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列佛游记》中扁平人物的异化
2010-08-15王伶伶
王伶伶
(吉首大学国际交流与公共外语教育学院,湖南吉首 416000)
《格列佛游记》中扁平人物的异化
王伶伶
(吉首大学国际交流与公共外语教育学院,湖南吉首 416000)
在18世纪的英国,理性主义极度盛行,斯威夫特以犀利的文笔批判当时的各种非理性现象,因此他笔下的扁平人物多成为了非理性行为的代表,构成迫使主人公走向异化的影子集团。然而,国内外学者对于《格列佛游记》的研究大多集中于评论其讽刺艺术,而忽视主题及人物的异化研究,尤其是小说中扁平人物的异化研究。马克思劳动异化理论及弗洛姆心理学角度的某些异化观点为小说中的扁平人物的产生、地位及其异化过程的深入分析找到了一个新的切入点,从而为小说的进一步研究提供新的方向和视野。
《格列佛游记》; 扁平人物; 异化
Abstract:In the 18th century,Britain has witnessed the abuse of rationalism.With his trenchant pen,Swift criticized those irrational phenomena,and the flat characters in his works are the representatives of irrationalism,and the shadow group,which forces the protagonist to be alienated.However,comments on Gulliver's Travels focus briefly on the work's satirical art,mostly ignoring the widespread alienation of its flat characters.Marx's theory of labor alienation and Erich Fromm's related alienation theory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sychology provide a new perspective to study the flat characters' alienation,so as to advance a new perspective for the study of the novel.
Key words:Gulliver's Travels; flat characters; alienation
一、引言
都柏林出生的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1667-1745)是英国历史上最杰出也最受非议的讽刺作家。他一生创作了大量作品,包括散文、书信集、叙事诗及小说等等,对后来的作家创作产生了重大影响。《格列佛游记》是其乌托邦式的代表作。作品中由格列佛充当叙说者,讲述了他四次出海航行所经历的奇特的历险故事,集中反映了18世纪英国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矛盾,揭露批判了英国腐败的政治制度、对外扩张和对内压迫的殖民主义政策,同时歌颂了劳动人民的反抗精神和正义斗争。
对于这部小说,不少学者做出了很多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研究角度主要集中在其讽刺及针砭时弊的意义方面;而对其中人物的异化,尤其是扁平人物的异化却涉及得很少。实际上,作者在小说中勾勒出了一群概念化的扁平人物,如小人国中的小人,巨人国中的大巨人,飞岛国中的君臣,以及最有代表性的慧驹国中的慧驹和野胡,他们的命运构成了作者思想在小说中的“痕迹”,是小说形式和表现手段走向多样化之前作者强烈而单一的创作意图的载体。[1]他们的异化为主人公的异化渐进提供了肥沃的滋养土壤,因此,对于小说中扁平人物的异化分析和研究就有着格外重要的意义。
二、扁平人物在《格列佛游记》中的产生及其地位
在西方的文学理论概念中,把性格单一化的人物称为扁平人物(flat character),而相应把性格复杂的人物称为圆形人物(round character)。英国著名评论家爱·莫·福斯特在其扛鼎之作《小说面面观》中说过:“人物必须适应创作的其他要求”,因为在小说创作中,“人物是按照作者的召唤出场的,但他们总是充满叛逆精神。他们想过自己的生活,结果往往超越小说的主要设想,这些创作中创造之物,竟常常同作品无法协调起来。假使给他们以充分自由,这些人物准会四处冲撞,弄得整篇小说支离破碎;如果限制过严,他们又会以奄奄一息作为报复,使小说因内部衰竭而无法生存。”[2](P58)为解决这个问题,福斯特提出“对各类不同人物的运用”[2](P59),而各类不同人物即上面所提到的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
福斯特指出,扁平人物是指那些被“称为‘性格’人物,而现在有时被称为类型人物或漫画人物,他们最单纯的形式就是按照一个简单的意念或特征而被创造出来。”[2](P59)扁平人物会从头到尾坚持一种性格,作者给他赋予了一种鲜明的性格特征。
《格列佛游记》中,扁平人物虽然少有独特个性和复杂形象,但这并不能说明这类人物缺乏存在的意义。在十八世纪的英国,理性主义极度盛行,斯威夫特以敏锐的眼光发现了理性主义本身滥用的社会积弊,他不断变换和调整审视距离,从不同角度去观察社会的非理性现象。因此他笔下的扁平人物多成为了非理性行为的代表,构成迫使主人公走向异化的影子集团。[1]以下将分别对主人公四次航海中所见的各具特色的扁平人物进行简要分析。
格列佛头一次历险是在小人国利立浦特。小人国实在小,大致来说,这是个十二分之一的微缩国度,各种动物、植物、建筑和器用的大小都是英国同类的十二分之一。在如此一个如同玩具世界的国度中,各种争斗都显得荒唐而渺小,最具特点的如“高跟党”和“低跟党”的争斗竟以鞋跟高低来划分阵营;相邻的国家都想战胜并奴役对方,他们争论的焦点居然是吃鸡蛋应先敲破哪一头——大头还是小头,并因此互相指责乃至兵戎相向;由于国王用比赛绳技的方法来选拔官员,所以满朝文武皆冒者摔断脖子的危险研究这种于执政无补的技艺。如此等等荒唐可笑的场景真让人啼笑皆非。
与第一次历险似乎有所不同的第二次航海中的巨人国布罗卜丁奈格既有童话的特点,又具有乌托邦小说和哲理小说的性质,反映了作者的某些社会理想,在一定程度上象征了作者的理想社会。巨人国国王是一位智慧无穷、才华卓越、受人民爱戴的开明君主,他凭理智、仁慈和公理来治理国家,憎恶一切矫揉造作和阴谋诡计,一心为民谋利益。这是该小说中扁平人物的正面代表之一;然而,在作者全新的审视社会群像的视角下,“从放大镜里看,即使最光滑洁白的皮肤也是粗糙不平、颜色难看的。”[3](P73)
关于第三卷飞岛国勒皮他等地由于缺乏叙述者生动的个人经历,就更象一些小品的连缀,可以被视为一连串独立的小型讽刺文。在飞岛国参观时,作者带着恶作剧的意味嘲弄了科学家和学者们:埋头苦思时“有坠落悬崖或者头撞上柱子的危险,走在大街上,不是将旁人撞倒,就是被旁人撞落到阴沟里去”;[3](P139)衣着打扮“形容枯槁,双手和脸黑得就象刚刚被烟熏过一样,头发胡子一把长,衣衫褴褛,有几处被火烤糊了,外衣、衬衫和皮肤全是一种颜色。”[3](P160)在拉格多科学院,科学家全成了一无是处的空想家,成天进行着荒诞不经的实验室研究,将国家和政体糟蹋得一塌糊涂;在拉格奈格,长寿的长者痛苦不堪,因为他们随着年岁的增长积累了人性中所有的缺点……等等所有极富代表性的扁平人物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读者的眼前。
小说第四卷,即慧驹国历险记,作者对其内容、风格和叙述人的定位等方面都有了很显著的变化。在那个国度里出现了该小说最典型的两类扁平人物:慧驹和野胡。智慧高贵的慧驹——马,是社会的主宰,是“大自然之尽善尽美者”,真正具有理想人类的品行——美德和理性;而邪恶肮脏的野胡——人,是动物,是龌龊、卑鄙、贪婪、腐化的劣等动物。在这一卷中,作者不仅在人和野胡之间划上了等号,而且把设定读者也公然划入了被挖苦嘲弄的“我们”。[4](P90-122)
以上林林总总的扁平人物在小说中的出现都有其现实意义,他们生活在作者赋予的单一概念的“圈地”里。在由宗教寓言故事向现实主义小说过渡的过程中,作者的主要意图是他们存在的根本依据。
三、扁平人物的异化
异化是长期的社会性的现象,是文学作品所塑造的人物展示自己永远无所皈依的灵魂。正是灵魂的漂泊,使得人物远离了尊严、使命、理想等基本信念,而滑入无法自控的功利主义与技术进步所带来的人性异化之中。《格列佛游记》中的各类扁平人物都以其特有的方式展现出自己的特质,无论他们在外表、行为、表现或思想上有多么不同,他们都是作者异化主题的具体体现。[5](P272)
根据马克思的劳动异化理论,人和动物最本质的区别在于人具备劳动能力,而在资本主义社会,人的劳动已经被异化,人的内在潜质无法实现。异化的劳动使得人的生存仅仅就是去满足自己的身体和物质需求,渐渐丧失自我而异化为动物。人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也不复存在,仅剩一个晦暗的异化的世界。
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生产的思考中发现了人类异化的深刻根源,弗洛姆则从心理学角度对人的异化提出见解,他把异化看作是一种“心理体验”,他认为,异化是人作为与客体相分离的主体被动地、接受地体验世界和他自身。[6](P57)两位理论家从不同角度对异化进行了阐述,在这些相关理论的指导下,读者就能更深刻地解读《格列佛游记》中扁平人物的异化现象了。
在小说第一卷和第二卷的小人国和巨人国中,扁平人物的异化现象可以简单视为人物异化的外在表现,因为,这些人物的身体发肤在近看和远观时与常人形成巨大反差,而小人国宫廷中君臣的各种表现让人处处联想起当时的英国,所有这些微缩的国民实际上就是被异化了的英国人,在当时所谓理性主义的误导下都成了异化个体。在巨人国,英国就变成指名道姓批评的对象了。虽然巨人国被认为是作者心目中的理想社会,但扁平人物也无法摆脱被异化的命运,在主人公仰视他们之际,他们的身体、头发、皮肤等等都如同被置于放大镜下,看得如此清楚,人类的丑陋与无耻暴露得如此彻底:农场保姆的“乳房布满了黑点、丘疹和雀斑”;宫廷侍女“脱得精光”却不知羞耻;侍女脚趾上的鸡眼竟有“肯特郡生产的苹果那么大”。[3](P73)在这里,理性的动物也让人作呕。因此,扁平人物的种种表现让读者有了细察异化个体和群体的机遇。
借助尺度改变而产生的陌生感读者可以对熟悉的本国事物和政治现象生出意想不到的新的看法,明明白白看到他们的局限乃至其可鄙可笑的本相。
如果把小人国和巨人国中扁平人物的异化只看成是异化的外在表现,(因为他们仅仅是身体上的异化)那么小说第三卷就开始深入涉足扁平人物的内在异化了。根据弗洛姆心理异化的观点,异化是人的病态心理的表现形式。在当时盛行的理性主义的误导下,飞岛国的科学政治学家就是笛卡儿和牛顿的盲目崇拜者,是内心也开始被极端理性主义异化的漫画式人物。
为了突出人物严重的异化感和病态心理,作者有意扭曲笔下人物的外在形象,将其设计为心理上不健全的残疾者,或心理上孤独、怪异的落魄者,而且他还将人物的困境和孤独外化为颓废的外貌及人与物的冲突等具体可感的外在形象和外部关系。由于理性主义与科学的滥用,飞岛国的君臣在外貌上都是些歪头翻眼的自然哲学家,对民众的抗议,他们以科学赋予的高压手段进行镇压。同时,作者不惜笔墨地刻画笔下扁平人物的典型动作,直接表现人物的异化。他笔下的人物有时不厌其烦地重复一些毫无意义的琐屑动作,显得百无聊赖,精神空虚;有时茫然前望,似有所思;有时又呆若木鸡,无言以对,就比如在飞岛国,人们还需要有一名“拍手”随时跟在身边,用气囊提醒他们说话、行走及行动,否则就会有坠落悬崖或者头碰柱子的危险。如此重复毫无意义的行为是消磨人生的无奈之举,而公然无言则是难以言状的精神痛苦的象征。
除了外在的异化,这些人物的内心也无可挽救地走向堕落:“活泼”的首相夫人趁首相苦思冥想之际溜到下界与丑陋衰老的情人幽会;拉格奈格的长寿者由于自身人性缺点的不断积聚而陷入人类普遍的精神困境。弗洛姆认为,从整个人类的历史来看,人总处于某种异化状态之中,在不同的社会阶段,外在的异化力量会有他特有的表现形式,而这些力量会限制人自身的创造力,使人陷入一系列的生存困境,如理性堕落,自我迷失,个性分裂,从而破坏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小说第三卷中形态各异的扁平人物正是被异化的典型代表。
从小说的第一卷到第三卷,扁平人物经历了一次从外到内的异化过程,而扁平人物的彻底异化则发生在小说的最后一部游记——慧驹国历险记中。在该卷中,人物被完全异化,由于异化表现较为复杂,以下将分别从外表异化、习性异化、对待金钱的态度异化等几个方面进行分析论述。
根据人类的常识,马是动物,而人则较之高等得多,这一点从外表上即可体现和区分。在慧驹国,人的外表改变了,从中读者看到的更多的是动物:
最后我看见一块田里有几只动物,还有一两只同类的动物坐在树上。他们的样子很奇怪,很丑陋,……他们头上、胸前都长着一层厚厚的毛,有的地方是卷的,有的地方是直的。[3](P203)
根据他们的外表,格列佛理所当然认为他们是动物;但在慧驹家里,他却发现这群动物具有着动物的外表和人的性情。
另一个异化特征是野胡的习性异化。在慧驹国,野胡是人类的象征,本该是理性的代表,然而他们的习性却跟动物一样,甚至比该国的动物慧驹更劣等一些:……那种讨厌的畜生,他们吃的是树根和兽肉,后来我才发现是驴肉和狗肉,有时也吃病死的、因伤致死的牛肉。他们脖子上都拴着一根结实的柳条,另一头拴在一根横木上。他们用前爪抱着食物,用牙齿撕下来吃。[3](P209)
它们有一种怪脾气,最喜欢吃从别处抢来或者偷来的东西……要是抢来的东西一时吃不完,它们就会一直吃到肚子要炸。[3](P239)等等语言文字实在无法让读者把野胡和高素质的人联系在一起了。
马克思认为,在经济生活中,金钱是一种在人类主体之外的物,但它又是人类主体本质外在化的表现,人是创造金钱(或财富)的主人,而它现在却成了衡量一切事物的普遍价值,并因此剥夺了主体自身和整个世界的价值,“更重要的是,异化了的主体又不得不跪倒在这个造物面前。”[7]同时,根据弗洛姆的观点,人作为个体应该具有其特有个性,然而,随着经济的发展,人已经变成了机器,只是尽量使自己去适应外部环境却忽略了自身的存在。由此,读者就能够更好理解野胡为何会对发光的石头情有独钟了:
野胡们非常喜欢这种石头,有时凑巧石头埋在土里,它们就用爪子去挖,一连要挖上几个整天,把石头挖出来然后运回,成堆地埋藏在自己窝里。它们一面藏一面东张西望,生怕会被伙伴发现自己有了宝藏。[3](P238)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人之间是陌生甚至是敌对的,正是这种病态矛盾的世界,野胡的奇怪行为才能追其源头,正是这样的社会才会让人变得贪婪,就如同慧驹国的野胡一样:
有时两只野胡在田地里同时发现了一块石头。它们为了争夺这块石头吵吵嚷嚷的时候,第三者利用这个方便的机会把石头拿走,这也是常有的事。[3](P239)
通过对野胡所有生动的写照,这群异化者的丑恶嘴脸便在读者面前显露无遗了。为了追逐无止境的最大利益,人们都成为了精神孤儿,没有朋友、爱人和家人了。
在作者笔下,人变兽,兽变人,呈现出一幅社会与人彻底异化的悲惨图景。通过慧驹与野胡的对比,作者愤怒地批判了英国贵族集团的罪恶与人类的顽固劣性,表达了一种对人和社会的绝望心理。这似乎也验证了亚里士多德的说法,人在最完美的时候是动物中的佼佼者,当他和法律和正义隔离以后,他是动物中最坏的东西。
四、结论
《格列佛游记》中刻画了一大批富有典型特征的扁平人物,而这些人物却与主流的文化、群体乃至自身疏远隔离了,他们追求有价值的精神生活,却失望地发现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在作者笔下,有些人物形象在夸张之后看起来似乎有些荒谬可笑,但是却真实可信,因为从头到尾他们的存在是富有逻辑性的,读者也能够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他们的原型。
在小说中,从第一卷到第四卷,扁平人物经历了一次从内到外的异化过程。在前两卷中,扁平人物的异化主要外化为身体尺寸的变异,而在后两卷中,他们的面相及内心都已彻底异化,蜕变成毫无理性可言的肮脏畜生。扁平人物的异化随着作者创作情绪的高涨而发展,既表现了作者对人类及理性普遍堕落的绝望心理,又形成推动小说主人公格列佛异化的强大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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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张一兵.马克思劳动异化理论的逻辑建构与解构[J].南京社会科学,1994,(1):16.
The Alienation of the Flat Characters in Gulliver's Travels
WANGLing-ling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Exchange and English Education,Jishou University,Jishou,Hunan 416000)
I10614
A
1671-9743(2010)12-0094-03
2010-10-29
王伶伶(1978-),女,湖南省吉首大学国际交流与公共外语教育学院讲师,硕士生,从事英美文学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