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鲁迅思想研究述略
2010-08-15崔云伟刘增人
崔云伟,刘增人
(1.山东艺术学院艺术文化学院,山东济南 250014;
2.青岛大学·北京鲁迅博物馆鲁迅研究中心,山东青岛 266071)
·文学研究·
2009年鲁迅思想研究述略
崔云伟1,刘增人2
(1.山东艺术学院艺术文化学院,山东济南 250014;
2.青岛大学·北京鲁迅博物馆鲁迅研究中心,山东青岛 266071)
2009年有关鲁迅思想的研究呈现出异彩纷呈、创意不断的局面。笔者在充分利用网络资源的基础上,特意从中概括、梳理出九个专题:鲁迅与当代中国、鲁迅与启蒙、鲁迅与五四、鲁迅是谁、鲁迅精神的灵魂和核心价值、鲁迅与存在主义、鲁迅与自由主义、鲁迅与地域文化、鲁迅与张爱玲比较等。述中有评,评述结合,既为读者提供了按图索骥的方便,也在评述中显示出了笔者的观点。
鲁迅;当代中国;启蒙;五四;存在主义;自由主义;地域文化;张爱玲
在历年来的鲁迅研究中,有关鲁迅思想的研究总是异彩纷呈,创意不断。本年度的鲁迅研究自不例外。笔者在充分利用网络资源,获取大量原始文献的基础上,特意从中概括、梳理出有关鲁迅思想研究的九个专题。现述评如下,以与同仁们共同探讨。
一、鲁迅与当代中国
近年来,李新宇一直致力于“鲁迅与当代中国”的研究。本年度他又有两篇重量级论文发表:《1955:胡风案中的鲁迅》[1]和《1961:周扬与难产的电影〈鲁迅传〉》[2]。试分别述之。
在《1955:胡风案中的鲁迅》中,李新宇认为在当年对胡风的批判中,鲁迅成了一个缺席的被批判者。胡风的问题与鲁迅的问题其实是同一个问题。时代最终作出了富于智慧的选择:清除胡风而保留了鲁迅。继而,当时理论界和学术界所面临的一个重大任务,就是划清胡风与鲁迅的界线。在这方面,唐弢的《不许胡风歪曲鲁迅》可谓代表。根据唐文推导,鲁迅的言行无不符合时代的政治要求;胡风对鲁迅的言说无一不是对鲁迅的歪曲。通过这样的努力,在把胡风打入地狱的时候,鲁迅似乎被解脱了出来。但结果是可悲的:鲁迅思想和创作中那些不符合时代要求的东西都被判给了胡风,那个真实而完整的鲁迅在遭到粗暴的阉割之后不再进入传播,它使鲁迅的许多遗产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与胡风一起被监禁。李新宇继而发表了关于鲁迅命运的一点感想。他认为鲁迅之所以被保留下来,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革命者对自身文化资源的留恋。鲁迅留下的遗产,对于建立新秩序说,不惟无益,反而有害,因此鲁迅遗产必然面临着被更新的命运。然而,与此同时,话语的一致性和道义资源又必须顾及。这是一个很难处理的矛盾,正是这个矛盾,决定了鲁迅与胡风的不同命运。这些确当之论,不仅对于理解1955年现实语境中的鲁迅与胡风,而且对于理解当下社会语境中的鲁迅与胡适:鲁迅遭贬和胡适走俏,都是大有助益的。
在《1961:周扬与难产的电影〈鲁迅传〉》中,李新宇认为电影《鲁迅传》原本有着可观的阵容和充分的准备,但最后却胎死腹中,留给历史的,只是反复修改的电影文学剧本、一次次的修改记录和各方面的修改意见。透过剧本的描写,可以看到,那个年代为了迎合政治的需要,剧本不能不对历史事实有所选择、有所遮蔽和改造,因而对鲁迅的活动也不能不有所选择和改写。在当时的风气中,电影编剧已经习惯了向着革命的方向虚构,正在形成之中的“高、大、全”和“假、大、空”模式在电影剧本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因此,即使这部《鲁迅传》拍了出来,给予观众的,也是一个片面而虚假的鲁迅。更加耐人寻味的是周扬的修改意见。周扬在歌颂毛泽东的同时把鲁迅与毛泽东进行比较,含蓄而明确地指明了鲁迅的位置:他只是革命的民主主义者,无论多么伟大,都比共产主义者和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低了一个层次。从中我们既可以感受到那个时代的意识形态的力量,又可以体会到周扬个人面对鲁迅时的复杂心理。电影《鲁迅传》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堆已然尘封于历史中的废弃了的资料,然而,在李新宇看来,其中却包含了丰富的时代文化密码。它帮助我们认识和理解了那个年代的文化与鲁迅在当时的实际命运,以及文化掌控者的复杂内心。此文切入视角独特,学术视野开阔,阐释问题精当,在诸多方面都是发人深省和启人深思的。
对鲁迅与当代中国研究作出精彩解读的还有王彬彬的《“新左派”与鲁迅的中国》[3]和谢泳的《鲁迅研究中的“厦门叙事难题”》[4]。
二、鲁迅与启蒙
现代中国的启蒙运动肇始于五四,至今已经90年了。反传统的五四启蒙运动本身也已经成为一个新的传统。随着时间的流逝,五四启蒙运动将会越来越成为一段让我们倍加怀念和珍惜的历史,越来越转化为一个现代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所不可缺少的思想资源和重要支持。我们今天来回顾启蒙,就不再仅仅只是重新提倡启蒙,还包括对于启蒙运动的超越和反思。具体到鲁迅研究领域,有关鲁迅与五四(详见下文)、鲁迅与启蒙的探讨遂成为本年度鲁迅思想研究中的热点和亮点:众多著名鲁迅研究专家投身于此,发表了一批高质量的优秀论文。反过来,由于鲁迅研究一直居于思想界、学术界的前沿,这种对于鲁迅与五四、鲁迅与启蒙的探讨也进一步深化和细化了对于五四启蒙运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整体思考和研究。
刘再复在回应姜异新的提问时[5],认为五四启蒙运动发生了一个体用分裂的现象,即在“用”的层面上鼓吹民主的时候,却全然不知道欧美的民主有一个“体”的支持,这个“体”就是基督教文化。而一个离基督很远的专制人格所主宰的“天国”最终恐怕只能变成地狱。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科学、民主、启蒙、理性等理念显得格外脆弱,民主也屡屡变质,就因为各种牌子的民主都找不到一个坚实的“体”来支撑。
但是,在没有上帝的语境中,中国的启蒙者还是努力寻找自己的启蒙话语。鲁迅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态度,可视为一个象征。鲁迅的许多话语都是面对“礼”而发的,他在对中国礼教的深刻批判中形成了自己一套独特的思想和语言,完全不同于陀氏的语言。从《狂人日记》开始,他所声讨的“罪”——吃人的罪,就不是基督教教义中的原罪——离开天父之罪,而是另一种“原罪”:地父的罪,父辈文化的罪。这种发现和以后的阐释,使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话语谱系和西方的话语谱系完全不同:中国讲的是历史之罪,西方讲的是存在之罪(人一存在就带上罪)。以鲁迅为符号的现代作家无法接受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把“苦”当作“乐”,即把苦难作为走上天堂的阶梯的思路,他们的话语核心是要反抗压迫,反抗黑暗,反抗地狱统治者制造的各种苦难。他们正视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以打破“黑暗的闸门”为己任。鲁迅一整套反对宽恕、反对安贫乐道、主张报复、主张热烈拥抱是非的话语谱系,就是在上帝缺席的条件下形成的。
如果将鲁迅与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战斗的同仁们进行比较,就会发现,由于鲁迅抓住的是具有叛逆思想的尼采,就一定会超越中国启蒙的内涵,进入形而上的现代思潮。而陈独秀、周作人、胡适都没有完成这种超越,也就进入不了现代形而上的大孤独与大苦闷。所以李泽厚先生用“提倡启蒙、超越启蒙”八个字来描述鲁迅,是非常恰切的。
对鲁迅与启蒙作出精当阐释的还有李浩的《启蒙、报刊与商业》[6]等。
三、鲁迅与五四
2009 年是五四新文化运动诞生90周年。《上海鲁迅研究》为此刊发了一系列论文,对鲁迅与五四发表了精彩的看法。
王锡荣[7]针对当下几个时髦文人崇胡贬鲁的高论,就鲁迅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地位问题,展开了鞭辟入里的分析。他认为,回归“五四”时期的情形,当时力捧鲁迅的大腕级人物正是陈独秀、胡适,除此之外,还有傅斯年、吴虞、茅盾等人,根本不是如某些人所言,是毛泽东把鲁迅抬上了神坛。正如1949年后胡适被逐出中国大陆,而今天人们又试图找回胡适一样,对待历史需要更冷静客观的态度。对待鲁迅,也需要用同样客观冷静的态度。今天有人拼命地贬鲁扬胡,与当年的贬胡扬鲁一样,犯的是同样的错误,思维也还停留在上个世纪。至于要想用否定毛泽东的评价来否定鲁迅的历史地位,从而抬起胡适来,就更见昏聩糊涂:其实鲁迅、胡适的历史地位,前人早有定评,几十年来早已经历了历史的验证,绝不是当前某些危言耸听的高论就可轻易颠覆的。
缪君奇[8]则对“五四”新文化运动中鲁迅的“听将令”与“遵命文学”进行了辨析,指出这两种说法,都蕴含着鲁迅与“五四”新文化运动关系的丰富信息。分析、弄清其中的含义,无论在思想史上,还是在文学史上,对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研究的深入,都具有相当的学术意义。鲁迅的“听将令”与“遵命文学”都是建立在对斗争目标的价值认同上的,这就是对于“人的发现”的重视和高扬。“听将令”就是鲁迅听从了时代的呼唤,适应了新文化运动的内在要求。至于“遵命文学”,鲁迅却是反对的。在历史的长河中,“遵命文学”一度产生了巨大的负面影响,这是鲁迅所始料未及的。通过对这两个命题的剖析,揭示鲁迅与时代,与他的同道们之间的互动,以及这种互动对中国社会的深刻影响,正是该文的主旨所在。
对鲁迅与五四作出精彩解读的还有乔丽华的《拒绝虚无——论“五四”知识分子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意识》[9]等。
四、鲁迅是谁
自从鲁迅去世以后,对于“鲁迅是谁”的探讨就一直未曾停歇过,至今没有将来也不可能有一个盖棺论定的结论。这不仅是因为各个时代的人们审视鲁迅的视角有着根本性的差异,而且即使是具体到某一个鲁迅研究者自身,在他一生中的不同阶段,对于鲁迅的认识也会有所不同。在这一方面,刘再复堪称一个典型的代表。
刘再复离开中国大陆学术界已经整整二十年了,作为著名的鲁迅研究专家,今天他对鲁迅的认识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姜异新的这个提问可以说道出了众多鲁迅研究者们共同的心声。
刘再复精彩的回答[5]主要表现为以下两点:
一、不再把鲁迅视之为“革命家”。刘再复认为,鲁迅本身在客观上并非革命家,这主要是因为鲁迅对革命的思考未必抵达“革命家”的高度。鲁迅将辛亥革命之后所以会造成帝制复辟等的原因,归之于革命的不彻底性,其实是不正确的,真正的原因在于革命方式本身所造成的后遗症。去掉鲁迅头上“革命家”的帽子,并不意味着其他两个家的帽子一块去掉,鲁迅仍然是一位具有巨大思想深度的文学家、中国现代文学的首席作家和通过意象表述历史认识与现实认识的思想家。
二、认为鲁迅徘徊彷徨于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之间。刘再复认为,鲁迅的现代主义既超越了现实主义,又蕴含着非常深邃的现实关怀。就鲁迅人生整体与文学整体而言,实际包含着三部曲:一是进入启蒙(现实主义的《呐喊》);二是跳出启蒙(写作《野草》等现代主义孤独感作品);三是回归启蒙甚至救亡(后期重新热烈拥抱现实是非并进入左翼思潮)。鲁迅不是西方那种纯粹的个人主义者和现代主义者,而是个人主义和人道主义不断交织,现代主义与现实主义不断融汇的生命。正因为鲁迅不纯粹“个人”,又不离中国现实,所以才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鲁迅的天才,不仅他是东方现代主义写作的“个案”,在思索与写作中抵达西方现代主义诸家同样的深度,而且他又在潮流之外,不同于这一光辉群落,既不同于尼采、克尔凯戈尔这些哲学家,也不同于卡夫卡、乔伊斯、贝克特、艾略特等文学家。他在孤独感中注入了巨大人道关怀和现实忧患意识,他的大苦闷,既是个人灵魂的苦闷,又是民族集体出路的苦闷。其作品乃是双重“苦闷的象征”。
应当说,这些论述尽管还只是一些思想的点滴,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阐释系统和框架,但摆脱了框架和系统的束缚,反而使作者的表述更加清晰,读者的印象也更为鲜明和深刻。这些观点仿佛中国古代神话中的息壤,都是可以进一步生长、发育、壮大,并引起进一步讨论的。
五、鲁迅精神的灵魂和核心价值
什么是鲁迅精神的灵魂和核心价值?鲁迅在当代中国最重要、最根本的意义是什么?不同的人出于不同的价值追求、不同的知识结构、不同的考虑问题的方式,自然会有对于鲁迅不同的理解,也就会有不同的回答。冯光廉[10]的答案是创新。他认为,作为鲁迅研究的一种总体性视角,创新视角具有总体包容功能、总体贯通功能和总体补正功能。具体表现为:
创新视角具有巨大的包容功能,它所统摄的内容丰富多样,所涉及的领域宽广深邃,而又内在地联系在一起,构成一个宏大的整体系统。由此来评价鲁迅的总体性成就、总体性贡献、总体性价值、总体性特色,也自然得多,显豁得多,完整得多。创新视角的总体贯通功能主要表现为创新是连接昨天、今天和明天的最恰当、最鲜明、最长久的一种总体性线索。鲁迅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一个杰出的创造革新家,其创新实践表明,一切有志于创造革新的人们,必须不断地强化自己的创新欲求,不断地优化自己的创新思维,不断地增强自己的创新能力,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创新综合素质。创新视角具有极大的总体补正功能。如何恰当地认识和分析鲁迅精神文化遗产诸多部分之间的关系,如何恰当地理解和阐述对“鲁迅精神的灵魂和核心价值”问题诸多不同观点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带根本性的问题。“批判”说、“反抗”说、“反思”说具有重要意义,但不能将其认作是鲁迅精神的灵魂和核心价值。“民族魂”说和“立人”说有其正确性,但在既往的阐述中存在着某些狭隘性、不明晰性和不通畅性等局限,而“创新”说则可补入其中。
新时期以来,“鲁迅过时论”思潮不断地冲击着鲁迅研究,鲁迅同时代的联系,鲁迅的精神文化遗产的长久意义不断被怀疑、被削弱、被否定,而不少的鲁迅研究文字依旧停留在着力阐述与鲁迅当时的时代历史文化的联系上,而找不到包容鲁迅诸多领域的内在关联,找不到贯通历史、现实、未来的新的重要线索,找不准鲁迅精神的灵魂和核心价值究竟是什么。冯光廉所提出的“创新:鲁迅精神的灵魂和核心价值”这一视角和观点,正是为了促使这一问题的解决。随着这一总体视角的开辟和强化,必将有助于进一步拓展鲁迅研究的学术空间,并将鲁迅研究再向前推进一大步。
六、鲁迅与存在主义
鲁迅与存在主义是近年来鲁迅研究界比较关注的一个学术话题。继去年王富仁关于鲁迅与存在主义的深刻阐释之后,本年度山田敬三、姜异新等人又发表了颇为精彩的看法。
山田敬三[11]认为,鲁迅并不知道“存在主义哲学”,他和西欧哲学中的“存在主义”是毫不相干的。他青年时代曾经一度痴迷尼采,但是那只是他对虚无主义的一种独特的理解,其中甚至包含着和真正的尼采主义相矛盾的内容。尽管如此,如果虚心阅读鲁迅的作品,就会发现他具有“存在主义式的思考”这一事实是勿庸置疑的。也就是说,鲁迅并不是从一个经过欧洲哲学家理论化的现实存在的哲学立场出发的,而是独自展开了存在主义方式的思考的。鲁迅在尚未承认现实存在先于普遍的、必然的本质存在的情况下,就目睹了许多备受挫折的社会改革,在他的心灵深处存在着一种信念,那就是如果不进行国民性的改造,中国就无法起死回生。正是这种信念的支配,使得鲁迅在思考方式上走向了存在主义。实际上,文学或者思想并不是在被文学家和哲学家体系化并命名后才形成的。鲁迅的文学和思想是由鲁迅自身所铸就的。就鲁迅而言,其结果就是一种“存在主义的”。这种思考同西欧哲学史上被体系化的存在主义的文脉无关,只能称之为“无意识的存在主义”的鲁迅的思考形态。
克尔凯郭尔曾概括过生命中的“两条道路”——一种是承受痛苦;另一种是修学毕业当个教授,专门讲授别人的痛苦。姜异新[12]认为,那些“讲授痛苦”的人们,都是些自以为识路的导师,而鲁迅则是“承受痛苦”:背负十字架苦行。在现代转型的中国,决绝反叛的鲁迅恰是神谕的唯一先知。他怀着永恒的悲剧精神,如真的猛士般,自觉承担起唤醒铁屋子里沉睡者的使命,以文学的方式昭示人间的真相和路的意义。在鲁迅的笔下,绝望感反而成为一种确证,因为它排除掉了盲目、偏狭、迷拜和无意义的牺牲,以此确立真实的信仰,从中折射出的恰好是鲁迅哲学的暖色和乐观。鲁迅的行路,不是都会闲逛,不是林中漫步,不是山野云游,而是荒野穿行。过客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七、鲁迅与自由主义
鲁迅与自由主义研究,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研究领域,就其对当下社会政治生活的参与和建构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品格而言,其重要性并不下于鲁迅与左联、与左翼文化的研究。继去年王彬彬、邵建有关论述鲁迅与自由主义的力作之后,本年度又有两篇论述鲁迅与自由主义的文章:胡梅仙的《鲁迅与中国现代自由主义》[13]和古大勇、袁伟平的《也论鲁迅的脑袋和自由主义的帽子》[14],皆堪称精彩之作。
胡文认为,鲁迅的个人主义思想来源是西方的自由主义,也即是信奉“极端自由主义”的施蒂纳、尼采、叔本华等,表明鲁迅既有来源于西方自由主义的个性主义的一面;同时从鲁迅对自由主义理论的隔膜和疏离,可以看出鲁迅对英美政治自由主义、经济自由主义的决不认同。鲁迅的立人思想,终其一生的启蒙主义其实是来源于其早期的个人主义思想,这是鲁迅立人思想的终极目的。论者进而提出“作为文化自由主义者的鲁迅”这一说法,认为对自由的文化精神的追求与西方自由主义的一致性应是鲁迅与自由主义的真正关系。至于这一说法是否准确,尚待学术界的进一步检验。
传统观点认为胡适是自由主义者,而鲁迅则不是;相反意见则认为鲁迅而非胡适才是真正的自由主义者。以上两派各执一词,迄今没有一个圆满的答案,成为现代文化史上一个仍没有彻底解决的悬案。古大勇、袁伟平认为,其实,胡适和鲁迅都和自由主义有关联,胡适属于原典自由主义,鲁迅属于个性自由主义。原典自由主义是完全意义上的自由主义,个性自由主义则是不完全意义上的自由主义,它只具备原典自由主义所有原则中的重要一端,即其中之一的“个人主义原则”,注重个性自由,而其内涵近似于“哲学自由主义”。鲁迅的脑袋能戴上自由主义的帽子,但帽子的款式却是个性自由主义,而非胡适式的原典自由主义。
八、鲁迅与地域文化
本年度有关鲁迅与地域文化的探讨主要从两个方向上展开:鲁迅与北京文化和鲁迅与越文化。
孙郁是在鲁迅与周作人的比较中展开鲁迅与北京文化的探讨的[15]。他认为北京对鲁迅与周作人的文学创作与学术活动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北京的存在对二人成了一种参照,潜在地制约和丰富了他们对乡村中国的文化想象。倘若没有北京的生活经验,鲁迅的乡下小说图景或许不会那么浓地呈现出地域色彩;而周作人关于江南民俗的勾勒,也缺少了对比的色调。如果说鲁迅是个北京的过客,那么周作人则可以说是古都的看客。鲁迅对北京的看法一直没有大的变化,而周作人一直在变。但一个是不变中的变,一个是变中的不变。他们曾生活于北京,却又不属于北京。鲁迅对北京文化始终持有一种批判态度,而周作人则对北京文化从批判逐渐走向欣赏。打量周氏兄弟与北京文化的关系,可以感受到现代文化中的分分合合,兴衰流变。鲁迅与周作人有许多相近的思想,曾经有过密切合作的历史,也留下了诸多令后人玩味的故事。他们留给北京的,远不是文学上的花絮,倒是关于知识分子自我选择的文化难题。
鲁迅出生于越地绍兴,其中的文化、民俗艺术对鲁迅的思想及其创作构成了怎样的影响,这是一个值得认真考量的问题。王晓初[16]认为,以目连戏为代表的越地民间艺术(包括民间神话、传说、故事、民间美术与绘画、小说、杂览等)与民俗活动,在其漫长的岁月中聚合了越地丰富的历史文化与艺术因素;同时作为底层民众的创造并以底层民众作为主体的民间文化,在人与鬼的沟通与交融中反映着普通民众的理想、愿望与情趣。鲁迅从小就受到这一文化的熏陶的。以目连戏的鬼魂形象为代表的底层民众的精神世界,构成了鲁迅思想的一个重要的源泉与超越性的视点。不仅如此,鲁迅文学创作的艺术渊源与原型,都可在越地民俗艺术中找到大量丰富可考的例证。文章充分表明了越地民俗艺术之于鲁迅的重要影响,其所提供的这种从越文化视野对鲁迅进行透视的颇具阐释性的视角,是有其明显的创新价值和意义的。
九、鲁迅与张爱玲比较
2000 年刘再复与夏志清曾经在香港召开的“张爱玲国际研讨会”上有过一次激烈的论争。本年度袁良骏对这一场发生在世纪之交的学术论争再次予以评述。[17]通过对于刘再复与夏志清双方各自基本观点的细密梳理,袁良骏完全站到刘再复的立场上,高度认同刘再复的见解,而对夏志清则给予了猛烈的抨击。
袁良骏认为,张爱玲和鲁迅不是一个“等量级”,无法开比例,更不要说把她凌驾于鲁迅之上了。刘再复将张爱玲与鲁迅的差别说成是普宁与托尔斯泰的差别,实在是精妙之极。袁良骏进而批驳了夏志清认为张爱玲的为人比鲁迅还高的观点。通过对于张爱玲一生中大节、小节的描述,认为张爱玲有才无德,丢尽了个人尊严和民族尊严。夏志清不惜颠倒黑白,信口胡言,完全丢掉了一个学者应有的尊严。针对夏志清的“走狗”论,袁良骏则依据鲁迅一生中不畏强权的光辉记录,进行了有力的反击。袁良骏高度认可刘再复批驳夏志清“反共偏见”的观点。又进而认为,夏志清四十年来走了回头路,陷在“冷战思维”中,陷在“反共实用主义”的蜗牛壳中,未能与“冷战”时代的终结而一同前进。针对夏志清关于其他左翼作家如丁玲、赵树理的评价,以及夏志清的同道和知音白先勇的相关言论,袁良骏亦进行了有力的反驳。
新世纪以来,有关鲁迅的“解构”思潮就从未曾停息过。许多学界中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总是喜欢打着学术的幌子,有意无意地拿鲁迅说事,不厌其烦地旧事重提。这表明,在当下学界总是有人喜欢继续往鲁迅的脸上涂抹着各式各样的油彩,因此,也就总是需要一些有志于鲁迅研究、热情传播鲁迅思想的人来做些正本清源的工作。我们认为,袁文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鲁迅作为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现代文明之间的一个“纽结点”,其思想中的方方面面几乎都和生活在现在时空中的我们发生着密切的联系。不论是对于鲁迅与当代中国、鲁迅与启蒙、鲁迅与五四、鲁迅与存在主义、鲁迅与自由主义,还是对于鲁迅精神的灵魂和核心价值、鲁迅与张爱玲的比较等的探讨,都鲜明地标示出鲁迅思想研究的当代性。有了鲁迅的存在,才使我们有了摆脱奴隶之邦、生物之群的希望和可能;同样因了鲁迅的存在,才使生活在今天的我们,幡然醒悟,豁然发现自己的不足,继而奋起直追。
[1] 李新宇.1955:胡风案中的鲁迅[J].文史哲,2009(1).
[2] 李新宇.1961:周扬与难产的电影《鲁迅传》[J].东岳论丛,2009(3).
[3] 王彬彬.“新左派”与鲁迅的中国[J].东岳论丛,2009(1).
[4] 谢泳.鲁迅研究中的“厦门叙事难题”[J].当代文坛, 2009(1).
[5] 姜异新,刘再复.看得见与看不见的中国——刘再复访谈录[J].鲁迅研究月刊,2009(3).
[6] 李浩.启蒙、报刊与商业——鲁迅启蒙活动的一面[J].上海鲁迅研究,2009(春).
[7] 王锡荣.鲁迅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地位问题——纪念“五四”运动90周年[J].上海鲁迅研究,2009(夏).
[8] 缪君奇.“五四”新文化运动中鲁迅“听将令”与“遵命文学”辨析[J].上海鲁迅研究,2009(夏).
[9] 乔丽华.拒绝虚无——论“五四”知识分子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意识[J].上海鲁迅研究,2009(夏).
[10] 冯光廉.创新:鲁迅精神的灵魂和核心价值——鲁迅研究的一种总体性视角论纲[J].鲁迅研究月刊, 2009(2).
[11] 山田敬三.鲁迅——无意识的存在主义[J].北京大学学报,2009(5).
[12] 姜异新.“讲授痛苦”,还是“承受痛苦”——鲁迅笔下的生存之路[J].鲁迅研究月刊,2009(10).
[13] 胡梅仙.鲁迅与中国现代自由主义[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9(6).
[14] 古大勇,袁伟平.也论鲁迅的脑袋和自由主义的帽子[J].青海社会科学,2009(4).
[15] 孙郁.周氏兄弟笔下的北京[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 2009(3).
[16] 王晓初.越地民俗艺术对鲁迅思想及创作的影响[J].文艺研究,2009(7).
[17] 袁良骏.一场跨世纪的学术论争——我观刘再复VS夏志清[J].鲁迅研究月刊,2009(5).
I210.96
A
1671-8275(2010)04-0065-4.5
2010-04-26
1.崔云伟(1974-),男,山东邹平人,山东艺术学院艺术文化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2.刘增人(1942-),男,山东潍坊人,青岛大学教授,青岛大学、北京鲁迅博物馆合办鲁迅研究中心主任。
责任编辑:石柏胜