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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辛作品中的非洲书写*

2010-08-15颜治强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莱辛白人黑人

颜治强

(湖州师范学院东方英语文学研究所,浙江湖州 313000)

莱辛作品中的非洲书写*

颜治强

(湖州师范学院东方英语文学研究所,浙江湖州 313000)

多丽丝·莱辛以非洲起家。但是在后殖民文学批评中,没有受到多少关注。她的有关非洲的小说和散文,摒弃了族群藩篱,生动塑造了一系列白人移民及土著居民形象,是不可复制地有关南部非洲的文学全景图。

莱辛;非洲;小说;散文

后殖民文学有两种历史口径:一种包含殖民时期,一种排斥殖民时期。在中国大陆研究界,包含殖民时期的研究看重康拉德和吉普林,排斥殖民时期的研究看重奈保尔和拉什迪,均没有莱辛的位置,使之落于夹缝中。后殖民文学还有两种地理口径:一种包含帝国的中心,一种排斥帝国的中心。两者均有一个不言而喻的附加条件:作者需为有色人种。从迁徙过程看,多丽丝·莱辛由边缘至中心,与奈保尔和拉什迪的经历相似。可惜她是白人,故而她既算不上帝国的嫡系子民,又不是帝国的边民,落于另外一种夹缝中。如果以血缘论,莱辛与吉普林相当,为纯粹的英国人;如果以殖民地经历论,她生于亚洲,长于非洲,托身落后的东方近30年,丝毫不落其他三人之后。她在南罗得西亚(现津巴布韦)修完普通人一生的全部重要课程: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和离婚。后来创作了14部以非洲为素材的作品,其余著作也或有点染。[1](P321)由于其身世以及对非洲的用情和用力,评论界有把她当非洲作家看的,这里兹举数例。首先,《海涅曼非洲作家丛书》收录了莱辛的《野草在歌唱》,列为第132辑;其次,迈克尔·索普称其为南罗得西亚第一个,同时也是唯一重要的作家;[2](P4)第三,索普的著作是杰拉尔德·穆尔主编的《非洲作家评论丛书》的一种;第四,库切称她为“南部非洲造就的三个最著名作家之一”;[3](P52)第五,由考克斯主编的《非洲作家》和在业界享有盛名的劳特利奇出版社的《非洲文学百科全书》均有莱辛条;[4,5]第六,布鲁斯·金认为,她在60年代中期以前的身份是英联邦作家。[6](P25)。尽管身处帝国的边陲,早年的莱辛仍然未能逃脱两次世界大战和帝国没落的双重伤痛。或许正因为置身落后的非洲的一个角落,才得以于日后成就她自成一格的作品。本文着力莱辛的非洲经历和著述,为日下烈火熊熊的后殖民讨论再加一把油。

一、小说

非洲生活是莱辛的人之初,非洲作品是其创作生涯的处女秀。

莱辛是以《野草在歌唱》步入文坛的。该书是在南罗得西亚完成的,原本签约在南非出版,后来推翻前约,改于伦敦发表。[7](P190)由此把她引进了持续十多年、奇葩绽放的非洲创作时期。如果拿其1994年发表的自传《在我的皮下》[8]校读,可看出该书一大半是莱辛的家传,主人公以玛丽母女,尤其以母亲为素材。主题思想和写作手法,则明显可见有莱辛最为崇拜的奥利弗·施赖纳的影响。施赖纳是一个女性改革家,以《非洲农场的故事》(The Story of an African Farm,1883)为南非英语文学奠基。莱辛与施赖纳的成长经历和思想倾向惊人地相似:有同样的自然和家庭环境,同样自矜、自哀而令人难以忍受的母亲,同样叛逆的童年,同样遭受抑郁症的纠缠,同样勇敢地挑战男权和反对战争。1968年,借受托为《故事》新版写跋言之机,莱辛对施赖纳做了全面肯定的评价,借题发挥,暗自以其自况,其既是一篇最好的施赖纳评论,也是迄今为止最好的莱辛自评。可惜这点躲过了国内外众多研究者们的注意。[9](P97-120)莱辛写《野草》意在推出自己的农场故事,通过写女性在特定环境中的悲惨命运,对社会提出质疑和抗议,以达到宣泄积郁的目的。然而,由于当时舆论高度关注殖民地何去何从,一经发表,女性的悲歌霎时演变为殖民的悲歌,殖民的悲歌演变成为殖民制度的悲歌,并且从中派生出全新和反抗的黑人形象——甚至一书成讖,成为肯尼亚“茅茅运动”的预言,影响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虽然是一个多面手,尽管再三否认自己是女权主义者,但莱辛通常取女性视角;作为一个积极干预社会生活的人,莱辛先后被冠以女权主义者、反种族主义者、人道主义者、共产主义者、和平主义者等等称号,但其根底是人道主义。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孜孜不倦的和平主义者,面对黑白冲突,也拿不出和平的解决方案来。这就是《野草》给我们的启示。

明白了《野草》的家传性质,才能理解《暴力的孩子》的本传性。对于自传的标题,释者大多只注意“暴力”一词,认为指战争和家庭强制,孩子指传主。其实,莱辛笔下的暴力有多种含义。就实的而言,暴力指两次世界大战。孩子的意义有实有虚。首先指其父母,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给两人造成了终身不愈的精神伤害;其次,两个战争受害者结合,产生了她这个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却注定要承受战争伤害之伤害的孩子;第三,原文“孩子”用的是复数,可见并非限于主人公玛莎,也指她的朋友们,尤其指二战期间调防南罗得西亚的英国空军人员。而就强制而论,也有数解。首先,玛莎受到母亲的强制——这可能挑战女性主义分析;其次,工作和社会的强制;第三,婚姻家庭生活的强制;第四,白人施于黑人的强制;第五,富人对穷人的剥夺等等,不一而足。因此,把五部曲的总标题翻译为《暴虐的孩子》也是说得过去的。对于书的主题,莱辛早在1957年就声言,是探讨“个人意识与集体意识的关系。”[9](P14)虽然两次使用了“意识”,其实写的就是现实主义流派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有人把玛莎放到从歌德《少年维特的烦恼》开始的成长小说范畴去研究。[10](P1-27)毫无疑问,这样看将贬低了作品的社会意义。多部曲这种形式不是莱辛发明的,将其拿到欧洲小说圈去观照的论者不免对其小视。[11]然而,如果放到非洲去看,则不失为一大创举,是前无古人的殖民文学巨制。上面提到莱辛有意学施赖纳,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在实践中仅止于《野草》和争取女权的那些努力。在众多的欧洲作家中,莱辛尤其崇拜托尔斯泰,从形式上看,《暴力的孩子》明显在学《战争与和平》,虽然结果可能更像《约翰·克里斯朵夫》。尽管它局限于写白人之病,但是因为体例宏大(涉及非洲的共一千三百多页),展现的殖民地画面异常广阔,超过了先前白人作品的总和。第一卷《玛莎·奎斯特》写农村,再现了《野草》中的许多场面,二、三、四卷写索尔兹伯里(今哈拉雷),些许见于中短篇小说。涉及到白人中的英国、荷兰、德国、希腊、波兰、犹太等群体,所谓有色人种的印度和中国移民,以及来自各处的黑人,涉及的职业有农场主、农场雇工、商人、律师、职员、店员、军人、工人、医生、社会活动家,还有学生和家庭妇女,其中有名有姓且反复出现的角色就有好几十。总地说来,指向乡村的场面使人深切感觉到殖民制度的没落,而无休止的夜饮狂欢旨在说明远离文明中心的南部非洲也笼罩在当时弥漫于西方的惶恐不安之中。正因如此,小说用了大约整整两卷的篇幅,围绕几个进步青年组建读书会和共产党的活动,带出殖民地的各种社会政治力量,将其与远隔重洋的战争、革命和社会变革联系起来,从而把殖民文学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甚至对殖民制度本身进行无情批判的高度。非洲时期的莱辛遵循的手法主要是现实主义。在提到这点时,研究者们多含轻蔑,暗指她还只是个学徒。他们这样说时没有考虑到非洲,没有考虑到殖民文学家仍然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之间徘徊的现状——施赖纳也难脱此咎。可是,一经莱辛使用,现实主义把非洲盘活了,使之立体化,也因为这样,莱辛才大大超过了她奉为宗师的施赖纳。

莱辛共结集短篇小说12种,半数写非洲,为精华部分。与长篇不同的是,短篇小说大多取材童年,盘桓乡居生活和邻人旧事,叙事者通常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即辍学以后的她自己。这个角色或明或暗的出现,既有主题也有风格方面的考虑。作者利用这个年龄人的好奇心,把周围的一切渐次介绍出来,显示环境给人造成的心理压迫。[12](P81-91)因是青少年讲的故事,作品的基本风格就显得平缓。[13](P514)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姑娘的天真,日子的散漫和叙述的客观。令读者感到意外的是,绝大多数故事围绕贫困和孤独做文章,形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异化主题。作为殖民地的主宰,英国移民有什么贫困可言呢?如果真要说贫困,那也只能说是相对贫困。所谓相对贫困,即在竞争中败下阵来的那种不如意,或者白人非洲梦的破灭。[2](P58)莱辛生长于不成功的移民种植园主家庭,邻居也大多如此,所以她很喜欢谈论移民的贫困化,而非土著的贫困化。从感情上讲,莱辛写这些故事为了排遣遗恨,给逝去的青春存照,从艺术上讲,她的前期创作师法19世纪英国批判现实主义,所以力求真实和自然。从自传可以看出,贫穷是她家一贯的生活真实。《轻微的蝗灾》写农事的风险,《黄金国》写歇农找矿的蹉跎——这既是莱辛父亲十年真实生活的写照,也是其他许多移民的经历。不过,莱辛经受的贫困还没有到缺吃少穿的地步,所以,更多的故事聚焦孤独这个儿童的大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敌人因得种族隔离之助而变得不可战胜。《泄密者》写两个小家伙以荒野为伴及母亲爱莫能助的哀叹;在题目催人泪下的《离乡背井的滋味》里,既描摹了农场的困境,又有乡关无路的叹息,还有小女孩伤春的惶惑;《新来的男人》、《露西·奥林奇》、《脱离高海拔》、《冬在七月》和《植物和姑娘》都写在缺乏选择机会的移民团体中发生的畸形婚恋,人们不同程度地出现了精神分裂问题。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种可接触之人十分稀少的环境里,莱辛对自然的感情得到了很好的培养,因而非洲故事集里也夹带了表现童真和童趣的美文,比如《荒原日出》描写小孩枪杀羚羊后,观看蚂蚁攫取食物,《脚下的阳光》细致入微地描摹了孩子观察屎壳郎加工粪球的过程。不了解莱辛和非洲的人读这些故事会觉得很温暖,对于了解的人,当别有一种滋味。直接反映族际关系的作品少,但是令人意味深长。《两条狗的故事》显然是一则关于人类杂种和杂居的寓言。《第二个棚子》写英国人和布尔人的关系,最终以黑人纵火收场,反映了族群和种族双重矛盾。

写黑人的故事只有十来个,但是更受关注。《野猪》和《累赘》是黑人趣事,意义不大;《小特比》讲述在白人文化影响和经济剥削下,一个黑孩子的心理扭曲过程。有些白人和黑人的关系令人费解。比如,《“豹子”乔治》中的主人公艰难地维持与有威信的老烟哥的关系,从而解决了普遍困扰农场主们的劳动力问题。然而,这种努力却被前来献身图财的老烟哥的女儿和小妾所断送。这也许可以当作反讽来读:在殖民主义者颠覆非洲的同时,自己也遭到颠覆。在《蚁冢》里,靠工人的死伤藉藉发财的老单身矿主麦金托什把感情寄托在工程师的儿子汤米身上,而孤独的汤米则把感情寄托在混血儿德克——实为麦的私生子——的身上。两个孩子抓住麦金托什精神需要寄托的弱点,得寸进尺地向他施加压力。这种说是无情又有情,说是有情又无情的关系显然又回到了莱辛的基本主题:孤独。城市小说较为复杂。长达百页的《饥饿》是师法狄更斯的批判现实主义、对抗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一个试验,有原则先行之病,莱辛自认为是败笔,但是颇受好评。[14]《高原牛的家》有两条线:一条叙述小市民邻居给富于理想的、费边主义的新移民玛丽安造成的精神压力,暗示到殖民地去已经不是出路;另一条写进城的黑人的生活,同样没有出路。其中写黑人部分浓墨重彩,揭露了通行证制度和白人文化侵蚀给传统家庭造成的威胁。在这些作品中,有一个达到了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结合,巍然耸立于其它作品之上,它就是始终受到好评的《老头人穆什兰嘎》(The Old Chief M shlanga)。它最早见于1951年莱辛推出的第一个短篇小说集《这里曾经是老头人的国度》(This Was the Old Chief’s Country),既为篇名,又为书名,但是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后来的题目削去了棱角。文章只用了四千来个词,由小姑娘天真道来,讲出一段农场往事,揭露了种植园内外的耕地和荒地原本都是属于黑人这个事实,宣判了殖民制度的死刑。小说的技巧十分圆熟,叙述人的无心之中处处可见匠心,创造了一系列矛盾对立的画面,比如用我父亲与老酋长相对,我与在我家当厨子的酋长嗣子相对,我家有地抛荒与他家无地种粮相对,我素来的无礼和空虚与老酋长的礼貌和谦让相对,我家入主的今天与他们千百年来的常住相对等。最后,他们的羊群进入农场糟蹋了庄稼,遭父亲扣押,他们怒而与我们摊牌,经酋长的儿子译出:“我爹说了:所有这些土地,你称之为你的土地,其实都是他的,都属于他的人。”笔者研读非洲英语文学有年,从来没有看到比这个更有颠覆性和自我批判性的殖民文本。联想英国人在南罗得西亚和整个南部非洲所处的优越地位(干同样的工作,比黑人工资高十倍以上),不得不佩服莱辛的正义感,不得不佩服她超越自身和族群利益的崇高的人道主义精神——为此她付出了多年不得重新入境的代价。即便她别的什么也没写,仅凭这一篇问难土地归属的著作,就把自己推到了殖民文学的终点和后殖民文学的起点。

莱辛的小说聚焦南罗得西亚的现实问题,与南部非洲文学政治化的潮流合拍。虽然与南非作家相比,莱辛长期生活于较为偏僻狭小的内地,但是其作品覆盖的社会面、思想的深度和对现存秩序的批判力度,比其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散文

莱辛的往事和故人都在津巴布韦,所以从感情上讲,她以之为家,终身关注和不断回访,前后写了三本散文集:《回家》、《非洲的笑声》和《在我的皮下》。前面两本是访问记,后者是自传。

1953年,为了挽救殖民危机和与控制南非的布尔人抗衡,英国将南罗得西亚自治殖民地、北罗得西亚和尼亚萨兰保护地合并,组成了中非联邦。在南罗得西亚,绝大部分土地为白人拥有,除了向白人出卖劳动力,黑人无路可走,而在两个保护地,90%以上的土地在氏族手里,土著享有较大的自由。所谓联邦,实质上是让前者兼并两个保护地,组成一个由英国移民主宰的国家。所以,联邦在获得白人支持的同时,遭到绝大多数黑人的强烈反对。国际方面,在同样存在大量白人移民的肯尼亚,殖民当局以沉重的代价,刚刚镇压了以“茅茅运动”著称的黑人武装起义。中非联邦是否需要付出同样的代价呢?争执双方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在这种背景下,莱辛的朋友纷纷来信,催促她回去看看,帮他们制造舆论。莱辛虽然已经成名,但是并不宽裕,于是向伦敦进步报刊提出,希望以特派记者身份前往采访。失败后,又以同样的理由找苏联大使馆,希望能够得到苏联报社的委派。苏联关注非洲,但是不想过分卷入,最终以支付在国内翻译出版其著作版税的名义给了一点钱,发表的条件则语焉不详。当时莱辛被视为“喜欢黑鬼的婆娘”,加之其共产党员身份,被当局内定为不得重新入境的人员,只是因为联邦已经建立,他们自认为稳操胜券,才临时对她通融,限时探访,并且派人监视。[7](P190)《回家》就是她1956年重新检视非洲的结果。有些人称这本书为游记,[15](P149)这是不对的。莱辛喜爱的父亲已经去世,与母亲和弟弟均不谐,回去不是为了探亲,而是有明确的政治目的——她自称身份为政治记者。[16](P313)此行见闻原本分段写出,寄给英国报刊和交苏联使馆安排发表。成书过程有所归纳和精简,各章以某一个地点为中心,报道和谈论两三件事,粘合一些回忆和收集到的故事,夹杂分析和评论,颇有火药味。围绕中非联邦展开的斗争实质是黑白之争,即谋求民族独立同继续殖民统治的斗争。受社会条件的限制,在非洲的那些年,莱辛始终生活在白人圈里,很少与黑人交流。民族解放的浪潮正急剧改变着非洲的政治格局,联邦的建立为直接同黑人接触创造了机会,所以她把采访黑人列为重点,甚至不惜下到矿井里去,听取工人们的意见。在敢于讲话的黑人知识分子均遭流放、外国进步记者被挡在国门之外的情况下,莱辛凭借自己的特殊身份,深入实地,广泛接触黑白两界,把了解到的情况向外界做了全方位的报道。

从1982年到1992年,莱辛不顾高龄,四度回访故园,了解和向外界报道初生的津巴布韦。《非洲的笑声》就是这些回访的结晶。该书以年度分章,标题别致:当时——1982年、后来——1988年、再后来——1989、行将成为历史的再后来——1992年。前面三次各写了一百多页;最后1年只有寥寥数页,活像消息汇编,甚为单薄。与堂而皇之分为13章的《回家》不同,除了以史开头和结尾,《非洲的笑声》的结构很松散,在一个年度标题下,见闻、回忆、随想、评说,随兴书记,小事不足半页,大事二十多页,也有小标题虽不同,但是叙述接续不断的情况。书名中的“笑声”容易使人产生误解,认为莱辛对独立后的故园及穆加贝领导的党和政府一味歌颂。其实不然。从内容看,莱辛对他们是褒贬皆有,尽量写出自己的所见所闻,基调肯定,态度乐观,但是最后一章陡然一转为悲观,对穆加贝及其政府加以否定。非洲人民并不是快乐的时候才笑;笑是他们的一种常态,不仅高兴的时候会笑,面对艰难困苦,乃至压迫和不平的时候,一样会笑。正如莱辛在书中所说:“他笑得全身发抖,是那种发自肺腑的、非洲人与生俱来的、渗透着宽厚的生活哲理的爽朗笑声。这是穷人的笑声。设使我们没有谈论内战,当他们紧张和忧伤的时候,仍然会笑。”[17]在《回家》里,她也提到过笑是非洲人的天性,是面对一切的态度。[16](P18)所以,《非洲的笑声》义为“我所见到的非洲和非洲人”。

在莱辛的小说中,黑人是配角,是不能说话的属下,在散文集中,黑人是说话的,而且越说越多。这既跟时代有关,也得益于采访记录的成书方式。《回家》的四、五、十二章为重头戏,围绕联邦展开,牵出各帮各派,形成一种黑人与白人对阵的局面,杂以故事和有关“茅茅运动”的暗示,揭露了“议员名额分配法”、“土著放牧土地法”、“伙伴关系”等政策措施的虚伪。大量的昔日回想和新闻在书里交汇,旨在披露现状,比如,一边是农场主的土地多得没法用,另一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黑人被强行迁徙到干旱少雨的内陆。据莱辛自己说,她当初参加共产主义小组的活动,主要是出于对种族主义的义愤。[16](P102)对于黑白之争,她通常站在黑人一边,并且随时准备与自己人决裂。通过工资分析和对一个工作过程的描写(为了永享特权,白种工人通过立法把持了技术岗位——在建房过程中,黑人只能和灰和递砖,不能砌砖),以及几次接待来访者,无情地揭露了白人工团主义者借助殖民制度自肥,成为改善非洲人民生活的主要障碍的事实。积极干预生活的莱辛利用了当时的有利形势,使《回家》的某些段落具有政论文的特点,明确表示了自己的立场:“非洲属于非洲人;他们越早收回去越好。可是——这块土地也属于那些已经在此安居乐业的人们。也许,爱非洲这个共同点将把彼此仇视的人们联系起来。”[16](P10-11)黑白平等、共创未来的观点也见于《老头人穆什兰嘎》,但这并不是莱辛的发明,而是受共产国际领导的南非共产党在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就提出的主张,[18](P390)并且逐渐为当地的有识之士所认同,艾伦·佩顿1948年发表的长篇小说《为可爱的国家呼唤》(Cry,the Beloved Country)就以其为主题思想,其正确性和适用性已经为津巴布韦和新南非的建立所证明。与《回家》相比,《非洲的笑声》明快得多。章节虽然缩减为四个,但是节内每件事都另起标题,而不是隔行分叙,脉络很清楚。从以简史启合这点看,书是写给国际上的读者看的,有点像韩素音写中国的书。津巴布韦的建立使黑人真正获得了自由和平等,所以到处可以听到他们在说话、谈论、评议和欢笑、讥笑、嘲笑。如果以章论,第一访较多地讲述了白人失败的伤痛,以及人们弥合社会裂痕的努力;第二、三访可以说是建设篇,覆盖的社会面广,最值得看。如果以主题论,那些以前廊为标题的画面最能显现人们对社会生活的关注。有相当一部分闲谈针对“头儿们”,即那些在独立战争中建立了卓越功勋、功成之后则拼命自肥的新贵。有些人认为,这种对腐败的描写无疑表示了莱辛对新政权的敌视,但我们不这样看,因为与此同时,她也报道了人们对穆加贝的信任和期待。如果拿去与殖民时期的作品相较,至少可以令人高兴地看到:黑人在说话!跟随读书促进会前往学校参观和辅导的几节很长,详细报道了人民团结建设国家的努力,报道了国际友人的支持,反映了教育界的希望和失望,同时还介绍了一些中青年,尤其是女性的工作和家庭生活变化,甚至附带述及民族文学的创作和阅读,处处都能使人感到作者情系故园的感情流露。莱辛每次重访都要参观一些农场,其中相当部分是黑人办的,所有制形式不尽相同,其中既有成功的例子,也有艰难前行中的例子。西方评论比较看重那些忆旧和伤悼环境变化的章节,非洲的评论我们难于看到。笔者倾心于报道的多样性,因为这正是莱辛本人的立意。

《在我的皮下》的年代副标题表面它是莱辛的非洲传记。对家庭背景、成长经历、学习、工作、婚姻、习作等均有详细的交待,发表以后深受欢迎。对于研究者来说,该书的价值在于其史料性,有助于我们了解她的非洲著述。正如卡库塔尼所说,该书不仅表明了《暴力的孩子》等著作的自传程度,而且使我们得以进一步认识莱辛的艺术创造力。其笔下的非洲景色使人不禁想起迪内森的《走出非洲》的美丽画面,与此同时,其为父母等第一代移民的描摹则处理如实,虽然读来颇令人伤感。[19](P17)对于书名,莱辛取自科尔·波特诗歌的题记无疑是最好的自注。库切认为省略的主语“you”暗指被莱辛视为压迫者的母亲。[3](P51)但笔者认为库切的理解有局限性,把莱辛的世界看小了,“you”势必兼指南罗得西亚和南部非洲的自然和社会环境,对于它们,她不是像对家和农场一样,既有怨恨,又有难于割舍之情吗?一般认为,因为讲的是成长过程,有更多的真情实感,这本书比后来写伦敦的续集好得多。

但是不知为什么,莱辛为文有隐藏时间的趋向。由于缺少年月,原本流畅的《在我的皮下》时常出现梗阻;《非洲的笑声》同样大记小遗,致使记述的事情缺乏时间上的连贯性,流畅性大不如小说。

虽然处于夹缝中,与康拉德和奈保尔这样的遥指非洲的作家相比,莱辛笔下的非洲是有血有肉,而不是抽象和形而上的;与那些一心要逃离家园的非洲作家相比,莱辛的心与非洲贴得更近,先听其诉说,然后向其诉说。非洲给莱辛的生活和创作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反之,她也用创作给予了非洲丰厚的回报。首先,她是回归的移民作家中发表有关非洲的言论最多、时间跨度最长的一个。其次,她依据在南部非洲一隅的长期生活和观察,运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塑造了殖民统治晚期的一系列生动的白人移民形象,并且旁及其他移民和土著居民的生活,从而描绘出一幅不可复制的文学全景图。第三,她摒弃了自己所属的族群的狭隘利益,坚决站在被压迫和被剥削的黑人一边,同时也同情有色人种,把殖民地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艺术地再现出来,并且始终对非洲抱有希望。第四,她始终关心自己的养育之地,孜孜不倦地为其宣传和呼号,真正做到了与津巴布韦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在莱辛的笔下,非洲不是异域,而是梦绕魂牵的故园。因此,不管用什么方法去界定她的身份,莱辛的非洲作品都是值得认真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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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ica Described in Lansing’sWorks

YAN Zhi-qiang
(Institute of Orient English Literature,Huzhou Teachers College,Huzhou 313000,China)

Lansing focuses her w ritings on Africa,but in the post-colonial literature critics,her works have

little attention.A ll her novels and p rose,brushing aside racial limitations vividly depict a series of images of W hite imm igrants and abo riginals,w hich is an undup licated literary pano rama about the south part of A frica.

Lansing;Af rica;novel;p rose

I475.065

A

1009-1734(2010)04-0012-06

2010-04-2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亚非拉英语文学引论》(06JA75047-99005)的前期成果。

颜治强,教授,从事亚非拉英语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 陈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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