外来务工人员云集,环境恶劣,生存条件差,是P市暗娼和嫖客最集中的片区之一。按人口与生计考察,仅在T社区方圆不足300米的狭小空间之中,就有私人修建的出租屋1 200余间,商铺200余间,集聚了很多低档休闲娱乐场所,如小餐馆、小茶馆、小商店、小麻将馆、录像厅、小旅馆、小诊所、小发廊,常年暂住的流动人口约有3 000多人(其中,凉山彝族有1 000多人),住户构成复杂,鱼龙混杂,族群多元③该片区的彝族分黑彝、白彝、红彝,还有一些贵州苗族小姐、云南白族小姐、纳西族小姐。原先还有一些藏族毒贩以此为据点。。该地各种休闲娱乐场所多,档次低,消费便宜,是外来闲散人员聚集之地,每天有近百名最低层小姐活跃在此,每天有嫖客250人左右。这个社区的小姐类型多样,如小旅馆小姐、出租屋小姐、碰电线杆小姐、打青山小姐等④碰电线杆小姐,即指打街或站街小姐;打青山小姐,在地方又称野战部队,顾名思义,即指在青山荒野进行性交易的暗娼。有关小姐类型的划分见文献[1]。,交易价格低廉,出租屋小姐的交易价格在10至30元之间①交易价格的极端低廉性,可从地方性行话略见一斑,10、20、30、40、50元,分别叫1、2、3、4、5毛。,小旅馆小姐的一般为50元②如果提供全套服务或包夜,价格自然不同,全套为80元,包夜为150～180元。。从公共卫生与社会问题的角度看,无论哪种类型的小姐,在商业性行为上,安全套使用率低,多高危行为,许多小姐毒性共生(吸毒或贩毒与商业性行为纠结),甚至有些还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由于T社区聚集着包括彝族在内的最底层流动人口,所以存在贩毒、吸毒、盗窃、拐卖儿童、抢劫等各种社会问题。

为了确定合适的干预目标人群,进行艾滋病防治的有效社会动员,自2007年开始,我们连续在P市T社区开展调查研究与干预实践。本文中所用数据和材料,主要依据2008年7月30日至8月18日、2009年6月28日至7月10日以及2010年1月14日至24日,对P市T社区为期20、12、10天田野调查与追踪调查所获得的深度访谈个案素材与问卷调查数据。田野调查采取典型的人类学调查方法,如参与观察、结构式访谈、半结构式访谈等,主要探寻易感人群的社会文化行为方面的信息,尤其是性实践的行为数据与认知。为了更广泛了解地方艾滋病防治的现状,还走访过当地的民政局、药监局、疾病控制中心、美沙酮维持治疗门诊、派出所、治安大队、民间组织等,多次考察并曾短暂入住强戒所。同时,为对不同类型的休闲娱乐场所小姐进行量化考察,在开展田野工作期间,由项目组成员做了问卷调查,2008年8月份发放100份问卷表,回收100份;2009年7月份发放问卷调查200份,回收200份。问卷调查数据的处理,主要采用社会学常用的SPSS软件进行频数分析,输出形式多使用表格,并进行跨年度数据的比较分析,这样使反映的问题更加直观明晰,容易显现趋势与特征。因此,本文中社会人口学特征的探讨大多利用这两次问卷调查数据,并结合深度访谈素材(包括2010年1月的最新追踪调查访谈个案材料)进行比较论述③已经做过初步探讨,见文献[1][2][3]。。

本文基于多年的田野调查研究,着重探讨的主题有:(1)从社会人口学特征分析,小姐群体有哪些特征?又有哪些最新趋势?(2)从艾滋病防治的KAP④KAP,即knowledge,attitude,and practice的英文缩写。调查角度看,文化程度、族群成分与艾滋病防治知识的内在关联是什么?(3)从文化因素探讨,哪些特定人群缺乏艾滋病防治知识?为什么有些特定人群缺乏艾滋病防治知识?其本质是什么?(4)在社会文化行为方面,仿婚实践、居民化生活特征说明了什么?具有什么文化意义与公共卫生意义?(5)从年龄、从业时间、职业满意度、小姐类型、流动性考察,为什么有些特定人群难以有实质性的行为改变?(6)如何确定优先干预的重点人群?如何应对最新艾滋病流行趋势,可以采取什么样的应对策略?

本研究旨在让最底层的易感人群掌握预防艾滋病的知识,推广使用安全套,提高安全套使用率,减少不安全行为,促进参与美沙酮维持治疗,有效降低H I V/A I DS从易感人群向普通人群的传播;并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进行有效社会动员,设计出更具地方文化特点的艾滋病防治应对策略,促使易感人群做出高危行为的实质性改变。

一、小姐群体的社会人口学特征:文化路径的分析

(一)小姐群体的人口学特征

1.民族

2008年问卷调查结果中,两个少数民族样本,一个为彝族,一个为白族。2009年的问卷调查结果,从小姐的民族构成成分看,汉族占绝大多数,少数民族所占比例不到9%。事实上,样本中的少数民族都是彝族,检视样本并没有苗族或其他少数民族成分(表1)。

表1 T社区小姐的民族构成

田野调查发现,T社区的出租屋汉族小姐大多年龄大,姿色差,文化低,根本不懂什么性技巧,与农村妇女并没有根本区别①临时咨询点隔壁有位小姐42岁,从未上学,不识字,几乎不会汉语普通话。42岁的女人,看起来就像50、60岁的样子。我们一位同伴工作者实在看不下去,送给她一些看起来时尚一点的衣服,嘱咐她说,让她别丢小姐的脸!可见,该小姐比农村妇女还像农村妇女,没有任何职业特征,纯粹是被男人控制在挣钱。所以,完全可以想象没有专业色彩的小姐所接待的是什么样的客人,以及安全套的使用情况。,实在没有任何小姐的外在特征。有的出租屋小姐又是初来者,没有接受过任何形式的行为干预。

根据族群成分考察,小姐群体的族群成分多元化趋势十分明显,许多小旅馆或按摩店都有彝族小姐。其中,仅在T社区,彝族小姐共有20人左右。不过,所调查到的彝族小姐大多是白彝②凉山彝族与云南彝族之间存在比较明显的内部族群认同差异,见文献[5]。,黑彝相对较少。在有些(白、黑、红)彝族打工者集聚的出租楼里,彝族小姐云集,大有随工服务的态势,有些又与贩毒、吸毒有联系。对一些彝族(包括黑彝、白彝)小姐的深度访谈和观察参与说明,由于特殊族群文化,缺少性知识,加上吸毒,彝族小姐在性交易行为中更容易发生高危行为[4]。此外,在T社区还有一些贵州苗族小姐(10人左右),主要是流动性太大,又非常自闭和敏感,目前尚难以接触,无法精确统计。有些场所还有云南白族和纳西族③由于各种原因,目前与这些小姐做访谈非常困难。尽管尝试过多种办法,包括偿付高额误工补贴,但一直没有成功。。因此,就小姐的民族成分而言,有汉族、彝族、苗族、白族、纳西族等。这就明确提醒我们,在艾滋病行为干预时,需要特别关注文化敏感性,必须洞察到底哪些特定人群更缺乏艾滋病防治知识。

2.年龄

从参与观察和深度访谈来看,在T社区,小旅馆小姐的年龄普遍在18至24岁之间;个体的、分散的、流动性的出租屋小姐,大多在26至48岁左右。近年来,出租屋小姐的总体趋势是大龄化,甚至达到生育极限年龄的48岁(表2)。与之对应的是,近年感染者也有高龄化趋势,一是前些年感染的小姐被筛查出来,二是从业小姐本身年龄偏大。在分析这个群体的从业情况时,显然年龄和身体资本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也是明显影响安全套使用的一个可讨价还价的重要条件。另一个方面,从年龄上看,小旅馆、按摩店小姐又呈现低龄化趋势,尤为值得关注的是90后小姐登场后与原先其他小姐相比的不同特征。从接触过的几个90后小姐来看,基本上游历过一些地方,会上网,职业化程度高,自认为艾滋病防治知识懂得比较多,所以大多不愿意交流,甚至拒绝访谈。

表2 T社区小姐的年龄分布情况

3.婚姻状况

从表3不难看出,不同年份数据之间有关已婚与未婚数据偏差较大,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2009年的问卷调查主要调查的是出租屋小姐。

2009年的问卷调查结果看起来似乎有婚姻与没有婚姻的各占一半,但深度访谈结果表明,就婚姻关系来说,小姐大多是离异或未婚同居,即使存在现实婚姻的,有的处在离异或不稳定状态,无论本地从业,还是异地从业,相当一部分小姐还有仿婚的各种同居关系,如以夫妻、恋爱名义同居,或在恋爱的名义下被鸡头控制卖淫,或被男人包养等。不过,彝族小姐一般以离婚的为主,即离婚的、流动的彝族妇女容易脱离原有的文化秩序和社会压力,才能加入小姐行业之中。

小旅馆、按摩店小姐一般以未婚为主,特别是相对年轻的,大多尚未结婚,但部分与男友(通常是原先的客人)临时同居或被包养。当然,为了掩饰身份,她们自己都谎称仿婚同居的男人是她老公,但熟悉内情的,都说并不是丈夫①小姐普遍称同居的男友或包养她的男人为老公。第一次访谈时称老公,第二次访谈基本上叫男朋友。至于在性交易过程中小姐戏称客人为老公,也是常见的情形。这里采取主位的说法和文化相对论的态度,并无任何道德价值评判与歧视意蕴。。关键问题在于,仿婚同居又与性实践的分类学之间存在密切关联。这一情况表明,了解这一知识,有利于理解仿婚实践的文化意义与公共卫生的意义。然而,如果仅仅问卷的话,并不能了解这些真实婚恋实践。

表3 T社区小姐的婚姻状况

4.文化程度

跨年度的问卷调查结果表明,几乎90%的被调查者的文化教育程度都是初中以下(表4)。毫无疑问,文化程度低是T社区小姐的一个显著特征。

表4 T社区小姐的文化程度

从文化程度上分析,族群、文化程度与艾滋病防治知识之间存在内在关联。在T社区这样的低档场所从事性产业,汉族小姐的文化教育程度普遍很低,基本上是初中毕业或初中辍学,甚至有的小姐连小学都没有上过,所以连汉语普通话都不会说,看不懂汉文,不懂任何特殊性技巧,特别缺乏艾滋病的防治知识。至于彝族小姐,大多来自严酷的山区环境,许多是从未上过学的凉山彝族姑娘。2009年6月28日至7月10日所做的7个彝族访谈个案中,只有两个访谈对象是初中和高中毕业,两个只念过小学一年级,三个从未上过学。2010年1月14日至24日所做的追踪调查访谈的5个彝族小姐中,只有一个云南白彝是初中毕业,按照小姐自身的说法,还是汉化的彝族,其他凉山彝族大多未上学或仅上过小学二年级。换言之,80%的彝族小姐是从未上学或仅读过小学一、二年级的。即使读过小学一年级,但与没有上学并无本质的区别。如果没有上过学,不识字,或者仅仅就读过一年,那么就不会说汉语普通话,看不懂汉文,难以对小姐有效开展艾滋病行为干预,这对IEC材料的开发和发放提出了挑战。特别是彝族有自己的语言文字,虽然说凉山彝族成年人多少会讲些常用汉语,但听广播和看电视仍有困难,汉文材料只有中学以上学历的人才能阅读,所以,任何针对彝族的宣传干预材料都必须使用彝语、彝文,否则根本没有效果①2010年1月17日下午,在访谈过程中,当笔者将几种汉文IEC材料给一位彝族小姐看,问她是否能看懂时,访谈对象说没有上过学,看不懂,但可以将材料带回家,让家人翻译给她听。这一关键信息对于艾滋病防治知识传播是富有启示意义的。。与凉山的许多彝族一样,云南楚雄的彝族也很少接受教育,如一位白彝小姐所言,“没上过学,电视都看不懂”。因为没有接受教育,所以“不知道什么是艾滋病,传播途径不知道,不识字,什么都不懂”。从性知识的传播途径来看,即便上过几年学,但学校也不可能教授性知识。

就教育程度、族群文化与高危行为的认知而言,显然,受教育程度越低,越容易从事高危行为,所有访谈个案无不说明了教育程度与高危行为之间的关联。事实上,族群差异的本质在于教育机会,族群符号本身就暗示了生存环境的恶劣,机遇结构的不平等。没有接受教育的本质在于任何以汉语为介质的宣传材料或宣传方式对于文盲或近似文盲的少数民族小姐或汉族小姐来说,都毫无意义。有的访谈对象因为是彝族,没有上过学,或教育程度低,只能听懂汉语,但看不懂汉字,所以没听说过艾滋病和性病,不知道什么是艾滋病。因为彝族小姐的教育程度低,缺乏谋生技能,所以只能在最低档次的场所从事性产业,又缺乏性知识,安全套使用率极低,如彝族小姐所言,汉族80%用,彝族一个都不用。

5.居住方式

由于特殊的职业关系,在居住方式上,小姐群体具有很强的同质性,明显表现出居住场所与工作场所的高度重叠,并绝大部分居住在出租屋里,混居在社区之中,仿婚形态多,呈现居民化特征。田野工作表明,从居住方式上说,许多小姐表现出明显的社区居民生活化特征,有的按摩店就设在居民楼里,或小姐混居在居民之中(表5)。除了固定的、日夜守候的出租屋小姐之外,许多出租屋小姐实行夜班制与白班制,居民生活化特征尤为突出,上午前来上班,傍晚时分下班时顺路买菜回家,与在单位上班几无区别,有时甚至携带子女到出租屋,无疑增加了干预难度。有些按摩店小姐居民生活化特征同样显著,因为是串堂子的小姐,即高度流动的小姐,又与男友同居,所以仿婚的家庭生活化特征明显,即在晚饭时间通常会买菜回家,如同下班一般。

表5 小姐的居住方式

这就表明,小姐日趋流动和隐蔽,混居在社区的普通人群之中,清晰呈现出家庭生活化特征,在出租屋从事性交易的越来越多。这一居住方式意味着这一群体具有很大的流动性,干预难度大。加上出租屋业主不管不问的状态,虽然说该片区所属的派出所在此设立了治安岗亭,架设了监控设施,但片警无暇顾及,只能采取周期性打击治理手段。因此,这些从事低交易价格的小姐是非常敏感和难以接触的人群,同时也是极其脆弱的人群之一。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出租屋大龄小姐基本上不吸毒。

根据空间、交易方式、文化与健康因素,可将T社区小姐进行类型粗略划分(表6)①实际上,在P市,小姐类型是很多的,高档一些的有会所、KTV、保健、酒吧、洗浴中心、温泉等场所的小姐,特殊一点的有专门在小煤矿为矿工服务的打米类型,服务对象比较单一,有一定的专业分工。又如小饭馆或发廊小姐。还有陪同男性吸毒人员一起吸食毒品的冰妹、海妹、嗨妹等。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甚至在我们临时设立的咨询点隔壁房间,有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经营一间小卖铺,她不仅在早年做小姐时感染了艾滋病病毒,现在还掌握着大量小姐的联系方式,随时为有需求的客人提供相应的信息,并收取5元信息费。。事实上,有时很难将出租屋小姐与打街小姐、打街小姐与打青山小姐区分开来,因为她们的交易方式在不停地转换,吸毒小姐更是如此。同样,娱乐场所也没有明显的分别,如以小旅馆为幌子开设的场所,与出租屋并无本质的区别,都是只有一张床,顶多加一个电扇或吊扇,再就是由老板统一承租房间,墙上写着或霓虹灯闪烁着小旅馆的字样而已。当然,有些老板连名目都懒得设立,直接就开业了。以茶楼、麻将馆等名目为掩护的场所,小姐混迹其中,出租屋就在这些地方的上下或左右。

表6 T社区小姐类型

6.同居与分居状况

与婚姻状况不同,居住状态更直接反映小姐的真实生存状态,近一半的小姐与丈夫或男友居住在一起(表7)。这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与其他地方不同,P市小姐就近从业人数较多,或小姐异地流入是夫妻同行,即丈夫控制女人卖淫,而男人坐享其成。事实上,许多访谈对象是有男人在身边的,无论是民事注册的丈夫,还是以仿婚名义居住一起的男人,个别的还带着孩子;第二,正因为部分小姐是与丈夫或男友分居的,所以临时仿婚现象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并呈现婚恋对象或仿婚对象不稳定性特征。这一仿婚同居的文化意义和公共卫生意义在于,即便在商业性行为上会使用安全套,但同样是这些小姐与“老公”发生性关系时,通常是不会使用安全套的。

表7 小姐与丈夫或男友的同居与分居状况

田野工作发现,通常有家庭、有孩子的小姐,或离家乡较近的小姐返乡探亲的频率相对要高一些,但如果是单身,又是吸毒的话,三年没有回去很正常,因为有各种不便之处,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毒品的不易得性以及害怕被公安抓捕——即使没有被家庭完全抛弃的话。当然,有的吸毒小姐连续几年通常是在强戒所度过的。在T社区,从小姐来源地考察,基本上来自西南三省交界地带,或省内附近各地。比较特殊的是,与通常的小姐实践——异地从业不同,相当部分是本地从业,并体现居民生活化特征。因此,小姐在家时间或返乡时间,还是比较多或频率比较高的(表8)。

表8 平均每年在老家的时间

7.休闲方式

根据文化程度、休闲方式考察,绝大多数小姐都是初中以下文化程度。小旅馆小姐的休闲方式主要集中在看电视、睡觉、打扑克或麻将和逛街等四种方式上。与小旅馆相比,一般而言,出租屋没有电视,出租屋小姐看电视极少,相互之间很少打牌或打麻将①当然,在等待生意时,临近小麻将馆的有些小姐会陪客人打麻将,毕竟同时存在赢钱和娱乐的机会。,又因小姐年龄大,特别节俭,逛街少,文化程度低,看书少,纳鞋底、打毛衣的多,睡觉、闲坐、聊天的多。大多数年轻彝族小姐还是文盲——从未上过学。因为没有文化和其他条件,决定了小姐的休闲方式只能是在没有电视的出租屋里,闲坐聊天,或陪人喝酒,无聊导致容易吸毒(表9)。因为有些彝族小姐不会说汉语普通话,看不懂汉文或汉语电视,所以这些特定人群缺乏艾滋病防治知识,安全套使用率低,高危行为多。

表9 小姐的最主要休闲方式

8.社会关系网络

从社会关系网络来看,在休息时间小姐接触的人群主要是姐妹、丈夫或男友,或是独处,或是老乡(表10),应该说这个群体的交际圈是非常狭窄的。然而,深度访谈结果表明,从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而言,有的以性养吸的小姐挣扎在绝望的边缘。在访谈个案中,许多小姐已经感染艾滋病病毒,倍感寂寞、空虚与无聊;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除了行为干预之外,最为迫切的需求是心理干预,提供美沙酮维持治疗的机会。此外,除了少数不沾毒,许多小旅馆小姐都吸毒②事实上,有些小旅馆成为许多吸毒小姐的避难所,至少提供了相对安全的吸毒场所。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一般而言,这些场所是比较安全的,即使小姐因吸毒被抓,老板也会很快设法打捞出来。许多访谈对象都有这种经历。甚至,有时如果发现某一位吸毒小姐没在小旅馆,就可在强戒所找到,反之亦然。,吸毒的都抽烟,有的吸烟很厉害。吸烟,几乎是年轻吸毒小姐的群体性特征③小旅馆、按摩店小姐抽烟很普遍,特别是吸毒小姐。凡是吸毒的,没有不吸烟的。大龄出租屋小姐一般很节俭,的确没有观察到有抽烟的现象。抽烟与否也是小姐职业化程度的标志性指标之一。,而抽烟更容易感染艾滋病病毒。

表10 小姐休息时的接触对象

(二)小姐群体的职业特征:入行原因与退出机制

1.寻找工作

显然,这里需要定义什么是工作?如果仅仅是从事性产业,那么似乎这是一个无需讨论的话题。然而,假如是指做小姐之外的工作,那么对于绝大多数小姐来说并不容易,尤其是在全球金融危机的形势下,多少要受到影响(表11)。

表11 小姐寻找工作的难易

至于小姐入行的原因,根据实地调查所收集的访谈资料不难看出,从事商业性服务工作是一部分社会弱势群体的无奈选择。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低下,文化教育程度较低,没有其他更好的生存技能,无疑是女性从事性产业的主要原因;然而,许多小姐是为了作为原始积累,开发自身的身体资本,将做小姐视为一条便捷的致富途径。如有的小姐从业的根本原因无非是受金钱万能论的影响,直接原因是婚姻家庭出现问题,于是赌气出来做小姐。甚至有些小姐刚入行,就已经设计好了一种职业规划,就是希望通过一定期限的资本积累,将来有一天自己开按摩店做老板。如原先的一位访谈对象,果然开了一家按摩店。我们的一位项目同伴工作者,即使身在强戒所,还多次与我谈及,希望开家按摩店挣钱。

从从业根源上说,以性养吸或以贩养吸的小姐大多有一个粗暴的父亲或不负责任的母亲,父母婚姻不幸或家庭残缺。凄惨的童年,恶劣的成长环境,贫乏的教育和劳动技能,不良的社会关系网络,都是最初导致做小姐和吸毒的原因。一般而言,以性养吸的小姐,毒性共生,大多家破人亡,几乎完全被家庭和社会所抛弃[6]。

2.从业时间

2008年的数据结果显示,78%的被调查者已从业一年以上;22%的从业时间是在一年以下。相比之下,2009年的数据结果说明,84%的被调查者已从业一年以上,15.5%的从业时间是在一年以下(表12)。深度访谈结果证实,除了部分刚入行的,小姐大多(包括在异地)从业三年到六年左右。这就表明,许多小姐还是相对固定的,流动性极大主要表现在场所的变换,而非退出本行,更存在源源不断地在补充流失小姐的后续队伍。事实上,我在T社区一带考察了数年,发现许多小姐仍然在同一场所从业,以致访谈时,都没有话题可谈了。

表12 小姐从业的时间

就职业化程度而言,职业化与非专业化趋势并存。有些按摩店小姐职业化程度较高,个个穿着性感而暴露,半个酥胸裸露,从化妆打扮、调情逗笑、服务态度看,无不具有职业化特征。然而,相比之下,许多出租屋暗娼毫无专业化特征,又杂居在社区之中,增加了许多干预难度。

从年龄、从业时间分析,除了彝族小姐年龄都比较年轻之外,汉族、苗族小姐大多年龄大、姿色差,基本不具备讨价还价的能力,小姐的高龄化趋势日益明显。一般而言,从业时间长的小姐变得油滑,场景性应对能力强,性格比较固执,十分相信经验主义的卫生实践与性实践,加之金钱渴求度高,所以对这些小姐开展有效干预非常困难,小姐难以有实质性高危行为改变。如果年龄小,则表明刚入行,如果没有上过学,那么艾滋病知识更是缺乏。

3.经济收入

2009年的问卷调查数据结果说明,从事这个行业每月的经济收入80%在2 000元以上;但2008年的数据结果显示,只有6.12%的小姐每月经济收入在2 000元以上(表13)。

表13 小姐的经济收入

不同年份的数据差异如此之大,正如深度访谈结果所证明的,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极富争议性,也是问卷调查不能得出准确数据的一个问题。如小姐所言,小姐的经济收入与个体的身体条件,如年龄、身材、姿色、性格以及性技巧等存在极大的关联。在T社区比较固定的小旅馆等从业的小姐,一般来说,大多年龄小,身材好,普遍抽烟,相当部分还吸毒,有的一个月挣1.2万到1.5万元,但许多又全都花在毒品上了。至于出租屋的大龄小姐年龄大、姿色差、文化低、价位低、流动性强,除了个别穿着比较暴露,烫发、染发之外,大多不抽烟,不吸毒,一个月挣6 000元左右都比较困难。当然,也有个别小姐因身体条件和服务态度好,生意很不错,收入自然高①即使这样,因场所档次决定了出租屋小姐只能采取低价位策略,做的都是快餐,所以哪怕生意再好,如一天做10个生意,每次按照30元计算,一天也不过300元,即使每天都有生意(实际上,显然不可能每天都有生意,即使不考虑间歇性的月经周期或身体不适,也有天下雨的时候),一个月的收入不过9 000元左右。至于费用,主要是廉价的房租(每月50元100元之间,视房间大小好坏而定),伙食自己解决。而小旅馆小姐因相对而言年轻漂亮,收费略高,如果生意好,一天做10个,按照收费50元计算,一天至少500元,加上有时做全套80～100元,或包夜150或180元,一个月的收入达到1.5元到1.8万元左右,也无需房租和生活费,但因在小旅馆从业,老板要抽钱(就是在小旅馆做访谈,除了给小姐的误工补贴之外,有些老板也要收取床位休息费的)。所以,实际收入没有这么高,根据小姐的说法,一天有300元至400元就不错了。此外,必须认识到小姐收入的个体差异是很大的,尤其是生意不会总是很好,如一位年轻漂亮的吸毒小姐所言,一天顶多做4～5个,或5～6个。所以,还得有其他途径,如由男人包养,或以恋爱名义同居,就可省去住宿和伙食的费用。。只是小姐的经济收入与原先的收入相比,加上缺乏必要的生存技能,决定了小姐很难退出本行——上面的从业时间分析同样说明了这一点。

表14 工作满意度

4.工作满意度

2008年的数据结果表明,63%的被调查者对目前工作感到满意,但2009年的数据结果却显示,78%的小姐感到不满意(表14)。究其反差如此之大的原因,最为明显的一个因素是金融危机之后,小姐普遍感到生意不如以前,但这很可能只是主观感受的问题。从空间分布上来说,小姐的确具有高度流动性的特征,尽管有些小姐仍然坚持在一些固定的场所从业,但的确有许多原先的访谈对象在再次田野调查时已经毫无踪影了①由于行业的特殊性,事实上,小姐的流动性和职业上升情况非常复杂。如有的流动的原因是行业的新鲜度(保鲜度),必须在不同场所或地区之间串动保持新鲜感。有的与原先的嫖客同居,或被包养了,暂时退出,甚至是返乡结婚了。当然,有的吸毒小姐悄无声息地因注射过量或多药物滥用,或因艾滋病死亡了。。正因为具有高度流动性特征,加上隐蔽性、居民生活化特征,所以导致干预覆盖面极低,无疑加大了对这些小姐人群的干预难度。然而,不管小姐是否因不满意而流出或流动,但源源不断地有小姐补充入行,就说明了小姐经济收入的满意度。

5.更换工作的打算

尽管问卷调查数据结果(表15)表明,绝大多数小姐有着想换工作的打算,特别是发生金融危机之后,相对生意不太景气的情况下更是如此。事实上,许多小姐对于这个职业大多既满意又感到无奈,因为与原先不做小姐的经济收入相比,毕竟做小姐的经济回报不菲,养成好吃懒做的习性之后,更加难以退出。即使打算换工作,从问卷调查的结果来看,小姐考虑的所换工作也无非是做个体老板、的士司机、文秘,或进厂学技术或打工等。

田野调查结果同样说明,就职业流动而言,小姐存在相当的随意性,大多是走一步看一步,但普遍有上升期待和婚恋愿望。无非是上升自己开堂子,或做点小买卖,或年轻漂亮的被包养,最好的结局自然是嫁人结婚。因此,从换工作角度分析,因为教育程度低,缺乏必要的劳动技能,小姐找工作肯定困难。但相对工作满意度决定了小姐很难完全退出本行,根据从业时间、性格分析,也证实了这一点。当然,小姐的流动性很大,主要是在不同场所之间与空间的流动,而非一定流离本行②连续多年的田野调查使我们得以洞悉许多小姐群体的本质问题,如访谈过程中,许多小姐都声称将退出本行,但随后的追踪调查证实,有的只是更换了场所或因被人包养暂时退出而已。。

表15 更换工作的打算

表16 小姐群体的人口学特征

二、结论、讨论及对策

近年来,在T社区最低档次的各类休闲娱乐场所,小姐类型多样化特征与族群多元化趋势明显,交易方式灵活多变,特别是碰电线杆类型小姐与打青山类型小姐,来去无踪迹,多高危行为,有些还是已经感染艾滋病病毒的吸毒小姐。对这些小姐群体干预难度大,几乎无法监管,所造成的公共卫生问题严重,社会危害极大,艾滋病防治任务十分艰巨。小姐群体族群多元化的趋势表明,因族群文化特质导致群体内聚,外人很难介入进行有效干预,因此,对这些特定人群开展艾滋病行为干预,必须在细分的基础上,表现出族群文化敏感性,依据群体特征及其表现出来的趋势,确定最优先和重点目标人群。毫无疑问,最优先也是最艰难的干预对象是碰电线杆类型与打青山类型小姐中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中的吸毒小姐,重点干预对象应该是小旅馆小姐和出租屋小姐,尤其是小旅馆的吸毒小姐。

如前所述,在T社区,出租屋小姐出现高龄化趋势,职业特征不显著,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也出现高龄化趋势。与出租屋小姐相反,许多小旅馆、按摩店小姐则显示低龄化特征,90后小姐纷纷登场,职业化程度较高,职业认同较明确。相对而言,后者艾滋病防治知识较多,但也信奉经验主义的性实践与卫生实践。

多年的研究表明,文化程度、族群成分与艾滋病防治知识之间存在内在关联。对于没有上过学或者说作为文盲的大多数彝族小姐和一些汉族小姐,如何进行有效艾滋病知识传输,成为一个突出的难题。许多新入行的小姐或没有接受过艾滋病教育的小姐几乎没有任何艾滋病防治知识,因流动性导致的干预覆盖面有限,艾滋病防治知识传播面临挑战。由于资源限制,目前干预范围极其有限,没有能力延伸到更多小姐云集、彝族集聚的片区,而这些片区艾滋病疫情非常严重,急需进一步扩展易感人群的干预覆盖。然而,更关键的问题是,占有知识只是一个方面,尽管接受过行为干预的小姐可能在知识占有上具备了较多艾滋病防治知识,但并没有高危行为的实质性改变。这是一个比较悲观的结论①有关小姐群体艾滋病知识的KAP调查及其反映的问题,将另著文加以阐述。,因为毕竟行为或实践是与高危行为的认知联系在一起的,所以,今后干预重点应该是实质性高危行为改变,需要加强各方力量动员。

从文化程度、休闲方式与社会关系网络分析,因为小姐的文化程度低,所以最低档次场所的小姐除了睡觉和闲聊,几乎没有什么其他休闲活动。不过,在小旅馆和出租屋小姐之间略有一些差别。休闲方式的调查研究结果表明,小姐职业特征所体现的休闲方式、作息规律决定了艾滋病行为的干预难度,因为小姐没有时间也不愿意接受频率过高的行为干预,所以定点定时干预模式的干预频率不宜太高,否则影响小姐的生意。从休闲方式、社会关系网络分析,较理想的干预措施是同伴工作,同伴工作的干预重点对象应该是姐妹群体、同乡及其婚恋对象或仿婚对象。因此,最优先的干预序列应该是(如前所列)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的打青山吸毒小姐与碰电线杆吸毒小姐、吸毒小姐、出租屋小姐、小旅馆小姐、按摩店小姐及其婚恋对象或仿婚对象。多年的田野工作证明,小姐的主动参与和娱乐场所老板的配合,在艾滋病干预工作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需要加强工作力度,动员更多的小姐和老板从事干预工作。

就从业根源而言,由于小姐的教育文化程度低,缺乏必要的挣钱技术和更理想的谋生手段,选择从事小姐职业,当是无奈的抉择。不过,原因并非如此简单。就个体原因而言,往往有着非常复杂多样的因由,如父母婚姻失败或家庭破裂的阴影,自身婚恋受挫或交友不慎,家庭暴力,受骗堕落,被胁迫等。近年的连续田野调查发现,其实,从业原因有时又比较简单而直接,就是在金钱万能论的影响下,利用身体资本进行原始积累①不过,深度访谈个案证实,与深仇大恨和火坑论的解释不同,也有许多小姐是主动入行的,有的甚至丈夫就在身边,并生儿育女,有些即使在从业之初是同行或亲友同乡带动入行,其实,也是知道将要做小姐的,即在半推半就的推拉状态入行的,因为毕竟有那么多示范性的所谓成功榜样挑动着她们积累财富的欲望与一夜暴富的渴望。,特别是90后小姐更是如此。当然,深度访谈和观察参与证实,有些出租屋大龄小姐以非年轻身姿从业,牺牲自尊和人格,甘冒感染艾滋病和其他疾病的风险,确也有因家中男人不担当家庭责任而被迫承担养家重任的悲情。这是社会分化的必然结果,也是形成笑贫不笑娼社会氛围的重要原因。

从婚姻状态、居住方式、返乡时间、社会关系网络考察,第一,即使小姐是已婚的,但婚姻关系一般不稳定,多半处于离异或半离异状态,这本是小姐入行的诱导性因素之一,容易导致类婚姻关系的结成。第二,无论异地从业,还是本地从业,小姐都容易构成仿婚关系——这种婚恋或仿婚关系极为不稳定,呈现明显的居民生活化特征,强化了小姐群体的隐蔽性,加大了行为干预的难度。第三,正因为部分小姐既有正式的婚恋关系,又有仿婚关系,大多在客人与正式的婚恋对象或仿婚对象之间进行分类性实践。这就是说,在商业性行为上,也许会用安全套,但与正式的婚恋对象或仿婚对象发生性关系则不戴安全套。在我们持续多年的田野调查中,这是最具文化意义与公共卫生意义的发现之一。这无疑启示我们,必须加强小姐同居对象的行为干预。第四,从婚姻、同居、返乡频率、社会关系视角看,因小姐职业和空间的高度流动性以及现实婚姻状况,小姐最容易成为普通人群中艾滋病传播的桥梁人群。第五,从居住方式、交易方式与空间场所来分析,小姐类型极其多样,有些感染了艾滋病病毒中的碰电线杆吸毒小姐和打青山吸毒小姐甚至居无定所,或只是栖息在大桥涵洞里②有关这些特殊小姐的凄惨境况,见文献[7]。,对她们展开行为干预,即使可能,也是极端困难的。这些特殊类型小姐对于公共卫生与社会安全最具有杀伤力③在对吸毒人群进行违法犯罪活动的调查研究中,笔者发现,与旅游业中盛行的有关少数民族的浪漫主义的自然主义性想象不同,这些碰电线杆小姐和打青山小姐都是汉族。在我多年的田野调查中尚未接触到有彝族小姐,甚至一般彝族小姐连打青山都没有听说过。打青山的主体通常都是吸毒人群中的吸毒小姐,特别是作为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的吸毒小姐,因获取毒资的需求,在没有交易场所(除了小旅馆,一般场所都会拒绝吸毒或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的吸毒小姐从业)与身体资本的情况下,所采取的最原始的交易方式。这一交易方式的消费对象通常是长卡司机和在长途汽车站与劳务市场附近流动的最底层的边缘人群。因此,空间范围、交易方式与消费对象决定了这类交易所发生的性行为是极具危害的,具体表现在:第一,没有任何条件进行卫生处理。第二,由于缺乏艾滋病防治知识与强烈的毒资需求,根本不会考虑安全性行为的问题,安全套使用率极低,甚至是在恶意传播艾滋病。第三,从社会监管的角度看,因为进行游击战术从事性交易,很难进行处罚。即使因违法犯罪被抓,公安、司法部门对这些特殊小姐也显得束手无策。此外,最艰难、最具危害的是,国家、社会、家庭要想解决这些特殊小姐的问题,虽然不是不可能但也是相当困难。且不说社会歧视和社会隔绝问题,如何办理低保?如果是吸毒小姐的话,如何给予免费喝药(美沙酮)的机会?假如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的吸毒小姐发病的话,如何执行艾滋病免费治疗政策?,研究证明,身体资本越递减,毒资需求越强劲,那么高危行为就越多,感染艾滋病病毒的风险就越大,构成公共卫生问题的极大挑战(最为明显的例子就是,即使这些小姐因违法犯罪被抓,派出所、强戒所都不会或不敢收留)。

根据从业时间、经济收入、满意度分析,我们就会发现,尽管小姐具有高度流动性特征,也确实有些流出了本行,但对绝大多数小姐来说,空间流动主要是地区与场所的流动,而非退出。多年不间断的追踪式深度访谈个案证明,当初表明过退出意愿的有些小姐,事实上并没有退出④且不论小姐群体的人格特征——如场景性应对能力,对于本来就处在走一步看一步状态的小姐来说,也许当时表达的想法或愿望是真实的,但又有诸多无奈。有关此类问题,最主要还是方法论问题,见文献[2]。。除了流向外地或本来就异地从业之外,最多的是在同一城市的不同片区进行转换,甚至只是在不同场所或不同档次场所之间变换。影响空间流动的最大因素是保鲜度与竞争力,随着从业时间越长——一般而言,除了新近入行小姐,大多从业三年以上,至少从我们接触开始已经三年了,年老色衰,只能往更差的场所和交易类型切换,如碰电线杆或打青山(如果吸毒或已经感染艾滋病病毒的话,更是如此),不难想见她们的交易对象和服务对象层次之低,安全套使用之少,高危行为之多。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小姐难以有实质性高危行为的改变,这是文化程度、危险认知、经验主义、金钱渴求、性格特征等众多因素交织影响作用的结果①更详实的讨论,见文献[6]。。在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条件下,做小姐的经济收入与职业满意度又决定了她们不可能轻易退出本行,甚至无需空间转场,因为附近就是劳务市场和长途汽车站,所以消费群体是流动的,不必完全考虑保鲜度的问题。换而言之,对于小姐来说,退出机制非常有限。最具现实和可行的职业上升期待是嫁人结婚——通常那正是许多年轻漂亮小姐的首选策略②应该说,许多年轻漂亮的小姐都有这种人生规划的,就是趁年轻赶紧进行原始积累,做到一定程度,见好就收,归乡嫁人,此谓上策。,或者自己开按摩店做老板③与年轻漂亮小姐的争取嫁人结婚策略不同,有些本来就因婚恋失败入行的小姐,如果考虑退出,她的首选就是开按摩店做老板。当然,有的在做老板的同时,也兼营,但对客人会有选择性。不过,也有个别小姐说,准备开时装店或化妆品点什么的。此外,这里不说小姐从良嫁人——像有些学者所论,只想表明人类学的文化相对论观点与批判医学人类学的思考,尤其是从部分最底层人群的生存境遇来说,有时的确没有勇气和底气对她们进行道德与价值评判。,其次的选项是暂时有男人(甚至同时几个男人)包养,或在做小姐同时兼职做情人。至于另谋它途,大多只是美好的意愿而已。

从确定艾滋病防治工作重点的视角来看,许多深度访谈个案表明,许多小旅馆、出租屋小姐又是静脉注射吸毒者,艾滋病性传播与吸毒传播相互交织,成为常见的H I V传播方式。因为毒性共生,即毒品与性产业的纠缠,无疑要经受地方政府对吸毒和商业性活动的周期性双重高压打击,因而导致小姐更加流动和隐蔽,所以,通过商业性行为和无保护的性行为进行的性传播,容易向普通人群传播H I V,对社会危害更大,对艾滋病流行具有重要的公共卫生意义。然而,比一般吸毒小姐更需要干预的,是那些身为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的吸毒小姐,因吸毒,多滥用药物,年龄又大,长期做小姐挣钱,但获取毒资越来越困难,所以做小姐也是最低层次的小姐——碰电线杆小姐和打青山小姐。从事碰电线杆/打街、打青山/打野战活动,最容易存在多种高危行为,如滥用药物、共用针头与溶液、做全套、肛交、群交等。通常这类小姐都具有两种感染途径的风险,有的小姐访谈时已经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了。近年田野调查最具价值与最有意义的收获是,在追溯艾滋病感染途径时我们发现,所有做过深度访谈,并已得到确诊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无论是客人,还是小姐)均与T社区的小姐或与在T社区做小姐有关④有些(包括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吸毒小姐为了获取毒资和交换住所,除了做小姐找钱、年轻漂亮的有人包养之外,通常还以交友名义将男人拉下水,有时与几个男人维持关系,一旦发现男人没钱了,又马上转向新的目标。如前所述,因客人与亲人的分类学与危险行为的认知,多高危行为,参阅文献[1]。,所以,这一指向警示,必须重视城市某些特殊部位和场所的艾滋病防治工作。本研究证实,一般按摩店安全套使用率已经达到80%～90%,与前几年相比,艾滋病防治形势已经大有好转。当前最困难、最艰巨的就是类似T社区这些低档娱乐场所密布的片区,而这样的片区还有许多,特别是原先有“小香港”之称的某镇,入滇公路穿镇而过,附近多小煤矿⑤在有些小煤矿,许多职业充满高风险——人生无常,不知明天的矿工每月领到工资后,除了排队等候就近服务的打米类型小姐以解决生理需求之外,还有的矿工最常做的两件事分别是:第一,向家里寄钱,承当家庭责任;第二,到附近城镇洗澡、上饭馆吃一顿,然后找小姐解决生理需求。,毒品泛滥,小姐(特别是彝族)众多,艾滋病防治工作十分艰难。

当然,从多药物滥用的情况考察,尽管溜过“冰”,但因找不到感觉,有些吸毒小姐仍然属于单纯的、典型的“海派”①在P市吸毒人群中存在非正式的人类分类:因吸食不同类型的毒品,而有海(海洛因)派、冰(冰毒)派、麻(麻果)派的说法。这一非正式的人群自我分类对于开展美沙酮维持治疗工作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参阅文献[1]。,所以适合开展美沙酮维持治疗。然而,最新的一些深度访谈个案证实,许多90后的小姐有过溜冰经历,并以此为炫耀时髦的资本。问题是,作为冰妹②冰妹,即指陪同男性吸毒人员溜冰的小姐或女孩。有关吸食毒品行为与毒品文化,见文献[1]。的小姐在溜冰后,解冰(散冰)时发生性关系是不戴安全套的,极易发生多种高危行为。

针对P市严峻的艾滋病防治形势,笔者建议,在加强地方卫生部门和疾病控制中心的主导作用之外,不妨发挥基层民间组合的辅助功能,在高校学术性指导下,物色和培训小姐中的同伴工作者,针对小姐的流动性与居民生活化特征,运用定点定时干预模式进行行为干预,加大对出租屋小姐的干预频度和强度,进行有效动员,强化对出租屋房东和小旅社老板的工作力度,激发他们参与艾滋病防治的热情,以应对日益流动性、隐蔽性的小姐。具体干预实践是,在项目实施片区现场,与出租屋小姐一样在出租楼里租房,设立临时干预点,实行定点定时干预,每周一、三、五由2名对环境和暗娼都十分熟悉又具有丰富干预经验的工作人员或同伴工作者到各种场所发放安全套和IEC材料,并咨询解答相关问题。因为是定点定时的高频率干预,所以能够有效解决暗娼流动性大的难题。这一实践模式的最主要目的在于,对目标人群进行面对面的健康教育,使最低层的小姐获得艾滋病防治知识,提高艾滋病防治知识知晓率,提高安全套使用率,从而改变目标人群的高危行为,使其由认知向行为改变,实质上改变高危行为,促进目标人群的广泛参与,践行GIPA原则③即Greater involvement of people livingwith or affected by H IV and A IDS的缩写。促进艾滋病病人、感染者更大程度的参与。,降低艾滋病的进一步传播。

令人欣喜的是,研究结果表明,定点定时干预实践模式非常有效,近年在T社区所做的问卷调查数据就证明了这一点:2008年,46%的被调查者认为自己经常使用安全套,50%的被调查者认为自己偶尔使用,4%的被调查者从不使用;2009年,61.5%的被调查者认为自己经常使用安全套, 35.5%的被调查者认为自己偶尔使用,2.5%的被调查者从不使用。经过定点定时行为干预,艾滋病防治知识的知晓率较高,安全套使用率的确有较大幅度提高。有鉴于此,笔者建议,向与T社区同质性较高或类似的片区推广定点定时干预模式。

与此同时,还应根据小姐的族群特性与族群多元化趋势采取文化敏感性策略,因此,除了加强大龄汉族出租屋小姐的有效干预之外,应重点对彝族小姐或彝族吸毒人群进行行为干预。调查研究表明,任何以汉语为介质的材料,对于几乎没有接受过正规学校教育的彝族小姐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在宣传材料的投放上,必须注意有效艾滋病防治知识传播途径与干预对象的可接受性问题。这就是说,在开发IEC材料时,要尽量使用彝族语言。此外,在招募项目工作人员时,要优先考虑具有彝族语言能力的彝族或彝族小姐,在开展同伴工作过程中,优先考虑在彝族小姐中物色和培训同伴工作者,利用族群文化的亲缘性与语言沟通的便利性,设法接近特定目标人群,进行高危行为的干预,有效输送艾滋病防治知识,从而解决在特定人群中难以开展干预的难题。

[1] 兰林友.艾滋病防治的人类学考察:安全套使用的人群分类、影响因素与经验主义∥2008年国家艾滋病防治社会动员经费项目研究报告.北京:2010

[2] 兰林友.性行为数据品质与艾滋病行为干预——P市T社区小姐群体性实践的个案研究.中国农业大学学报,2009(4):83-93

[3] 兰林友.性实践的行为数据品质与艾滋病行为干预——P市天外天片区的个案研究∥第六轮全球基金艾滋病项目2008年国家级配套经费项目研究报告.北京:2009

[4] 兰林友.脏的文化建构.读书,2010(8)

[5] 兰林友.中国艾滋病防治的人类学研究:安全套使用意愿的人群分类及其影响因素.中国社会科学内部文稿,2010(4)

[6] 兰林友.心瘾之战,还是心理-社会之战?美沙酮维持治疗脱失问题的人类学研究∥2008年中国-默沙东艾滋病合作项目研究报告.北京:2009

[7] 兰林友.常在金沙江边走.读书,2010(1)

Abstract This thesis explores the social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S W s and the latest development trends relating to these characteristics,so as to provide some suggestions on policies and some countermeasures for local A I DS prevention. The research indicates that,currently,the CS W s exhibit distinct characteristics and trends in aspects of ages,ethnic groups,types andmarriages;and that theA I DSprevention faces new challenges.First,the probe into the internal relationship of their degree of education,their ethnic identity and their knowledge ofA I DS prevention indicates that,some specific groups of the CS W s lack,or al most know nothing about the information ofA I DS prevention.Second,concerning their reasons of choosing the occupation,their length of time employed,their craving formoney,their degree of professionalization, the withdrawalmechanis m and the ascendant anticipation,it is difficult for some of the CS W s to make substantial changes in their high risk behaviors.Third,theirmeansof entertain themselves and the characteristicsof theirprofession restrict the frequency and the resultof behavior intervention.However,through investigations ofmarital status,residentialmode,their time of homecoming,theirmeans of entertainment,their social relationships and the practice of imitative marriage,target populations deservingprimary and focused intervention can be identified,also,it is recommended that interventionmodel at a fixed time and location being extended and cultural sensibility strategies being adopted.

Key words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S W s;A I DS prevention;Trends;Strategies

(责任编辑:常 英)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SW s and A I DS Prevention: Trends,Challenges and Strategies

Lan Linyou

2010-05-12

本研究得到2008年国家艾滋病防治社会动员经费项目、2009年第六轮中国全球基金艾滋病项目经费支持。

兰林友,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邮编:10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